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丈母娘心態

驟然得聞消息,薑雪寧一時難以消化。

呆滯瞭好半晌,她才用一種做夢般的語氣,喃喃問道:“怎麼回事……”

尤芳吟這才講述瞭前因後果。

整個事情其實一點也不復雜。

在上一次聽薑雪寧分析過她在傢中的處境之後,尤芳吟便忍不住冥思苦想,有什麼辦法能讓自己安全地離開伯府。逃跑之後也許會被抓回來,下場更慘;單獨立一戶,她還沒有這樣的能力,更別說是“女戶”瞭;想來想去,自然而然就想到“嫁人”兩個字上。

找個人嫁出去不就能名正言順地離開瞭嗎?

可找誰來娶自己呢?

再有,規矩歷來是“在傢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若是嫁出去後與在傢中是一樣的狀況,甚至比傢中還要糟糕,那豈不是白費功夫?

所以,假若這個娶她的人夠好,或者夠配合,是最好不過的。

那天晚上,尤芳吟便把自己認識的所有男子的名姓都寫在瞭紙上,一個個地想,甚至包括伯府門房傢的老大王安。

然而他們都不可能。

最終留在紙面上沒有被劃掉的名字,隻有一個,那便是:任為志。

看著這個名字,尤芳吟一雙眼越來越亮,腦海裡做瞭一番構想之後發現,以她有限的交遊來看,再沒有比這個更合適的人選瞭!

第一,任為志缺錢,有求於她;

第二,遠居蜀中,嫁出去之後便能遠離伯府的視線;

第三,她姐姐尤月也正想要入任為志鹽場的幹股;

第四,任為志像是個好人。

她從來知道自己沒有聰明的腦子,隻能用這種極其笨拙的方法把自己所能想到的理由一個個地寫下來,然後將這一頁在紙壓在心房上,一晚上睜著眼睛也沒能入睡。

因為,她心裡生出瞭一個前所未有的、大膽的計劃!

隻要能離開伯府,就是好事;隻要能為二姑娘做事,就是好事。

什麼女誡傢訓,世人議論,哪裡又能顧得瞭呢?

於是,在與任為志談鹽場生意的那一天,尤芳吟也與他談瞭一樁關於終身的生意。

薑雪寧直到現在都還有些沒緩過神來:“任為志什麼反應?”

尤芳吟臉頰有些紅瞭,似乎不大好意思,聲音也小瞭下來,道:“好像愣瞭很久,也不大敢相信。可我手裡畢竟有姑娘您給的錢,他不認人也得認錢吧,所以在屋裡面走瞭好幾圈之後,還是坐下來問我原委瞭。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他瞭。”

說到這裡時她想起什麼,忽然連忙擺瞭擺手。

“不過跟姑娘您有關的事情我一句話都沒有提,他也還不知道。最後走的時候同我說,便是要假成婚,也是終身大事,不敢兒戲,更不敢莽撞地答應瞭我。所以叫我將此事放上幾日,一則他需要冷靜下來考慮考慮,二則也希望我回去之後仔細想想,若我幾日之後還不反悔,他才敢說答應不答應的事。”

這般聽來,任為志倒是個君子瞭。

薑雪寧想也知道,萬兩銀票在前,娶瞭這麼個傻姑娘,鹽場便大有起死回生的機會,而且芳吟長得也不賴,性情也好,盡管在伯府處境不好,可論出身也算是官傢庶女,配他一個商人出身綽綽有餘的。

想想答應下來無甚壓力。

可這人還盡力勸尤芳吟回去再想想,算是不差。

隻是想歸如此想,她終究從未聽說過這樣的事情,心裡的擔憂壓過瞭其他,又問:“現在他答應瞭?”

尤芳吟點點頭:“答應瞭。”

她還補道:“他傢中並無父母,事情皆是自己一個人說瞭算。已經同我說好,成婚後便是名義夫妻,不敢相犯,也不必強要半年這樣久,待到瞭蜀中安頓好之後,隻要我提便可和離;若一時半會兒沒能安頓好的話,便先住在他傢宅之中,待安頓妥當再說。我同他已經立字為據,就看什麼時候去提親瞭。”

尤芳吟在伯府隻是個不受寵的庶女,隻怕傢裡人都不會在她的親事上多花時間。

伯府內裡如何,她略有瞭解。

且尤月也指望著從任為志這裡賺錢,大約會借這一樁親事索要一點什麼,那也沒關系,都給她就是,事情並不難辦。

薑雪寧久久無言。

她忍不住用一種沉默而驚嘆的目光註視著眼前這在外人眼中木訥、膽小甚至有些笨拙的姑娘,一時竟忽然想起瞭兩個詞:大智若愚,內秀於心。

可轉念一想,若尤芳吟的確是個計較得失、瞻前顧後的“機敏之人”,隻怕是一輩子也不可能做出這樣膽大的決定的。

越是一根筋的人,越容易做出非常之事來。

今日她來,本意是想問問任為志那邊的事情辦得怎麼樣瞭,可卻被這消息當頭炸過來,以至於接下來尤芳吟同她講正事,她都覺得有些恍惚。

一萬兩的幹股已經成瞭。

任為志也已經答應瞭這幹股可以轉讓他人。

且尤芳吟那姐姐尤月竟也出瞭二千兩之多入瞭股。

事情進展得極為順利,局已經佈好,隻待後續瞭。

眼看天色不算早瞭,薑雪寧與尤芳吟坐瞭一會兒,想想其實還有很多話想說,可又不知該怎麼開口,便道:“今日我才出宮來,宮裡面正亂著,接下來一段時間都不用入宮伴讀,隻在府裡聽詔,倒多的是時間說話,過些時候我再來看你。”

尤芳吟便起身送她。

周寅之也在門口等候,帶她走出牢房時也將她送到瞭門外。

馬車還在外面等候。

車夫看見她便問:“姑娘,回府去嗎?”

