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冠姓者皆殺

自古中原以“孝”治天下,他自己弒父殺親也就罷瞭,如今竟然在這等危難之時還要逼迫天傢母子相殺!世間倫理綱常,完全被他踐踏在腳下!

有些保守的大臣已經怒得滿面通紅。

責斥之聲不絕於耳。

然而謝危巋然不動,渾若未聞。

他從來都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卻不需要對任何人做出解釋,也完全不需要旁人來理解個中的因由。

縱然所有人都視他為魔鬼。

薑雪寧在人群裡遠遠看著他,竟然覺得心底隱隱抽痛。

謝危看著他們,隻是輕輕催促瞭一句:“不好選麼?”

不清楚當年內情之人,道他喪心病狂;然而有所瞭解或者有所猜測之人,卻隱隱意識到他此舉背後,必定潛藏著當年的秘密!

是否,二十餘年前,也曾有這樣一場抉擇,擺在謝危的面前呢?

誰也無法確認。

蕭太後自打被拖到此處後,便受瞭接連的驚嚇。

此時聽見這話,終於反應瞭過來。

她分明不覺得謝危與蕭遠或是當年的燕敏很像,然而聯想起本不該被人知曉的密室的位置,還有眼前這熟悉的兩難抉擇,腦海中那原本令她不敢相信的可怕猜想便浮現出來。

蕭太後目眥欲裂。

像是見著惡鬼一般,她顫抖著指向他,聲音仿佛撕裂一般猙獰:“是你!原來是你!!!”

然而,她的情緒實在是太過激動瞭,幾乎所有的註意力都放到瞭謝危的身上,以至於根本沒有看見,在距離她不到五步遠的地方,披頭散發的沈瑯,目光陰鶩,已經撿起瞭先前謝危擲在地上的那柄刀。

謝危眼底劃過瞭一分嘲諷的憐憫。

後方的蕭姝發出瞭一聲驚呼。

那柄刀被一隻手緊緊握住,輕而易舉地貫穿瞭蕭太後的身體,從她背後透到胸前,當她低下頭看去時,甚至能看見那染血的刃面上,倒映出自己帶瞭幾分茫然的面孔。

先前還在叱罵不斷的朝臣,突然像是被人迎面摔瞭一巴掌似的,所有話都戛然而止,再沒有半點聲息!

太極殿上,隻聞刀刃緩緩抽離人身體的聲音。

蕭太後踉蹌瞭兩步。

胸前背後的鮮血根本捂不住,如泉湧似的朝著外面流淌,她終於轉過身來,看清瞭自己的背後——

那是一張何等熟悉的臉?

是她親手養大的嫡長子,為他鬥過宮裡諸多寵妃,為他逼迫著當年不足七歲的定非世子頂替他赴死,甚至為瞭他同意將自己的女兒遠嫁韃靼……

“瑯兒……”

蕭太後看見他拿著刀,靜默地站在那裡,卻不敢相信方才發生瞭什麼。然而身體的痛楚是如此清晰明瞭,以至於她無法安慰自己,這隻是一場噩夢。

沈瑯一雙眼底掠過瞭片刻的不忍,然而轉瞬便成瞭那種帝王獨有的冰冷與無情,天下人在他眼底也不過都是草木!

即便這是他生身之母!

他提著刀,凜然道:“社稷危難,此番委屈母後。隻是當年之事,確與兒臣無關,乃母後擅作主張,強行以燕氏的性命作為要挾,迫使年紀尚幼的定非世子代朕受過!朕當年不知世事,這些年來每每念及卻總為之輾轉反側,常思己過!如今他回來瞭,也該是母後幡然悔悟的時候瞭!”

謝危自己沒提,然而沈瑯等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倒是相繼將當年的事情抖落得七七八八。

朝臣們已經能據此猜測出二十餘年前的真相——

從來就沒有什麼忠君救主,當年年幼的定非世子,不是自願去的,而是為瞭燕氏的安危,被蕭太後脅迫著李代桃僵,去叛軍陣中送死!

