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町火箭4:八咫鴉 第一章 新的提案與探討

1

島津裕走在通往車站的平緩坡道上,背影漸漸變小。

不一會兒,她的身影就融入建築物的影子裡看不見瞭。佃航平這才安靜地從窗邊走開,拉出辦公桌旁的椅子,緩緩坐瞭下來。

這裡是位於大田區上池臺高地的佃制作所社長室。

財務主管殿村直弘因個人原因離職,佃在帝國重工的知己財前道生也剛剛調職。

如今,又有一個重要的人離開瞭佃。

沒有任何借口,帶著深深的傷痛,前路迷茫——一想到對方的心情,佃就感到胸悶。

之前是不是該再認真一點聽她講話呢?是不是該多鼓勵她幾句呢?

“我真沒用。”

佃咂瞭一下舌,右手撐住額頭皺起瞭眉。接著他長嘆一聲,盯著天花板看瞭一會兒,隨後認命地垂下目光,卻瞥到瞭一個東西。

他發現會客沙發旁放著一個小小的挎包,那是島津時常隨身攜帶的包,上面有個挺可愛的圖案。

應該是她忘拿瞭。

真是島姐的風格。

佃忍不住笑瞭笑,然後站起來,再次俯視窗外的道路。

自從那件事之後,佃制作所的員工們就開始親切地管島津叫“島姐”,佃也學著他們這樣稱呼起來。

他站在窗邊,凝視著她剛才消失的方向。

春日柔和的夕陽灑落在住宅區上。

島津的身影又出現瞭。

她應該是想起自己忘東西瞭,一臉慌張地快步走來,臉上生動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笑。

這麼說雖然有些失禮,不過她確實不像個號稱“天才”的工程師。

“不好意思,我忘東西瞭。”

不一會兒,島津又出現在社長室,接過佃遞過去的挎包,低下瞭頭。

“那再見啦。”

“島姐。”她轉身要走時被佃叫住瞭,“難得來一趟,不如去見見公司的其他人吧。”

“這……”島津表情一變,抬手攔住瞭佃,“我沒有資格靠近佃制作所的研發區域,現在我已經不是幽靈傳動的員工瞭,而且——我還背叛瞭你們。”

幽靈傳動是一傢變速器廠,也是佃制作所非常重要的合作夥伴——事情本應如此。

“你就別在意這個瞭。”

“不,可是……”

島津低下頭,佃對她說:“島姐,生意都是人做的,這世上既有無法理解的事情,也有不遂人意的事情。可是啊,我們都隻能去接受那些,不是嗎?這次不全是島姐的錯,至少我是這樣想的。公司裡的其他人肯定也這樣想。快走吧。”

島津似乎想通瞭,抬起頭來。

“那就請讓我跟大傢打聲招呼吧。”

“快請,快請。”

佃走在前面,中途突然停下來,露出調皮的笑容說道:“其實還有個挺有意思的東西想要給你看。”

“這不是島姐嗎?”

二人一走上三樓,就被眼尖的技術研發部部長山崎光彥發現瞭。他頂著標志性的爆炸頭,笑容滿面地走瞭過來。

“你怎麼來瞭,一個人嗎?”

變速器研發小組的輕部真樹男、立花洋介和加納亞紀等人發現島津來訪,也都走瞭過來。這都是些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嗯,是啊。”

島津雖然露出瞭笑容,目光卻有些閃爍。她朝佃看瞭一眼,仿佛在求助。

“是這樣的……”佃說到這裡頓瞭頓,問島津,“我來說明可以嗎?”得到許可後,他說起瞭前因後果。

出於各種無奈的情況,兩年前,佃決定踏入變速器領域——

因此,新型變速器廠商幽靈傳動就成瞭他們重要的合作夥伴,以及帶領他們進入該領域的中間人。

可是,幽靈傳動的社長伊丹大不知為何決定與佃制作所的競爭對手代達羅斯進行資本合作。又因為經營方針對立,把合夥人島津裕趕出瞭公司。

島津今天來佃制作所,就是為瞭告知幽靈傳動的方針變更和自己離職的消息。

對佃制作所來說,這無疑是極大的打擊。

佃講述的時候,輕部抱著手臂,表情漸漸僵硬,最後鼓著臉頰看向天花板。老實死板的立花隻是一臉認真地註視著島津。亞紀聽得愕然,擰起眉毛同情地輪流看著佃和島津。其他員工也都十分驚訝,現場被沉重的靜默籠罩。

“各位,真的很對不起。”

佃解釋完之後,島津深深低下頭道歉。

沒有回應。

倒不是被氣得沒話說,而是對這毫無道理的事態發展充滿疑問和困惑。

“這根本不是島姐的錯啊。”亞紀的一句話讓島津抬起頭來,“島姐不是為瞭我們苦戰瞭一番嗎?如果你是因為這個才在公司待不下去的,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才對。”

“不,沒這回事。”島津慌忙擺手,“事情會這樣都是因為我能力不足。你們這麼擔心幽靈傳動,幫瞭那麼多忙,結果竟變成這個樣子。”

“島姐。”佃掏出手帕,叫瞭島津一聲,“你專門過來說這種很難說出口的話,我覺得真不愧是島姐的性格。這次的事情我也很遺憾,不過也不稀奇嘛,生氣也於事無補。”

幾名員工點瞭點頭,不用說,在場所有人都同意佃的說法。令人驚訝的是,連性格倔強的輕部也雙眼濕潤,註視著島津。

這幫傢夥都是好人哪,佃不禁在心裡感慨。

“島姐,你今後打算怎麼辦?”此時立花一臉認真地提出瞭這個問題。

“還沒決定,畢竟工作剛辭掉。”

島津露出寂寥的笑容。

“既然如此,不如跟我們一塊兒幹吧。拜托你瞭。”

立花提出瞭連佃都大吃一驚的建議。

“喂,立花,你怎麼突然——”

佃正要說他,卻被打斷瞭。

“拜托你瞭。”

佃聽到這句話便沉默下來。是亞紀,她也極為嚴肅地看著島津。

“我想跟島姐一塊兒工作。拜托瞭。”

面對這過於直白的請求,島津似乎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好瞭,你們冷靜點。”佃出來打起瞭圓場,“一個個的都不把我這個社長放在眼裡瞭嗎?先別說這個,快把那東西拿給島姐看看吧。”

佃換瞭個話題,含淚的島津轉過頭來。

“那東西?”

“來,這邊請。”

佃在前面帶頭,走向辦公區深處。

“這是……”

一行人在辦公區一角停瞭下來,島津馬上被擺在工作臺上的東西吸引瞭目光。

那東西在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銀色的光輝,是個正在組裝的變速器。

“這個變速器……”島津仔細看瞭一眼,驚訝地抬起頭來,“是佃先生自己研發的嗎?”

“我們試著做瞭一個,畢竟光顧著搓手做不成任何事情。”佃說。

島津似乎很感興趣,把變速器翻來覆去看瞭一會兒。是農機上用的變速器。

“我們稍微參考瞭島姐在幽靈傳動設計的產品,還不錯吧?當然,知識產權方面都確認過瞭。”輕部說道。

“沒關系。我覺得這個很好。”島津盯著變速器,一臉認真地回答完又猛地抬起瞭頭,“啊,不過這東西應該是佃制作所的內部機密吧?”

