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敲詐

斜街胡同深處的一座院落裡,周寅之起身送薑雪寧到瞭門外,隻道:“二姑娘若要探望那尤芳吟,得等晚些時候,免得人多眼雜。”

幺娘跟在他身後,也出來送薑雪寧。

薑雪寧便道:“那我晚些時候再去。”。

她從門口那縫隙裡生瞭青苔的臺階上下去,卻停步回頭看瞭幺娘一眼,笑道:“謝謝你今次為我煮的茶。”

幺娘受寵若驚。

她不過是周寅之的婢女罷瞭,也不知這位於自傢大人有大恩的貴人怎會對自己如此客氣,連忙道:“上回來沒有好茶招待,幺娘手藝粗苯,隻怕姑娘喝得不慣,您喜歡便好。”

薑雪寧這才告辭離開,先行回府。

*

這時尤月與尤芳吟被錦衣衛衙門扣押候審的消息,也已經傳到瞭清遠伯府。

眾人都隻當是尤月出去玩瞭一趟,想她晚些時候便能回來。

哪裡料到好半晌不見人,竟是被抓?

一時之間整個府裡都不得安寧,伯夫人聽聞之後險些兩眼一閉暈過去,還是大小姐尤霜穩得住些,隻問來傳話的下人:“妹妹犯瞭何事,怎會被抓?”

那下人道:“聽人說是在茶樓裡和三小姐動起手來,薑侍郎府上的二姑娘就在旁邊,去報瞭案。沒想到錦衣衛一來,就把兩個人都抓走瞭,說是在茶樓裡一時半會兒問不清楚,不如回衙門去交代。”

這些話都是聽人傳的。

當時其實是尤芳吟動的手,可眾人一聽說兩個人都抓走瞭,那自然是認為是這兩人相互動的手,傳過來話自然變瞭。

伯夫人立刻就罵瞭起來:“尤芳吟這小蹄子,沾上她總是沒好事!”

尤霜卻是有些敏銳地註意到瞭“薑二姑娘”這個存在。

可她並未能被甄選入宮伴讀,隻聽聞過妹妹和薑雪寧的恩怨,對個中細節瞭解得卻並不清楚,雖有些懷疑此事與薑雪寧有關,眼下卻還不好妄下定論。

隻道:“妹妹已經被選入宮中為伴讀,機會難得。這一回回府本來隻是出宮休沐,事情萬不敢鬧大,不管妹妹是不是清白,傳到宮裡總是不好。若一個不慎,為有心人鉆瞭空子,隻怕這伴讀的位置也難保。且再過一天便要回宮,若妹妹還被羈押牢中,便更難辦瞭。我等婦道人傢處理不好此事,與公門打交道,還要父親出面才是。”

伯夫人立刻道:“對,對,咱們好歹也是勛貴之傢!這些個錦衣衛的人,說拿人就拿人,何曾將我們放在眼底?我這便去見伯爺,請伯爺來處理。”

一行人匆匆去稟清遠伯。

可誰料到清遠伯一問具體情形之後,卻是臉色大變,豁然起身問道:“抓走月兒的是錦衣衛剛晉升的周千戶?!”

眾人不明所以。

清遠伯卻已暴跳如雷:“糊塗!糊塗!好端端的去招惹錦衣衛幹什麼?原本的周千戶與我們府中還能打得上交道,如今剛上任的這位雖然也叫‘周千戶’,可我托人去拜訪過幾次也不曾答復我什麼。錦衣衛這一幫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眼下要我拿什麼去填他們的胃口!凈給我惹事!”

伯夫人已然哭瞭出來:“可伯爺您要不救,我們月兒可怎麼辦啊?聽說扣押待審的人都與那些犯人一般待在牢裡,天知道是什麼可憐光景……”

清遠伯面色陰沉,也考量起來。

近來宮中有傳聞要為臨淄王選妃。

月兒好不容易憑借著那日重陽宴上的書畫第一,被選入宮中做瞭伴讀,卻是個難得的機會,將來若能謀個好親事,於伯府才有大助益。

可要去牢裡待過……

千金大小姐可不是三女兒那個賤妾生的,不能隨便放棄,若事情傳出去,往後誰願意娶她?

