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町火箭4:八咫鴉 第七章 視察比賽

1

北見澤市在札幌以東約五十千米處,是個總人口十萬的小鎮。

昨天下午,佃航平與北海道農業大學的野木一道抵達該市。而早在三天前,山崎和島津這些技術研發部的成員就已先行來到瞭這裡,與帝國重工的成員共同為首相視察做準備。

昨天傍晚,帝國重工的財前也到瞭,並在市內的一傢酒店召開碰頭會兼壯行會。

五月一日,天氣晴朗,肥沃的土地一直延伸至與地平線相接,帶有初夏氣息的陽光灑在田野上。

首相今日會先在市內視察其他項目,預計於下午一點四十五分到演示現場,然後聽取北見澤市市長對ICT農業促進項目的介紹,約下午兩點開始觀看帝國重工與“達爾文”的演示,雙方各占二十五分鐘。其後首相將趕往機場返回東京參加會議,活動日程非常緊湊。

一大早就忙瞭起來,搭工棚,搬器材,檢查運行路線和程序,準備好分發的資料和小冊子。一刻都閑不下來。正午過後,準備工作都已完成,隻需等待首相到來。

“還有三十分鐘。”山崎看著手表確認瞭時間。這三天的戶外工作讓他曬黑瞭不少,隻聽他祈禱般喃喃道:“希望一切平安結束。”

“該做的我們都做瞭,接下來隻要相信自己的技術就好。”佃說完看向旁邊的野木,尋求贊同。然而他心中一驚,因為他看到瞭野木緊繃的側臉。

野木的視線正對著他們旁邊的工棚。那裡是“達爾文”的工作站。

“野木,你怎麼瞭?”

“是他。”野木說,“就是前面那個穿西裝的人,是紀新的戶川。”

佃不動聲色地遠遠觀察起那個人。

小個子,看起來不到四十歲,穿著深藍色的條紋西裝,系著誇張的領帶,正跟其他工作人員談笑風生。

“就是他偷走瞭野木老師的技術嗎?”

佃皺眉看著那人,就在這時,戶川似乎感覺到瞭目光,朝這邊看過來。

兩人對上瞭視線——但隻是一瞬間。可能因為那邊的什麼人說瞭句笑話,戶川很快轉過去大笑起來,根本不在意野木和佃。

“不如去打聲招呼,順便罵上兩句吧。”

在旁邊聽著的輕部邁開瞭步子。

“別去,不用瞭。”野木趕忙把他叫住,“謝謝你,輕部先生。”

輕部似乎想對他說點什麼,但看到野木臉上的決絕表情,便把話咽瞭回去。

“他把我近二十年的研究成果偷走瞭。”野木說,“不過,輕部先生,就算他偷走瞭那些研發資源,單靠那套程序也無法自由操控無人農機。如今又過去瞭六年,ICT領域的六年相當於普通產業的三十年,甚至五十年。被偷走的研發資源隻適合六年前的環境,現在再看已十分老舊。你應該明白,為瞭適應現在的環境,我們制作瞭新的程序。而制作新程序需要對技術有非常深入的理解和非常豐富的經驗。他們能做出來嗎?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瞭。無人農機的使用者,甚至整個社會的評價會擺在他們面前。他們的評價才代表一切。”

野木一直在前進。

通過不正當手段拿到研發資源後,紀新這傢創業公司確實實現瞭飛躍。可那不過是逞一時之快。要讓研發資源不斷進化,不斷完善,像野木這種通過長年研究積累起來的知識和經驗不可或缺。戶川的公司有這些東西嗎?佃認為,雙方的拖拉機雖然乍一看差不多,都會動,但性能方面應該有很大的差距。

“社會會給出評價,這個說法我很喜歡。太有道理瞭。”島津說著,又略顯寂寥地點瞭點頭。

島津會這麼想,也是因為她在帝國重工研發變速器時曾有過許多不甘。

島津設計的變速器在帝國重工遭到瞭否定,但是後來被愛知汽車采用瞭,用在他們的小型車上,創造瞭紮實的成績。在公司內部得不到欣賞,甚至被趕出制造部,最終卻獲得瞭社會的好評。

“對技術員來說,那是最高勛章啊。”佃說,“說到底,最關鍵的不是內部鬥爭和宣傳手段,而是用產品說明一切。隻有使用者認為自己需要這個、這個很好,產品才能生存下去。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應該關註的不是‘達爾文’,而是全日本的農戶。眼下的這種敵對,隻是媒體煽動的鬧劇罷瞭。”

“一想到我們被卷入瞭這種鬧劇,我就覺得很無奈……”山崎嘆著氣說。

“但也要贏啊。”輕部突然說出振奮人心的話語,“我可不打算輸給‘達爾文’。”

“我也是。”死板的立花也難得毅然說出宣言,“絕對要贏。為瞭野木老師,我們不贏不行。”

員工們的心都團結在瞭一起。

這幫人真熱血啊,佃心裡想著。

而且是一幫好人。

跟這些人一起工作,總會讓他感到由衷的高興。比如現在這一刻。

這時佃聽到瞭輕微的引擎聲。隻見一臺紅色拖拉機在幾個男人的簇擁下,宛如花魁道中[1]一般款款駛來。

人群中有幾張熟悉的面孔。

伊丹,還有重田。旁邊圍瞭好幾名攝影師,恐怕又要做成電視新聞吧。媒體一直在關註“達爾文”,雖說日後社會可能會給出不同的評價,但目前,這就是社會的評價。

“佃先生……”

