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冊 第二十二章

蘇筱從張小北嘴裡知道他和吳紅玫分手的事情。

大概是吳紅玫離開一個星期之後,張小北從懵逼狀態中恢復過來,開始瞭一系列挽救行動,比如送花、許諾她以後隨便買衣服、答應之前不同意的蜜月旅行計劃……但是統統失敗瞭。吳紅玫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消息,鐵瞭心要分手。

折騰久瞭,張小北也疲倦瞭。

給她發瞭最後一條消息,詢問兩人名下的房子怎麼處理,還有留在住處的東西。這次吳紅玫回瞭消息,東西扔瞭,房子和蘇筱那15萬塊錢的債務都歸他。也就是說,她隻帶走那天晚上一行李箱的東西,其他的她都看不上瞭。張小北明白自己也屬於被扔掉的東西,徹底死心瞭。所以,他給蘇筱送欠條的時候,沒有失魂落魄的痛苦,隻有飽受打擊的意氣消沉。

胡子拉碴,一身酒氣,T恤上染著油漬。

“我也不明白她怎麼瞭,突然就變瞭,變得這麼虛榮。”

這個問題蘇筱也無法回答他。

他們的分手雖在情理之外,卻在她的意料之中,畢竟那天吳紅玫當著她的面說瞭謊。

都是成年人,她還看不出吳紅玫的目的嗎?

明明平時是一個膽小而謹慎的人,但是那天她的大膽超乎蘇筱的想象。

知道他們倆分手以後,蘇筱並沒有馬上找吳紅玫詢問,既然都沒有告訴她,顯然就是不想讓她摻和其中。那天的爭執給她們的關系造成瞭難以彌補的傷害,雖不至於決裂,但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無話不說瞭。

吳紅玫也似乎有意識地避著她,一直待在天正調研,需要匯報也是讓朱躍來。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天拖一天,直到天正調研結束,吳紅玫回來復命,蘇筱才提瞭一句:“上個星期,小北哥給我送瞭欠條。”

吳紅玫淡淡地哦瞭一聲,完全沒有繼續聊下去的意思。

蘇筱難過地說:“紅玫,你是不是不準備拿我當朋友?這麼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訴我。”

吳紅玫默瞭默,說:“怎麼可能呢?在我心目中,你是我永遠的朋友,我隻怕你以後看不上我瞭。”

“我怎麼會看不上你?”

“我要走的路,不是你希望我走的路。你希望我走的那條路,我走不瞭,我沒有你這麼大的本事。”

“那你現在想走的那條路,你就能走通瞭嗎?那條路更加崎嶇。”

吳紅玫悵然地說:“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通,但我就是想試試看,飛蛾撲火也好,至少有過火光。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幾年怎麼過的,就像腦袋上套瞭一個塑料袋,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窒息瞭。”

蘇筱說:“可是紅玫呀,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能叫命運,否則隻能叫風吹柳絮,雨打飄萍。”

吳紅玫大笑,笑出瞭眼淚。

“筱筱,你看你總是這樣義正詞嚴。”

蘇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吳紅玫收瞭笑容,說:“就讓我做柳絮吧,來一陣風,也許我也能飛到青雲之上,哪怕在青雲之上看一眼也好,一眼也好啊。筱筱,你不能這麼自私,自己飛上青雲,卻不允許我去青雲之上看一眼。”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沒有什麼可說的瞭,蘇筱明白她的朋友已經走得太遠瞭。

她拽不回來,大概也沒有人能拽回來。

吳紅玫懇求地看著她:“筱筱,你不要管我,從今往後都不要管我,讓我飛蛾撲火也罷,雨打飄萍也罷,隨便我好嗎?”

蘇筱點瞭點頭:“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管你,但是紅玫你要記住,倘若有一天你需要幫忙,把我列在第一順位。”

吳紅玫微微動容:“謝謝你筱筱,我記著瞭。”

兩人結束令人心情抑鬱的話題,開始談工作。

或許是因為講開瞭,吳紅玫態度很端正,真正像個下屬瞭。

也算是一個意外收獲吧。

天正的調研有結果瞭,天和也接近尾聲,隻剩下天科瞭。之所以把天科放在最後,一方面是因為天科規模比較大,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天科的財務情況比較好,蘇筱對它比較有信心。