這可真真是突如其來一遭橫禍。伯府雖也是世傢傳下來,可三代都無人掌實權,在如今的朝廷早就位於邊緣,隻剩下個空架子好看,卻不知還要花多少才能擺平此事!

清遠伯越想越怒。

可事情擺在這裡也全無辦法,隻能咬瞭牙去吩咐管傢:“去,先點點內庫銀錢,另外立刻備馬車,我先去衙門看看!”

*

薑雪寧回到薑府時,日頭已斜。

進門便有婆子對她道:“您難得從宮裡回來一趟,老爺夫人說晚上在正屋擺飯,老奴還擔心您回來得晚誤瞭時辰,如今看卻是剛好。”

薑雪寧一聽,頓瞭頓,道:“知道瞭。”

無論內裡相處如何,面上還是一傢子。

回來吃頓飯自是該的。

她回到自己房裡略作收拾,便去瞭正屋。

這時廡廊上各處都點瞭燈。

屋裡薑伯遊同孟氏已經坐瞭一會兒。

薑雪蕙坐在孟氏身邊。

那桌上放瞭一封燙金的請帖,薑伯遊正低頭看著,愁眉緊鎖。

薑雪寧進來行禮。

薑伯遊便叫她起來,看著她卻是欲言又止。

薑雪寧察覺到瞭,一抬眼看見他手中所持的請帖,那外封上頭勁朗有力的字跡竟透著點熟悉——是燕臨的字跡。

薑伯遊覺著她也該看看,於是將請帖遞瞭出去,道:“勇毅侯府來的請帖,邀人去觀世子的冠禮。”

薑雪寧翻開請帖時,手指便輕輕顫瞭一下。

隻因這封請帖上每一個字都是燕臨親手寫就,雖然沒有一個字提到她,似乎隻是些尋常請帖上的話,可她想也知道勇毅侯府既然朝外送瞭請帖,便不可能隻有這一份,更不可能每一封請帖都由燕臨親自來寫。

她這一封請帖,是特殊的。

便是已經當眾對旁人撇清過瞭同她的關系,可這名少年,依舊希望自己能在旁邊,親眼見證他加冠成人的那一刻。

薑雪寧慢慢合上瞭請帖。

薑伯遊問:“屆時去嗎?”

薑雪寧道:“去。”

孟氏聽他父女二人這對話,眼底不由泛上幾分憂慮,有心想說勇毅侯府已經出瞭事,還不知後面如何,隻怕京中高門大多避之不及,哪兒有他們這樣上趕著的?

隻是看薑伯遊也點瞭點頭,便不好再說。

她道:“坐下來先用飯吧。”

府裡的廚子做菜一般,薑雪寧在“吃”這個字上還有些挑,是以食欲從來一般,吃得也少。

薑雪蕙坐她旁邊也不說話。

一頓飯,一傢人悶聲吃完瞭,難免覺著有些沉重。

待得飯後端上來幾盞茶時,孟氏才道:“府裡總歸是老爺拿主意的,有些話妾身也不好講。隻是眼下誰都知道勇毅侯府已遭聖上見棄,咱們寧姐兒與往日受小侯爺頗多照顧,雖然姻親是不成瞭,可論情論理這冠禮也的確是要去的。這一點妾身不反對。可蕙姐兒與侯府卻向無什麼往來,我前些日與定國公夫人等人喝茶的時候,曾聽聞臨淄王殿下不久後要開始選妃。我看,冠禮那一日,寧姐兒去得,蕙姐兒就算瞭吧。”

到底薑雪寧入宮伴讀,也給傢裡掙瞭臉。

雖然覺得她在宮中與人傢清遠伯府的小姐鬥得烏眼雞似的,難免叫她們這些做大人的在外頭見著面難堪尷尬,可孟氏也不多說她什麼,隻想能把蕙姐兒摘出來些,也多給往後的親事留分可能。

薑伯遊與勇毅侯府雖是關系不淺,可大難當頭,胳膊擰不過大腿,自然也得考量考量闔府上下的情況,是以對孟氏這一番言語也不能做什麼反駁。

薑雪寧也不說話。

薑伯遊便道:“這樣也好。”

但誰也沒想到,這時,先前在旁邊一句話也沒說的薑雪蕙,竟然抬起瞭頭來,道:“我也要去的。”

孟氏睜大瞭眼睛:“蕙姐兒!”