聽到有人叫自己,佃收回目光,發現剛才去接的場的財前回來瞭。看到他身後的人,佃等人行瞭個禮。

“準備好瞭嗎?”的場俊一問道。

“準備好瞭。”財前回答。

的場點瞭點頭,說道:“讓我看看拖拉機。”說完便朝無人農機“阿爾法一號”走瞭過去。

身為總指揮,的場卻很少到現場。據佃所知,今天是他第二次親臨現場,上一次是“日本農業”那次。碰頭會和在農田裡的運行測試他都沒參加過。

毫無熱情,驕傲君臨。

對的場來說,務農機器人這個項目不過是他出人頭地的道具罷瞭。

隻是他沒想到,這個道具因為“達爾文”的出現,反倒成瞭可能損害自身利益的“雙刃劍”。雜志上刊登的醜聞,“日本農業”展會上的失敗,全是他通往社長寶座之路上的絆腳石,是令他痛恨不已的污點。

但這次首相視察,對的場來說是總算盼來的清洗污名的好機會。

的場走到帝國重工的工棚邊,站在“阿爾法一號”前。

“好小啊。”他定定地看著那臺拖拉機,發表感想,“我還是怎麼都無法接受現在這個,我覺得以前那個挺好。變成這樣,跟那玩意兒有什麼不同?”他朝另一邊的“達爾文”努瞭努嘴。

“大小雖然差不多,但佃制作所的發動機和變速器性能都比‘達爾文’上的優秀。”財前解釋道。

“什麼樣的變速器?”的場背後的一個人詢問道。

那人是帝國重工制造部部長奧澤。

“是專門為這臺拖拉機研發的無級變速器。”財前回答。

“無級變速?”奧澤皺著眉,表現出否定的態度,“我們研發的變速器肯定比這東西穩定。隻要尺寸小,就隨便什麼都行嗎?”

“我覺得你們的設計太舊瞭,很不好用。”

奧澤猛地轉過身去,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你是……”

“佃制作所的島津。您應該記得我,我曾經在帝國重工的制造部待過。”

“哦,我還以為是誰呢。”奧澤總算想起瞭她,失笑道,“聽說你離職瞭啊,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到。不過也是,你很適合在我們公司的外包商待著。”

“我們公司雖小,但能做出好東西。”島津說,“留在帝國重工卻等不到任何機會。現在能用這臺最新型的變速器試探市場的反應,我感到很幸福。”

“最新型?說得真好聽。”奧澤不屑一顧地說,“的場先生,我們竟然要靠這幫人生產的發動機和變速器,真是太可悲瞭。”

“沒錯,就是可悲。不過,這場悲劇可是藤間社長親自安排的,這就是人們所說的‘老人為害’吧。最近社長插手過的事業,沒有一樣成瞭的。這次縮小尺寸的方案失敗瞭的話,也完全是藤間社長的誤判。”

的場說完,無比憎惡地看瞭一眼拖拉機,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瞭。

“真他娘的討厭。”輕部罵道。“我們做瞭那麼多,竟然是幫那傢夥臉上貼金嗎?”

“這有什麼的。”島津絲毫不在意剛才這番對話,“不管往誰臉上貼金都無所謂。我們就是要做出好東西,讓農戶高興,這才是我們的目標。”

“哼,既然島姐都這麼說瞭,那就這樣吧。”輕部揉著鼻子說。

“社長,有點晚瞭啊。”山崎看著表說,“按理說浜畑首相這會兒該到瞭。”

此時他們才發現,已經比首相預計到達時間過去十多分鐘瞭。

“我去跟市政府的人確認一下。”

亞紀說完跑瞭出去。

不一會兒她就回來瞭,匯報道:“他們說從東京過來的航班晚瞭三十分鐘,因此演示時間也要壓縮。”

在場所有人馬上抱怨起來。

“他們怎麼不早說啊。”

又過瞭大約二十分鐘,市政府的人才過來通知他們。

“浜畑首相到瞭。”

2

近距離觀察浜畑鐵之介,會發現他個子雖小,卻是個精力旺盛的人。

他對每個人都和顏悅色,有人跟他說話他都會一臉認真地回應,每次握手都十分有力。

現在的政治傢多數是二代議員,但浜畑沒有傢族背景,而是苦學之後從政治傢秘書起步,一路走到瞭現在。他對什麼人都不擺架子,乘坐新幹線時聽說鄰座乘客是去看望生病的父母,還專門打聽到醫院並送瞭一束花過去,看起來像個老派政治傢。但是讓浜畑坐上首相之位的最大原動力,是“嗅覺”。

說白瞭就是能敏銳地抓住時機。雖然有人背後罵他是墻頭草,不過他本人從來沒在意過。

沒有靠山,沒有財富,這樣的人在刀山火海的政界行走,最大的武器就是發現時機的敏銳感覺。另外他還具備敏銳的眼光和判斷力,以及斬下政敵時毫不留情的冷酷。

“做好準備,隨時可能開始。”

財前一聲令下,工棚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這時一位套著臂章的政府職員跑進瞭工棚。

“不好意思,請問負責人在嗎?”