蘇筱也就是在改革小組第一天進駐天科的時候,去瞭一趟,後來就一直待在集團,應付各種突發情況。比如說因為攪黃瞭天和的減負——她那番話起瞭作用,員工不再上當瞭,有膽子大的還直接跟何總對罵,把何總氣得差點心臟病發。趙鵬對她意見很大,幾次向徐知平和汪明宇告狀,說她沒有大局觀,不配當組長。

徐知平找她談瞭幾次話,汪明宇也找她談瞭幾次話,中心思想都一樣,不要婦人之仁,企業不是慈善機構,而是以盈利為目的。蘇筱還是那句話,企業應該承擔應盡的社會職責。

這天,從徐知平辦公室出來,沒得逞的趙鵬拉長著臉,又開始沒事找事。

“你該好好管管你那個同學瞭,我跟她要報告,她居然推三阻四,她一個組員,誰借給她這個膽。”

蘇筱已經著手做最後的天字號調研報告,趙鵬總想插一手,幾次叫吳紅玫修改內容。吳紅玫自然不同意。趙鵬拿蘇筱沒辦法,便挑她的刺。

“你也知道她就是一個組員,那就別為難人傢,有什麼事跟我說。”

“怎麼是我為難她?我一個副組長,沒資格看報告嗎?”

“你當然有資格,但未經我許可,你不能亂改報告。”

“看不出來你官威這麼大。”

說話間,走到兩人辦公室門口,隻見朱躍抱著筆記本站在蘇筱辦公室門前,一臉焦急。

“朱會計你怎麼回來瞭?”

朱躍看一眼趙鵬,小聲地說:“蘇總,我有事要匯報。”

趙鵬好奇地問:“什麼事?是天科的事嗎?”

朱躍看一眼蘇筱,沒說話。

“進來說吧。”蘇筱推開門,往裡走,朱躍跟上。趙鵬眼珠一轉,也跟著往裡走。蘇筱重重地關上門,將他擋在門外。

看朱躍神神秘秘,蘇筱意識到問題可能比較嚴重,將門反鎖後才問:“什麼事?”

“天科的負債率有123%。”

蘇筱瞪大眼睛,露出不敢相信的眼神。

“這怎麼可能?天科的經營狀況一直是天字號裡最好的。”

“我昨天算出來的時候,也覺得不可能,所以又重新核查瞭一遍,天科現在的負債率確實達到123%。”

蘇筱依然不敢相信:“你的意思是,天科資不抵債瞭?”

“目前看起來就是這樣。”

蘇筱皺眉,思索良久,問:“這件事還有誰知道?”

“我誰都沒告訴,連Helen都沒說,先來報告你。”

這才是好下屬,蘇筱贊許地看她一眼:“你做得很對。暫時誰都別告訴。”

朱躍倍受鼓舞,點頭說:“蘇總放心,我誰都不告訴。”

蘇筱拿起包:“走,我們去天科。”

她們靜悄悄地進瞭天科,但還是讓眼尖的前臺捕捉到瞭。

前臺通知瞭財務經理杜永波。

杜永波又通知瞭夏明:“夏總,蘇總已經來瞭,她們應該是發現瞭。”

“不用緊張,照計劃行事。”夏明平靜地說。

謀劃瞭幾年的大戲終於拉開瞭帷幕。

他並不希望蘇筱摻和其中,但是她自己跳瞭進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從最初在眾建,兩個人的命運就開始糾纏不清瞭。所以當她提出分手,哪怕他心裡很不舍,也沒有挽留。因為他堅信,兜兜轉轉,她還會回到他身邊。

他知道她還愛著他,在溫泉山莊的晚會上,她的目光總是穿過重重人群尋找著他的身影,就像他的目光也穿過重重的人群一直尋找著她的身影。好幾次,他們的目光對上瞭,又心照不宣地各自移開。

夏明抬起頭看向墻壁,隔著幾堵墻就是改革小組辦公的會議室,這會兒她應該還處於震驚之中吧。

蘇筱確實處於震驚之中,有一種做夢般的不真實感。

“蘇總你看。”朱躍鋪開第一季度財務報表和四月份五月份的財務報表,“負債率從去年年中就開始逐漸提高,今年第一季度負債率就達到82%,三月份多瞭三筆總額1.1億的借款,直接飆升到123%。”

“有沒有可能是天科不想合並,所以故意做高瞭負債?”