佃笑著搖瞭搖頭。

“我就是想請島姐看看,要是你有什麼意見,盡管提出來好嗎?大傢都特別需要變速器方面的知識,每天都在想方設法做出更好的東西來。”

立花和亞紀等人已經圍到瞭佃身邊,都表情嚴肅地等著島津的評價。

“是嗎,既然如此……”

島津馬上提出瞭幾個技術問題,立即與變速器研發小組展開瞭活躍的意見交換。

島津裕在帝國重工工作時是被稱作天才的技術員。

此時她提出的問題不包含算計,也絲毫沒有自負,對聽得著迷的立花這些年輕技術員來說,一言一語都是難能可貴的經驗。

可是——站在他們背後聽著熱鬧討論的佃心中卻十分憤慨。這個人如此熱愛技術,為制造業奉獻瞭人生,怎會有人奪走她發揮才能的空間。

帝國重工如此,幽靈傳動亦如此。島津此前置身的組織到最後都隻把她視作一個齒輪,把她當成即用即棄的消耗品。

個人的方便、面子和利益,無論其中摻雜著怎樣的隱情和糾葛,這樣的結局也實在太無情瞭。

“想在公司和組織內部混得如魚得水很難啊。”佃小聲感慨著,旁邊的山崎點瞭點頭。山崎也對島津心懷同情。

“對我們來說,離開瞭制造一線,就相當於整個人的存在都被否定瞭啊。”

山崎的眉毛扭成八字,轉頭看著佃,說:“社長,您能幫幫她嗎?現在這個樣子的島姐實在是太可憐瞭。”

2

“果然還是制造現場讓人開心啊。”島津嘆著氣感慨道,這句話似乎並非對誰說的,而隻是自言自語。

一行人來到公司附近新開張的日料店“志乃田”,坐在和式席位上。

消息靈通的營業部“少主”江原春樹大約半個月前聽說“附近開瞭傢很小的和食店,據說評價很不錯”,之後他們過來吃瞭一次,佃一下子就喜歡上瞭這個地方。

店主在八重洲的和食老店學藝出師後,跟妻子一道開瞭這傢小店。這裡東西好吃,老板娘又特別勤快,像今天這樣招待重要客人的場合最適合到這裡來。

“島姐,你今後打算怎麼辦?有地方去嗎?”

推杯換盞間,佃熱絡地問瞭一句。

“目前還沒有。”島津露出自嘲的笑容,搖瞭搖頭,“我也想過要不要回大學,不過好像有點難。”

“既然如此,不如跟我們一起幹吧?”佃再次提出這個建議,“剛才你也看到瞭,今後我們準備正式進入變速器領域,要是島姐能幫我們一把,那就是雪中送炭啊。公司裡的那幫人肯定會特別高興。你能考慮考慮嗎?”

島津臉上露出喜色,但很快便消失瞭。

“我有點累瞭。”她微微低下頭,小聲說道,“以前那麼拼命,結果落下瞭什麼呢?我的心情一直調整不過來。”

七年前,島津受到帝國重工的同事伊丹大的邀請,一起創立瞭變速器專業廠商幽靈傳動。在帝國重工這個組織裡,他們都是被排擠到角落的人。對他們來說,這次創業無疑是賭上瞭人生的冒險。

島津設計出瞭新型變速器,伊丹則策劃出一套經營模式。他們不做自主生產,連一顆螺絲都要外包出去,是一傢沒有自傢工廠的創業公司。

這傢公司作為新成立的變速器廠商,在嶄新的理念下起步,一開始經歷過苦戰,不過五年前拿下瞭愛知汽車的緊湊型傢用車量產訂單,好不容易走上瞭正軌。

可是,就在公司總算成長起來的時候,兩名合夥人的關系卻破裂瞭。

看似運行順暢的齒輪間究竟為何出瞭問題?佃並不知道詳情。

或許連島津自己也不知道。

“佃先生,對不起,能再給我一點時間嗎?”

島津低下頭。考慮到她的心情,佃也不好再說什麼,隻能這樣回答:“嗯,我知道瞭。我們公司任何時候都歡迎你。”

“凡事總有不順啊。”離開日料店,送島津走進車站檢票口後,山崎嘆瞭口氣說道。

“是啊。”佃贊同道。

“竟然跟那個代達羅斯搞資本合作,伊丹先生究竟在想什麼?還把島姐給趕出來瞭。”山崎氣哼哼地咂舌,然後長嘆一聲,“財前部長走瞭,主公走瞭,現在連島姐也……怎麼說呢,真是太讓人泄氣瞭。”

上個月底,在帝國重工管理大型火箭發射項目的財前正式離開現場,調動到瞭新部門。這相當於佃制作所失去瞭大型火箭發射部門裡的強力後盾。

另外,今年三月,佃制作所的財務主管,佃最信賴的軍師,人稱“主公”的殿村直弘,為瞭繼承傢裡的土地而離開瞭佃制作所。

“而且,伊丹先生跟代達羅斯合作,總給人一種不好的預感。”山崎右手撓著下巴,狐疑地瞇起眼睛,“那可是代達羅斯啊,肯定要搞事情。”

代達羅斯近年來快速嶄露頭角,在小型發動機行業獲得瞭一定地位,目前是佃制作所最大的競爭對手。

“很有可能。”

佃嘆著氣,心裡也很不安。

幽靈傳動選擇與代達羅斯合作,換個角度來理解,就是否定瞭與佃制作所之間的關系。

本來佃還計劃在贏得競標後為幽靈傳動的變速器提供閥門,現在這個情況,恐怕很困難。

不僅失去瞭重要的夥伴,還被進入變速器領域的第一個落腳點、至關重要的合作對象——幽靈傳動,不,是被社長伊丹玩弄瞭。

“這種時候要是主公在就好瞭。”

也難怪山崎會忍不住感嘆,可盡管如此,他們也不能就這樣束手無策,任由情況發展。

因為他們必須生存下去。

包括宇都宮市的工廠,佃手下有近三百名員工。他們和他們傢人的幸福,全都壓在佃航平的肩上。

無論多麼不安,無論情況多麼不利,他都必須找出一絲生機,必須保護公司和員工們。經營者要做的不是哀嘆和後悔,而是有遠見地展開行動。

“先跟伊丹先生談談吧……”

可能是五反田方向開來的電車到站瞭,大批人群從檢票口湧瞭出來。佃逆著人潮而立,低聲自語道。

3

第二天早晨,佃航平給幽靈傳動的伊丹打瞭通電話。

“好久沒見您瞭,想過去問候一下。”

佃開口說完,伊丹沉默瞭一會兒才回答。

“不勞您費心瞭。”

對方似乎不太情願。

“您別這麼說,請問今明兩天有空嗎?如果您人在公司,我想跟您見一面。”

電話那頭傳來思索的沉默。這是自然,一見面就可能談到跟代達羅斯搞資本合作的事情,伊丹應該料到佃知道這件事瞭。

在背叛的事實之上還要保持親密合作夥伴的姿態,想想就不舒服。

“今天傍晚應該可以……”

伊丹的回答聽起來有點厭煩,讓佃有種抹不去的異樣感。

去年,幽靈傳動被起訴侵犯專利權,一度面臨存亡危機,正是佃把他們給救瞭回來。

已經辜負瞭那樣的誠意,那麼於情於理都應該由伊丹主動打這聲招呼。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嗎?佃突然想道。

“您幾點方便呢?我配合您的時間。”他問。

“那就五點吧。不過我沒什麼時間,請您安排三十分鐘左右。”

此人生長在小城鎮,看著經營城鎮工廠的父親的背影長大。佃所熟悉的伊丹,應該是個大大咧咧卻不缺乏人情味的人。

可是,電話那頭傳來的疏遠感又是怎麼回事?