“我就是。”

財前走過去,那名職員一臉抱歉地說:“浜畑首相現在在跟知事談話,接下來馬上開始無人駕駛農機的展示視察,但因為原本就到晚瞭,因此時間要壓縮到預定的一半。實在很抱歉,我們決定將演示減為一場,首相本人同意瞭,所以這次隻由‘達爾文’來做演示。”

這意料之外的變動不僅讓財前愣住瞭,在場所有人都面色大變。

“這樣不行啊,為何不改為各十五分鐘呢?這樣應該也沒問題啊。”財前提出瞭抗議。

“很抱歉,這是首相本人的意願。我們已經跟‘達爾文’那邊說好瞭。”

這下無計可施瞭。

“怎麼這樣?”的場突然憤怒地靠瞭過來,“我們為這次展示準備瞭三天,你們到底在想什麼呢?”

“市長提議首相離開後你們還可以繼續做展示。”

“開什麼玩笑!”

就在的場震怒的時候,外面傳來一片歡呼聲。眾人轉頭看去,原來是浜畑首相在攝像機和保鏢們的簇擁下緩緩走來瞭。他在“達爾文”的工棚前停下瞭腳步,先打瞭聲招呼,然後由重田領到停在旁邊的拖拉機前。浜畑坐上瞭駕駛席,一臉滿意。

“渾蛋。”的場不甘心地罵瞭一聲,推開工作人員走到工棚外。

浜畑再次靠近時的場大聲說道:“浜畑首相,我是帝國重工的的場。”

他深深鞠躬,露出下屬和外包商絕對無緣得見的諂媚笑容,硬著頭皮問道:“您有時間的話,也請看看我們的無人駕駛農機的現場演示吧?”

“啊不必瞭,今天時間有限。”浜畑指著手上的表說,接著問瞭個讓在場眾人都十分驚訝的問題,“你就是的場先生嗎?”

“是的,很榮幸見到您。”

浜畑可能事先瞭解過情況,此時目不轉睛地打量瞭的場一會兒。

“榮幸是可以,可請你別欺負中小企業欺負得太兇啊。”

這句出人意料的話引來一陣哄笑。

的場的表情僵住瞭。

浜畑快步經過的場面前,泰然走向特別席位。

的場被扔在原地,憤怒與屈辱讓他愣住瞭。讓首相說出這句話的由頭當然是《波爾多周刊》的那篇文章。

奧澤也愣住瞭,不知道該怎麼辦。

“的場先生,的場先生。”

這時,一個人穿過人群緩緩走來。

他滿臉笑容地在的場面前站定——是代達羅斯的重田。

看到重田的瞬間,的場倒抽瞭一口氣。

“我是‘達爾文’項目的重田。不過報重田工業這個名字您應該更熟悉吧?此前真是承蒙您關照瞭。”

這句揶揄可謂尖銳。的場憤怒地看著重田,沒有回應,緊接著他又認出瞭重田旁邊的人,不由得皺起瞭眉。

“伊丹,是你嗎?”

“好久不見瞭,被的場先生趕走之後,我跟重田社長成瞭好朋友。”

佃看到瞭的場和伊丹的對峙,不由得屏住瞭呼吸,他也感受到瞭他們散發出的深不見底的恨意。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的場輪番看著他們,突然大笑起來。

“有意思!然後呢?你們打算來報復我嗎?你的公司走上瞭絕路,還有你,被趕出機械事業部,這些都不怪別人,要怪你們自己啊。別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好嗎?無論你們說什麼,在我聽來都是喪傢犬的嚎叫。告辭瞭。”

的場轉過身去。

“事到如今你想說的隻有這些嗎?”

重田低沉的聲音讓的場停下瞭腳步。

“我們會徹底把你搞垮,你好好記著吧。”

的場哼笑一聲,頭也不回地離開瞭。

3

紅色車身的拖拉機在農田中行駛。

是“達爾文”。

它緩緩駛過工棚前的農道,準確地停在浜畑首相一行的座位前,然後在首相與北海道知事等人的掌聲中繼續沿著農道行駛,很快就進入農田,重復上次在“日本農業”的操作。

“哼,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啊。”

輕部似乎巴不得對方出點什麼問題。

“趕緊熄火吧。”

有的人甚至毫不遮掩地說出瞭心中的期待。

但是“達爾文”並沒有停下。它避開瞭故意設置的障礙物,沒有破壞培土,保持著精確的操作。

島津一句話也沒說,認真觀察著“達爾文”的動作。

很快,“達爾文”駛出農田,回到瞭農道上。

期待中的故障和失誤操作都沒有發生,“達爾文”完美結束瞭程序設定的動作,回到停車點,完成瞭二十五分鐘的展示。

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

浜畑首相也站起來鼓掌,又跟來到身邊的重田握瞭手,說瞭幾句話。最後輕抬右手,離開瞭座位。

“他們大獲成功啊。雖然很不甘心。”

山崎呆呆地看著那邊,長嘆一聲。

首相離開會場後,農田周圍的觀眾也紛紛離開。他們是為瞭看“達爾文”的展示來的,現在展示結束瞭,是時候回去瞭。

“帝國重工的各位,請準備。”

政府那邊的負責人過來打瞭聲招呼,野木在遙控電腦上輸入瞭開始時間。

在冷卻下來的期待和關註下,帝國重工的“阿爾法一號”從佃等人所在的工棚出發,經過已經沒有人的檢閱席,朝農田駛去。

島津仍跟剛才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運行中的機器,視線中透出身為制作者的嚴肅。

拖拉機進入農田。

裝有土壤傳感器的附加機器開始轉動,這邊的屏幕上馬上顯示出不斷更新的土壤成分。

倒也有觀眾發出贊嘆聲,但稀稀拉拉的,與他們一開始所期待的有很大落差。

“根本比不過,這是不戰而敗嘛。”演示結束後,輕部抱怨瞭一句。

“我們的演示成功瞭。”島津看完瞭全部展示過程,高高興興地說,“我覺得非常好,比‘達爾文’好得多。”