隻不過,這些話在沈玠聽來,都是一片迷霧。

他根本不知道沈瑯在說什麼。

在眼見著沈瑯的刀穿過蕭太後的身體時,他腦袋裡已經“嗡”的一聲,幾乎不敢相信發生瞭什麼。

沈玠素來知曉,自己與皇兄、與母後,並非一樣的人。可他以為,血脈親情維系,無論如何也不至於做出相殘之事!

甚至方才謝危說出那話時,他都不認為他說的那些會真實地發生。

然而此刻……

他隻覺眼前站著的皇兄已變成一頭嗜血的野獸,一時間竟激起他胸臆中不多的血勇之氣,上前便推開瞭他:“你做什麼?!”

蕭太後已奄奄一息。

沈瑯那番冠冕堂皇的話,簡直讓她覺出瞭一種天大的諷刺!

沈玠半跪下來將她撈在自己懷中,一聲一聲地喚:“母後,母後!”

蕭太後眼底便兩行淚落。

臨死之際,她竟慘然地笑出聲來,也不知是笑這荒唐的老天,還是笑所謂皇傢的親情,又或是笑可憐可悲的自己:“哈哈哈,報應,報應,誰也逃不瞭!誰也逃不瞭——”

那聲音在最尖銳高亢時,戛然而止。

喉嚨裡溫熱的血從她嘴裡冒瞭出來,她無力地掙紮瞭兩下,終於頹然地癱瞭下去。

沈玠哭出聲來:“母後,母後——”

但他隻是個孱弱的人。

既沒有勇氣向自己弒母的皇兄質問,也沒有勇氣向作為始作俑者的謝危復仇,隻能抱著蕭太後的屍體,痛哭流涕。

誰能想到,前後根本沒用半刻,沈瑯竟然就已經做出瞭選擇!

朝臣們隻覺心底發悸。

便是一路殺過來的天教義軍都覺得不忍入目。

萬休子都愣瞭半天,然而緊接著便撫掌大笑,連自己腹部的傷口都沒顧及,抬手指著這太極殿前染開的血泊,興奮道:“看見瞭嗎?天潢貴胄啊!這就是高高坐在紫禁城裡的天潢貴胄啊!市井鼠輩都未必做得出這等喪盡人倫的慘事!天潢貴胄?我呸,豬狗不如才對!哈哈哈哈……”

他話說著竟朝地上啐瞭一口。

輕蔑之態,溢於言表。

唯有謝危,輕輕地嘆息瞭一聲,竟似有些惋惜:“死得太容易瞭……”

周遭在寂靜之後,多少起瞭幾分議論之聲。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都落在沈瑯臉上。

他手裡還提著染血的刀,也大約能猜到眾人都議論他什麼,隻是眼前這位舊日的帝師是什麼性情,在方才已經展現得淋漓盡致!

如果不做出選擇,死的便會是兩個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他先給蕭太後一個痛快。

沈瑯看向謝危:“當年的事,你是知曉的,都是母後擅作主張。你原是朕的伴讀,可朕這些年來竟不知曉。你又何必瞞朕呢?如若你早些告知,朕必向天下下達罪己之詔,為你討回一個公道。”

可真是做皇帝的人。

謝危看著他,唇邊浮出一絲笑意,竟沒有回答,隻是抬起手來一指:“那她呢?”

他手指過處,無人不心驚膽寒。

但最終大多人都是虛驚一場。

那修長的手指,最終指向的是後方宮裝華美卻容顏慘白的蕭姝!

地上已經躺瞭她的父親,她的弟弟,她的姑母……

如今,終於輪到瞭她!

這時候,不用多說一個字,所有人也已經明白:謝危這分明是要將蕭氏一族斬盡殺絕,不留任何餘地!凡冠此姓者,皆殺!

