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九章

病房裡的陪護床小而窄,夏明個子高腿長,躺平瞭腳就掛在外面,隻能縮成一團睡,自然不可能睡得好,再加上心裡又裝著一堆事,更是雪上加霜。天剛亮他就醒瞭,腦袋依然昏昏沉沉,去洗手間用冷水洗瞭臉,才稍稍精神瞭些。

好在黃禮林的情緒穩定下來瞭,他不用時時守著瞭。醫生查完房,他交代瞭護工幾句,拎著筆記本電腦到停車場的轎車裡,三下兩下將公務處理完。看時間還早,正準備去公司裡轉一圈,護工電話打過來,聲音壓得很低:“夏先生,你趕緊回來,來瞭兩個黑社會。”

不用說,肯定是崔哥瞭。錢是沒有湊夠,隻能跟他好聲好氣地商量瞭。夏明趕忙回到病房,隻見崔哥大馬金剛地坐著,拿著蘋果逗寵物貂。花脖子跟班站在他後面,反背著手,鼻孔朝天,一臉的兇神惡煞。

黃禮林倚著床背而坐,小心翼翼地朝夏明使瞭一個眼色。

聽到腳步聲,崔哥回頭,熱情地打瞭一聲招呼:“回來瞭。”

“崔哥早。”

“早嗎?不早瞭,我今天早上五點鐘起來的,七點半就到醫院門口等著。”崔哥一邊逗著寵物貂,一邊不緊不慢地說,“這幾個小時,我一直在想,我現在看起來像個好人嗎?大傢都已經不把我的話當回事瞭嗎?”

“不好意思,這兩天事情太多瞭。”夏明歉意地說,“我們正在籌錢,還請您再寬限兩天。”

崔哥哈哈大笑幾聲,笑聲很刻意。笑著笑著,他突然收瞭笑聲,慢慢地板起臉,目光陰沉沉地看著夏明:“看來我現在確實像個好人瞭。”

“崔哥您別誤會,就兩天,兩天之後一定湊……”夏明的話還沒有說話,崔哥突然將手裡的蘋果砸向他。猝不及防,他沒有避開,蘋果擊中肋骨,砰的一聲,然後落在地上,不停地滾動著。

“你還想騙我。你有錢給分包商,沒錢還我,當我是冤大頭呀。”

黃禮林心急如焚,無奈說不出話,急得臉脹得通紅。

“這件事我解釋一下,原本那錢是要留著還您的,但是他們來醫院堵門口瞭,實在沒有辦法。”夏明好聲好氣地說,“現在我們隻是暫時性缺錢,等月底項目結算瞭,就有錢瞭。”

“怎麼,聽你的意思,哥還得等你到月底瞭。你照過鏡子沒,你有這麼大的臉嗎?哥看在你舅舅面子上,好心好意,給你三天時間,結果你居然敢涮我?你舅舅沒告訴你,我是什麼人嗎?”崔哥使個眼色,花脖子跟班上前一步,怒目猙獰,一把揪住夏明的衣領。

黃禮林身子往前一撲,拽住崔哥的胳膊。情急之下,他居然擠出一個字:“別……”

“黃胖子你松手,我已經對你夠意思瞭。是你這個外甥,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崔哥用力一甩。黃禮林拽得緊,直接被他帶下床,半跪在地上,胳膊上掛著的點滴針頭歪瞭,血倒流回輸液管裡,赤紅一條細繩。

“舅舅。”夏明推開花脖子,伸手扶黃禮林,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不……懂事,求……求……”黃禮林氣喘籲籲地說。

“他不懂事,沒關系,我可以教他。”

夏明拽著黃禮林的胳膊:“舅舅,你起來。”

黃禮林卻瞪著他說:“道……歉。”

夏明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他。

“道……歉。”似乎為瞭加重說話語氣,黃禮林又重重地推瞭他一把,滴管甩來甩去,倒流的鮮血暈染瞭一片,觸目驚心。

夏明咬咬牙,低下頭:“對不起,崔哥。”