“那我就五點拜訪,打擾您瞭。”

佃結束通話,凝視著社長室窗外的大田區住宅樓,陰鬱地嘆瞭口氣。

到大田區下丸子的幽靈傳動,開車隻要二十分鐘,然而這次路途顯得格外漫長。

山崎開車,佃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路沉默,忙著思索等會兒要怎麼跟伊丹談話。

“對方開口之前,我們最好別提島姐說的事情吧。如果我們泄露瞭信息來源,可能會給島姐添麻煩。”

山崎好像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那就是伊丹跟代達羅斯的資本合作。

“總之先看對方怎麼說吧,反正遲早都要提這件事。”佃回答,“搞不好他能給出我們可以接受的理由。”

他並不認為真有這種可能,但希望事情會變成這樣。

直到此時佃好像才明白心中那種疙疙瘩瘩的感覺是什麼。

說到底,佃對伊丹大這個人,還有幽靈傳動這傢公司,投入瞭太多感情。

如果換成別的合作對象,以佃的性子,肯定會怒火中燒。可是此時他做不到,因為他心裡始終有個念想,想去相信跟他一樣在小城鎮長大的伊丹。

要是他能發怒,反倒會輕松不少。可正因為怒不起來,心情才會這麼煩躁,一腔激情無處發泄。

不一會兒,已經能透過前窗看到幽靈傳動個性十足的建築瞭。伊丹把父親留下來的老房子改造瞭一番,做成復古而摩登的幽靈傳動總部,給人一種不可思議的印象。

他們把車停在屋後的客用停車場,走進正門,兩邊是展示變速器的櫃子,裡面是一間小小的辦公室,員工們正在工作。一個年輕人發現佃一行走瞭進來,把他們領到瞭會客室,這裡跟辦公室隻有一道玻璃門相隔。佃定睛一看,不久前還屬於島津的座位上坐著一個陌生男子,正盯著電腦屏幕。

“他們已經找到人代替島姐瞭嗎?”小聲咕噥的人不是佃,而是山崎,“是不是先找到瞭代替的人,才把島姐趕走的呀?”

“久等瞭。”他們在會客室等瞭幾分鐘,伊丹走瞭進來。

這人還是一臉涼薄,乍一看很難接近。他在佃和山崎對面的扶手椅上坐瞭下來。

“最近都沒怎麼問候您,我就想來打聽打聽,山谷那邊的新變速器談得怎麼樣瞭?”佃開口道。

山谷是跟佃制作所交往甚密的大型農機廠商,幽靈傳動打算給山谷的新款機型提供變速器。此前佃煞費一番苦心通過投標拿到的訂單,就是那臺變速器的閥門。

就算贏瞭競標,要是幽靈傳動的變速器不被山谷采用,就輪不到佃出場。

“哦,負責人還沒跟您聯系嗎?”伊丹露出驚訝的表情,“其實山谷那邊的經營計劃有變,聽說整個變速器的研發都要擱置。”

“這事我沒聽說啊……”

佃驚得無語瞭。

“反正事情就是這樣,難得您來參加競標,隻是恐怕沒戲瞭。”

伊丹的語氣很平淡。

“不過,這對貴公司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吧?且不論變速器的研發費用,這麼一來,進軍農機行業的打算也落空瞭。不能再想想辦法嗎?”佃問道。

“不,我們改以其他形式加入。”

伊丹說出瞭意外的話語。

“另外的形式是指……”山崎問道。

“這個目前還要保密,不能詳細說明。”

伊丹開始含糊其詞。

“假設不是山谷的新產品,莫非是現有拖拉機產品的變速器訂單嗎?”

“不,是新型農機。”

佃有點搞不明白瞭。

“那是要將這次研發的變速器應用上去嗎?”

“嗯,是這麼回事。”

伊丹的回答讓佃心裡泛起瞭漣漪。

“既然如此,能使用我們的閥門嗎?雖然不知道那個新型農機是什麼,可我們畢竟是通過競標獲得瞭認可的。”

“那可不行。”伊丹漫不經心地說,“我們已經決定發給大森閥門瞭。”

佃聞言面色大變,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瞭問題。等他回過神來,已經脫口而出:“不能這樣吧,伊丹先生,我們給貴公司幫瞭不少忙啊,不是嗎?還有訴訟那件事。你現在突然說我們好不容易研發的閥門用不上,因為新型變速器的閥門訂單要發給我們的競爭對手,這也太過分瞭吧。”

“什麼競爭對手?”伊丹嗤笑一聲,“大森閥門不能算貴公司的競爭對手吧。人傢可是穩如泰山的大企業。”

“請等一等。貴公司在上次投標中不是選擇瞭我們公司的閥門嗎?”

“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

這句話嗆得佃無言以對。

“伊丹先生,您知道我們有多期待跟貴公司合作嗎?既然那單生意要黃,您怎麼不早點通知我們呢?”

佃強忍著內心熊熊燃起的怒火。

“那是貴公司的事情。”伊丹冷冷地回答,“而且這事還沒定下來,難道我還要向你做過程匯報嗎?負責人沒聯系你,但那也不是他的義務,別的外包廠商可沒有這麼多要求。”

伊丹把佃制作所當成區區一傢外包商舍棄瞭。

“伊丹先生,我是覺得我們能長期合作下去,才會在上次的訴訟上幫你忙的啊。”

“那件事非常感謝。”

伊丹雙手撐在膝上,坐著向他行瞭一禮。

“可是,請您不要過於發散瞭。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商業模式。”

“您的意思是,貴公司的商業模式裡沒有我們的一席之地嗎?”

“十分抱歉,目前確實沒有。”

伊丹說完就站起身,準備結束談話。

“請等一等,伊丹先生……”佃開口把他叫住瞭,“我聽說貴公司要跟代達羅斯展開資本合作,這是真的嗎?”

伊丹看著佃的眼睛裡徹底沒瞭感情。

“你聽誰說的?”