朱躍搖搖頭:“借款都發生在集團宣佈合並之前,這個有合同可查,也有銀行記錄。三筆借款中,其中一筆是咱們總承包公司借的,這個作不瞭假。至於另外兩筆,來自同一個擔保公司,相隔時間不到半個月,第一筆抵押物是機械設備,第二筆抵押物是群星廣場的房子,但是群星廣場的房子還沒交付,天科隻是跟群星集團簽瞭抵房合同。這兩份借款合同挺奇怪的。”

她從一堆合同裡翻出兩份借款合同擱在蘇筱面前。這兩份合同的甲方都是盛世擔保公司,一份金額3000萬,另一份金額5000萬。從借款日期來看,相隔半個月。擔保公司通常賺快錢或放高利貸,這麼豪爽地一借再借,確實不太正常。

蘇筱問:“你懷疑,這是左手倒右手的虛假借款?”

朱躍點點頭。

“查瞭怎麼倒出去的嗎?”

“財務上沒有發現明顯痕跡,如果是從項目走,我查不出來。”

“項目我來查。”

“這麼多項目,一個人查不過來吧。要不要讓集團派人過來。”

蘇筱搖搖頭:“前年年底剛剛審計過一次,那次審計比較嚴格,沒有什麼大問題,我主要查去年和今年的項目,特別是這三筆借款入賬後的支出。你接著查查人事方面,看看有沒有吃空餉的。”

朱躍點點頭。

想瞭想,蘇筱臉色凝重地說:“天科虧損這件事情非常嚴重,可能直接導致天字號合並的失敗,在真正的結果出來之前,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朱躍臉色凝重地點點頭。

兩人各忙各的,各看各的資料,頭都不抬。

要在海量的分包裡尋找虛假分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蘇筱把重點放在群星廣場項目,因為這個項目大,分包項目多,隨便弄個假的,很難被發現。而且她在天成的時候,跟天科聯合承建這個項目,對項目比較瞭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白天變成黑夜。

考慮到朱躍上有老下有小,蘇筱沒讓她加班,把她趕回去瞭。會議室裡就剩她一個人,安靜極瞭。她埋頭於數據之間,漸漸忘記時間的流逝。餓瞭,便拿過旁邊的方便面扒拉幾口。

夏明推開門的時候,就看到她兩眼盯著結算表,一隻手端著方便面,另一隻手拿著筷子在面碗裡撩瞭幾下,然後往嘴裡塞。面早就泡爛瞭,碎成一小段一小段,筷子根本夾不起來,塞進嘴裡的都是空氣,她猶然未覺,還津津有味地咀嚼瞭幾下。

原來隻想看一眼的,但這一眼心裡就軟成一攤水。

夏明走瞭過去,拿走她手裡的面碗。

蘇筱詫異地看著他:“拿我面幹嗎,我還沒有吃完呢。”

“已經泡爛瞭。”夏明給她看瞭面碗,“我拿去扔瞭。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出去吃。”

蘇筱咬著筷子看著他,目光直直地,滿是審視。

“你怎麼做到的,我怎麼查不出來呢。”

“什麼怎麼做到的?”

“別跟我裝瞭,你怎麼把天科做成虧損的。”

“就是虧損瞭。”

“不可能。”蘇筱微微拔高聲音,“天字號誰虧損都可能,唯獨不可能是你。”

“你真是高看我瞭。”

“夏明。”蘇筱懇求地看著他,“我還沒有報告集團,現在就我跟朱會計知道,你還可以往回走。我不可能瞞著集團太久,等集團知道瞭,就沒有回頭路瞭。拜托你往回走好嗎?我可以當作沒有發生過。”

“你可以現在就報告集團,天科真的虧損瞭。我舅舅這一病,本來隱藏著的雷全爆發瞭,先是分包商擠兌,然後資金鏈斷裂,項目也差點停工。還有群星項目,我們墊付瞭太多資金,都是借來的,光利息上個月就是一千多萬。”

“我不相信。”

“我也隻是一個人,又不是神,能點石成金。”

“如果我報告集團,你就出局瞭,你一定會出局的。”蘇筱不甘心地說,“你知道那天碰頭會上,你說同意合並,我有多高興嘛。我設想的天字號合並,是由你來擔任總經理的。沒有你,天字號沒有靈魂。”

