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在京城裡的弘昐府裡,弘時正在跟兩個哥哥磨著要去騎馬。

皇阿瑪和皇額娘都走瞭,這就把他扔給兩個哥哥管瞭。一個管人的哥哥就夠瞭,他這裡兩個,真是連晚上什麼時辰睡覺,一天吃幾碗飯都要被管著。

他都多大瞭啊?

不過心裡再怎麼想抱怨,弘時都不敢當著兩個哥哥的面抱怨。

開玩笑!他正被他們管著呢,當面罵他們那是多傻才幹得出來的啊?

所以今天他想騎馬都是拐個彎來說的。

他是這麼說的:“二哥,你那匹閃電借我騎騎唄?”

弘昐的閃電是匹四歲的河曲馬,也是四川總督幾年前送上的貢馬。四爺一見之下頗為心喜,除瞭將一匹賜給怡親王外,尚書房的阿哥中也就幾個人得瞭。他們幾個親兄弟裡,隻有弘暉和弘昐有。

弘時對著這匹馬流瞭幾年的口水瞭。

弘昐一早就知道這小子坐不住,此時隻是笑道:“別來問我,問你三哥去。”

弘昀從剛才起就隻是笑,弘時一見有門!立刻狗腿的圍著弘昀轉,磨墨鋪紙,端茶倒水,捶背捏肩。

到瞭下午,弘昀方才點頭道:“早看出來你想往外跑瞭,想去就去吧,不許惹事生非。”

弘時大喜,得寸進尺道:“那二哥的馬……”

弘昐戲謔的望過去,佯怒道:“嗯——?”

弘時馬上改口:“那我這就去瞭!要不要給你們帶點什麼東西回來啊?”一面說一面往外退,跨過門檻就撒丫子一溜煙的躥瞭。

屋裡的弘昐和弘昀不覺發笑,都拿這個調皮的弟弟沒辦法。

崇陽門外頭的一處茶樓裡,烏拉那拉傢的剛安正與人商議著去哪兒玩一趟。弘暉伴駕北巡去瞭,身邊的哈哈珠子沒全帶上,隻有豐生額跟著走瞭。

豐生額在的時候,他們還肯帶著剛安玩。現在沒豐生額壓著大傢,剛安就找不著一個人瞭。

剛安心裡也挺不是滋味的。本來他們都是一傢子的兄弟,剛跟著弘暉時在族中就他們四個最要好。結果萬歲爺一登基,追封祖父的承恩公讓剛安的阿瑪襲瞭。剛安傢還沒高興兩天,大伯又作勢要把族長的位置讓出來。

可是剛安阿瑪雖然推拒瞭族長之位,他們一傢還是在搬到傢中主屋後變得越來越不招人待見。

剛安就覺得堂兄弟們都不樂意帶著他一道玩瞭。他額娘倒是挺高興的,還說這些人都是眼氣。可剛安覺得阿瑪跟大伯間好像也真的有那麼一點對付瞭。

等大伯帶著傢人搬出去後,兩傢人就更遠瞭。

本來剛安阿瑪還在傢裡說要把大伯一傢給請回來,也要把主屋讓出來。額娘說這麼著不合適,哪有朝廷封的承恩公不住主屋的?萬一被人參個藐視皇恩怎麼辦?一傢子去砍頭?

左也不行,右也不對。等去年進宮那件事過後,連剛安阿瑪都不再提將大伯請回來的事瞭。

剛安聽阿瑪長嘆道:“補不回來瞭。兄弟兩個,到底是遠瞭啊……”

他聽額娘抱怨說大伯不厚道,說他阿瑪還心心念念著他大伯,可大伯卻早就對阿瑪隔瞭一層瞭,說什麼‘既然早就成都統瞭,萬歲爺要出兵的事還能不知道?不過是不想他弟弟也在萬歲爺跟前露臉罷瞭!’。

剛安還勸他額娘:“沒事,大伯不說,額娘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到時問皇後娘娘不就成瞭?”