這評價非常直接,直接到甚至讓人感到意外。

輕部、立花和亞紀不可思議地看著島津。

比“達爾文”好得多——天才島津的評價讓人印象深刻,連佃也被鎮住瞭。

工作人員開始收拾場地,進入活動結束後的悠閑時段。

會場邊的小攤快收攤瞭,島津在那裡買瞭一瓶可樂,呆呆地看著熱鬧之後的寂寞景象。

“阿島。”

這時有人叫瞭她一聲。

是伊丹大。他曬黑瞭一些,眼中多瞭些以前沒有的銳利。島津不禁想,那是戰士的眼睛。也有可能是整天背負著絕對不能失敗的壓力,才有瞭這樣的眼神。那雙眼睛裡還透出瞭一絲驕傲。

“怎麼樣,我們的拖拉機很棒吧?”

島津先喝瞭口可樂,才開口道:“你真的要把那臺拖拉機拿出去賣?”

這個問題有點奇怪,伊丹瞇起眼睛看著她,想知道她究竟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那臺拖拉機的變速器是我設計的吧?”

“對,是你設計的。”

伊丹總算理解瞭,叉著腰露出為難的笑容。他先是低頭想瞭想,又抬頭看向稀稀拉拉的觀眾,最後將視線移向島津。

“那的確是阿島設計的,不過那款變速器的所有權歸公司所有。研發費用是公司出的,專利權也歸公司。”

“我不是說這個啊。”島津認認真真地看著伊丹,“說到底,伊丹君其實什麼都不懂,你是一名經營者,不是搞技術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伊丹的表情僵住瞭,目光更加銳利。

“就是字面意思。你覺得那樣真的夠瞭嗎?”

伊丹凝視著島津看瞭幾秒。

“阿島,什麼都不懂的人是你。你乘上瞭一艘即將沉沒的船。”他看向正在收拾的帝國重工工棚,“在無人駕駛農機上,帝國重工和佃制作所都比不過我們。阿島,聽說你加入佃制作所瞭?你從大學教室回到制造現場,我很開心,可是,你在佃制作所一定很無聊吧?”

“不會啊,我幹得很開心。”島津滿不在乎地暢言道。

伊丹還想說點什麼,但工棚那邊傳來瞭立花的聲音。

“島姐,能麻煩你過來一下嗎?”

“這就去!”

島津應瞭一聲,沖伊丹揮瞭揮手,拿著可樂轉身離開瞭。

4

“你說會上電視,害我白期待一場,結果人傢隻介紹瞭‘達爾文’。”第二天早上,女兒利菜一邊換臺一邊說。

“沒辦法啊,我們的演示開始前首相就走瞭。”佃說。

“他隻看瞭‘達爾文’?”利菜翻瞭個白眼,擔心地皺起瞭眉,“你們這個樣子還想明年發售,會不會有問題啊?我覺得現在要投入宣傳費,讓大傢知道帝國重工的產品好在哪裡瞭。”

帝國重工實力雄厚,不用在宣傳方面縮手縮腳,這點比較有利。

但是“達爾文”簡直不需要宣傳費,他們巧妙地利用媒體免費為他們宣傳。

“我們公司實在太不懂市場瞭。”利菜身在帝國重工內部,恐怕對此深有體會,“隻擅長公司之間的交易,不夠接地氣。”

“這個項目是財前先生主持,他應該會想辦法的。”佃說。

“問題是的場啊。那人根本沒有賣東西的經驗,隻知道在內部搞政治遊戲。”利菜牙尖嘴利地說,“而且,這次的無人農機項目,的場已經給自己找好退路瞭。”

“什麼意思?”

這話可不能聽聽就算瞭。

“他們不是在‘日本農業’上鬧瞭個大笑話嗎,藤間社長因此修正瞭項目的方向。今後就算失敗瞭,就也可以說成是藤間社長對市場需求的誤判導致的。事實上的場好像已經在這麼說瞭,還說什麼隻要社長插手,就絕對成不瞭。”

還真是的場的作風。

“我說利菜啊,的場俊一這個人,究竟怎麼樣?”

佃問瞭個本質問題。這人如此貪圖地位,他的本性究竟如何?

“我其實也是道聽途說來的……”

利菜先聲明瞭一句,開始講述的場俊一的為人。

的場俊一在東京澀谷的公務員宿舍長大。

的場傢在日本橋經營紡織品批發生意,是個買賣興隆的大商戶。的場的父親是傢中的三子,少年時一心苦讀,考上瞭當時的頂級名門日比谷高中,然後考入東大法學部,是個不折不扣的精英。

父親對什麼事都很嚴格,對的場也管得特別嚴,幾乎從來沒有誇獎過他。

考試考瞭九十分,父親會質問他為何沒考到滿分。獲得瞭運動會接力賽選手的資格時,父親也隻敷衍地說瞭一句:“還可以。”

父親頭腦雖然聰明,運動方面卻不行,因此對體育活動毫無興趣,棒球比賽直播都從來不看。他是那種真心認為跑得快並沒有什麼用的人,而且不會隱瞞這一想法,吝嗇得不給兒子哪怕一點點誇獎或鼓勵。

“俊一這麼高興,你就多誇他兩句吧。”

母親這樣說,父親則一本正經地反駁:“我為什麼要討好自己的孩子?”

