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永壽宮外飄飄揚揚的大雪,幾乎轉眼就在地上落瞭一層。

一看外面落瞭雪,蘇培盛就趕緊喊小太監們去掃。幾個小太監裹成棉猴樣拖著大掃把小跑著出去,把養心殿前後道路上的雪刷刷刷掃幹凈。等他們再哆嗦著回來,個個都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來瞭。

一個領頭的過來給蘇培盛磕頭,結巴著連話都說不清。

蘇培盛沒好氣道:“趕緊都回去暖暖,別真凍出個好歹。大過年的添晦氣!”

屋裡坐著烤火喝茶磕瓜子的大太監見小太監們都回來瞭,擋著門不讓他們進來:“都把身上的雪打打,進來一熱這雪不就都化到他們的棉襖上瞭嗎?傻啊都!”

小太監們隻好在屋外連蹦帶跳的跺腳,互相圍著拍打彼此身上的落雪。

屋裡的大太監看看這天,取笑他們:“我瞧你們也別進來瞭,再拿著掃帚去吧。”

外頭旋即又落瞭一層瞭。

張德勝站在蘇培盛身邊,擔心道:“師傅,我看這樣不行啊。要不,再讓人去灑一遍鹽?”

蘇培盛筒著手皺眉道:“快去,再讓他們灑一遍。”

張德勝答應著去瞭,蘇培盛看著這天還在不停的往下飄雪,呼出一口白煙嘆道:“今年這雪可真夠勁。”

永壽宮裡熱鬧得很。進宮請安的各宗室女眷們正七、八個人聚成好幾堆談天說笑吃點心,李薇把慶祝新年辦成瞭茶話會的形式,這個的好處就是她不必一直在外面陪著,可以早早的到屋裡去歇息。

倚在裡屋的榻上,懷裡抱著百福,造化趴在她的腳邊,這可比暖爐舒服多瞭。

馬佳氏在外面陪著,一般二般的事她都能解決得瞭,也不會有人專門在永壽宮裡找茬生事。

李薇一下下撫著懷裡百福的長毛,小傢夥睡得正香甜,跟床裡的弘昤一模一樣。

這日子才舒服呢。

前殿她們熱鬧她們的,她偷得浮生半日閑。

忽然聽到外面刷刷的聲音,她問玉瓶:“這是又在掃地瞭?”

玉瓶勾頭沖外面看看,出去使人問瞭一句,回來道:“是養心殿的小太監們,可憐的身上的棉襖都濕瞭。”

四爺今年很不喜歡雪,雪越下他的臉越黑。所以宮裡近來都勤快掃雪,連屋簷上的都要掃幹凈。

李薇坐直身,對她道:“給他們送口熱的喝,在咱們宮前的宮道上多灑點鹽。”

玉瓶答應著,披上蓑衣戴上鬥笠才敢出去。她喊人從屋裡把熱騰騰的酥油茶提出來,再抱上一摞碗,出去沖著那些小太監喊:“都過來喝一碗!”

七|八個小太監都趕緊跑過來,站在那裡還要不停的跺腳取暖,伸手接過剛從爐子上提下來的酥油茶就往嘴裡送,嚇得玉瓶連忙囑咐:“燙!吹吹再喝啊!”

小太監們喝著這熱呼呼的酥油茶,身上添瞭點熱呼氣,也能說話瞭,就道:“多謝姐姐疼我們,這不燙,喝著正好!暖和!”

玉瓶接過他的碗再給他倒滿,說:“喝吧,我們主子看你們這個天還要在外頭辛苦,喝完一會兒把鹽灑瞭就不用你們掃瞭。”

南瓜大的銅壺,滿滿一壺的酥油茶讓這群小太監喝得幹幹凈凈,個個都跟過瞭這村沒這店似的使勁往肚子裡灌,玉瓶都想笑,怕他們喝多瞭湯湯水水的不好當差,喝完這一壺又讓人去拿瞭兩盤剛做的糌粑,一人拿上兩三個回去吃。

裝粗鹽的麻袋也抬出來瞭,小太監們不用她說就抬著麻袋灑鹽,幾乎把永壽宮前每一寸地都給灑滿瞭。

玉瓶讓他們往遠處也灑一點,不然整條宮道一半不落雪,一半落雪反倒不好看。

小太監們兩人一夥兜著鹽正灑著,一個大太監過來看他們幹活,一見掃帚都放到一邊,才要開罵就看到穿著蓑衣戴著鬥笠的玉瓶。雖然看不清臉,但身邊還跟著一個太監幫她打傘遮雪,就知道這必定是主子身邊的大宮女。

永壽宮的大宮女,大太監不敢拿大,趕緊過來請安道:“給姑姑道喜,姑姑新年大吉大利。”

玉瓶虛虛一福:“大吉大利,您忙著呢?”