薑雪寧下意識地點瞭點頭,可等坐到車上去之後眉頭卻緊緊地皺瞭起來,無論如何都覺得不放心,越想心裡便越覺得這事兒聽上去怎麼跟天方夜譚似的不靠譜?

“不行,這任為志我連面都沒見過,萬一是個騙子呢?”她眉心擰出一道豎痕來,想尤芳吟這姑娘傻傻的,想瞭半天,眼看著馬車都要轉上回府的那條道瞭,忽然便撩瞭簾子道,“先別回府瞭,去一下蜀香客棧。”

本來她應該盡量避免與這件事沾上關系。

畢竟有先前生絲生意留下的隱患在,還不知道背後究竟有誰在窺伺,貿然摻和進來,暴露自己,會很危險。

可眼下也顧不得那麼多瞭。

這任為志,她非要看看不可!

車夫自然有些驚訝,可也知道薑雪寧在府裡是個跋扈脾氣,心裡雖然嘀咕這天色已經快晚瞭若不回府隻怕引傢裡人擔心,但也不敢說出來,索性把鞭子一甩,催得拉車的馬兒腳程再快上一些。

沒一會兒到蜀香客棧。

薑雪寧下車便向裡面走去,直接指名道姓地要見任為志。

還是樓上那間客房。

任為志是第一次見薑雪寧,著實吃瞭一驚。

開門迎她進來後,整個人都有些驚訝,看她穿著打扮也不像是商人,所以很是困惑,不由問:“不知姑娘找在下是有什麼事?”

薑雪寧卻皺瞭眉沒說話。

她盯著任為志上上下下看瞭三遍,皺緊的眉頭也沒松開,甚至連他的問題都沒有回答,邁開腳步來,繞著他,從左邊走到右邊,從右邊瞅到左邊。

任為志忽然覺著自己像是那擺在架上的豬肉。

而眼前這位姑娘,怎麼看怎麼像是那些個刻薄挑剔的客人……

任誰被這麼打量一圈都會不自在,任為志也一樣,背脊骨上都有一種發寒的感覺,咳嗽瞭一聲,再次小心地詢問道:“姑娘?”

薑雪寧的腳步這才停下來。

看模樣這任為志倒也有些氣度,五官生得不錯,隻是更像個書生,反而不像是商人。

也難怪傢裡的鹽場會倒瞭。

不過人似乎看著還行的樣子,可……

她為什麼就不是很樂意呢?

這人居然要娶芳吟。

薑雪寧確認瞭一下:“你就是任為志?”

任為志還有點蒙:“是。”

薑雪寧眼神裡透出瞭幾分苛刻和審視:“你同芳吟立瞭契約,要娶她?”

任為志終於回過味兒來瞭:原來是為這事兒來的!可先前尤姑娘似乎也沒提過伯府裡誰和她關系好,眼前這位姑娘也許是她娘親那邊來的親戚?難怪看他的眼神特別像是為自傢女兒相看夫君的丈母娘。

他唇邊的笑容有些僵硬,額頭上也冒瞭汗。

這一時便有些尷尬,訥訥道:“是。”

薑雪寧於是停瞭一停,有一陣沒有說話。

天知道她腦海裡都在轉什麼念頭。

這任為志可是個倒黴鬼啊,拿瞭錢回去搞卓筒井之後沒多久就遇到瞭波折,鹽場出事被燒瞭個幹凈,這人終於被命運逼到角落,走投無路上瞭吊,成瞭個吊死鬼。

這一世薑雪寧投瞭錢給他。

若能間接通過尤芳吟提點他幾分自然也會提點,畢竟自己也有錢在裡面。可這種事情天高皇帝遠,鞭長莫及,蜀中的事情怎麼出,她是不可能控制得瞭的,後面要真出瞭事,也實在不稀奇,她覺著自己提醒到瞭便成,剩下的得看老天,沒想過一定要怎樣。

可芳吟這傻姑娘,腦袋一拍就要假成婚!

若事情與上一世般沒有改變,這任為志又跑去上吊瞭怎麼辦?

她傢芳吟豈不成瞭遺孀,要守寡?

等等——

遺孀?

薑雪寧腦袋裡一個念頭忽然劃過,抬眸看著任為志的目光忽然變得古怪瞭幾分:眼前這倒黴鬼若真的上吊死瞭,往後至少鹽場是要留給遺孀啊!那我們芳吟豈不很快就能傢財萬貫直接暴富?

咳咳,當然隻是想想。

隻是想想而已。

薑雪寧的態度忽然變得和善瞭一些,面上也掛上瞭前所未有的溫良的微笑,十分有禮地向任為志一抬手,請他坐下:“任公子,我們坐下聊聊?”

*

謝府,斫琴堂。

謝危今日提前從宮裡回來,但既沒有看書處理公務,也沒有斫琴調弦,而是低垂著眼簾,自己親自一點一點地收拾起那用樹幹根部雕成的茶桌。

心無旁騖,沉靜極瞭。

沏茶用的水也早在爐上燒好,咕嘟嘟地往外噴著熱氣。

這模樣一看就是在等人。

待他將這一張茶桌收拾幹凈瞭,外頭的腳步聲便也傳瞭過來,劍書引瞭一人走近,在門外稟道:“先生,公儀先生到瞭。”

《坤寧(安寧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