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切都在變(1956) 一、最初的答案

三天參觀結束歸來時的情緒,和第一天出發時正是一個強烈的對比。興奮的、無休止的談論代替瞭抑鬱、狐疑的沉默。一進瞭監房就開始瞭談論,吃飯時談,開小組會時談,開完會還是談,第二天也是談,談的全是參觀。從各號裡的議論裡可以不斷聽到的是這句話:“變瞭!社會全變瞭,中國人全變瞭!”

這真是一句最有概括性的話。“變瞭!”這本是幾年來我們從報上,從所方的講話,以及從一九五五年下半年開始的對外通信中常常接觸到的事實,但是那畢竟是間接的,不是自己親眼所見的直接的東西。何況許多飽經世故者的心理是越是間接知道得多,越是想直接地核對一下。甚至有這樣的一位,他女兒寫信告訴他說,國傢已經按她的最大志願分配她到藝術學院去學習瞭,他仍然要說:“說得千真萬確,還是不如叫我親自看一看她才是真確。”這是和溥傑同組的老賓。他在參觀後又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另一位飽經世故的人——他即使親眼看見也不一定全信的——這次卻真是心服口服。這是我們組裡的老振。

這天晚上,我們談到工人保健食堂的蛋糕(我們還親自嘗過),談到工人的夥食(我們看見瞭菜單,也看見瞭營養豐富的菜),有人說:“工人宿舍的瓦斯灶真是先進,可惜隻看見燒水,沒看見做的是什麼飯。”這時候老振接口道:“我倒看瞭一下。”大傢很驚異,他是和別人一起走的,怎麼他會看見?他解釋說:“我在一個工人宿舍的後門看瞭一下……”

老邦像是抓到瞭報復的機會,連忙高興地插嘴說:“我看見你總是東張西望,還打開人傢垃圾箱,那是幹什麼?”

“不必這麼大驚小怪。”老振沖他一笑,“我知道你要問我,我也正預備告訴你,我在垃圾箱裡看見瞭雞蛋殼和魚骨頭呢。”

別人沒有註意老邦又翻眼珠的那副模樣,因為老振說的話引起瞭大傢無限感慨。同組的老甫,他曾由張作霖時代一個小職員做到東北軍後勤部門管糧秣的中級軍官,在偽滿又爬到興農部大臣的位置,他平常話很少,一說話老是“我可是小職員出身”。今天他也顯得比平常活躍瞭:“這在偽滿的工人傢裡是找不出來的,不用說偽滿,就是‘九一八’以前也不多見。我可是小職員出身的……”

被日本人從小培養大的老正,坦率地說出瞭心裡話:“我以前看報紙,學文件,有時信,有時就懷疑,我總想,什麼東北工業基地,還不是日本人給留下的?這回看見瞭工業學校附屬的工廠,把日本老皮帶式車床擠到一邊,到處都是國產的嶄新設備,這才相信真是中國人翻瞭身。這真是變瞭!”

變瞭——這句話也引起我的共鳴,但我卻另有自己的感受。我沒有老甫的小職員的經歷,也沒有老正的關於日本設備的知識,更沒有老振的那些心眼。我在三天參觀中想到的不是去核對一下報紙和文件,我隻關心著這個問題:為什麼連臺山堡的農民也肯寬恕我?參觀得越多,我感到過去種下的仇恨也越多。人們的生活變化越清楚,今昔對比越強烈,按理說人們對過去我作的孽也看得越明顯瞭,為什麼還要寬恕我?