父親是舊大藏省的官員,那裡充滿精英意識,隻有這樣才能暢通無阻地開展工作。

父親備受重視,甚至被說成未來的次官候選人,仕途可謂十分順利。

父親認為,東大畢業的大藏官僚就是站在階級金字塔頂端的人。他們毫無疑問是這個國傢的統治階級,肩負著引導下層群眾的使命。民營企業則隻不過是稍微動動手指就能毀掉的奴仆而已。

“民企那幫人隻要老老實實服從我們的領導就夠瞭。”對張口閉口都是這些話的父親而言,的場的成績不算理想,是個讓他大失所望的兒子。

但其實的場的成績並沒有那麼差,隻是父親實在太優秀瞭。

決定去慶應大學時,的場內心已明確形成瞭針對父親的敵意。

“怎麼是私立大學,你讓我拿什麼臉去見上司?真沒用。”

真沒用——這句話成瞭的場心中抹不去的傷痕。

對父親來說,他隻是生理學上的“後代”,除此以外毫無價值,隻能換來他的輕蔑。

強烈的對抗意識開始在他心中萌芽。

“總有一天,我絕對要讓他好看。”

最後,叛逆心理不受控制地演變成強烈的憎惡。

他不再與父親說話,進入大學不久後就在東橫線的學藝大學站附近租瞭個公寓搬進去。

大四那年,他得知父親的晉升之路受阻。

是母親悄悄告訴他的。

“你爸爸現在很沒精神,偶爾也回來看看他吧。”

對官僚來說,晉升就是一切。

這個以大藏次官為目標的人,頭一次嘗到瞭挫敗的滋味。

的場高高興興地答應瞭母親的請求,星期日就離開出租公寓,匆匆回到瞭位於文京區的傢。

父親一生都走在寬敞的精英大道上,把學歷和官僚的價值觀視作一切,這樣一個男人的落魄姿態會是什麼樣子呢?

父親越沉淪,的場就越歡喜。

另外,的場還有一件事要告訴父親,那就是他已經找到工作瞭。

到傢一看,新年以來半年未見的父親正坐在客廳的桌子旁安靜地看書。

的場傢總是很安靜,從來不會讓電視一直開著不關。那天也一樣。

“我聽媽媽說瞭,好可惜啊。”

他本想多多少少表現出一絲遺憾,但這話從嘴裡說出來時還是帶著難以掩飾的嘲笑意味。

父親隻是哼瞭一聲,沒有回應。

不過的場從他的側臉看出瞭藏不住的不甘,心中痛快地罵瞭一聲:“活該!”

父親一輩子都在朝著頂端奮鬥,對他來說,今後的職場就是失去瞭色彩的無趣世界而已吧。極度追求權力的人被權力所拋棄,這無異於否定瞭他們的人生。

的場註視著鬱鬱寡歡的父親,道出瞭今天要來匯報的事情。

“我要去帝國重工上班瞭。”

“哦,帝國重工,那很好啊。”母親正好端著咖啡過來,聽到他這樣說便誇瞭一句。

父親卻再次輕蔑地哼瞭一聲。

“民企嗎?”他不屑一顧地說。

“怎麼,很對不起你?”的場立刻回瞭一句。

“你這孩子!”母親責備瞭一句。

但的場依舊用燃燒著怒火的雙眼死死盯著父親,說:“隻有官僚才覺得官僚瞭不起。”

“黃口小兒,盡逞口舌之能。”父親嗤笑道。

盡管升遷之路已被斷送,父親的精英意識卻依舊頑固。

“哪怕是帝國重工,也得遵守官僚定的規矩。沒有政府許可,他們什麼都做不瞭。民企全都這樣。”

“你真覺得自己很偉大嗎?”的場充滿惡意地說道,“正因為你們思想狹隘,人們才會討厭官僚。不過也可能是你思想太狹隘瞭,才無法晉升。”

“你說什麼?!”

父親惡狠狠地說著,輕輕放下正在看的書,怒氣沖沖地看著的場。

的場咬牙道:“我絕對會在帝國重工做到高管。我要讓你見識見識,像你這樣的官僚有多無聊。”

父親又拿起書,沒有再說一句話,仿佛的場根本不在那裡。

進入帝國重工後,的場被分配到瞭精英齊聚的機械事業部,並做出瞭驚人的業績,以同期之首的身份不斷往上爬。

隻要是為瞭業績,他會毫不留情地排除障礙,甚至犧牲夥伴。

這一切的原動力,就是他對父親的憎惡。這是一次叛逃,目的是打敗父親頑固的價值觀。

的場成為機械事業部部長那年,父親因腦溢血突然去世瞭。

葬禮隻叫瞭近親和幾個好友,辦得簡單低調。

隻是在合上棺蓋前的最後道別時,發生瞭意想不到的事情。

的場看到沉睡在棺木中的老父親,心中突然湧出瞭一股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悲傷和憤怒,忍不住大哭起來。

無止境的哭泣聲讓所有到場的人都吃瞭一驚,那聲音仿佛能穿透屋頂。

讓的場失控的不隻是悲傷,還有無措和一種喪失感。

他是靠著對父親的憎惡和要報復他的決心才走到現在的地位的。

可是父親直到最後都沒給他一句好的評價。

每次升遷,的場都會假裝漫不經心地告訴母親,而母親不可能不對父親說。

可是父親從未給過反應。

直到去世,父親都沒有對的場的奮鬥給予隻言片語的評價。

對父親來說他究竟是什麼?

今後他該怎麼活下去?