崔哥雙手重重地按著他的肩膀,將他拉近,眼睛對著眼睛。“小子,我知道你不服氣,但是你現在還沒有不服氣的資格。看在黃胖子的面子上,我再寬限你兩天,兩天之後,要還沒有錢……”他嘿嘿兩聲,拍拍夏明的臉頰,“我剝瞭你這張臉皮。”說完,他嫌棄地推開夏明,抱著寵物貂,帶著花脖子跟班,揚長而去。

夏明連忙將黃禮林扶起,躺回床上,將針頭重新別好。

黃禮林輕拍夏明手背:“沒事……”

夏明沉著臉,不說話。

黃禮林說話漸漸流暢起來:“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不同意你跟蘇筱,平時還好,一旦有事,咱們上面沒有人,很吃虧。我可以跪,我的膝蓋不值錢,但你不能跪。”

夏明再也聽不下去瞭,起身快步走出病房。

他走到院子裡,尋瞭一個無人的角落,一屁股坐下,點燃一支煙,一改之前的優雅從容,火急火燎地連抽好幾口。尼古丁非但沒有平息他內心的屈辱和憤怒,反而火上澆油,胸腔像油煎火燎一樣的疼痛,與被崔哥用蘋果砸中的肋骨連成一片,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刀割。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黃禮林跪在地上求崔哥的畫面,他捂住眼睛,有流淚的沖動,不是因為委屈悲傷,而是屈辱與憤怒。

這是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他出生書香世傢,傢境優越,父母社會地位高,來往的都是斯文人,說話做事有腔有調。不是沒有爭鬥,但那爭鬥也是殺人不見血罵人不帶臟字,都是智力上的較量,動手屬於下乘手段,會被人看不起的。今天他就被這種下乘手段狠狠地教育瞭,而他面對這種下乘手段一點反制力量都沒有,真屈辱,從來沒有這麼屈辱過。

他狠狠地抽瞭幾口煙,讓自己平靜下來。

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能改變的是將來,如果再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辦?

依然是毫無辦法。

說起來,他經歷的事情並不少,但那些基本都是職場或者生意場上的,屬於智力的較量,在他擅長的范圍內。像崔哥這種混黑社會的,他們做事的邏輯與職場商場的邏輯都不一樣,他們信奉暴力,拳頭大就是硬道理。這種暴力隻會在權力面前低頭。他要繼續往前走,肯定還會遇到類似的三教九流。或許這就是黃禮林一直撮合他跟賀瑤的原因吧。

汪明宇拿著一塊手絹,有一搭沒一搭地擦拭著安全帽。這是他的習慣,想事情的時候擦拭安全帽。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別人的想法大多可以忽視,能讓他多想一下的隻有趙顯坤。

剛才他跟趙顯坤匯報瞭昨天去醫院和夏明談判的結果。聽說夏明要求開除蘇筱,趙顯坤呵呵兩聲,隻說瞭一句,一個個真是無法無天瞭。看來他護著蘇筱的心還是挺堅決的,想要讓趙鵬取而代之,還得好好琢磨才行。

電話鈴響瞭,打斷汪明宇的思緒。

電話是秘書打來的,說是夏明來瞭。汪明宇怔瞭怔,昨天見面的時候夏明挺沉得住氣的,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勢,怎麼一個晚上就轉瞭性子,著急忙慌瞭。當然,夏明著急是好事,人一著急就容易出錯。

“請他進來。”汪明宇把安全帽放回書架上,扯扯衣服下擺,然後在大班椅上坐好。

很快秘書領瞭夏明進來,汪明宇請他在對面坐下,笑呵呵地說:“我正想找你,你就來瞭,很巧。”

“我今天來是想跟汪總借3000萬,三個月後歸還。”

汪明宇松瞭口氣,心想,這條件不算過分。原本他跟趙顯坤商量好,最多免天科那800萬。免800萬,跟借3000萬比起來,肯定是後者更有利於集團。他心裡已經同意瞭,嘴上卻為難地說:“3000萬有點多呀,這樣,我跟領導班子商量一下。”

“汪總,我是說跟你借3000萬,不是跟集團。”

汪明宇怔瞭怔:“跟我?”