方素榮和臺山堡的過去和今天,也是東北人民的過去和今天。標志著這種由悲苦到歡樂的變化過程,在撫順到處都可以遇到。平頂山上的烈士碑和新生的叢林,露天礦四周的殘留火區的塵煙和新建的電氣火車的軌道,地下礦一百五十多公裡巷道中的每根舊頂木和每段新砌的混凝土頂壁,露天礦舊址上臭油房的殘跡和人民政府新建的工人宿舍大樓,以及市區裡用日本高級旅館改造的工人養老院,用日本高級員司宿舍改造的托兒所,還有各礦場新建的保健食堂、太陽燈室,等等。總之,每條街道、每座建築、每臺機器、每串數目字以至每塊石頭,都向我訴說著過去的血淚和今天的幸福,都告訴我這裡經歷瞭怎樣的天翻地覆的變化。一切都讓我思索著,劉大娘為什麼要說“過去的讓它過去”?那個殘疾青年為什麼會說他相信我能改造……

這些變化讓我思索著,這些變化也給瞭我最初的答案。

變瞭!——這句話裡包含著撫順礦工過去多少血淚!

撫順,這個過去聞名於關內的千金寨(現在露天礦礦址),在大半個世紀之前,關內就有一首歌謠形容它的富饒:“都說關外好,千裡沒荒草,頭上另有天,金銀挖不瞭。”但是從一九〇一年開采以來,挖出來的“金銀”就不是礦工的,對礦工來說,是另一個歌謠裡的生活:“一到千金寨,就把鋪蓋賣,新的換舊的,舊的換麻袋。”一九〇五年帝俄在遼東失敗,這地方就成瞭日本人的囊中物。在整整四十年歲月中,撫順礦工被折磨死的據估計有二十五萬至三十萬人。

從山東、河北被騙來的和東北當地破產的農民,每年成批地來到撫順礦區,大多數是住在一二百人一間的“大房子”裡,無論春夏秋冬隻有一身破爛,每天十二小時以上的勞動,得到的有限的工資還得由大櫃、把頭剝幾層。礦工說:“鬼子吃咱肉,把頭啃骨頭,腿子橫著走,工人難抬頭。”

有傢室的工人住在“臭油房”裡,過著少吃無穿的生活。有的孩子生下來,光著身子長到幾歲,餓死瞭,還是光著身子埋掉。

更多的人是結不起婚,龍鳳礦解放前單身漢占百分之七十。

礦井裡談不上安全設備。爆炸、冒頂、片幫是常事。工人說:“要想吃煤飯,就得拿命換。”一九一七年的一天,大山坑發生瓦斯爆炸,日本人為瞭減少煤炭損失,把坑口封閉,九百一十七個礦工於是被活活燒死在裡面。一九二三年老萬坑內發火,又因同樣的措施有六十九個工人死在裡面。一九二〇年大山坑透水,淹死工人四百八十二人。一九三九年……

偽滿的統計是,一九一六年至一九四四年,傷亡二十五萬一千九百九十九人次……

每次事故發生,礦工傢屬從四面八方擁向井口,哭聲震野……

礦工死亡,每天每時在發生,炸死的、燒死的、凍死的、餓死的、病死的,除瞭在井裡埋在煤堆和泥沙裡的,全被扔到一個叫南花園的地方的北面山溝裡。這個山溝早被死人填滿瞭,它因此有瞭一個“萬人坑”的名稱。

日本人給工人的除瞭皮鞭、臭油房之外,還弄瞭一個叫“歡樂園”的地方,那裡有上千名妓女,有賭場,有鴉片館和嗎啡館,還有老君廟。

撫順不僅有日本人華麗的住宅,有高聳入雲的卷揚塔,還有老君廟旁成堆的乞丐,楊柏河旁和臭水溝裡的死貓和死嬰。冬天,天天有新屍體出現在楊柏橋下——這裡,是被剝奪得無路可走的失業工人過宿的地方,它的外號叫“大官旅館”。今夜在這裡睡下的人,明早也許就是一具新的“路倒”。

偽滿時期,撫順增添瞭一個機構——矯正輔導院。這是“反滿抗日”的礦工的集中營,進去的人在毒打之後,就在刺刀、機槍、警犬包圍下進行奴隸勞動。像牲畜一樣住在一個圈裡,冬天常有人凍死在炕上……

但是,“變瞭!”這句話又包含著多少翻天覆地的事件!多少令人激動的歡樂!

