高風緊緊地握著高四海的手沒有放。
房間裡格外的寂靜，這時，門推開，陳潔和護士匆匆進來。陳潔怔怔地望著這一切。
護士猶豫瞭一下，拿起手電上前，翻開高四海的眼瞼看瞭看，然後關掉呼吸器。房間裡一片寂靜。
“高爺爺走瞭。”護士說。
陳潔上前攬過高風的頭，擁在懷裡。
高風仍然緊緊地握著高四海的手。
“爺爺，您說的對，當警察不會永遠幸運，除非你保持機警，你要學會享受這一切，因為這工作帶給你的信心和榮譽，遠遠超過帶給你的陰暗面。爺爺，我決定瞭，我要重新回到警察的隊伍裡，跟您和爸一樣，當一名出色的警察。您放心地走吧，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高風慢慢地松開高四海的手。
高四海靜靜地躺在床上，他的面部表情很安詳。朝陽灑在他的臉上。
韓國首爾的病房裡，崔天星正坐在病床上輸著液，兩個韓國警察正在對他進行訊問。一旁三腳架上架著一部攝像機，攝像機正開機錄著。
“1991年4月，我偷偷地跟蹤瞭金森。我想辦法讓金森染上瞭毒癮。人一旦被毒品控制，那就沒法保住自己的底線…金森供出瞭崔天星的藏身之地，而且幫助我收買瞭崔天星的兩名貼身保鏢。有人問過我，這世上有什麼是金錢買不到的。在公開場合，我會說愛是不能用金錢買的屁話。而事實是，沒有什麼不能用金錢買的，忠誠，正義，甚至法律……”
崔天星喘息片刻。
“1991年5月20日，我在金森和兩名保鏢的幫助下，完美地將崔天星……我的前身殺死，並用強酸毀屍滅跡。1991年7月2日，我來到首爾南東滿整形外科診所做整容手術，一共做瞭三次手術，1991年9月2日拆的線……”
“你也是用錢收買的南東滿嗎？”韓國警察問。
“錢是最重要的，當然還有毒品，還有女人。當然還有威脅，傢人的照片，兒女的住址，診所裡的一些不法生意的文件……第二天，也就是1991年9月3日，我給南東滿整形外科診所送去瞭一個炸彈……一共八個人，全部被當場炸死。從那以後我就徹底成瞭崔天星，然後，我帶著兩名保鏢去瞭一趟日本，故意暴露在媒體面前，給警方造成崔天星一直流亡日本的假象。在1992年4月2日回到韓國，向媒體宣佈我從此後退出貔貅幫，金盆洗手……對不起，我能喝口水嗎？我想休息一下。”
高風走進傢門時，天又黑瞭。他看著墻上的一傢90年拍的全傢福。照片上有高世海，高建設，周偉，孫惠芬，陳潔，沈超英和剛剛出生百日的高風和周浩宇。照片上還有日期和人民照相館的字樣。
高世海，高建設，周偉都穿著八九式警服，陳潔的懷裡抱著高風，沈超英的懷裡抱著周浩宇。
高風站在墻邊，默默地看著這張照片。照片上，周偉就站在高四海的身邊，而高建設則站在孫惠芬的身後。
高風靜靜地看著這些照片，直到天亮。
一輪朝陽升起，晨光籠罩著龍灣的城市。
他的手機響瞭起來。
“高風？”許佳桐的聲音傳來。
“你在哪？”高風站起來。
“咱們倆定情的地方。”
“雲都山？”
“高風，恐怕你得親自趕到雲都山一趟。因為劉青葉現在就在我的手裡。沒關系，你可以告訴馮凱他們，反正我也沒準備再逃瞭，但是有一個要求，到時候隻能你一個人上山來找我，不然，劉青葉就得為你而死。”
說完，許佳桐把手機掛掉。
“許佳桐！”高風聽著忙音，一愣。
很快，許佳桐發來一張照片。照片上，劉青葉躺在後備廂裡，手腳都被捆著。
高風跑向門口。
雲都山山勢險惡，山峰聳立，巖如刀劈。
這是一個空場，也是一個停車場，前面已沒有公路。停車場裡停著許多閃著警燈的警車，還有救護車，醫生和護士正在待命。警察們在一邊和對講機說話一邊奔跑。一些警察正在幫助十幾個和尚上一輛中巴車。
現場緊張而有序。方菲正拿著對講機焦急地站在路邊等待著。
高風的車飛馳而來。有警察上前阻攔。
“讓他進來。”方菲喊道。
高風把車停下。他匆忙從車上下來，朝著山上走去。剛才攔他的警察忙上高風的車挪開。
方菲一邊快步地跟著高風，一邊和對講機裡通話：“馮隊，馮隊，我是方菲。高風已經到瞭，我正帶他上來。”
“青葉怎麼樣？”高風問道。
“不知道情況，許松林和許佳桐把寺院裡的和尚都趕下來瞭。上山隻有一條小道，兩邊都是懸崖。隻要一把槍，山下的人根本上不去。我們做過幾次努力，都失敗瞭。許佳桐說要等你來。”
高風一邊聽著一邊匆匆地朝前走去。
通往山上的小道上，兩名荷槍實彈的警察持著沖鋒槍站在小道上，小道上拉著警戒線。