夏明微微動容,默瞭默,說:“我從來都不是天字號的靈魂,我也不可能成為天字號的靈魂。如果我想去集團,當年董事長邀請我去當副總經濟師的時候,我就去瞭,何必等到今天。你在集團也有幾個月瞭,應該知道它有多烏煙瘴氣。”

蘇筱目光閃爍幾下,不由自主地想起天和何總罵人逼員工辭職,還有徐知平和汪明宇不以為惡,反而要求她不要婦人之仁。

“太晚瞭,你趕緊回傢休息吧。集團不值得你如此努力。”夏明說完,轉身就走。

“夏明。”蘇筱再一次叫住他。

夏明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她。

蘇筱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與他相隔咫尺。近到他的鼻息拂到瞭她的臉頰。

她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問:“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天科真的資不抵債瞭嗎?”

夏明不避不閃地看著她的雙眼:“沒錯,天科真的資不抵債瞭。”

蘇筱露出失望的神色,退後幾步,苦笑著說:“那天碰頭會上,你說同意合並,我真的很高興,我以為終於不用站在你的對立面瞭。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打臉瞭……夏明,我會查出來的。”

“行呀,希望你真能從雞蛋裡找到骨頭。”夏明不再多說,快步走出會議室,順手關上門。心裡不得勁兒,有一種坦白的沖動。他在門外站瞭一會兒,最終還是走瞭。

蘇筱聽著他的腳步聲遠去,心情也慢慢沉降下來。這麼多年來,她跟他打過無數交道,每回有什麼事,不是在他的坑裡,就是在通往他挖的坑的路上。她現在就有一種感覺,自己正往他挖的坑走去。

做假通常有三種途徑,第一種是虛假合同降低存款,第二種是財務報表做假,第三種是項目造假。蘇筱在天科一待就是三天,把所有的項目都查瞭好幾遍,一無所獲。連軸工作讓她一臉憔悴眼圈青青,沒有查出端倪更是讓她心情煩躁。

朱躍深感內疚,有些不自信瞭:“可能是我搞錯瞭,天科真的虧損瞭。”

蘇筱搖搖頭:“一定用瞭很隱秘的辦法,一定是我們沒有想到的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

蘇筱拿過盛世擔保公司的借款合同,翻開看瞭一會兒,說:“你繼續查,我去這傢擔保公司看看。”

朱躍詫異地說:“不用親自跑一趟吧,讓審計部發個征詢函就可以瞭。”

“錢切切實實地入賬瞭,借款不是虛假的。”蘇筱說,“我就想去看一眼,這傢公司為什麼這麼認可天科,天科這麼糟糕的財務情況,它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借錢。”看看窗外,太陽已經西斜,“朱會計,你早點回去休息,這三天真是辛苦你瞭。”

蘇筱拿起包,抓起借款合同的復印件,推開會議室的門。

說來也巧,杜永波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黃禮林過來。

猝不及防,狹路相逢。

黃禮林怔瞭一下,很快浮起笑容,親切地說:“蘇筱,你怎麼在這裡呀?”

蘇筱愣瞭,上次見面是在兩個月前,她去醫院找夏明分手,順便去病房探望瞭黃禮林。當時他可是拉長臉,眉間眼底全是嫌棄。這麼長時間沒見,他突然態度大變,跟換瞭個人似的,真離奇。她不知道,隻要她不跟夏明談朋友,黃禮林就覺得她既聰明又能幹,一個姑娘傢獨自在北京闖蕩,不容易。

“蘇總是過來做調研的。”杜永波替蘇筱解釋。

“哦,辛苦瞭,辛苦瞭。”黃禮林看到蘇筱背著包,“這是要回去瞭嗎?”

蘇筱終於回過神來瞭:“嗯,對,有點事。”

“那你先請。”黃禮林說著,推著輪椅要給她讓路。

“不用不用,你先請。”

兩人互相推讓,反而堵在那裡。

杜永波眼尖,看到蘇筱手裡抓著的借款合同復印件,心裡咯噔一聲。

“蘇總您先過。”杜永波用力,將黃禮林推到旁邊。

“謝瞭,黃總再見。”蘇筱也不推讓。

等蘇筱走遠,杜永波趕緊推著黃禮林到夏明辦公室。

夏明詫異地站瞭起來:“舅舅,你怎麼來瞭?”