在露天坑,我看見瞭日本人在三十一年間給工人建築的三千五百平方米的臭油房的遺跡,我也看見瞭解放後七年間新建的十七萬平方米的宿舍大樓。

在龍鳳礦,我看見瞭工人宿舍裡面的工人傢庭的住室。這傢也許就是從前那百分之七十裡的一個。墻上的雙人照片上,那個中年男人拘謹地微笑著,大概他便是解放後已婚百分之八十中的一個吧。

在這個傢庭的廚房裡,我看見瞭瓦斯灶的藍色的火苗……

這個給人以安定、溫暖感覺的火苗,它原是多麼令人恐怖,它曾毀滅瞭多少傢庭,叫多少妻子哭斷肝腸啊!它今天給瞭人們溫暖和幸福,但人們談起那次征服瓦斯的鬥爭所引起的心中的溫暖和幸福,更是無比巨大的!

我們走在空氣新鮮的,略覺微風迎面的龍鳳礦的巷道裡,在有一望無際的日光燈照明之下,礦辦公室王主任一邊走著一邊給我們講瞭這個動人心弦的故事。

瓦斯,這一直是各國采煤史中的最兇惡的敵人,已不知有多少礦工的生命被它奪去。龍鳳、勝利、老虎臺三礦都是超級瓦斯礦。解放初期,三個礦井仍處在瓦斯的嚴重的威脅之中,尤其是龍鳳礦,被日本鬼子和國民黨先後破壞,井下巷道大都崩坍堵塞,空氣不通,窩滿瞭濃烈的瓦斯,以致采煤都不敢用爆破和電動設備。礦區當局為迅速消除瓦斯威脅,保證生產安全,采取瞭各種措施,依靠有經驗的老工人對瓦斯進行瞭不懈的鬥爭,取得瞭初步的勝利,曾使采煤每噸的瓦斯噴出量由六十四點八立方米降到三十六立方米。後來,在礦區當局不斷努力和工人們鬥爭信心不斷加強的情況下,又出現瞭從根本上征服瓦斯的奇跡。

一九四九年秋天,正是東北工業掀起一個熱火朝天的新紀錄運動的時候,原龍鳳礦的工程師,當時的撫順礦局工程師費廣泰,向黨委提出一項在舊時代根本沒有人理睬,而工人們多少年來夢想過的理想,這個具有科學根據的理想是:開辟井下瓦斯巷道,根據瓦斯比空氣輕能透過煤層上升的原理,使煤層中的大量瓦斯自動聚在巷道裡,然後用鐵管引到地面上來,這樣既可以利用瓦斯於福利之用,也根本解決瞭瓦斯為害的問題。

這建議立刻得到礦區黨委的重視,黨相信這個建議,並且給費工程師以最大的鼓勵和支持。這個理想也引起瞭工人們,特別是老工人們和工人傢屬的熱烈支持,有經驗的老工人紛紛表示要為實現這理想貢獻自己全部力量。於是,在黨委組織下,費工程師和一批勇敢的工人們進行瞭偉大的試驗。工人黨員們走在戰鬥的最前面,在濃厚的瓦斯巷道裡夜以繼日地按設計奮戰著。當然,就和所有的美好的理想剛一提出時所遇到的一樣,他們遇到瞭不少的困難以致失敗,受到過濃烈瓦斯的包圍,也受到過膽怯和保守的議論冷風的吹襲,但一個個困難都克服瞭,終於在一九五〇年七月一日前夕完成瞭試驗工程。“七·一”進行試驗那天,在瓦斯出口管周圍附近,自動集聚瞭礦區越來越多的工人傢屬和歇班工人,也來瞭無數的機關幹部和上學的孩子們,人們都要親眼看看自己的夢想如何變成現實。當一根火柴在管口燃起瞭猛烈的藍色的火苗時,歡呼聲響遍瞭礦區,震動瞭礦山。人們向工程師和勇敢的工人祝賀,所有的眼睛看看藍色的火焰,又看看卷揚塔上光芒四射的紅星,老工人和老大娘已是淚流滿面,年輕的工人高呼著“我們又勝利瞭!”