警察讓開，高風沿著小道匆匆朝著山上跑去，方菲緊緊地跟在後面。
山勢陡峭，一條小小的小道蜿蜒地通向山上的寺廟。道路非常險峻，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特警們戴著頭盔，穿著防彈衣，持槍分佈在山坡上，手裡的槍口對準著山上。在一個隱蔽處，一個狙擊手正拿著一支狙擊步槍瞄準著山上。
特警隊隊長帶著兩名特警隊員正在狙擊手的掩護下從山的一側借著低矮的巖石朝山上一點點挪動著。突然一聲槍響，子彈在狙擊手附近的巖石上炸開。
特警隊長和兩名特警忙隱蔽在巖石後面，他們的身後就是萬丈深淵。
特警隊長拿起對講器說道：“不行，我們無法靠近。我們完全暴露在對方的視野裡。”
不遠處，一個稍開闊點的地方，隱蔽著李夏，馮凱，周遊和幾名刑警。
馮凱正拿著望遠鏡在看著。
“撤下來。”他命令道。
“馮隊，我看看還有沒有……”
“撤下來！快。”馮凱的語氣不容置疑。
這時，高風匆匆而來，方菲緊跟在身後。
馮凱的手機響瞭，馮凱看瞭看手機接聽。
“許佳桐？”
“高風是不是到瞭？”許佳桐問。
“許佳桐，你再冷靜想一想，我們可以等。如果你需要食物和水，我可以派人送上來。我現在把手機交給高風，你可以通過手機跟他交流……”
“不，我要跟他面對面交流。如果你們不讓高風上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我會把劉青葉扔下山去。我許佳桐向來說一不二，不信你看。”
“不許讓高風上來——”劉青葉的聲音隱約從電話裡傳來。
一聲槍聲刺破山谷裡的寧靜。馮凱忙朝山上望去。
“馮隊，我們的人中槍瞭。”特警隊長在步話機裡說。
高風朝著山坡上望去，一個特警肩膀中瞭彈。高風一把搶過馮凱手裡的手機。
“許佳桐，我馬上上來，但有一個條件，我上來後，你必須立即將青葉放下山。”
“從中學時期，我跟青葉就沒有可聊的。你放心，隻要你上來，我會讓青葉下山的。”
“高風，你不許上山。”馮凱說。
“難道你還有第二種方案嗎？”高風把手機還給馮凱，“時間來不及瞭，我瞭解許佳桐，她不會聽你擺佈的。她什麼都做得出來。”
“省公安廳會馬上派警用直升機過來。”李夏說。
“直升機到來之際，那就是許佳桐對青葉下毒手之時。這解決不瞭任何問題。馮隊，許佳桐隻要我。我願意拿我的性命換回青葉，我心甘情願。”
“不——”
“我愛青葉，我不會讓她為我死的。”
馮凱望著高風，淚水湧上來，他喊道：“不！我不會允許你們任何人死……”
馮凱的話音未落，就見高風突然閃身上前，一把抽出一旁周遊身上的手槍，拉開槍栓上膛。然後把槍口對準大傢，動作一氣呵成。周遊更是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愣在那裡。
“高風！”馮凱喝到。
高風冷冷地望著大傢，然後把槍口轉過來，對著前面的警察：“讓開——”
警察愣住，他呆呆地望著高風。
“讓開。”高風大喊。
警察猶豫瞭一下，閃開。高風匆匆朝著山上跑去，他一邊跑一邊將手機塞到後腰帶上，然後用衣服覆住。
“高風——”馮凱喊道。
高風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裡。
許松林正隱蔽在一處巖石後面，手握手槍對準著山下。不遠處，劉青葉正被綁在一棵樹上，一把匕首插在樹桿上。許佳桐一手握著一把手槍，一手握著手機站在劉青葉的旁邊，不遠處就是寺廟。
“許佳桐，是我。我上來瞭。”高風的聲音傳來。
“高風，不許上來！”劉青葉喊道。
許佳桐望向許松林，許松林朝她點瞭點頭。
“高風，我等著呢。”許佳桐喊道。
高風舉著雙手從石階上露出頭來。他走上石階，站在邊上，舉著雙手。高風看瞭看不遠處的許松林，許松林正專心致志地盯著山下。
“高風，你這個笨蛋……”劉青葉的眼淚流下來。
“許佳桐，我來瞭。你把青葉放瞭，你要的不是青葉，而是我。是吧？”
許佳桐微笑地看著高風，又看看劉青葉。
“劉青葉，你知道我當年為什麼靠近高風？是為瞭你。”
劉青葉怔怔地望著許佳桐。
“是因為我看到你眼裡，看著高風時的那種渴望的目光，而我……隻是想從你的目光裡看到崩潰的感覺，因為你的爺爺，也是當年折磨我傢的當事人之一……”