“我是碰巧聽說。”佃回答,“您應該不會做這種事吧?代達羅斯可是我們的競爭對手。您剛才提到瞭商業模式,可是生意都是人做的,作為一個人,我很難相信自己會遭到這樣的背叛。”

伊丹默默地註視著佃,突然笑瞭一聲。

“肯定是島津那個人說出去的吧。”

“這種事,從各種地方都會傳出去。”

佃刻意模糊焦點,伊丹則用力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

“既然你都知道瞭,那我也就不否認瞭。正是如此,我們跟代達羅斯展開瞭資本合作。今後,本公司跟代達羅斯會在業務層面進一步加深合作。如果您期待與本公司有業務合作,那麼實在很抱歉,我們也要生存下去。”

“您的意思是跟我們合作就生存不下去嗎?”佃直視著伊丹,這樣問道。

“嗯,就是這麼回事。”

“伊丹先生,您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佃感到腦中有根弦繃斷瞭,“我活瞭這麼多個年頭,還是頭一回遭到這樣的背叛。這讓我痛恨自己竟然相信過你。”

“那真是對不住瞭。”

伊丹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完,厭煩地長嘆一聲,繼續道:“您怎麼想都無所謂,總而言之,事情就是這樣瞭。我們談完瞭嗎?”

說完他就匆匆離席,單方面結束瞭談話。

凝重的沉默籠罩會議室。

裡面坐著佃、山崎,還有輕部等變速器研發小組成員,以及營業部相關人員。

“剛才我聯系瞭幽靈傳動的柏田先生,他以為我們早就知道山谷那個單子已經黃瞭。”營業部的江原匯報道。

“怎麼可能?!”第一營業部部長津野熏惡狠狠地說,“而且就算我們跟山谷有來往,聽說瞭這件事,這種重要事項也應該由幽靈傳動正式知會才對吧。”

“結果那場競標一點意義都沒有嗎,真是太讓人喪氣瞭。”

擔任閥門研發組組長的輕部雙手托住後腦勺,憂鬱地盯著天花板。

“那個,我能問個問題嗎?”

立花微微舉起瞭手。“伊丹社長為什麼會變成那樣?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啊。”

“好像是因為忘不掉過去。”

佃把島津說給他的話原樣重復瞭一遍,其實他自己也很難接受。據說伊丹之所以跟代達羅斯意氣相投,是為瞭向的場俊一復仇。的場是有望成為帝國重工下任社長的優秀董事,以前讓伊丹吃過不少苦頭。

“前一份工作留下的怨恨嗎?”第二營業部部長唐木田篤難以釋然,“那他準備記到什麼時候?”

“不管理由是什麼,總之對方說不需要我們瞭,對吧?”津野說著,怒目圓睜,“那正好。”

“可是社長,您不覺得奇怪嗎?”一直沒說話的山崎開口道,“伊丹先生提到跟山谷有另一種形式的合作,那到底是什麼啊?津哥,你聽說什麼沒?”

津野也很困惑。他是第一營業部部長,負責佃制作所主力發動機產品。山谷訂購瞭他們的小型發動機,所以他經常出入對方公司,要是有什麼動向,津野應該能聽說。

“我覺得沒什麼特別的動向,你呢?”

他轉向負責跟山谷對接的埜村耕助。

“我也沒聽說。”

埜村搖瞭搖頭。

“該不會又被代達羅斯搶瞭先,才把我們蒙在鼓裡吧。我看最近山谷的態度,這也並非不可能。”唐木田尖銳地指出。

“那倒不會——”

津野正要反駁,卻被佃打斷瞭。

“好瞭,總而言之,麻煩津老弟繼續收集山谷那邊的信息,萬一有新的項目,就試探試探有沒有我們加入的空間。不管怎麼說,跟幽靈傳動的合作暫時泡湯瞭,變速器閥門目前還沒有其他合作對象,唐木田先生,就拜托你繼續跑瞭。”

唐木田管理的第二營業部負責發動機以外的機械產品銷售,當然變速器也包含其中。他曾在外資企業擔任營業部部長,手腕十分瞭得,不僅是公司裡首屈一指的論客,還是個戰略專傢。

“伊丹社長不是說跟我們合作活不下去嗎?”唐木田燃起瞭鬥志,“既然如此,我就證明給他看,讓他知道自己錯瞭。佃制作所可不是被人過河拆橋卻隻能一聲不吭的軟蛋。”

佃制作所舉全員之力在幽靈傳動危急之時幫瞭他們一把,結果卻是這樣——

會議室裡充滿不甘和找不到出口的怒氣。

結束會議後佃回到辦公室,倒在椅子上仰天長嘆。

跟合作對象一刀兩斷非常簡單,可是經營節奏被打亂的坑卻不那麼容易填平。

中小企業的經營之路從來不是順風順水的,不僅曲折,還存在無數岔道。走在其中的人既沒有可靠的導航,也沒有領路的人。

“我都明白。”

佃自言自語著,卻遲遲想不到該怎麼辦。

就在這個陰鬱的日子裡,帝國重工的財前給他打來瞭電話。

4

財前道生名片上的新頭銜是“宇宙航空企劃推進組部長”。

佃上次見財前,是在上個月準天頂衛星八咫鴉最終號發射升空的現場。那之後財前便從現場引退,當時他的那番話至今仍留在佃的記憶裡。

“我要開拓農業領域,我希望拯救這個國傢正在面臨危機的農業。”

財前當時這麼說過,隻是……一個月都沒過去。

佃本以為他已經成立瞭新的部門,今天隻是過來問候一下……

“有件事我想跟你認真談談。”

財前一開口,就讓佃吃瞭一驚。

“談什麼?”

之前通電話時佃顧慮到財前肯定很忙,主動提出去帝國重工找他,可是財前堅持專門來一趟佃制作所,可見他有明確的目的。

“我此前一直在努力推進大型火箭發射事業,但是,今後我要負責的……說白瞭就是其周邊事業。”

“財前先生,你當時不是說要搞農業嗎?”

佃一提出來,就感覺到財前眼底閃過瞭一道光。

“您那天講話的時候我就很想問瞭,您打算怎麼把農業搞成周邊事業?”

“我應該跟您說過這跟八咫鴉有關吧?而且這次來找您商量的,也跟那個有關。”

八咫鴉是日本政府發射的準天頂衛星的名字。全部七臺,發射成功後,以前接近十米的GPS信號誤差能縮短到幾厘米,人們都說這一改善的應用前景主要集中在IT產業。

“我正在考慮的是,務農機器人。”財前說出瞭讓佃意外的話,“插秧機、拖拉機、聯合機,將這些需要人來操作的農機變為自動運行。隻要用上誤差隻有幾厘米的定位系統,就能實現跟人一樣,不,甚至比人更精確的作業。”

財前繼續道:“現在的日本,從事農業生產的人口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高齡化,因此農業發展受到勞動力不足的嚴重阻礙。務農人口近七成是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再過上十年,他們恐怕就要因為體力不支而不得不停止農耕。要是沒有新鮮的血液來繼承,日本的農業就會荒廢,甚至失去傳承已久的經驗。我想挽救這樣的危機。”