“對,跟總承包公司。”

汪明宇是振華建築總承包有限公司的總經理,跟總承包公司借錢,隻需要他同意,不需要經過集團審批。

搞不清楚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汪明宇心生警惕,審視著他:“為什麼跟我借?”

“因為跟集團談,我會要求免瞭那800萬。但天科還差3000萬周轉,隻能跟汪總借瞭。”

汪明宇被氣笑瞭,說:“胃口真大。”

夏明神色自若:“這都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汪明宇輕拍一下椅子扶手,往後一靠,說:“合情合理,好吧,你倒說說,我為什麼要借你錢?”

夏明微微一笑,說:“因為汪總知道我們天科遭遇分包商擠兌,資金鏈瀕臨斷裂,於是慷慨解囊,從總承包公司賬戶上撥瞭3000萬給我們周轉。這份兄弟情誼,真是讓人永生難忘。”

汪明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不說話。

“看來這個理由還不夠。”夏明說,“那麼3000萬的低息貸款,換一個負責主營業務的副總經濟師位置,這個理由夠嗎?”

汪明宇瞇起眼睛看瞭他一會兒:“這個位置可不是你說瞭算。”

“我舅舅能說話瞭,他說的算不算?”夏明胳膊支著辦公桌,身子微微前傾,“事實上那天蘇筱什麼都沒有做。”

汪明宇冷笑一聲,說:“那你可要想清楚,你真這麼說的話,800萬也沒瞭。”

夏明自信地笑瞭笑:“董事長慷慨,我相信他願意為保住自己的人,付出800萬。”

汪明宇目光閃爍幾下:“真有分包商擠兌?”

“我舅舅病成這樣,他們不放心,也是人之常情。”

汪明宇責怪地說:“那你昨天怎麼不說,我都說瞭有什麼困難盡管找我。行瞭,我馬上安排總承包公司給天科轉3000萬,你讓公司財務辦一下手續。”

夏明笑瞭笑:“我就知道汪總急公好義。”

汪明宇裝作沒有聽出他的嘲諷,說:“你知道就行瞭,不用讓其他人知道,否則我這裡要門庭若市瞭。”

“汪總放心,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

送走夏明,汪明宇忍不住嘴角上翹,很快,集團所有主營項目都要經過他的手瞭。他想上什麼項目就上什麼項目,他想否決什麼項目就可以否決什麼項目。總承包公司有好幾個項目,之前一直卡在老董那裡,等趙鵬接瞭蘇筱的位置,重新包裝包裝就可以過瞭。

3000萬的三月期低息貸款換一個負責主營業務的副總經濟師位置,太值得瞭。

萬事俱備,接下去便是開會討論瞭。

汪明宇簡單地說瞭一下夏明的要求,班子成員都沒有說話,會議室裡靜悄悄的,不說話本身也是一種答案,說明沒有人反對。果然,一會兒胡昌海說話瞭:“800萬也沒有多少錢,免瞭就免瞭吧。”

眾人紛紛點頭。

這一個要求算是通過瞭。

接下去便是討論蘇筱的處置。

瑪麗亞前幾天被趙顯坤敲打瞭一番,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讓他反感瞭,這幾天一直很不安,想著找機會修復。因此,她率先表態:“這件事的根本原因是黃禮林身體不好,蘇筱就算有錯,也不至於要開除。”

“瑪麗亞,我不贊同你的看法。”林小民搖搖頭說,“要是一個普通員工,你這麼說可以,但蘇筱不是一個普通員工,她是負責主營業務的副總經濟師,她輕易就被黃禮林帶動瞭情緒,可見她不成熟。這麼重要的崗位,交給一個不成熟的人,就好像一枚定時炸彈。”