額娘沒好氣道:“黃花菜早涼完瞭!”說完不理他埋頭繼續繡針線,嘀咕道:“……娘娘也給蒙在鼓裡呢,她哪兒知道啊?”

阿瑪和大伯不好瞭,隔閡瞭。可他和豐生額還好得很,堂兄弟裡都覺得是剛安阿瑪不地道,得瞭這個承恩公就不認大哥瞭,就抖起來瞭,忘恩負義白眼狼。剛安跟他們打,說他阿瑪不是這種人。

豐生額拉開他們,說一傢兄弟不能自己打自己,那不用外人來打,他們傢自己就敗瞭。

有豐生額在,剛安的日子才好過些。

他現在也不喜歡待在傢裡,額娘老叫他上進,上進。這次豐生額隨大阿哥伴駕北巡,額娘就對著他生瞭半天的氣,說他沒一點本事。‘都是跟著大阿哥的,豐生額能去北巡,你怎麼就不能去?’

同桌的四五個人裡多數都是看著烏拉那拉傢才湊過來的,剛安雖然看不起他們趨炎附勢的嘴臉,但卻隻有他們肯來找他。

這些人正在商量著去哪傢宅子裡玩。京郊有好些大戶人傢的莊院,有的就是傢主人金屋藏嬌的地方,也有的主人傢好客,不介意別人到自傢莊子裡來遊樂。更有大膽的下人見主人長久不來,就悄悄放人進去。

私傢園子自然比別處的更有趣些。剛安也跟著他們偷偷去過一次,據說是原索相傢的莊子。後來索相去後,這莊子既沒人來收,也不見主人傢來問,這傢下人就悄悄拿這莊子做起瞭生意。

不過大傢去過後都說肯定是假的,說是索相的莊子,搞不好就是蒙他們這些冤大頭的。去一次一人可是掏瞭十兩銀子呢,吃的喝的卻也是傢常菜而已,就是有幾個說是索相以前收下的女子,現在枯守莊子紅顏無著,他們與那些女子遊樂一夜,倒還算是沒白掏錢。

其中一個姓汪的悄悄跟剛安說:“我有個好去處,改日單獨找你。”

剛安想瞭會兒才記起這人的名姓,道:“汪兄。”

汪景祺笑道:“你隻管等我的好消息吧,保準讓你去瞭不後悔。”

剛安敷衍的笑笑,想來也不過是哪裡的私傢園子吧?

這時旁邊的人也都商量好瞭說要去一處好地方,有酒有菜有美人,還能玩兩把,剛安一聽就知道他們要去暗門子喝酒聽曲賭錢,實在是這段日子已經玩膩瞭這些把戲,當即就告辭瞭。其他人都道剛安沒義氣,隻有汪景祺替他說話,還親自送他出來。

剛安心中多少有些感動,與汪景祺互相改稱字,道:“無巳兄,那小弟就先走瞭。”

汪景祺拱手道:“慢走,過兩日我去找你。”

剛安想瞭下反正也沒別的事,就道:“那我等著無巳兄的好消息。”

送走剛安,汪景祺也沒再回茶館,而是帶著人回傢瞭。到傢後寫瞭封帖子讓人送到胡傢去,道:幸不辱命。

琉璃廠外的一處茶館裡,八爺坐在大堂裡聽說書的,隨從過來道胡傢送信兒過來瞭,他不免一笑,揮手讓人下去,卻一眼就看到瞭到琉璃廠來淘書的弘時,當下笑道:“去把那位爺給請過來。”