“我怎麼來瞭?”黃禮林拉長臉,沒好氣地說,“是不是我沒用瞭,你什麼事情都瞞著我。”

“我瞞著你什麼瞭?”夏明一頭霧水。

“瑤瑤是不是要出國繼續讀書?”

夏明表情一僵,嗯瞭一聲。

“還說沒瞞我,要不是今天我突然想起來,給她打瞭一個電話,我都不知道這事。”黃禮林氣不打一處來,抓起桌子上的報紙,卷成卷兒,使勁地敲瞭他幾下。

夏明不躲不閃地任他敲打:“她想再深造,這是好事。”

“她一直等你一直等你,等瞭你快兩年,你就是不開竅的榆木疙瘩,還說是好事?”黃禮林氣倒,直接將報紙砸在他身上。

夏明彎腰撿起報紙,放回桌子上,說:“我跟她不合適。”

她曾經在他的計劃中,如果沒有蘇筱,也許,不是也許,是肯定會在一起,畢竟無論是傢境學識還是外貌,他們都很般配,門當戶對,相得益彰。但是不在計劃中的蘇筱闖進他的世界,棋逢敵手的快樂,靈魂共鳴的酣暢,經歷過後,他再也回不到從前瞭。

“有什麼合適不合適?你想想她爸……”黃禮林頓瞭頓,意興闌珊地說,“算瞭算瞭,這車軲轆話我都說煩瞭。你愛咋咋的,隻一條,好好請人傢吃頓飯,好好把人傢送走,別把關系搞僵瞭。畢竟咱們將來獨立瞭,做房地產,還指望賀局長能夠關照一二。”

“這我當然明白,放心好瞭,不會鬧僵的。”

“我放心個屁。”黃禮林拿起杯子,咕嚕嚕地喝瞭好大一口,氣總算消瞭,“剛才我看到蘇筱瞭,我聽杜經理說,她在咱們這裡待瞭三天瞭。沒事吧?”

“沒事兒,能有什麼事?都在計劃之中。”

黃禮林猶不放心:“真沒事兒?這幾年,咱們的事基本上都壞在她的手裡。”

“真沒事兒,放心好瞭,這一回她壞不瞭。”

黃禮林說:“這是我一生中最後的機會瞭,要是壞在她手裡,我得恨她一輩子。”

夏明搖頭失笑:“不會的,相信我,她什麼也查不出來。”

“那個,夏總……”一旁的杜永波輕咳一聲,“蘇總剛才走的時候,手裡抓著盛世擔保公司跟咱們的借款合同的復印件,你說她會不會跑那裡去瞭?”

“她跑那裡去也沒事,合同都是真的,有走賬記錄呢。”黃禮林說完,見夏明微微蹙眉,心裡頓時又不踏實瞭,“怎麼瞭,有問題嗎?”

“沒有,沒有問題。”夏明舒展眉心,微笑著說。

黃禮林放下心,又嘮嘮叨叨地問瞭好些問題,夏明知道他在康復醫院悶壞瞭,好不容易出來放風,逮著機會便有些沒完沒瞭。他也不介意,耐著性子一一回答。等黃禮林疲倦地打瞭哈欠,才叫杜永波送他回去。

黃禮林一走,他也立刻抓起車鑰匙,一路小跑,到地下停車場上瞭車,一腳油門,往崔哥那裡去。他倒不是擔心蘇筱會在那裡發現什麼破綻,那裡沒有破綻,他擔心的是她的安全,崔哥這種道上人士,行事邪性得很。

崔哥正在打麻將,手氣不太好,已經輸瞭幾十萬。

牌搭子叼著一根牙簽問:“昨天晚上是不是幹多瞭?”