胡昌海點頭:“小民說的我贊同。”

“我贊同瑪麗亞的看法,開除蘇筱不合適。我也贊同小民的看法,一個重要的崗位交給不成熟的人,等同於安瞭一枚定時炸彈。”汪明宇看瞭一眼趙顯坤說,“蘇筱有能力,她在天成的時候搞得風生水起,但她太年輕瞭,不成熟,還沒有在更大平臺開展工作的魄力。所以,我覺得應該把她放在一個合適的崗位上,比如說,把她放回天成,再歷練個兩年三年,她成熟瞭,咱們再提拔也不遲。”

胡昌海點點頭:“明宇說得對。”

然而,無論大傢怎麼說,趙顯坤就是不表態。

大傢面面相覷。

這時,徐知平清咳一聲,說:“我覺得不能因為一件事就把一個人給定死瞭,蘇筱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我們要給她時間來慢慢成長。但考慮到她現在這個位置的重要性,我建議,她和趙鵬交換工作崗位,大傢覺得怎麼樣?”

汪明宇詫異地看瞭他一眼,他說的話跟原來約定的可不一樣。

趙顯坤表態瞭:“行,就這麼定瞭。”

蘇筱覺得自己已經成瞭睜眼瞎有耳聾瞭。

集團裡正在發生什麼?她完全都不知道。

領導們想要幹什麼?她也不知道。

每個人都忙忙碌碌,行色匆匆,隻有她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徐知平沒有把其他的工作交接給她。即使交接給她,下面的人也不敢來跟她匯報,在黃禮林中風事件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她就像是臺風的風眼,看起來平靜,但是一圈又一圈的狂風圍著她轉。

這幾天她沒有給夏明打過電話。一開始沒打,是知道夏明守著黃禮林,怕電話打過去刺激到他,那天他狀若瘋癲的舉動太嚇人瞭。她想著夏明會在方便的時候主動打過來,但是沒有,他一直沒有打電話,甚至連個消息都沒有。於是後來,她也較起勁,不給他打電話。

熱戀時期陡然冷下來,是很難受的,她每天內心都如同受蟲蟻咬噬。無數次拿起手機,又無數次放下手機。每一個消息進來都希望是他發過來的,但是每一次都失望。失望積累多瞭,心就漸漸涼瞭。前兩天,她回想起那天晚上的燭光紅酒,還能耳紅心跳,後來再回想起來,覺得極不真切,恍如上輩子發生的事情。

心浮氣躁的時候,她也想過沖到董事長辦公室,替自己喊一聲冤枉。但就像何從容說的,領導要員工來是解決問題,不是制造問題,她更不能把情緒問題拋給董事長來解決。

就這樣一天一天地,煎熬到第五天,終於接到瞭唐秘書的電話,說是董事長要見她。

蘇筱對著鏡子理瞭理儀容,匆匆來到董事長辦公室。

趙顯坤正在看文件,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目光嚴厲地看著她:“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嗎?”

蘇筱頓時蒙瞭:“我錯在哪裡?”

“沒有人告訴你,你的前任老董是怎麼走的嗎?”

“說過,說是被黃禮林氣走的。”

“既然你聽說瞭,為什麼對黃禮林毫無防備?”

蘇筱委屈地說:“他突然發病,這個怎麼防備?”

趙顯坤皺眉,口氣嚴厲地說:“要找借口,總是能找到,但是,借口不能幫助人進步。一個人,想要走得遠,就必須比別人想得更遠。既然已經聽說老董是被黃禮林氣走的,那你應該要提前做好預案,比如談話的時候錄音,或者讓第三者在場。”

蘇筱聽愣瞭,覺得難以相信。

“怎麼,想不明白?”