蕭姝與蕭太後不同,蕭太後是皇帝的生母,可她不過隻是皇帝的寵妃罷瞭。

於沈瑯而言,她隻是個泄欲與權謀的工具。

她知道,倘若謝危要她今日死,她絕活不過明日……

可這一生所為,不過是不受人擺佈。

為何一步步往上攀爬爭取,所換來的卻是連命都由不得自己?

沈瑯提刀朝著她一步步走近,蕭姝眼底含著淚,卻抬起頭來,既沒有看沈瑯,也沒有看謝危,而是在這一刻,看向瞭遠處凝望她的薑雪寧!

那種被命運捉弄的荒誕之感,從未如此強烈。

她這短暫一生前面十九年,幾乎是完美的,甚至沒有犯下過一件大錯;然而一切的改變,便源自於仰止齋伴讀,她忌憚薑雪寧,構陷她與玉如意一案有關,卻失瞭手,從此結下瞭仇怨。

如今,她是謝危的心上人,而她雖成瞭皇帝的寵妃,卻連個階下囚都不如!

一步錯,步步錯。

如此而已罷瞭。

刀刃穿過身體時,蕭姝感覺到瞭無盡的寒冷,可她終於收回瞭目光,看向眼前這個無情的帝王,到底再沒瞭往日的溫順,近乎詛咒一般道:“你以為你能逃麼?”

沈瑯本就不在乎這女人的生死。

聞得她竟然口出如此惡毒的言語,心中戾氣上湧,竟然拔瞭刀出來,又在她喉嚨上割瞭一刀,使她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倒瞭下去。

至此,蕭氏一族最重要的幾個人,幾乎已經死瞭個幹凈。

薑雪寧記得,上一世好像也是如此,雖然不是一樣的死法,可結局似乎並無太大的差別。

她同蕭姝爭鬥瞭那麼多年。

可其實誰也沒鬥過誰。

蕭姝先死在瞭叛軍刀下,連帶著蕭氏一族都被謝危屠滅;而她在茍延殘喘不久之後,也於坤寧宮自戕……

隻不過這一世,她放棄汲汲,而蕭姝卻走瞭一條比上一世還要歪的路……

眼看著蕭姝倒下時,她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感覺。

隻覺的好像也沒什麼錯。

因果報應,到底誰也不會放過。

這一時,立在所有人眼前的,已經不僅僅謝危一個魔鬼瞭,比他更像魔鬼的,分明是那原本高坐在金鑾殿上的帝王!

沈瑯道:“朕可以下令,夷平蕭氏,絕不姑息!”

謝危隻是負手笑道:“不必對我如此虛與委蛇,且看看你等的人到是不到吧,時辰快瞭,是嗎?”

沈瑯先前就覺得他是知道什麼,如今聽得他如此清楚地挑明,心底已慌瞭三分。

殺蕭太後,殺蕭姝,他都不覺得有什麼。

隻要謝危不立刻對他下手,便未必不能等到翻盤的機會。是以他忍辱含羞,反過來對謝危大吐拉攏之言,可誰料謝危也知道他的意圖!

這一時,沈瑯幾乎以為對方立刻會向自己動手。

但也是在這一刻——

先前忻州軍到來時,眾人曾聽聞過的聲音,再一次於宮廷的遠處響起,從東北角的順貞門一路朝著太極殿的方向靠近。

沒有旗幟,也看不出來路。

一名又一名兵士身上所穿僅是黑色的鎧甲,軍容整肅,行進極快,光是能看見的都有上萬之眾,不知留守宮外未能一道入宮的,更多幾何!

而為這支軍隊,簇擁於中央的,赫然是一名女子。

深紫的宮裝穿在瞭她的身上,可面上未施粉黛,眼角的疤痕幾乎與她的面容一道,第一時間為所有人註意到。

薑雪寧忽然愣住瞭。

她喚瞭一聲:“殿下!”

然而在即將迎上前去時,一隻手卻從旁邊用力地拉住瞭她。

薑雪寧回首,竟是燕臨。

他不讓她上前,眼底流淌過幾分晦暗的光華,隻低聲問:“還記得我以前對你說的嗎?”

《坤寧(安寧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