“幹你媽瞭。”

“行,我媽都六十大幾瞭,你要願意送溫暖,我歡迎。”

“操,你就這麼想叫我爸呀。”

麻將與污言穢語齊飛,好不熱鬧。

這時,門開瞭,崔哥的馬仔花脖子走瞭進來,神色不像平時那麼兇神惡煞,似乎還帶瞭一點小羞澀,說話聲音也不是平時那樣大嗓門,聲音低低地說瞭一句:“外面來瞭一個小姑娘。”

麻將聲遮住瞭他的聲音,崔哥沒聽清楚,問:“說啥呢,大聲點兒,跟個娘們一樣。”

“外面來瞭一個小姑娘。”花脖子稍稍拔高聲音,還回頭看瞭一眼,似乎怕驚到外面的人。

“啥小姑娘呀?來這裡的有小姑娘嗎?都是一群小婊子。”叼著牙簽的牌搭子說完嘬掉瞭牙簽。擔保公司倒是正兒八經的,但是老板是撈偏門出來的,客戶大部分也是撈偏門的。

“真有。你們自己看。”花脖子將門推開一條縫。

大傢扭頭看著,沙發上還真坐著一個白凈秀氣的小姑娘。

其實蘇筱真不小瞭,隻是南方人顯小,再加上這群人平時看到的都是濃妝艷抹的姑娘,突然看到一個不施粉黛的,視覺上產生錯覺,覺得她小。

“老板,她說找你。”

叼牙簽的牌搭子一把攬住崔哥的脖子,說:“她借多少錢都借給她,這個我喜歡。”

故意挖陷阱,把良傢婦女誘進坑裡,再把她變成玩物,這些事情他們沒少幹。

“滾,老子正兒八經做生意,別臟瞭我的地盤。”崔哥打掉他的手,“再說,她不是來借錢的。”

來這裡借錢的,基本已經走投無路,急需要錢填窟窿,因此人往往焦躁不安,眼神閃爍不定,哪像她那樣穩穩地坐在沙發上,腰背筆直,目光朗朗。崔哥對她生出好奇心,推開麻將站瞭起來,臨出門時,還下意識地捋瞭捋頭發,惹來牌搭子們的一陣哄笑。

蘇筱站瞭起來,微笑著伸出手:“崔總您好。”

“你好你好。”崔哥握住她的手晃瞭晃,“請坐請坐。”

假如夏明在,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兇神惡煞的崔哥此時臉上的笑容可以用“和煦”來形容。這就是人性,始終向往美好。即使他是混黑道的,在教育孩子時說的話也是,好好學習,將來考個985或211,讓你爸也長長臉。

“我叫蘇筱,這是我的名片。”蘇筱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名片送上。

崔哥接過,看瞭一眼,第一個想法是原來這個字讀xiao,第二個想法是這麼年輕就做瞭副總經濟師,不得瞭。他越發高看她一眼,客客氣氣地問:“你找我什麼事?應該不是借錢吧。你們振華集團是納稅大戶,銀行裡有專用的貸款額度,不需要到我這裡來融資。”

“對,我不是來融資的,是有件事情想要咨詢您,您跟天科是不是有業務往來?”

“黃胖子呀,有呀,一直有。”

“我們集團正在對天科進行盡調,看到你們的借款合同,金額是8000萬……”

提及錢,崔哥一下子警覺瞭,收瞭笑容問:“對,出什麼問題瞭?”

“沒出什麼問題,就是例行調研,原本應該發個征詢函,後來想想,決定過來看看。您在一個月內前後兩次總共借瞭天科8000萬,實力非常雄厚……”

崔哥回過味瞭:“你懷疑我們做假?”

蘇筱搖搖頭說:“沒有,銀行有進賬單做不瞭假,我就是過來看看。”

崔哥懷疑地看著她:“天科出什麼事瞭,你們為什麼要盡調?”

“沒出什麼事,盡調很正常,集團經常會對子公司審計調研,便於管理。我就是過來確認借款合同,沒想到崔總您的公司很有實力,希望以後有機會能合作。”蘇筱站瞭起來,朝他伸出手。

崔哥不動,笑容早收瞭起來。雖然對她有好感,但他的錢都是拿命搏出來的,容不得半點閃失。對錢的擔憂壓過瞭好感,他朝花脖子一使眼色。花脖子很不情願,在原地磨蹭瞭一會兒,被崔哥瞪瞭一眼後,這才無奈地走到冰櫃前,取出五個杯子,倒滿伏特加。

蘇筱看著五杯伏特加,一臉不解。

崔哥說:“照理說,你一個女人,我不該為難你。但我這裡有規矩,也不能因為你一個人就廢瞭。你把這五杯酒喝瞭,我就和你合作,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

蘇筱蒙瞭,看看伏特加,看看崔哥。

屋裡那三個牌搭子見有熱鬧可看,嘻嘻哈哈地走瞭出來,站在崔哥身後,一臉戲謔地看著蘇筱,匪氣十足。

蘇筱看看不懷好意的眾人,又看看窗外四合的暮色。

“崔總,我是不是說錯什麼,冒犯您瞭。”