蘇筱心裡有些亂,搖搖頭說:“不是想不明白,隻是工作場合……”

“工作場合就沒有需要提防的嗎?”趙顯坤聲音重重地說,“我並不是讓你在工作場合搞風聲鶴唳那一套,但是,你要想走得更遠,不僅要在專業上下功夫,更要在人事上下功夫,有些人與事要提前評估風險,做出預判。明白嗎?”

蘇筱鄭重地點點頭。

趙顯坤緩瞭緩語氣:“行瞭,事情已經結束,以此為戒,好好工作,不要辜負我的期望。”

“那我跟黃禮林的事情……怎麼解決?”

“免除天科800萬,夏明接替黃禮林的位置。”

“然後呢?”

“沒有什麼然後瞭。”

蘇筱怔瞭怔,脫口而出:“那我不同意。”

趙顯坤有點好笑地看著她,好像在說,你有什麼資格不同意。

“總得給我正名吧。我沒有罵他沒有推他,就因為他突然生病,我就變成殺人兇手似的,背負瞭一堆罪名,論壇裡都直接把我妖魔化瞭。免去800萬,又不給我正名,那不就是坐實我的罪名瞭。董事長您要這麼簡單粗暴的處理,我寧肯辭職。”

“辭職?”趙顯坤冷笑一聲,“你就這麼點出息?”

蘇筱微微激動:“這跟出息沒有關系,我沒做過的事情,我不能背這個黑鍋。”

趙顯坤沉下臉:“好,我給你一分鐘時間考慮,如果你要辭職,就直接出去。一個連黑鍋都不敢背的人,對我來說,沒有價值。”

“我沒有做過,污水潑到我身上,都不準我去清洗?”蘇筱覺得不可理喻,據理力爭,“這樣太不公平瞭。”

“誰在乎你有沒有做過?”趙顯坤朝何從容伸出手,“把郵件拿過來。”

何從容拿起那疊打印的郵件,掃瞭一眼,怔瞭怔,最上面那封郵件署名是汪洋。

趙顯坤接過何從容遞過來的郵件,隨手甩給蘇筱。

猝不及防,蘇筱沒接住,頓時紙張四散。

“睜大眼睛,仔細看看,這是職場,不是電視劇包青天。”

蘇筱低頭看著滿地的郵件,說來也巧,落在她腳邊的那封郵件正好是汪洋寫的。她彎腰撿起,一目十行地掃瞭一遍,汪洋在郵件裡言辭激烈地要求嚴懲蘇筱,還黃禮林一個公道。

盡管明白這封郵件可能是一個例行公文,但是蘇筱依然覺得眼睛刺痛,不由自主地閉瞭閉眼睛。她以為她跟汪洋的關系已經超越瞭上下級,是朋友關系,沒想到在利益面前,他果斷地放棄瞭她。

“看明白瞭吧。現在擺在你面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辭職成全你根本沒有人在乎的清白,另一條是背著黑鍋留下來,用成績把他們的臉打腫。”

蘇筱緩緩地抬起頭,吃驚地看著趙顯坤。

趙顯坤迎著她的視線,神情冷峻,不閃不避。

一旁的何從容看著互相較勁的兩個人,嘴角掠過一絲玩味的笑容。

“一分鐘時間到瞭。”趙顯坤語氣凜冽地說,“既然你沒有辭職,那就出去工作,去證明你的價值遠遠大於那800萬。”

從趙顯坤辦公室出來,蘇筱耷拉著腦袋,渾身疲倦,就好像打瞭一個大敗仗一樣。

“原來是你在跟董事長說話呀,我還以為誰呢?”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氣。

蘇筱緩緩抬頭,看著汪洋,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

汪洋收瞭笑容:“怎麼瞭?”