隻要一句話就夠瞭。他隻要肯定瞭的場的工作和人生,的場就能得到救贖。

可是父親死瞭,這永遠不可能瞭。

葬禮結束,在火葬場等候火化時的場一直處於呆滯狀態。直到捧著骨灰盒與母親回到父親退休後買下的小公寓後,他才從混沌狀態中回過瞭神。

“老爸到底是怎麼看我的呢?”的場把骨灰盒放在小佛龕上,低聲說道。他不是在詢問母親,隻是在自言自語。

“他對你沒什麼看法。”母親一臉疲憊地握緊念珠,雙手合十,“他對你,還有對我,都沒有任何看法。你爸爸腦子裡始終隻有他自己。”

的場一臉愕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母親。

這是他頭一次聽母親說父親的不好。

身為官僚的妻子,母親一輩子都謹言慎行,甘心奉獻,可謂傳統賢妻的典范。而的場現在聽到瞭她的心聲。

“所以,你隻要按照以前的樣子生活就好瞭。”

母親盯著佛龕,握著念珠的雙手放在膝頭,側臉透出堅毅之色。

“而我呢,事到如今,也改變不瞭生活方式瞭。不過人生其實就是這樣,有時候你覺得自己不該這麼活,到頭來卻發現那正是適合自己的活法。”

母親的話給的場帶來瞭極大的沖擊,也打消瞭他的迷茫和悲傷。

他決定,今後的場俊一將依舊是那個的場俊一。

***

“對父親的憎惡成瞭工作的原動力,這隻能說是悲劇啊。”聽完利菜的講述,佃一臉疲憊地搖搖頭,“可是利菜,這些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我有個同事,跟的場共過事,聽說的場喝醉瞭會對下屬講這些事。被迫聽他念叨的人也很慘啊。”

“的場先生是希望得到同情嗎?”

“可能是希望別人理解他的做法吧。”利菜說,“可是,就算勉強能理解他的人生經歷,我覺得也不會有人產生共鳴。”

留下這句話後利菜就出門上班去瞭。

佃想起財前以前也是的場的下屬,那天財前對佃說起一些事時表情之所以那麼復雜,可能是因為他知道的場的經歷吧。

又過瞭一個多月,財前過來告知帝國重工已經定下無人農機的銷售計劃瞭。

“已經確定瞭正式發售的日期。因此,從今年十月開始接受訂單,明年七月交貨。”

“總算定下來啦。”佃一臉嚴肅地說。

在此之前已經定好瞭生產計劃,佃制作所位於宇都宮的工廠也開始準備瞭。

“阿爾法一號”現進入最終測試階段,需要解決的問題基本都解決瞭。綜合各方情況,十月發售算很快瞭。

然而——

“有個問題,”在帝國重工的會議室召開的碰頭會上,財前表情陰沉地說,“大約兩天前,市場部負責人到山谷的代理店去打聽瞭一圈,得知‘達爾文’的交貨日期提早瞭三個月左右。”

“之前不是和我們一樣在七月嗎?”

先前得到的消息確實如此,帝國重工的銷售計劃也是綜合考慮瞭競爭對手的動向而決定的。

“現在‘達爾文’應該是四月開始就陸續出貨瞭。”

“這很糟糕啊。”

佃忍不住皺起瞭眉。

“達爾文”本來就在人氣方面占上風,如果出貨時間也比他們早,那即使同時開放預訂,也可能被他們搶走顧客。

“我們回去討論一下能否加快生產日程,跟他們同步交貨……”佃說道,心裡算瞭算工廠那邊的生產計劃。如果要四月交貨,就要大幅修改生產計劃,但即便如此,要提前這麼久,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我有個猜測。”財前說道,“我們可能被耍瞭。”

“您是想說,‘達爾文’一開始就打算四月出貨,是按此計劃安排生產的?”佃吃驚地問。

“有可能。”財前點點頭,“我們事先得到的消息確實是他們將於明年七月交貨,然後幾天前代理突然接到通知,說臨時決定提前到四月。他們可能是一直盯著咱們的舉動,再打出相應的對策吧。”

當然,眼下誰都不知道事實究竟如何。

不過“達爾文”項目是出瞭名的“滴水不漏”,他們完全有可能一開始就定瞭一個“雙重計劃”,利用假情報來誘騙帝國重工落入圈套。

財前正色道:“既然發售日定下瞭,我們肯定會大力宣傳。佃先生,其他的就拜托您瞭。”

可是這樣能留住多少顧客呢?

不到真正發售的時候佃和財前都無法預測。

5

董事會上,織田專務針對的場問道:“聽說無人農機的預訂情況很不理想啊,你能解釋解釋為什麼嗎?”

在眾多董事的註視下,的場先小聲說瞭句“十分抱歉”,接著陳述道:“我們的競爭對手突然提早瞭出貨時間,導致原本預計會購買本公司產品的農戶流失到瞭那邊。另外,‘達爾文’不僅與農林協合作代銷,還與大型農機廠商山谷合作,在他們遍佈全國的銷售代理店進行銷售。然而本公司專為銷售該產品設立的‘帝國農業’團隊尚未充分發揮實力,銷售渠道目前基本上隻有農林協。在這方面雙方的差距也比較大。”

不管原因是什麼,開場算是慘敗。然而與會董事們可都不是一句“對不起”就會放過他的人,隻聽的場繼續道:“此外,該項目一開始的定位是大型農業機器人,但中途改成瞭小型農機,與‘達爾文’直接形成競爭。我拿到的報告稱,這種混亂生產也是原因之一。”