這個故事立刻讓我想起,昨天我在撫順工人養老院看見的那位殘疾的老人,這是一次瓦斯爆炸中的幸免者,他逃脫瞭爆炸,但是仍然未逃脫因殘被趕出礦山的厄運。他過著乞討生活,一直到解放,他幾次幾乎變成楊柏橋下的路屍。老人辛苦一生,沒有結過婚,世上沒有一個親人。在他的床頭上方,這個照例是放置最親的人的照片的地方,老人也有一個用精致的鏡框鑲起的照片,這也是他的房間裡唯一的一張照片:毛主席。

這個故事也立刻讓我想起,上午在一個幼兒院裡,系著雪白小圍巾的孩子揮動白胖小手唱的歌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

從這些聯想中,使我從老人和孩子那裡得到瞭一個統一的回答。我明白瞭為什麼劉大娘要說過去的讓它過去,我明白瞭為什麼她的兒子會相信我們可以改造……

我們隨著王主任在巷道裡繼續前進著。在一個拐角的地方出現瞭一個燈光耀眼的小賣部——裡面有水果點心,毛巾手絹,木梳香皂——王主任在這裡停下瞭,指著小賣部說:“在偽滿時,從這裡起是一條長長的臭水溝。溝裡溝外到處有老鼠跑,可是誰也不敢碰它,因為那時工人們很多還很迷信,說它是老君爺的馬。工人們都是混過今天不知混不混得過明天,因此,有的人為瞭求平安,還敬老君爺呢。那時我們是又受鬼子氣,又受二把頭氣,還要受老鼠的氣。現在當然誰傢也沒老君爺瞭,把老君爺扔瞭,傢傢掛上毛主席的像瞭。”

他指著混凝土的幹凈平整的地面繼續說:“那時到處是水,淺處也有一尺左右。工人一下井,就放鴨子。”

“什麼放鴨子?”有人悄悄地問別人,叫王主任聽見瞭。

“就是在水裡走唄。”

“工人們一定都是光腳的?”

王主任笑起來:“不但光腳,渾身都不穿一點衣服,精光光的。坑下又悶又熱,再說隻有一身破爛,爛掉瞭也沒人給你添,更不用說工作服瞭!”

我們繼續前進著,走到電車道旁,載運著發光的煤塊的列車開過來瞭,穿著深藍色工作服的司機和王主任笑著打個招呼,駛過去瞭。王主任繼續說:“那時候有電車走的道,就沒人走的道。電車在這個地方就常撞死人。不過比起爆炸死人,那又不算什麼瞭。礦工過去有句話:說自己是‘四塊石頭夾一塊肉’。在井下幹瞭十幾個鐘頭回到井上來,就算這一天又混過來瞭。在井口外面,天天下工時候有一群女人孩子等著,要是等不到自己的人,那就是完瞭。連屍首都不一定落著,不是壓在石頭底下,就是叫水沙埋瞭……在這裡,”他停下瞭,指著上下左右一團混凝土說,“我親眼看見在這裡壓死瞭四個人。我十四歲就下井,自己也說不清差點兒死掉多少次瞭。”

我這才知道這位精通業務的年輕的主任原是礦工出身。他是個爽朗活潑的人,他最後那句話是笑著說的,我絕沒料到站在我們面前的這個年輕愛笑的人過去的經歷是那樣悲慘,使人難以想象他是怎麼熬過來的。為瞭生活,當年的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每天要幹十幾個鐘頭,有瞭病也不敢不去,因為怕被看做傳染病隔離起來。工人們住的大房子冬天當然沒有火,大多數人沒鋪沒蓋,有條麻袋算好的,吃的也不夠,每天每人隻有八個蜂窩似的窩頭,因此,傳染病是極容易發生的。一九四二年,這裡發生的一場流行病,工人們提起來,到今天還是餘悸未定。但可怕的倒不是疫病,而是日本人的毒手。日本人把發生疫情的工人住宅區用層層鐵絲網封鎖起來,不準外出求醫,然後又逐傢檢查。如果誰傢有病不報告,日本鬼子就把整所房子大門釘起來封鎖。如果有病報告瞭,又不管什麼病一律填個霍亂,送進隔離所。人一進瞭隔離所就別想出來,外面還有電網圍著,洋狗看守著。每人每頓一碗粥,有的半死不活的,就送到煉人爐裡燒死瞭,或者和死人一起扔到萬人坑裡。