蘇筱垂下眼眸,沖他胡亂地點點頭,快步走瞭。

汪洋看著蘇筱的背影,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唐秘書推開門:“汪總,您現在可以進去瞭。”

汪洋已經意識到發生什麼事,轉身看著辦公室大門一會兒,大步流星地走瞭進去。

地上還散落著郵件。汪洋低頭找瞭找,很容易就找到自己的郵件,他彎腰撿起,因為氣憤,手指微微發顫。

“很生氣,是不是?”趙顯坤緩步走過來,“看到你的郵件時,我和你此時的心情是一樣的,很生氣,汪洋,你怎麼會這樣?這是你親手帶出來的人,你怎麼可以跟別人站在一起對付她?”

汪洋冷笑一聲,將郵件撕碎,轉頭看著趙顯坤:“既然是我帶出來的,為什麼你還要搶走?”

“你還能帶她走到哪裡?”趙顯坤說,“你應該明白,她可以走得比你更遠。”

汪洋呵呵一聲,說:“董事長你是走得很遠瞭,遠到都忘記過去咱們是兄弟瞭,遠到隻記得我汪洋是你的下屬瞭。我這段時間在想,天成對董事長來說,究竟是什麼?要錢,就提高每年的利潤上交百分比;要人,就直接來個人事調令。難道天成就是一個輸血站?董事長,你就沒想過天成也需要發展嗎?”

“我從來沒有把天成當成輸血站……”

汪洋打斷他,咬牙切齒地說:“但是你這麼幹瞭。”

趙顯坤微微皺眉,看著汪洋的眼神變得復雜,既有不被理解的憋屈,又有拿汪洋沒有辦法的無奈。汪洋瞪著趙顯坤,目光就像兩團燃燒的怒火。這時,一道晨光穿過窗簾縫隙,恰好落在兩人之間,像一把光刀劈開瞭兩人,這窄窄的一條頓時成瞭無法逾越的鴻溝。

趙顯坤長嘆一聲,緩瞭緩語氣,說:“汪洋,你可能想象不到,集團就站在倒閉的邊緣。”

汪洋自然不相信,哼瞭一聲。

“所有人都在為集團的欣欣向榮鼓掌,隻有我清楚,這些年,集團無數次站在倒閉的邊緣。最近一次是去年年底,如果沒有融資成功,我們可能已經開始破產清算瞭。”趙顯坤看著外面,“這幾年競爭是越來越激烈,一步錯,可能滿盤皆輸。隻要集團還存在,再造十個天成也不是問題,但是如果集團倒瞭,還有什麼天成?集團現在有兩萬多員工,作為董事長,我要兼顧方方面面,保證兩萬多人不失去工作,保證兩萬多戶傢庭不陷入經濟危機。我能做到的是不虧欠大多數人,至於其他,有時候真的顧不上瞭。”

汪洋微微觸動。

“有些事情我確實虧欠你。”

這句話又勾起汪洋的怒火,他晃著手裡的碎紙:“隻是虧欠嗎?你把我的郵件給她看,這隻是虧欠嗎?”

“她太年輕瞭,太執著於對錯瞭,但是職場,除瞭對錯,還有利弊。”趙顯坤頓瞭頓,又補瞭一句,“她是你帶出來的,也該由你來給她補上這一課。”

汪洋恍然大悟,瞪圓眼睛看著趙顯坤,張張嘴,又覺得無話可說。躑躅片刻,他將手裡的碎紙一扔,轉身走瞭。

趙顯坤扶著桌子,走回椅子上坐下,長長地嘆出一口氣,閉上眼睛,筋疲力盡。

何從容靜悄悄地退瞭出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連看兩場大戲,他也有些提不起勁,渾身懶洋洋的。回想起出發回國的那一天,父親破例見瞭他,說:“我給你挑瞭一個人,別瞧不起他是洗腳上田的,他生下來的時候隻帶著大腦,不像你,什麼都有。他憑大腦,做成今天的格局,你一輩子都學不瞭。跟著他,等到有天當你能看懂他的每一次出手,你就出師瞭。從今往後,你想做什麼,都不成問題瞭。”

說實話,他沒有看懂,但能感覺到一些東西。

趙顯坤就像一個橋牌高手,每一張牌都物盡其用。

《理想之城:蘇筱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