薑雪蕙卻看瞭薑雪寧一眼,並無改主意的意思:“父親是一傢之主,屆時已去瞭冠禮,我等子女如何選擇卻並不重要。且如今勇毅侯府之事也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父親與妹妹都去瞭,母親與我也當去的。”

孟氏頓時愣住。

就連薑伯遊都沒有想到。

薑雪寧卻是定定地望著她,看她容色清麗,神情平靜,想她口中之言,在情在理,這樣一個大傢閨秀,比之蕭姝哪裡又差?

於是慢慢地笑瞭一笑。

孟氏一想何不是這個道理?

薑伯遊卻嘆蕙姐兒果然懂事明理。

用過茶後,薑雪寧同薑雪蕙一道從房中退瞭出來,走在廡廊上,腳步一停,隻道:“我若是你,有這樣大好的機會,自然也是不會錯過的。畢竟滿京城都知道,臨淄王殿下同燕臨交好,燕臨冠禮,他是必定去的。”

薑雪蕙面色一變,似沒想到她竟說出這番話來,整個人都不由跟著緊繃。

薑雪寧卻是尋常模樣。

她垂眸看見她此刻手中說捏著的那一方繡帕,便輕輕伸手將其從她指間抽瞭出來,攤開來放在掌中,露出面上繡著的一莖淺青蕙蘭,角上還有朵小小的紅薑花,於是眉梢輕輕一挑,望著薑雪蕙道:“我希望過些,你最好也拿著這方繡帕入宮。”

那繡帕被薑雪寧重新放回瞭薑雪蕙手中。

薑雪蕙卻看著她,仿佛沒懂她說什麼。

薑雪寧與她素不親厚,自己打算自己的,也不想讓她聽明白,更不會解釋什麼,心底裡還惦記著要去看尤芳吟,把繡帕還她後,一轉身便朝府外去瞭。

這是夜裡還要出門。

可闔府上下也無一人敢置喙什麼,都像是習慣瞭一般。

薑雪蕙立在原地瞧她背影,渾然不在乎旁人看法一般,這世間種種加之於內宅女子的規矩,都似被她踐踏在腳下,一時竟有些許的艷羨。

可轉瞬便都收瞭起來。

薑雪寧過過的日子,她不曾經歷,自然也就沒她這樣的性情,說到底,都是人各有命。

*

很晚瞭,周寅之還待在衙門裡,沒回去。

下屬問他:“千戶大人還不回嗎?”

周寅之回:“有事,你們先去吧。”

那些個錦衣衛們便不敢多問,三個一夥五個一群的,把身上的官袍除瞭,勾肩搭背出去喝酒,留下周寅之一個人。

薑雪寧是戌時正來的。

外頭罩著玄黑的披風,戴著大大的兜帽,裡頭穿著鵝黃的長裙,卻是越發襯得身形纖細,到得衙門時把兜帽一放,一張白生生的臉露出來,眉目皆似圖畫。

周寅之看一眼,又把目光壓下,道:“下午時候清遠伯府那邊就來撈人瞭,不過周某記得二姑娘說休沐兩日,倒也暫時不急,想來明日放人也算不得晚。”

他晉升千戶不久,卻還是頭一回感覺到權柄在握,原來這般好用。

下午是清遠伯親自來的,見瞭他卻不大敢說話。

一盒銀票遞上來,三千兩。

周寅之看瞭他一眼,隻把眉頭一皺,道:“伯爺不必如此,衙門回頭把人審完瞭就能放出來,至多七天八天,若令愛確與尋釁滋擾無關,自然不會有事。”

清遠伯眼皮直跳。

他又從左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周寅之眉頭便皺得更深:“都是小輩們的事,錦衣衛這邊也拿得分寸,不至於與什麼天教亂黨的事情扯上關系,伯爺還請回吧。”

清遠伯一聽差點沒給嚇跪。

這回才咬緊瞭牙,好像疼得身上肉都掉下來一般,又從右邊袖中摸出一張五千兩的銀票來放上。

說話時卻是差點都要哭出來瞭,道:“我那女兒自打出生起就沒受過什麼苦,傢裡也都寵著愛著,雖總犯點蠢,可也礙不著誰的事兒。她好不容易才選進宮當伴讀,過不一日便要回宮去的,還請千戶大人高抬貴手,通融通融。”