財前的語氣充滿熱情,還拿出一沓資料擺在佃面前。

“我策劃的這種務農機器人,可以在八咫鴉的定位信息幫助下實現誤差隻有幾厘米的自動運行,可以不分晝夜地作業。隻需通過電腦下達指令,它就能自動離開庫房,前往農田,自動完成農務後再返回。如此一來,務農會變得特別輕松,作業效率也會變高,因此,個人能承擔更多的土地耕作任務,使傢庭收入實現飛躍上升。假設是三口之傢的農戶,完全有可能過上比大城市辛勤打拼的白領更優越的生活。如此一來,就能夠吸引年輕人從城市走向農村,增加青年勞動力,一改‘難受、辛苦、不賺錢’的農傢印象,建立‘快樂、富足、有潛力’的積極形象。我希望能夠通過這一舉動讓日本農業煥發新生。隻要農業成為年輕人們職業選擇的一個穩定選項,就能有效避免目前農業面臨的危機。為此,我無論如何都要做出這個務農機器人,佃先生,您願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被這麼直截瞭當地一問,佃一時也回答不上來。

畢竟一下子接收瞭這麼多信息,還沒整理就要做出判斷,實在有點困難。

“請等一等。”他抬起右手,然後靜止不動,開始在腦中反芻財前的話。

確實,拯救日本農業這個大主題跟帝國重工的風格放在一起沒有任何異樣感。而且財前本人參與瞭準天頂衛星八咫鴉的發射,著眼點也很有見地,堪稱精妙。

可是,事業主旨雖然沒問題,佃卻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幫他。這讓他有點猜不透。

於是他便提出瞭心中的疑問。

“我們——帝國重工目前的產品中沒有農機,所以我希望佃先生能提供發動機和變速器。”

財前的要求十分明確。

“連變速器也要嗎?”

佃吃瞭一驚。

“上回您不是說樣品接近完成瞭嗎,我記得就是農機搭載的變速器吧?”

財前似乎沒忘記他們在火箭發射間隙聊過的話,當時他腦中可能已經有瞭現在這個構想吧。

“怎麼樣?這對佃先生來說也是件好事吧?”

“那是當然。”

話是這麼說,事情卻沒這麼簡單。

“可是,隻靠發動機和變速器可做不成農機,其他部分您打算怎麼辦?”

“帝國重工雖然沒有農機,不過你也知道,我們有各種各樣的產品,比如重型機械,甚至坦克。您可能會笑話那些東西全都又笨又重,不過隻要把技術應用過來,拖拉機的大部分設計制造都能完成。關於這個問題我已經做好瞭調查。隻不過,唯獨發動機和變速器這兩樣東西,如果我們自己研發,時間和成本都劃不來。”

“所以您就想到瞭我們嗎?”佃嘴上應瞭一句,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問,“可是,跟現有的農機廠商合作不是更簡單嗎?”

“不。”財前搖搖頭,“我的目的是打造一項能肩負帝國重工未來的新事業。現有的農機廠商都是潛在的競爭對手,把東西完全交給他們就沒有意義瞭。”

“原來如此。”

佃點點頭,可他還有一個很大的疑問,而且那事關這項事業的根基。

“可是,您剛才說要做務農機器人。綜合以往的經驗,應該能做出比較像樣的東西來,但無人技術,也就是自動運行這個方面,您又打算怎麼辦呢?”佃問道,“如果要用電腦程序來操控農機,肯定需要極高的技術實力。我覺得這跟設計一款新型拖拉機完全是不同次元的問題,莫非帝國重工有這個技術?”

帝國重工底下有眾多研發部門,財前這個項目說不定用到瞭他們新研發的核心技術,佃心裡是這樣想的,卻看到財前搖瞭搖頭。

“很遺憾,我們沒有相關技術。”

“沒有?”

這個讓人無語的回答令佃忍不住反問瞭一句。如果沒有這項核心技術,他的項目豈不是白日做夢?

“佃先生,您知道野木博文嗎?”

此時財前突然報出一個名字。

“野木?”

好像在哪兒聽過?佃的記憶開始迅速回放。

“野木,你是說那個野木嗎?我大學時的同學……”

大學畢業後兩人一同考入研究生院,後來佃加入瞭宇宙科學研發機構,野木依舊留在大學研究室。

他們上大學的時候關系還不錯,不過現在想來,兩人差不多十年以上——至少在佃繼承傢業成為佃制作所社長之後,就沒有聯絡過瞭。佃完全不知道野木留在實驗室之後的情況。

“野木先生——不,野木博文教授目前在北海道農業大學,是車輛機器人研究領域的頭號人物。”

“車輛機器人……”

“就是農業車輛自動化,也就是剛才我說的務農機器人的核心技術。”

“野木在搞這個嗎?”

他想起這位瘦瘦高高的大學朋友,突然十分懷念。萬萬沒想到會在如此意外的場合得知老朋友的消息,還是這麼好的消息,這讓佃感慨不已。

“那野木說他願意加入嗎?”

佃本以為會聽到肯定的回答,沒想到財前的表情突然陰鬱起來。

“其實……前幾天我去見過他,他還沒給答復。”

“是有什麼問題嗎?”

佃感到很意外。

大學研究室的研究經費通常都很緊張,如果能跟大名鼎鼎的帝國重工合作,應該就能保證經費源源不斷。有這種好事,就算當場答應也毫不奇怪。

“他沒有詳細說,但我感覺野木教授不太願意跟我們這種民營企業合作。”

“不太願意?”佃有點理解不瞭。

“他沒有明說,所以我也不確定。隻不過,聽瞭我的項目計劃後,他確實沒什麼好臉色。”

“他說原因瞭嗎?”

“具體的什麼都沒說,隻回答說他會想想的,但讓我別太期待。可能是我說話的方式不好吧。”

“竟然這樣……”

佃感到疑惑不解。佃所瞭解的野木是個爽快又直率的人,絕非那種小氣男人。還是說他有身為學者的苦衷?

“要是得不到野木的支持,這項事業就做不起來,是這樣吧?”

佃這麼一問,財前馬上嚴肅起來。

“佃先生,如果您願意幫忙,請您務必跟我一起勸說野木教授吧。”他懇求道,“我覺得要是佃先生出面,教授應該會點頭。”

“你跟野木提過我會加入這個項目嗎……”

“還沒提過。”

佃靠在椅背上,陷入瞭沉思。

看來事情並不簡單。對佃制作所來說,財前的提議無疑是可遇不可求的大好機會。

“我知道瞭。”佃心意已決,“去吧。請您告訴野木我也要去,這樣他至少會告訴我們哪傢店的飯菜好吃。”

“那麼,佃先生您這是……”

“我還要問問大傢的意見,但應該不會有人反對。屆時我們將全力以赴與您合作。”

佃握住瞭財前的右手,馬上確認日程,報出幾個可以去北海道的日子。

5

四月下旬的北海道空氣清冽,還殘留著一絲冬日的氣息。

從札幌站坐上出租車,隻需幾分鐘就來到瞭北海道農業大學。這是一座占地面積廣闊,有舊帝國大學血脈的學府。

校園裡一片綠色,一座座教學樓點綴其中,另外還有咖啡店、餐廳和廣場,還流淌著一條小河。地方很大,學生們基本都靠自行車穿行於校園,佃和財前乘坐的出租車直接開進瞭裡面。

“麻煩您在這條路盡頭的教學樓前停一下。”