大太監呵呵,這時小太監們都有些害怕瞭,還有把鹽一扔就去拿掃帚的。

玉瓶揚揚下巴比著這些小太監,含笑道:“我們主子裡面聽到他們掃地的聲音,想著這麼冷的天兒還要幹活實在是辛苦瞭,就叫我來給他們帶點吃的。”

大太監連忙道:“貴妃慈愛,小的代他們給貴妃磕頭瞭。”說著就要往下跪。

玉瓶托瞭一把,笑道:“您就免禮吧。我們主子說瞭,這種天掃也是白掃,不如多灑些鹽,積不住雪就行瞭。也省得再把這群小孩子給凍出個好歹來。”

大太監連連稱是,揮手對這群從剛才就傻站著的小太監們說:“沒聽到姑姑說嗎?還不快去灑鹽?你們算是走瞭大運瞭,跟你們一樣的兄弟還都在別處掃著呢。”

小太監們這才面露喜色,不敢相信的你扯我,我扯你的跑去灑鹽,不過還是不敢往大太監這邊湊。

玉瓶見這裡已經沒她的事瞭,就打算先回去,省得還要在這裡吃雪。

她屈屈膝:“多勞累您瞭,那您忙著?”

大太監連忙伸手虛扶,低頭湊近小聲道:“奴才以前也得過李主子的濟,不敢當玉瓶姑姑的謝。”

玉瓶一怔,仔細打量這個看起來有三十多的大太監,依稀眉眼間是有些熟悉。

大太監壓低聲:“奴才是玉煙的幹弟弟。”

赫,還真是。

這下玉瓶想起來瞭,這個太監是當年阿哥所裡,四爺院子裡的粗使太監。

玉瓶怔著不知道該不該認親,也不知道這人此時靠過來是什麼打算,含糊道:“哦,你還不知道吧?玉煙沒進宮前就回傢嫁人瞭,她還給我說起過你呢,一直掂記著你,就是沒辦法進來看你,你等等,她在我那裡放瞭些銀子是留給你的。”

玉煙確實記著這個幹弟弟,也的確跟玉瓶提過一兩句,但銀子就是子虛烏有瞭。

大太監擺擺手說:“不敢接姐姐的銀子。小的如今就在養心殿當差,雖然仍舊是個粗使的,但好歹手下也管著一二百人。銀子不缺,我幹姐姐喜事我都沒顧得上送東西,怎麼好再要她的?等過兩天,我把給我幹姐姐的紅包帶過來,要托玉瓶姐姐代我送給我幹姐姐瞭。”

他一口一個幹姐姐,玉瓶算是明白這人確實打算靠到永壽宮來瞭。

她笑道:“她給你是她的心意,你給她是你的,不能攪在一起。”說著讓撐傘的太監回去取五十兩銀子來。

這個大太監就接過傘給玉瓶撐著,姿態放得十分低,等那太監把銀子取回來,玉瓶轉手遞給他,他也不再推辭,收到懷裡後施瞭一禮就退下瞭。

回到院子裡,玉瓶先去茶房把蓑衣鬥笠都脫下來,跺著腳說:“凍死我瞭!”

玉盞趕緊起身讓開座:“快坐這裡烤烤,把腳放在爐子上。”說著拿瞭條毛巾過來給玉瓶打雪。見她頭發上有幾縷都被雪給浸濕瞭,還有大半的袍子下擺處都濕瞭。

玉盞道:“你這要換一身才行。”她匆匆掀瞭簾子出去,少頃就抱著一包衣服回來瞭。

玉瓶一邊換一邊說:“你不知道吧?我剛才在外頭碰上玉煙的那個幹弟弟瞭。”

玉盞把她換下來的給搭在榻上,聽她說還吃瞭一驚:“你真的碰上他瞭?他現在幹嘛呢?”