周寅之這才道:“伯爺愛女心切,聽著倒也可憐,既如此,我命人連夜提審,您明日來也就是瞭。”

清遠伯這才千恩萬謝地去瞭。

那一萬三千兩自然是留下瞭。

至於離開後是不是辱罵他心狠手黑,卻是不得而知。

此刻周寅之便從自己袖中取出一隻信封來,遞給薑雪寧,道:“伯府明日派人來接那尤月,不過卻隻字未提府裡另一位庶小姐。我同清遠伯說,此事還是要留個人候審,且尤芳吟是滋事的那個,暫時不能放人。伯爺便說,那是自然。然後走瞭。”

薑雪寧將那信封接過。

拆瞭一看,兩張五千兩的銀票。

她便又將銀票塞瞭回去,暗道破船的確還有三分釘。雖然算不上多,可也絕對不少,且周寅之是什麼人她心裡清楚,隻怕清遠伯當時給的更多,給到她手裡有這一萬罷瞭。

也不知當時這伯爺神情如何,叫尤月知道又該多恨?

薑雪寧心底一哂。

隻道,這錢用來做自流井鹽場那件事,自己再回頭補點,該差不瞭多少。

她道:“撈一個尤月都花瞭許多,伯府才不會花第二遭冤枉錢。一個是嫡女,一個是庶女,一個入宮伴讀,一個爹不疼娘不愛,死在獄中都沒人管的,且人傢想你還要留個他們的把柄在手裡才安心,便故意把尤芳吟留給你,也好叫你這錢收得放心。”

都是官場上司空見慣的手段瞭。

周寅之聽著,點瞭點頭。

薑雪寧又問:“芳吟怎麼樣?”

周寅之便帶她去瞭後衙的牢房。

獄卒見著千戶大人帶個女人來,一身都裹在披風裡,雖看不清模樣,可也不敢多問什麼,得瞭吩咐二話不說打開門來,引他們進去。

錦衣衛多是為皇帝抓人,涉案的不是王公便是貴族,經常要使一些手段才能讓這些人說“真話”,是以這牢獄之中處處擺放著各式猙獰刑具。

薑雪寧前世今生都從未到過這種地方,一眼掃去,隻覺觸目驚心。

然而下一刻卻是不可抑制地想起張遮。

上一世,那人身陷囹圄,審問他的是他仇人,種種熬煎加身,又該是何等的痛楚?

牢獄之中四面都是不開窗的,陰暗潮濕,冬日裡還冷得厲害。

有些牢房裡關著人,大多已經睡瞭。

也有一些睜著眼,可看著人過去也沒反應,跟行屍走肉似的,眼神裡是讓人心悸的麻木。

隻是越往前走,關著人的牢房越少。

大都空空蕩蕩。

到得最裡面那間時,薑雪寧甚至看見瞭那牢門外的地上,落下來幾片明亮的燭光。再往裡進瞭一看,這一間雖還是牢房,卻收拾得幹幹凈凈:擱在角落裡的床鋪整潔,還放瞭厚厚的被褥;靠墻置瞭一張書案,放著筆墨紙硯;此刻正有明亮的燈燭放在案上。有一人伏首燈下,仔細地看著面前一卷冊子,發髻散下來簡單地綁成一束,從肩膀前面垂落到胸前,卻是眉清目秀,有些溫婉柔順姿態。

正是尤芳吟。

薑雪寧頓時就愣住瞭,站在那牢房外,看著裡面,一時都不知該做什麼好。

周寅之走在她身後也不說話。

倒是此處寂靜,他們從外頭走過來時有腳步聲,尤芳吟輕易就聽見瞭,轉頭一看,竟見薑雪寧立在外面,頓時驚喜極瞭,連忙起身來,直接就把那關著的牢門給拉開瞭,道:“二姑娘怎麼來瞭!”