弘時隻穿著常服,但身邊跟著數十位從人。有牽馬的小廝,也有腰懸彎刀的護衛。一旁人看到這位年輕的公子哥都紛紛避開瞭。

此時一個褐色袍子一見就是隨從的人過來道茶館裡有人請弘時過去說話,雖然被護衛攔在外頭,可面上並無絲毫驚懼。

弘時嘀咕道:“難得出來一趟,還能碰上熟人?”抬腳進去一看才發現是八叔。

之前額娘的再三囑咐不由得浮上心頭。

弘時就面帶微笑的上前請安問好,卻連坐都不坐,對著八爺嘻笑道:“八叔,侄兒好不容易能出來一趟,事兒還沒辦呢,日後再給八叔請安賠罪啊。侄兒先告退瞭。”說完就走,一步不留。

八爺都怔住瞭,上次遇見弘時兩人說得明明挺好的,就是後來老不見他再出來。怎麼今天一見,他成瞭洪水猛獸瞭?

皇上實在是小心。這樣看來上次那折子上瞭之後,萬歲不問情由就像是記恨他瞭,難不成就是上回他拉著弘時說話的事?

八爺苦笑,看來弘暉那邊想拉攏還不能急瞭。當下就傳話給胡傢,讓汪景祺不要太快露出來。

請君入甕,不能還沒把正主拉出來就收網。

八爺回府後,何焯也已經聽說瞭胡傢的事,笑道:“年傢也實在是著急啊。”

八爺道:“年傢一門裡,總算出瞭一個有血性的瞭。”

胡傢是年傢的姻親,還娶瞭年傢大姑娘,宮裡那位年庶妃的姐姐。隻是這步子著實是邁得太快,太急瞭些。依八爺看這年庶妃的寵還說不上有幾分呢,這就已經開始掂記著挖長春宮的墻角瞭。

何焯道:“年傢也是沒辦法。年傢老爺子畢竟是已經不行瞭,年傢大兒子現在還在工部,日後有沒有年傢老爺子的造化還不好說。等老爺子沒瞭,他們傢就算宮裡有個娘娘也是要落下去的。”

八爺搖頭笑道:“潤千啊,你想錯瞭。”

何焯笑著親自給八爺捧瞭盞茶:“學生愚鈍。”

年傢現在就沖著長春宮去看起來是心急過頭瞭,可正因為此時出手,才不會有人疑心長春宮。永壽宮現成的靶子在那裡站著呢。

年傢要發跡還要很久,這段時間足夠長春宮和永壽宮打起來瞭。等這二宮兩敗俱傷瞭,年庶妃在宮裡才是真正沒瞭對手,那時想生孩子也可以放心大膽的生瞭。

“孩子和寵愛都是唾手可得的。”八爺笑道,“年傢有庶妃在,皇上又仿佛十分看重,所以年傢不急在這一時半刻。相較之下長春宮和永壽宮卻都等不及瞭,因為他們的兒子都長大瞭。”

何焯恍然道:“皇上肯定不樂見長春宮和永壽宮現在就擺出一副爭太子位的架勢來。年庶妃就算立刻就生,長成至少也需十幾年。”

哪個皇上會喜歡自己的兒子提醒他已經日漸老邁?

小兒子也因此才看著招人喜歡。

八爺嘆道:“何況,弘昐已經出宮瞭。”永壽宮已先輸一籌。年傢選在此時發難,真是再恰當也沒有瞭。就真異日當真事發,汪景祺一個落魄不得志的舉子,跟年傢八桿子扯不到一起。就算他與胡傢交好又如何?與胡傢交好的何止他一個?難道是誰想攀咬就攀咬的?

永壽宮失去瞭弘昐這個好棋子,又怎麼會不恨長春宮?

再怎麼想,長春宮與永壽宮早已勢成水火。隻怕到時根本顧不上去查年傢的首尾就先咬到一起瞭。

承德,弘時當日在琉璃廠淘到的幾本書被快馬加鞭送到瞭山莊內。

李薇捧著弘時在信中信誓旦旦的說的‘古書’瞧,左瞧右瞧,隻看出放瞭一百多年的書大概真是舊得不行瞭,連拿都不敢拿起,恐怕書頁見風就化。

她直接舉著匣子問四爺:“您看您兒子這挑的,是嘉靖年間的‘古書’嗎?”