劉青葉冷冷地看著許佳桐。
“所以，你不配！你不配擁有他，甚至不配擁有和他一塊赴死的機會。”
“許佳桐，那我問你，你當年是真因為恨而找我的嗎？難道我們之間從沒有過真誠和信任嗎？”
許佳桐說不出一句話。
“我相信有過，但當趙月娥告訴你真相的那一刻，你沒有跟你爸一樣，選擇一條光明的路，我為你感到遺憾！但是，即使你親口向殺手下達過殺掉我的命令，即使你命令許松林殺死我的弟弟，我依然願意選擇原諒，隻要你放瞭青葉。”
“原諒？是你，是你當年推開瞭我。是你，是你讓我選擇瞭今天的道路。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不。即使當年我們選擇在一起，當你得知真相，你照樣會對我下手。因為你照樣會選擇黑暗的一面，邪惡的一面。”
“不，你錯瞭。我選擇黑暗邪惡並不是因為我天生邪惡黑暗，而是因為恐懼，我們傢族的那個秘密，那個原罪帶給我的是恐懼和羞恥感，是那種不斷啃噬你五臟六肺的恐懼和羞恥感。”
“那現在一切都結束瞭。把青葉放瞭，我說過，我會留下來陪你。這裡是屬於我們倆人的地方。”
許佳桐望著高風。她轉過身，從樹桿上拔下那把匕首，將捆綁劉青葉的膠帶紙割斷。劉青葉站起來。
“佳桐，你如果隻讓我一人離開，我不會感謝你的。”劉青葉說，“就是死，我也要跟高風一起死。”
“別讓我後悔。”許佳桐冷冷地對她說。
“青葉！看著我！”高風盯著劉青葉，“等案子結瞭，我還有話跟你說。”
劉青葉望著高風，她終於邁開腳步，朝著高風走去。
劉青葉走近高風。
“青葉，你還記得幼兒園玩的丟手帕的遊戲嗎？”高風微笑。
劉青葉上前，緊緊地擁抱著高風。
又一聲槍響傳來，許松林還在和特警對峙。
許佳桐冷冷地看著高風和劉青葉相擁在一起的場景。
劉青葉松開高風。突然，她舉起手槍，對準不遠處的許松林。劉青葉扣動瞭板機，子彈出膛，彈殼飛出。
許松林中彈，他艱難地站起身來。劉青葉再次扣動板機。許松林胸口連中兩彈，他倒下去。
許佳桐愣在那裡。她想舉起手裡的手槍。劉青葉迅速地轉過身來，槍口對準許佳桐。
“把槍扔下，別以為我不會開槍。”劉青葉厲聲道。
許佳桐松瞭手，手槍朝著地上落去。她微微一笑，朝著懸崖邊走去。
“站住，不然我開槍瞭。”劉青葉喊道。
高風伸手把劉青葉的槍按下。
許佳桐走到懸崖邊。
“高風，但我真的愛上你瞭，到今天，你仍然是我心目裡最純凈的那個男孩。原諒我，是我背叛瞭你……但我不後悔我的選擇。”
馮凱他們沖上來。特警們都舉槍對準許佳桐。
許佳桐縱身朝著山崖下躍去。
“許佳桐！”劉青葉朝著山崖邊追去。馮凱和警察們從高風身邊紛紛掠過，但他一動不動。
幾周的時間就這樣輕輕劃過，龍城恢復瞭平靜。
會議中心的大廳臺子的中央掛著一幅高四海的巨幅遺像。橫幅上寫著“優秀人民警察高四海同志追悼大會”。
身穿警服的高風站在臺子中間。
會議中心裡坐滿瞭警察。張副廳長，李夏，宋傑，馮凱，劉青葉，方菲，周遊等人都在其中。全場一片肅穆。
高風看著大傢，沉默片刻，才開口。
“我爺爺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法醫，一個普普通通的警察。像你們在座的每個位警察一樣，認認真真、不求官職、不求名利，隻是勤勤懇懇的查案。你們也個個都並不完美，但你們做到瞭你們一直想幹的一件事，那就是做一個真正的警察。我爺爺和你們讓我懂得，做一個真正警察的要素是什麼，那就是信念和忠誠。就像每個人入警時在黨旗下的莊嚴承諾一樣。為瞭真相，我們警察必須犧牲時間，婚姻，健康甚至生命。發現真相，還原真相是我們警察工作的職責，也是我們警察的信念。因為再成熟悉的法律體系，再嚴謹的司法程序，也有可能有找不到真相的時候。所以，信念是一種這樣的力量，當你覺得自己對得起自己的誓言，對得起自己的職業，對得起自己的良知和尊嚴的時候，你將無所畏懼。我們在人性的神秘河中，每一步的行走都無比艱難，但隻要你心懷悲憫和信念，那麼，人生總會有轉機，每個普通人也都有可能譜寫出傳奇的人生。我相信在這個善與惡，罪與罰生生不息，綿綿不絕的世界裡，因為有你們的佇立，而將變得……無限美好！”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