出租車按照財前的指示,停在瞭一座頗有歷史厚重感的紅磚建築前。

佃下瞭車,抬頭看向這座研究生院大樓,野木博文的研究室就在裡面。

野木的研究室在三樓,屋裡有幾個學生,當中好像還有外國留學生。門窗都敞開著,墻邊書架上放滿瞭書籍,感覺墨香與幹燥的北方空氣混雜在一起。

“老師去試驗田瞭,還沒回來,請稍等片刻。”

一個亞裔研究生用生澀的日語做瞭解釋。兩人道過謝,被領到裡屋等候。

大約過瞭五分鐘,一個身穿長褲和襯衫的男人走瞭進來。

“真抱歉,讓你們久等瞭。”野木笑容滿面地伸出瞭右手。

“喲,好久不見。”

“佃,一直沒聯系真是不好意思。歡迎你。”

“我也是,沒聯系真是對不起。後來發生瞭很多事,我現在繼承瞭傢裡的公司。”

“我聽說瞭。但我覺得你離開研究所實在太可惜瞭,不過好像公司很不錯啊。”

野木提起一位兩人共同的朋友,說是從他那裡得知佃的消息的。

“沒什麼,路還很長呢。”佃說著,把話題引向今天的主題,“先別管我瞭,野木,聽說你很厲害呀。聽財前先生提起你之後,我又上網查瞭查。你的研究項目真不錯,難怪財前先生會看上。”

“能聽到你這麼說,我特別高興。”

野木客氣瞭一句,轉向財前道瞭歉。“不好意思,由於我態度不夠幹脆,麻煩您跑瞭第二趟。”

“千萬別這麼說,是我臉皮太厚瞭。”財前低頭道。

“你應該聽說瞭,我們公司想為務農機器人提供發動機和變速器。”佃接過財前的話說,“上回聽瞭這件事後,我就對農業做瞭一些瞭解,意識到這項事業會對日本的將來產生多大的影響。與此同時,我也意識到野木教授你的……你的研究是多麼有意義。如果這項事業能夠走上正軌,必定能為農業的未來做貢獻。教授你願意跟我們合作嗎?”佃故意用頭銜稱呼野木。

“呃……這個嘛……”

野木含糊地應瞭一聲,側過臉去。

見此態度,佃與財前對視一眼,然後問道:“有什麼難處嗎?你盡管說,或許我們能解決。”

“不,難處倒是沒有,隻是我個人的心情問題。”

佃不明白心情問題究竟是什麼。

“你是覺得產學結合的模式有問題嗎?”

佃說出瞭自己的推測。

“嗯,差不多吧。”野木回答道。

事實上,產學結合時發生矛盾並不稀奇,可這回的合作對象是帝國重工,如果連帝國重工都無法信任,那可以說其他任何公司都不值得信任瞭。

“既然你們都來瞭,要不要參觀參觀我的研究?”野木突然說,“其實剛準備好。”

看來這就是他遲到的原因。

“請務必讓我們看看,我特別期待。”

野木把他們領到瞭離教學樓五分鐘路程的試驗田。

一片沒有種植任何東西的農田躺在春日晴空下。三個人站在田地旁邊的土路上。

風很大。地裡幹燥的泥土被風吹起來,打在三個人的身上和臉上。

野木拿出手機打瞭通電話,指示道:“麻煩你瞭。”然後看向另外二人,開口道,“你們看那裡不是有座建築嗎,那是機庫,請兩位仔細看。”

野木指向農場一角的房子,與此同時,一陣微弱的發動機聲乘風而來。房子入口敞開著,不過從他們站的地方看不見裡面有什麼。

不一會兒,出現瞭一臺紅色拖拉機,佃忍不住發出驚嘆——因為駕駛席上沒有人,是完全自動運行的。

拖拉機離開機庫,開始以時速二十千米左右的速度沿農田土路行駛。

“我設計的程序是機器從機庫出來,順著前方的道路直行,再沿農田外圍的道路行駛。”野木說明道。

拖拉機直行數十米後右拐進瞭外圍道路。佃看著這光景,問道:“是用電腦發出指令嗎?”

“是的,由剛才研究室裡的那幾個學生負責操控電腦。這次為瞭配合兩位的參觀,我們改變瞭開始時間。這個時間是能進行預設的,一到預設時刻,拖拉機就會自動啟動,從機庫前往農田開始作業。”

“那想必晚上也行?”佃問。

“行啊,下雨天也行。”

沿農田外圍行駛的拖拉機進入瞭三人所在的小道。從車體顏色就能看出,這臺拖拉機是在山谷生產的新型拖拉機的基礎上改裝的,就算不打開車蓋,佃也知道上面搭載的發動機是什麼樣。

“是我們的。”

但佃的話無人理解,野木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發動機的轟鳴聲越來越響亮,佃提高音量說道:“這臺拖拉機的發動機,是我們生產的。”

野木瞪大瞭眼睛。

“產品圖冊上估計沒有說明。發動機是我們提供給山谷的。”

就是佃制作所研發的“斯特拉”。

“沒想到竟在這種地方連上瞭啊。”

野木感嘆道,其中或許還多瞭一絲可稱作感動的語氣。

三十多年前,佃和野木是同上一堂課的好友;如今一方放棄瞭研究者的道路繼承傢業,一方在農業領域繼續研究,來到遙遠的北海道,成瞭大學教授。兩人乍一看毫無關聯,也很久沒有互通音信,沒想到竟因為一臺拖拉機聯系在瞭一起。

“人生真有意思。”

佃覺得這也是種緣分。他時常想,世上有許多隻能稱為奇遇的相遇,那些偶然中可能存在著尚未被科學證明的因果關系。

此時,無人駕駛拖拉機的運行進入瞭關鍵時刻。

拖拉機從三人面前經過,來到農田角落,變換瞭一下方向,下到地裡。接著,後方掛接的機器開始旋轉,鐵爪達到瞭預設的深度。

“請註意精確度。”野木對凝視著拖拉機的佃說,“多虧瞭八咫鴉提升瞭定位的精確度,現在誤差已經能縮小到三厘米以內。你瞧,機身是不是幾乎沒有晃動,一直很穩定?就算在種植瞭作物的旱田和水田裡,也不用擔心機器會騎上田埂或壓倒秧苗。”

“精確度跟八咫鴉升空之前有多大差別?”佃問瞭一句。

“差別太大瞭。”野木毫不猶豫地說,“在僅靠GPS,沒有外部修正信號的情況下,機器有時會偏移到十米開外。與那時相比,現在這簡直是美夢成真啊。”

誤差從十米縮減為幾厘米,這正是準天頂衛星八咫鴉帶來的定位精確度提升。

“實用性方面怎麼樣?”

“還有需要改進的地方,不過我認為基本可以進入實用化階段瞭。”

拖拉機在地裡開瞭五個來回,完成預設動作後又一次駛上農道,回到瞭機庫。

持續的發動機轟鳴聲消失瞭,耳邊再次響起風聲。

“野木,告訴我吧,你到底在猶豫什麼?”佃問道,“既然已經接近實用化瞭,不是應該繼續前進嗎?這項技術很瞭不起,莫非不光我們,還有其他廠商來找你,所以你才會遲疑?”