“沒有,就你一個小丫頭,能冒犯我什麼?我這裡就是這個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是不是?你都說瞭想合作,要合作,先喝酒。”

“我明白,今天是我打擾崔哥瞭,不好意思,我幹一杯,就當是賠罪。”蘇筱說著拿起一杯酒。

崔哥按住她的胳膊:“我這裡沒有喝一杯的道理。要喝就喝五杯,我敬你是一條好漢,知無不言。要不,你叫我一聲哥哥,我也知無不言。”

眾人又發出一陣猥瑣的哄笑。

“對呀,叫哥哥。以後崔哥罩著你。”

蘇筱看著崔哥,拼命地轉動腦筋,回想剛才自己哪一句說錯瞭,讓他突然態度大變。

崔哥也看她,心想這個小姑娘該崩潰瞭吧,隻要她崩潰,應該就能搞明白天科究竟出什麼問題瞭。

這時,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個聲音響起:“放著,我來。”

夏明走瞭進來,特別沉穩的樣子。他奪過蘇筱手裡的酒杯,一仰頭,喝完。又拿起桌子上的酒,一一喝完,動作之快,迅雷不及掩耳。蘇筱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都來不及阻止。

牌搭子回過神來,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

隻有崔哥陰沉瞭臉,看著夏明。

夏明朝崔哥擺擺手,拉起蘇筱往外走。

出瞭門,顧不上說話,直奔洗手間。

如何快速催吐,他已經熟門熟路瞭。

蘇筱站在男洗手間門口,靜靜地聽著裡面傳來的嘔吐聲。這種聲音擱平時會讓她喉嚨發癢,心生厭惡。此時聽來,隻覺得鼻子發酸,眼眶發熱。

夏明在裡面來回吐瞭好幾輪,吐無可吐才走瞭出來,看到蘇筱倚著墻壁默默地流淚,心裡頓時化成一攤水,伸手拭去她的眼淚,說:“我沒事,真沒事。”

蘇筱抱住他,臉貼著他的胸,酒精餘毒猶在,他的心跳如同鼓點。

夏明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我以為你隻會發個征詢函,沒想到你會親自跑過來,你怎麼這麼虎呢?”

“你的心跳很快,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你陪陪我就好瞭。”

頓瞭頓,他說:“我很想你。”

動瞭情,聲音低沉喑咽,從胸腔裡發出來,也傳到蘇筱的胸腔裡,像一片羽毛輕輕地撩動著她的心臟,那壓抑的情感便如滔滔洪水,沖垮瞭理智,泛濫成災。她抬起頭,想告訴他,她也想他。但是頭剛剛抬起,就被他吻住瞭。先是輕輕地碾磨,而後慢慢地加重,熱烈而瘋狂。

像伏特加,上頭。

這是蘇筱第二次來到夏明傢裡,第一次大部分時間在床上,第二次還是在床上。

剛剛經歷過一輪狂風暴雨,她正處於賢者時間,腦袋特別清明。

“剛才你說漏嘴瞭。”

夏明不解:“什麼?”

“你說。”蘇筱頓瞭頓,模仿他的語氣說,“我以為你隻會發個征詢函,沒想到你會親自跑過來,你怎麼這麼虎呢?”

一字不差。

夏明目光閃瞭閃:“這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我去崔哥那裡,都在你計劃之中,是不是?”

“什麼計劃?”

“我不知道你什麼計劃,但我知道我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你挖的坑,就和從前一樣。”蘇筱長長地嘆口氣,“這樣子的你真讓人討厭。”

夏明輕笑一聲,摟住她說:“你不能這樣,吃完抹幹凈嘴就說討厭。”

“我是認真的。”

“好吧,你是認真的。”

顯然他沒當一回事,溫柔地蹭瞭蹭她的腦袋。

“我要報告董事長瞭,不能再拖瞭。”

“嗯,做你該做的。”

蘇筱不說話瞭,兩人靜靜相擁著。

良久,久到夏明以為她睡著瞭,卻又聽到她輕輕地嘆瞭口氣,幽幽地說:“我愛你,但也討厭你。”

《理想之城:蘇筱的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