玉瓶如此這般的一說,玉盞籲道:“真是山不轉水轉啊,這才多久就又碰上瞭。”

玉瓶換好衣服坐下把頭發解瞭重新梳,道:“哪兒啊。咱們這次回來,蘇公公是打著用生不如用熟的主意,咱們一邊用的都是熟人。這才把玉煙這幹弟弟又給挖出來瞭。他現在就是管著這西六宮的粗使小太監,掃地灑水搬柴火。”

玉盞過來幫她抿發油,說:“那也算是個人物瞭。”

“可不是。”玉瓶扭頭對玉盞道,“你不知道,我看到他腰上還懸瞭個這麼大的玉佩呢。”她圈起手指比劃著,“可不小,我看著成色還行,放到外面怎麼著也值個一二百兩銀子的。”

玉盞笑道:“這就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玉瓶打瞭她一下,笑道:“不許胡扯。”

兩人笑瞭場,玉盞說:“不是說玉煙就快回來瞭?到時她多個幹弟弟,咱們這邊也能多條道。”

玉瓶點頭,悄悄說:“我瞧著主子是打算讓馬佳氏回去的。”

玉盞輕呼瞭聲,壓低聲說:“怎麼回事?她侍候的不好?”

玉瓶搖搖頭說:“她侍候的是不錯,可你想她男人是幹著總管,她兒子在咱們二阿哥身邊,她再紮在永壽宮,這樣下去難免不會奴大欺主。主子想著是好合好散,過瞭今年圓圓滿滿的就讓她走瞭。這幾天正叫我給她準備禮物呢。”

玉盞細想還真是這個道理,跟著也松瞭口氣,隻要不是她犯事瞭被攆走就行。主子的親近人出點差錯,這牽扯起來就大瞭。

她道:“還是主子想的周到,就應該是這樣。”

玉瓶看著窗外的雪,也放松的說:“今年終於快要過完瞭,平平安安的,什麼都事都沒有就最好瞭。”

晚上,乾清宮前放起瞭幾百束的煙花,把半邊天都映亮瞭。

各宮的人此時都出來看煙火,宮道上站滿瞭宮女和太監。永壽宮前的庭園裡,李薇裹著厚鬥篷,戴著風帽,天上的煙花一個個炸開,引來眾人的一陣陣歡呼。

今年終於太太平平的過去瞭。

她不禁在心底裡念道,真是老天爺保佑啊。

雖然今年出瞭一些事,但好歹都沒引起太大的麻煩,總算都收拾住瞭。東六宮的太妃們都老實瞭,太後在過年時好像也軟和一些瞭。荷包的事不是長春宮的手筆真的太好瞭。

四爺那邊,十三爺回來瞭也安生多瞭。

李薇越想越覺得今年挺幸運的,等送走客人們後,她對玉瓶說讓過年這幾天裡每人每天都加菜。宮裡太監和宮女都不能吃飽,怕的是侍候主子時要拉要尿要放P不雅觀。但每當有賞菜時就必須吃完,不吃完是不敬。

李薇知道以後就常常賞菜,一賞就是全永壽宮人人有份。

玉瓶笑著福瞭下:“那奴婢就代大傢先謝過主子的恩典。”能吃飽誰又願意餓肚子?在府裡時宮裡學的規矩都生疏瞭,結果再回來竟然不習慣瞭。好幾次她和玉盞都躲在茶房裡吃點心,餓的連覺都睡不著瞭。

玉盞此時進來說:“主子,張德勝來瞭。”

李薇這邊已經都收拾好瞭,叫他進來說瞭兩句話,賞個荷包就可以走瞭。

進瞭養心殿卻沒看到四爺,客人們都走完也有八點半瞭。東五間裡的太監備好瞭茶水點心,張德勝過來問她要不要用夜宵。

李薇脫瞭棉襖換瞭身夾衣,道:“我不用,萬歲還在前頭?”

張德勝好像受驚般縮瞭下脖子,低頭道:“是,萬歲爺一直在前頭跟大人們說話呢。”

李薇看他情狀不對頭,打眼掃一圈才發現東五間裡站著侍候的太監個個都跟受驚的鵪鶉一樣。

這是四爺又發火瞭?過年的好日子,這種時候怎麼能發火呢?