“不,不是這回事。”

野木抬頭看向晴朗的天空,露出略顯寂寥的表情,又說瞭一句“真抱歉”。

佃完全無法想象是什麼讓野木遲遲無法做出決斷。眼前這個心懷某種糾結之情的野木,與當時那個總喜歡開懷大笑、痛飲暢談,有時會跟他認真辯論到深夜的野木感覺完全不是一個人。這三十多年,野木肯定也受瞭不少苦。

佃正忙著思索該如何說服野木,他卻先開口瞭。

“兩位今天就要回去嗎?”

“不,今天在這兒住一晚上,明天再回去。”

“既然如此,今晚我們一起吃個飯吧。財前先生也一塊兒如何?”

“不會打擾二位嗎?”財前客氣道。

“沒關系,生意歸生意,兩位是真心對我的研究感興趣,這讓我感到非常高興。另外我也想知道佃的近況。”野木說完,好像突然想起瞭什麼,“對瞭,沙耶還好吧?”

沙耶是佃的前妻,目前在築波市的政府機構從事研究工作。他們原本是情投意合的一對研究愛侶,後來因為佃離開瞭宇宙科學研發機構去繼承傢業,也就分開瞭。

“我們離婚瞭。”佃嘆瞭口氣,“你這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嗎,抱歉抱歉。”

野木撓瞭撓頭,露出苦笑。盡管這個話題戳中瞭佃的痛處,但佃也感覺因此跟野木的關系向學生時代靠近瞭不少。

6

晚上,野木把他們帶到札幌鬧市區的一傢日料店。

“今天看到瞭好東西,真是謝謝你。”這句話佃今天不知說瞭多少次,“研究開發分很多種,其中基礎研究是非常重要的,但很難想象如何將其實用化,並為世界做貢獻。可是野木……你的研究很棒,可以正面解決日本的農業問題,獲得成果。很少有技術能讓普通人感嘆‘隻要有瞭它就能得救’,你這個是真真正正的突破啊。”

所謂突破,就是克服長久存在的障礙,進入更高層次的技術。

“火箭發動機的閥門系統不也一樣嗎?”野木說,“正因為有瞭那個閥門,八咫鴉才得以發射升空,從而保障瞭那臺拖拉機的運行。”

“不不不,哪有那麼厲害。再說瞭,把衛星送上天的火箭是財前先生發射上去的,他是主持整個項目的總指揮。”

“真的嗎?”

野木好像頭一次聽說這件事。

“其實,八咫鴉七號機是我最後的工作,能發射成功實在是太好瞭。今天看到您的演示,我心裡特別感慨。”

“原來是這樣啊……那請您接受我誠摯的謝意。”如此鄭重的態度也真像野木的性格。

“野木啊,你也別憋著瞭。”佃趁此機會切入正題,“告訴我吧,為什麼不想實用化?發生什麼事瞭?”

野木閉上嘴,目光轉向對面的墻壁。

這個動作不知保持瞭多久,他才沉重地嘆息一聲,咽瞭口唾沫。

“其實,五年前,有傢公司向我提出共同研究的建議,我同意瞭,也是所謂的產學結合。”

佃看向財前,從表情就能猜到他也不知道這件事。

“對方說可以為我的研究提供幫助,還計劃將來與我一起開拓實用化道路。為此他們專門設立瞭一傢公司,把研究員安排到瞭我的研究室,作為校外共同研發者。當初的約定是我接受他們進入研究室,那傢新成立的公司給我提供研發所需要的器材。可是那邊派來的研究員另有內情。”

“內情?”

見野木的表情突然兇險起來,佃忍不住問瞭一句。

“那時自動巡航控制技術還沒完成,計劃是在五年後——也就是今年,開始實用化。合同約定實用化的資金由對方提供,成功後經驗也歸對方,我們則獲取利潤的百分之十作為專利費用。可是不到一年,他們就單方面解除瞭合同,理由是我們沒有履行合同規定的義務。”

“什麼義務?”

“說是沒向他們派去的研究員開示必要的研發資源。可是這一項當初並沒有寫在合同上,隻寫瞭讓我接收他們,作為共同研發者。對方的主張是,我不提供研發資源,就不算共同研發,是我的責任。他們叫我償還投入的兩千萬日元,最後這事鬧上瞭法庭。”

“後來呢?”

佃問瞭一句,野木露出苦澀的表情。

“官司是打贏瞭。因為支撐通信技術核心部分的研發資源是屬於我個人的,而共同研發是為瞭實用化,所以法院裁決我沒有義務開示相關信息。”

“這不是很好嘛。”

然而,野木的臉色卻越來越黯淡。

“可事情還沒完。其實在打官司的時候我就意識到瞭。”

野木拿起桌上的酒喝瞭一口,繼續道:“我發現那傢公司正在搞一個農機自動巡航控制系統,說是自主研發的。我聽瞭覺得奇怪,就去調查瞭這個所謂的自主研發的系統,發現跟我研發的系統簡直太像瞭。不,是幾乎一模一樣,就像直接復制過去的似的。你知道我想說什麼瞭吧?”

“他們竊取瞭你的技術,對吧?”財前說道。

野木默默點瞭一下頭。

“恐怕一開始,他們要求派研究員到我的研究室來,就是為瞭竊取我研發的程序。”

“那麼在這個意義上,那幫人已經達到瞭預期目標……”財前喃喃自語,然後看向野木,“他們可能還想以違反合同為由,順勢把初期投資的錢也收回來。不過就算敗訴瞭,隻要拿到研發資源,接下來就能自己想辦法搞出來。”

財前可能心裡有點想法,說完便陷入瞭沉默。過瞭一會兒,他又看向野木,問道:“不好意思,那傢公司叫什麼?方便告訴我嗎?”

“叫紀新。佃,他們跟你一樣在大田區。現在搬沒搬我不知道,反正當時公司所在地離大森車站很近,而且那座大樓裡集中瞭很多傢創業公司。你知道嗎?”

“沒聽說過。”

佃搖搖頭。

“老師,其實我知道這個紀新公司。”

財前說出瞭讓人意外的話。

“我想進入這項事業的時候調查過幾傢搞自動運行研究的公司,其中就有紀新。正如您所說,他們的賣點是農機自動駕駛技術,在八咫鴉最終號發射升空之後,獲得瞭一定的關註。”

“財前先生,你沒考慮過跟紀新合作嗎?”佃問瞭一句。

“考慮是考慮過,不過在初期階段就把他們排除瞭。”財前回答。

“請問理由是什麼?”

野木似乎有點好奇。

“因為我看不到他們的技術基礎。公司裡確實有幾個研究員,但沒有擁有自動巡航控制系統核心技術的領導者。其實我之前就懷疑過他們到底是怎麼研發的,現在聽您這麼一說,總算知道是怎麼回事瞭。”

“紀新公司的社長是個怎樣的人呢,你見過吧?”佃問野木。

“社長名叫戶川讓,高中畢業後一邊打零工一邊自學通信技術,後來成立瞭公司。”

“他的資金從何而來?”