薑雪寧:“……”

她幽幽地看瞭周寅之一眼。

不得不說,這人雖有虎狼之心,可上一世她喜歡用這人、偏愛器重這人,都是有原因的。

辦事兒太漂亮。

牢門原本就是沒鎖的,隻如尋常人的門一般掩上罷瞭。

周寅之見這場面,便先退去瞭遠處。

薑雪寧則走進去,一打量,終究還是覺得這地方太狹窄,望著尤芳吟道:“我突發奇想搞這麼一出來,帶累得你受這一趟牢獄之災……”

尤芳吟卻是從來沒有這樣歡喜過。

她左右看自己這間牢房卻是舒坦極瞭,聽著薑雪寧此言,連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才沒有!周大人把我安排得很好,我知道二姑娘也是不想我回府裡去受罰,都怪我氣上頭來太沖動。我、我住在這裡,很開心,很開心的。”

薑雪寧一怔:“開心?”

尤芳吟卻是用力地點瞭點頭,掩不住面上的欣喜,便想要同她說這地方可比柴房好瞭不知多少,且還有燈燭能照著,有賬本能學著,隻是話要出口時,對上她的目光,卻又覺得這事不能讓她知道。

所以張瞭張嘴,她又閉上瞭。

頭也低垂下來,沒瞭方才喜悅,又成瞭最常見的那畏首畏尾模樣。

薑雪寧見她這般,便是不知道也猜著七八分瞭。

再一看她這瘦削憔悴形容,哪兒能不知道她在宮裡這段日子,尤芳吟在府裡過著很不容易呢?

心底一時酸楚極瞭。

她強笑瞭一下,拉尤芳吟到那幹凈的床鋪上坐下來,眼底有些潮熱,隻道:“我知道你在府裡受她們欺負,可伯府的事情我卻也難插手,不得已之下才想出這種辦法。還好這裡有千戶大人能照應你,別的什麼也顧不得瞭,好歹你在這不是人待的地方,能過點像人的日子。等再過兩日,便叫周大人寬限些,能偷偷放你出去。我過不一日就要入宮,那什麼自流井鹽場的事,任為志的事,可都還要靠你呢。你在這樣的地方,若能開心,我自然高興;可若不開心,也萬不能自暴自棄,我可什麼事情都要靠芳吟來解決呢。”

話她是笑著說的,可聲音裡那一股酸楚卻搞得尤芳吟心裡也酸楚一片,連忙向她保證:“二姑娘放心,芳吟雖然笨,可這些天來看賬本已經會瞭。這一回見著那位任公子,也已經談過。傢裡二姐姐知道這件事後,也想要做。芳吟還記得您說過的話。這牢房既然能出去,也還能出去談生意,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地方。我、您,我反正很高興……”

她說得很亂。

末瞭想說點什麼安慰薑雪寧,嘴笨,又不知道該怎麼措辭瞭。

天下竟有人覺得牢裡住著比傢裡舒服……

薑雪寧聽瞭,初時放下心裡來,可轉念一想,竟覺好笑之餘是十分的可憐。

當下也不敢在這話題上多說,隻怕自己忍不住問起她在府裡過的是什麼日子

於是將方才周寅之給自己的那信封從袖中取出,交到尤芳吟的手裡,道:“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自流井任傢那鹽場,再破敗也遠超尋常人所想,沒點銀兩辦不好事情,這些你都拿在手裡。”

尤芳吟打開一看,卻是嚇住瞭。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錢。

薑雪寧卻知道這錢是清遠伯府來的,隻道該在尤芳吟手中才是,就當彌補瞭。隻是也不好告訴她,想起眼下的困境來,道:“清遠伯府是不拿人當人看,又有尤月這麼個苛待人的姐姐,本不該委屈你繼續待在傢裡。可一時半會兒我還想不到讓你脫身的辦法……”

尤芳吟忙寬慰她:“沒事,芳吟真的沒事,便一輩子住在這裡也沒事。”

薑雪寧卻沒笑。

她望著她,第一次覺得這姑娘太招人疼:“本來離開伯府最好也最名正言順的辦法,是找個穩妥的人嫁瞭,如此誰也不能說三道四。可偏偏我要保你隻能出此下策,叫你進過瞭一趟牢獄,將來的姻緣卻是難找瞭。”

離開伯府,最好的方法是嫁人。

尤芳吟眨瞭眨眼。

目光垂下,卻是看著自己手中這裝瞭一萬兩銀票的信封,思考起來。

《坤寧(安寧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