聽到這裡,幾名董事不動聲色地看瞭藤間一眼。如此一來,的場就避開瞭可能針對他的責問。

“現在不是剛開始銷售嗎?”藤間一臉嚴肅地說道,“雖然有農戶見識到瞭無人農機的實力,但多數目前還處在觀望狀態。而且現在無人農機還受《道路交通法》和農林水產省的限制,無法充分發揮實力。”

藤間說得很有道理。

“真正劃分天下的戰鬥,要等到這些問題解決以後才算展開。在此之前,你應該先抓緊時間架設好銷售網絡,註意農戶們對咱們農機的評價。這不是一場短期決戰。”

會後,的場原本心裡還有點得意,沒想到遭到瞭沖田會長的訓斥。

“太天真瞭。”

沖田把的場叫到會長室,上來就一臉不高興地罵道。

“你可是下一任社長的主要候選人,結果呢?等待法規完善?不是短期決戰?你覺得你能這麼任由他優哉遊哉的嗎?而且這不就等於暗中認可藤間的路線瞭嗎?”

的場被戳中痛處,不由得咬住瞭嘴唇。

“我之所以認為你能當社長,是看中瞭你絕不妥協、快刀斬亂麻的辦事手段。不僅是我,所有董事都看中瞭你這方面的能耐。你給我好好利用這項優勢。越是身處逆境,成功之後作為管理者的人望就會越穩固。我不管這有多麼強人所難,多麼史無前例,總之,你就是要不擇手段地把路開出來。”

沖田又再三強調道:“這才是的場俊一的做法啊。你趕緊找回自己吧。”

看來沖田是真的動怒瞭。他的斥責好似黑暗中射出的利箭,出其不意地擊中瞭的場。

他說得沒錯。

對的場來說最重要的事就是堅持去做的場俊一這個人。這也是那天在父親的遺像前他所做的決定。

“雖然局面很艱難,但我會想盡一切辦法開出一條路來。”

的場深深彎下腰,心中已經想到瞭一個主意。一個符合的場俊一風格的主意。

走出會長室後,的場徑直去瞭制造部部長奧澤的辦公室。

“把和制造部有合作的,又參與瞭‘達爾文’的公司全列出來。”他一進去就來瞭這麼一句,嚇得奧澤站起身來。

“列這個是要……”奧澤話剛說到一半,就被的場用目光頂瞭回去。

“我們沒必要讓支持競爭對手的公司賺錢。”

“您的意思是,把他們都除名?”

奧澤難掩心中的慌亂,他可能首先想到瞭可能引發的混亂。的場其實也很清楚,可他現在要做的,就是不顧一切,強行展開一場對決。

“重審合作條件。”的場說,“壓低采購價,誰不答應就撤單。”

他的命令向來不允許任何人說“不行”。

“我馬上列名單。”

“交給你瞭。”的場留下這句話,快步離開瞭奧澤的辦公室。

6

“達爾文”的發售紀念派對十分熱鬧。

參加派對的人大多是支持或參與該項目的中小企業代表,主要來自京浜地區,約三百傢。

“開場就很順利啊!目前預訂量已經突破一千臺,這多虧瞭各位的大力支持,在此我要表示由衷的感謝。”代達羅斯的重田登志行熱情發言,“但這還隻是開局。我們沒有錢,但有智慧和隨機應變的能力。今後就讓我們進一步向全日本展示中小企業的技術實力吧!”

伴隨著他的發言,大屏幕上映出瞭“達爾文”的特寫,參與者們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隨後,地方議員荻山仁史站起來發起第一次舉杯。

“在我們京浜地區一直支撐著日本產業的工匠們,今天終於成瞭主角。整個日本都在為這一飛躍喝彩,甚至驚動瞭浜畑首相,批準我們進入ICT農業推進項目。我認為這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各位務必借此機會,向日本,乃至全世界展示我們的技術實力。祝‘達爾文’獲得越來越大的成功,也祝各位大獲全勝——幹杯!”

接著,屏幕上開始播放“達爾文”的現場展示錄像。畫面上出現瞭浜畑首相,看來放的是北見澤市的那次展示。接下來又切換到在“日本農業”上的展示。看到帝國重工的拖拉機翻倒時,會場沸騰瞭。

“我們的競爭對手更擅長濕身啊,這還是我頭一次見想在農田裡學遊泳的農機。”地方區長的調侃讓眾人爆笑。

紀念派對儼然一場慶功會。

每次出現介紹“達爾文”的新聞或資訊類節目的影像時,會場就會一陣沸騰,掌聲不斷。看到最近一個月“達爾文”的預訂表時,呈直線上升的火爆情況引來場上眾人的陣陣驚嘆。北堀制作的幻燈片上還加入瞭帝國重工的預訂情況進行比較,一眼就能看出“達爾文”占據壓倒性優勢。

“好熱鬧啊。”

幽靈傳動的柏田躲在會場一角,被眼前的氣勢給鎮住瞭。

他旁邊的堀田卻看著熱鬧的人群,眼神冷漠,低聲道:“可別變成空歡喜一場就好。”

“您是在想那件事嗎?”

堀田的聲音被會場的喧囂所掩蓋,但柏田聽見瞭。

又有一傢試用農戶打電話來報告異常。

機器突然一動不動瞭,我們這裡今天必須完成作業,你們說怎麼弄吧?