雖說是創業公司,也需要資金。假設是擁有技術實力和經驗的個人創業,那多數是投資公司或個人給他出資。

“據說一開始是炒股賺瞭一筆錢,就拿來創立公司瞭。後來又有風投公司給他出資。我感覺他們的資金流好像還不錯。”

“其實,紀新自創立以來,一直是赤字。”

財前連這個都調查過瞭。

“好幾傢風投公司和個人入資,投資總額近三億日元,但尚未有回收的可能。當然,該公司鼓吹的是以技術為賣點,將來可創造巨大收益。”

“實際情況卻水深火熱嗎?”野木一臉苦澀地說。

“隻要查查,應該能找到偷竊技術的證據,要不起訴他們吧。”佃提議道。

“算瞭。”野木搖搖頭,“我知道那個叫戶川的社長還有被派到這裡來的所謂研究員都是些什麼貨色。確實,隻要深挖下去,說不定能找到他們搞小動作的痕跡,可是我並不想因為這個再跟他們打官司。反正說到底都是錢的問題,我已經煩透瞭。”

野木嘆瞭口氣,繼續說道:“之前那個官司,浪費瞭我不知多少時間,還要為此心煩。本來可以投入研究的時間,卻不得不分出來應付這種事,簡直太痛苦瞭。歸根結底,隻要跟錢扯上關系,都會變成這樣。話說得越大,彼此發生利害沖突的場合就會越多,這是無法避免的。可我對賺錢沒什麼興趣啊,就隻喜歡研究,也希望能一直專註研究,僅此而已。”

“可是你這樣救不瞭農業啊。”佃說出瞭有些無情的話,“你可能無所謂,可是這樣一來,你做研究就是自我滿足。這樣真的好嗎?你研究農機自動巡航系統的初衷又是什麼呢?”

“那當然是為瞭解決日本農業面臨的難題……”

“這不就對瞭!”佃嚴肅地看著野木,“跟我們一起幹吧。那個紀新的戶川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你真的要因為那種人犧牲整個農業嗎?這有點不對吧!”

野木一直四處遊走的視線此時悄然落在瞭白木餐桌上。佃繼續道:“我們吃點苦、受點累,那都不算什麼,重要的是我們的使命,還有對社會的貢獻。讓人們高興,聽到他們說謝謝,你幫到我瞭,這才是無上的幸福。此時此刻,日本農戶的高齡化問題正在不斷深化,為何不去幫幫那些一輩子務農,並對未來心懷不安的農戶呢?當然,我們說不定派不上什麼用場。盡管如此,需要幫助的人就在那裡,有很多人在苦苦等待我們的技術啊。”

“野木老師。”財前雙手撐在桌上,低下瞭頭,“請您考慮考慮。”

“野木,拜托瞭。”

佃也做瞭同樣的動作。

兩人維持鞠躬的姿勢好一會兒,似乎不打算再抬起頭瞭。

“知道瞭,我知道瞭。”野木隻好這樣回答,“真是的,佃你這小子,真讓人招架不住。還有財前先生也是。”

野木無奈地笑瞭笑,然後低頭思索瞭一會兒,咕噥道:“不過多虧瞭你們,我想起瞭可能已經遺忘瞭的東西。為什麼做研究——我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瞭呢?怎麼就丟掉瞭這麼寶貴的初心呢?”

野木有些發愣。

“野木,你就別想這些瞭,跟我們一起幹吧。”

這次,野木沒再反駁佃的提議。

酒又送瞭上來,此時北國大地的夜更深沉瞭。

7

就在佃和財前在北海道試驗田裡參觀時,帝國重工宇宙航空部本部長水原重治被叫到瞭的場俊一的辦公室。

水原隨秘書走進辦公室內,在辦公桌旁站定,他看見桌子上擺著一份文件。

是企劃書——《關於務農機器人的提案》。

這是幾個月前財前道生發起的提案,當時他已經確定要調動到新部門瞭。財前將這份文件交給水原裁決,當然,水原沒有權限直接批準。這份企劃書主要是在開展新業務前進行前期調研,裡面羅列瞭技術問題、業界動向和市場情況,如果最終得到理想的答復,會再制作正式的事業計劃書,交給董事會審核。

在精通公司內部政治的水原看來,這項計劃應該可以獲批。

因為這個項目無論是著眼點、事業目的、未來發展潛力,還是各種細節,都無可挑剔。不愧是財前,對打動帝國重工這個巨大組織的“邏輯”可謂瞭如指掌。

可是現在,的場好像也看上瞭這份企劃書,水原不動聲色地皺瞭皺眉。的場的管轄范圍包括所有事業部門,宇宙航空部自然也在其中,由本部長裁決的項目,他隻要想看就能看到。不過,他每天要處理大量的文件,竟能發現這個吸引人的企劃,隻能說他的嗅覺確實瞭得。還是說他隻是看到企劃書作者是舊知財前,才產生瞭興趣?

“對這個企劃的調研有進展嗎?”

的場拿起專門打印出來的企劃書翻看,同時瞥瞭一眼水原。

“大部分成型瞭。等確定可以作為新業務開展,會向董事會提交正式的項目計劃書以供審核。”

“你覺得這個企劃怎麼樣?”

“我認為沒什麼問題。”

水原第一次看到這份企劃時,被拯救日本農業的雄心壯志和聯系到準天頂衛星八咫鴉、從而提升定位精度的想法激發出瞭某種可謂激昂的心情。老實說,他甚至有點羨慕財前能做出這種方案並親自指揮。

盡管如此,水原回答時還是比較收斂,因為他尚且無法解讀的場的反應——他究竟是贊成還是反對?如果是後者,就必須留出可以立即糾正立場的餘地。

“是啊。”

的場把企劃書往桌上一放,交疊雙腿,身子一歪,思考瞭一會兒後視線又轉回到水原身上。

“這個企劃先放我這兒吧。”

這句話讓水原很意外。

“放在您這裡的意思是……”

“要是有機會開展這項業務,馬上把計劃書交給我,由我來向董事會說明,這個項目將由我來指揮。”

水原很困惑。

“這個企劃是新成立的企劃推進組的財前在做……”

“現場可以交給財前,但這個項目由我直接統轄,戰略方面也由我定。”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水原隻好回答一句“明白瞭”,然後行禮退出辦公室。可是門一關上,水原就托著下巴站定不動瞭。

的場為什麼要做這個項目?

理由很明顯。

他就是想搶功。

這個項目的潛力很大,他想將功勞搶過來,以提升自己的聲望。

而且他恐怕還策劃好瞭“緊急避難計劃”,如果項目前景出現問題,他會毫不猶豫地從指揮位置抽身,屆時被連累的有可能是水原。

動用一切權謀術數,機關算盡,絕不放過任何可利用的東西,毫不留情地將他人踏在腳下,這就是的場俊一。頂著一張所謂“帝國紳士”的臉,心裡卻全是厚黑。他會為瞭結果不擇手段,是個極其卑劣的人。可是,水原手下的宇宙航空部的命運就掌握在這個卑劣之人手中。

水原邁開步子,走向同一樓層的秘書室。

他找到秘書室室長——他的舊知內藤,然後靜悄悄地走瞭過去。

“我想私下拜托你件事。”

他壓低聲音,湊到對方耳邊說瞭起來。

《下町火箭(全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