“剛才你們看見的煤車上的那個工人,他叫邢福山,他的父親就是被活埋的一個。”

王主任臉上的笑容消失瞭。我們慢慢走著,巷道裡有輕風迎面拂來,這是清新的溫暖的氣流,但我的心又覺得被凍結住瞭。一陣短暫的沉默過去,王主任又恢復瞭輕快爽朗的調子說:

“從前這裡的空氣是混濁的,不幹活也可以把人悶出病來。有一回,我剛從井裡上來,悶得要死,有瞭病瞭,二把頭非叫我再下去不行,我不去,他就舉起皮鞭打我。我在大房子裡最小,大夥全疼我,便過來要和二把頭拼命,那小子一看就嚇跑瞭。日本鬼子和二把頭最怕的是‘特殊工人’——這是鬼子給被俘的八路軍戰俘的名稱,鬼子把他們押到礦上做工,這些戰士對鬼子不買賬,誰兇他們在井底下就揍誰,揍死瞭就埋在裡面,還暴動瞭好多次。鬼子隻好特別讓步,給他們吃好一點兒,對他們也客氣一點兒。鬼子和二把頭怕普通工人受到‘特殊工人’的影響,總設法隔離開,可是我們也知道瞭他們的鬥爭,也就摸透瞭鬼子和二把頭的底,所以,二把頭隻好扔下鞭子跑瞭,倒真像臭溝裡的老鼠一樣。從那天起,我就看透這些人日子長不瞭……”

這個當初生活在爆炸、冒頂和二把頭皮鞭下的少年,他怎麼熬下來的,我明白瞭,而且我的問題又一次得到瞭回答。在他身上這是多麼強烈的自信!當初他在那樣艱難的朝不保夕的生活中,就已經看透瞭鬼子和二把頭的底細,而我在那時是什麼樣子呢?是已吃膩瞭葷腥,丟盡瞭尊嚴,天天打針吃藥,內心充滿瞭末日的情緒。這和當初的這個少年的心情是多麼強烈的對照啊!在那樣的日子裡,他就把我們這類人看成老鼠,微不足道,在今天又是怎樣呢?

我想起瞭試驗瓦斯勝利的那個故事,想起故事裡的老工人和傢屬們的眼淚,想起故事裡的青年工人高呼的那句話:“我們又勝利瞭!”這句話裡充滿瞭多大的自豪和自信!在他們的眼裡,社會、人類、自然,一切奧秘都是可以揭穿的,一切都是可以改造的!一個皇帝又算是個什麼存在?未來是他們的!這是為什麼方素榮、劉大娘和那個身體殘疾但靈魂卻是旺盛雄壯的青年之所以能寬恕我的又一個原因。

一切變瞭!變化是反映在任何事物上的。從平頂山上的新生的叢林到礦山上的每塊石頭,都是變化。變化也是反映在我們所看到的各種人身上的:養老院裡正展開比健康、比長壽競賽的老人是變化,工人宿舍的瓦斯灶和結婚照是變化,年輕的王主任也是一個變化……一切變化中最根本的,是人的變化。

說明這一切變化發生的原因的,是老人床頭的照片,是幼兒院孩子們唱的歌,是龍鳳礦卷揚塔上的那顆紅星……

在那顆紅星下發生瞭這一切——偉大的胸懷,無限的對領導的信仰,和看透一切的自信。有瞭這一切,才有瞭那個聲出如雷鳴,耀眼如閃電的寬恕。

《我的前半生(末代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