古人最迷信瞭,過年時要高高興興的。宮裡尤其講究這個,生瞭病連太醫都不能請。

她在屋裡坐瞭一會兒,靜得都有點嚇人瞭。

約一刻後,四爺就回來瞭。

他今天這身打扮還是她準備的,除瞭去乾清宮穿的龍袍外,去太和殿舉行新年大宴時換的這身常服。

說是常服也是很隆重的。

靛藍的厚綢料子上繡著一條五爪金龍,飾以祥雲相伴,袖口與袍角都有水紋。

除此之外,他的辮子也梳得溜光水滑,抹瞭頭油編得紋絲不亂,在燭光下看還泛著光澤。他這麼一整天走來走去還換衣服,這辮子都沒亂。

李薇心道這梳頭太監的手藝還真是祖傳的。那天她聽趙全保說起時還不信,結果養心殿就有一個。不知道蘇培盛去哪裡挖出來的。

她放下戲本子起身迎接,屋裡其他人都整齊的跪下瞭。

四爺大步進來,臉上不帶一絲笑,看到她也隻是微微頜首就進裡屋去換衣服瞭。身後的蘇培盛等人也趕緊跟進去,她才看到幾乎所有人連蘇培盛都仿佛有些魂不附體。

李薇在外面才站瞭一會兒,就聽到裡面砰得一聲悶響,跟著蘇培盛壓低聲道:“還不滾出去。”

一個小太監跟著就連滾帶爬的從裡面出來,到外頭大雪地裡跪著瞭。

四爺沒出聲,但屋裡更是連喘氣聲都聽不見瞭。

李薇想瞭下,還是掀簾子進去瞭。

四爺已經脫瞭外頭的衣服,隻穿單衣站在那裡洗手。她過去接過小太監手裡的毛巾展開,四爺把手放在毛巾裡讓她包住擦。

蘇培盛悄悄示意讓一邊侍候的小太監都站遠點,隻給貴妃打下手。

擦完手洗臉,再漱口,坐下泡腳梳頭時,四爺身上的火氣已經消瞭。李薇站在他身後一下下給他通著頭,發現靠著脖子的頭發都是濕的,這肯定不是有人往他頭上灑水瞭,也不是沒戴帽子淋著雪瞭,而是……他氣得出汗瞭?

頭發都濕透瞭?

她悄悄吩咐一個小太監去拿一條烘得燙一點的大毛巾過來。

小太監用湯婆子把一整塊大毛巾烘得發燙才捧過來,臨過來前湯婆子還抱在毛巾裡呢。

她接過來捂在四爺的後腦勺上,就聽到他輕輕的舒瞭一口長氣,好像十分舒服。

她就這麼給他捂著按頭上的穴位,毛巾不燙瞭就再換一條。

蘇培盛都看愣瞭,貴妃這是哪想出來的主意?打定主意以後也這麼侍候萬歲,天這麼冷,頭上可不能著涼。

看萬歲都快被貴妃按得瞌睡過去瞭。

四爺的眼睛都快閉上瞭,往後直接靠到瞭李薇的懷裡,呼吸也越見輕緩眠長。李薇給蘇培盛使眼色,讓他把人都帶出去。

蘇培盛悄無聲的打瞭個千兒,讓人都悄悄往外走。

這時門簾子一掀,一個太監探頭進來沖蘇培盛擠眉弄眼。蘇培盛過去聽他伏耳幾句話,這眉頭就皺起來瞭。

李薇看到瞭,蘇培盛猶豫瞭下還是過來輕輕對四爺說:“萬歲爺,怡親王在外頭呢。”

四爺淡淡嗯瞭聲,不知是聽到瞭還是沒聽到。

屋裡人都等著他,隻有李薇的手上不敢停。

過瞭會兒,四爺才說:“去問他,要是來給蔣陳錫求情的就回去吧,朕沒空聽他說。”

李薇心裡就咯噔一下。十三爺都不行?這蔣陳錫是誰?又是犯瞭什麼事?

蘇培盛出去後,四爺長長嘆瞭口氣,把她的手拉下來說:“不用按瞭,手指都酸瞭吧?”他把頭上的熱毛巾拉下來,翻身坐起,突然說:“……朕這太平盛世,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幸好屋裡沒別人!

李薇被他這話嚇得心頭一陣狂跳,第一個反應就是沒有宮女太監在屋裡聽到。

她去握他的手。

四爺反握住她的,隻是手指間沒有多少力氣,好像他已經虛弱到無法握住的地步瞭。

《清川日常(卿卿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