是千葉縣的一傢蔬菜種植戶。

由於電話上沒能解決,堀田不得不親自用卡車拉瞭一臺替換機器過去。

他本希望問題能當場解決,但這個想法太天真瞭。經過一個小時的檢查,他最後還是把出瞭問題的拖拉機運回瞭幽靈傳動。

“紀新應該修復過自動巡航控制程序的錯誤瞭。”

柏田疑惑不解,堀田沒有應聲。

這場派對的慶功氣氛越濃厚,他就越無法控制心中的寒意。

恐怕還會發生更可怕的問題。整個試用階段堀田都無法打消這個念頭,一直持續到現在。

“帝國重工的拖拉機也會無緣無故停下嗎?”

“誰知道。”

堀田歪著頭,暗中觀察正愉快地與來賓們交談的冰室的側臉。

“不過那邊有島姐。假設島姐在我們這邊,現在肯定不會優哉遊哉地喝酒吧。她一定已經把變速器全部拆開,不找到問題絕不罷休。”

堀田說完,把手上的橙汁放回桌上,說道:“我們回去吧。”

“堀田先生這就要回去瞭?”柏田驚訝地問。

“我總覺得有問題,想回公司看看。”

堀田走出派對會場,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瞭公司所在的地址。

7

翌年四月,兩臺拖拉機在廣闊的田野上行駛。

前面那臺是無人駕駛拖拉機,旋機不斷翻動泥土,另一臺拖拉機則在後方十米處播撒種子。坐在那臺拖拉機上駕駛的人,是殿村認識的近鄰農戶傢的二兒子。他還聽說最近那傢農戶也加入瞭稻本他們的農業法人。

而且,看來稻本的農業法人搶先采購瞭“達爾文”的傳聞是真的。

前方那臺紅色拖拉機應該就是“達爾文”。隻見它自動行駛到農田邊緣,緩緩調瞭個頭。

由於農林水產省從安全角度考慮,建議無人農機不得單獨運行,於是目前隻能以這種類似“對接”的方法使用。

“那就是‘達爾文’嗎?”

今天殿村帶父親去醫院檢查,回來的路上恰逢這一幕,便把車停在農道邊看瞭看。正弘看瞭一會兒,不甘心地說:“佃先生他們被別人搶先瞭啊。”

“聽說佃那邊是七月出貨。”殿村再次發動卡車,把佃之前告知他的信息告訴瞭父親,“他們為瞭感謝我們傢借農田,說要免費借一臺給我們試用。”

“什麼?竟然不是白送嗎?太小氣瞭。”

“不送其實更好,隻是借的話,維修費用由他們承擔。這是人傢在替我們著想啊。”

“原來如此,不愧是佃先生。”

正弘嘴上感慨,表情卻依舊不高興。

“不過,他們出得有點晚瞭吧。”他說出瞭心中的想法,“本來評價就不如人傢,真希望他們至少能在這方面占到先機啊。”

“聽說‘達爾文’的發售時間一直保密,還故意讓競爭對手以為他們會更晚發售。”

“哦,看來城鎮工廠的人很有手段嘛。”

正弘的語氣摻雜著感嘆和諷刺。

“怎麼瞭老爸,你不喜歡‘達爾文’?”

他們把農田借給帝國重工當試驗田的消息已經在周圍傳開瞭。受電視和其他媒體的影響,“達爾文”人氣很高,所以反過來偏袒大企業的殿村父子遭到瞭人們的冷眼。

而且,那次水災使許多農戶蒙受瞭重大損失,唯獨殿村傢因為把農田借給瞭帝國重工,得以補償瞭經濟損失。雖然這些都來自佃的好意安排,但也有不少人嫉妒不已。

殿村認為,不能將原因歸結於這裡是農村。就算在大城市,在公司組織中,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殿村當瞭這麼多年白領,也經歷過幾次類似的事情。

有人想背後議論,就讓他們議論去吧。

人類在自身的歷史中曾與各種各樣的歧視和偏見發起戰鬥,可那些東西絕不會徹底消失。最終人們隻學到瞭一些表面功夫,給歧視和偏見披上一層社會性外衣。

“倒不是討厭,隻是氣不過。”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殿村嗆瞭一句。

父親看看窗外,又轉頭盯著上衣口袋皺起瞭眉。他可能想抽煙,又想起醫生讓他戒煙。

父親又開口道:“那些電視上追捧的人,我就是喜歡不起來。你說你又不是藝人,還把一國首相給搬出來,也不琢磨琢磨意義,就是博取收視率的工具罷瞭。這是搞什麼嘛。”

“可是媒體連提都沒提帝國重工一下呢。”

“聽說幾乎沒人預訂。”父親連這都知道,殿村不由得吃瞭一驚,“我問瞭農林協的人,他們是這麼說的。據說農林協也推薦‘達爾文’,說是有首相背書。”

帝國重工的產品其實性能要更好。

可這並不能改變大眾的評價。

問題不在於性能好壞,而是人們的好惡。

“希望他們能加把勁兒啊。”

原來父親還專門跑到農林協去問帝國重工的預訂情況瞭。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比殿村還熱心帝國重工,不,應該說是熱心佃制作所,成為其支持者。

殿村想,這一切都是因為佃航平的個人魅力。

隻要跟佃制作所那些滿腔熱情的人說上幾句話,無論是誰都會喜歡上他們。

現在才剛開始,要加油。

殿村握著方向盤,又一次在心中默默給他們打氣。

[1]日本古時花街的花魁走過街巷迎接貴客的儀式,隨行者可多達十數人,聲勢浩大。

《下町火箭(全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