四爺批著折子也抽空往匣子裡看瞭一眼,道:“哪兒來的?”

“弘時從琉璃廠淘的。”

“這一匣子多少銀子?”他批完這本看看,見並無疏漏就放到批好的那摞裡,再拿一本翻開。

李薇把弘時的信找出來對著上面寫的念道:“……一本五兩銀子,弘時給還到瞭這一匣子八本共九兩。”

看她兒子多會還價!

四爺失笑,道:“那朕也不必看瞭,必是假的無疑。”

其實她也是這麼想的。

等四爺批完折子過來跟她一同看弘時的信,更要笑瞭。信中道弘時看到這‘古書’一時驚為天人,伸手就要拿起來看,被攤主險些跳起來哭道求他手下留情。

弘時傻愣愣的問為什麼啊?攤主便好心的教導這位不懂事的小爺,道這都是幾百年的古書,一碰就化瞭,那就真是罪過瞭。

四爺看到這裡搖頭道:“這麼說,弘時連這匣子裡的書都是什麼書也沒看,就這麼直接掏瞭銀子?”做買賣的碰上這種客人真是要樂歪瞭。

弘時沒這麼傻吧。

李薇看他在傢裡跟兄弟在一起時還挺精的,不可能出去逛街就傻成這樣瞭啊?

四爺看完信,索性把那匣子也都拿過來看。一匣子八本書倒是不假,隻是果然是騙小孩子的。這所謂的‘古書’,隻有上頭兩本是用心做假的,下面幾本全都隻做瞭封面,打開裡面的紙墨絕不超過十年。

他捧著邊緣微微泛黃的書嘲道:“也算是有年頭瞭。”

兒子居然真的被騙瞭。

李薇實在是沒想到事實真相如此的讓人無法接受。哪怕是弘昤出去讓人騙瞭買瞭這一匣子的古書回來她都覺得正常得多,可弘時……想像不到啊。

她想瞭一晚上,想來想去覺得可能是平時看得太緊,弘時在傢裡跟熟悉在一起時表現的是正常智商,出去後陌生的環境和陌生的人才讓他智商下降。

俗稱:怕生。

怎麼醫治這個毛病?那就隻能讓他多多出門瞭。換句話說被騙得久瞭,要麼習慣瞭,要麼學精瞭。

李薇認為以弘時的腦子來說進化成後者應該不難。

她就找空給四爺說瞭,道想讓弘時平時能多出去見見生人。

四爺下意識的道:“都由著你。”說完過瞭會兒才回過神,反應瞭下道:“昨天接瞭弘時的信,你想瞭一晚上就想出這麼個主意?”

李薇把自己的理論一說,他倒還真覺得有道理。

不過他道:“不用,弘時沒犯傻。”說著把那幾本書擺出來,他從昨天就在看瞭。

李薇看這書應該已經被收拾過瞭,比較脆弱的封皮等都被取下來瞭。但就算它們看起來比較幹凈瞭,那也沒有一夜之間就變得身價百倍啊。

四爺點點這些書,道:“信上說弘時讓攤主把這書給舉著讓他看過才買的,這也能解釋為什麼後面幾本隻有封皮是假的。那攤主的攤上肯定有好幾種,弘時算是其中比較不好糊弄的客人瞭。”

聽他這麼說兒子,李薇有些不快的輕輕瞪瞭他一眼。

四爺就笑,指著書名道:“你再瞧,朕看弘時也不是亂挑的。書雖然沒放幾百年,但也是實實在在的前朝人所著。這種書宮裡也有,但他平時都看不到。你隻看他挑的都是什麼書?”

從書名猜內容,李薇修煉得還不夠,隻能看出其中一本《軍器圖說》大概是講武器的。

四爺示意她翻開,見被他放瞭書簽的一頁上寫著:‘夷虜所最畏於中國者,火器也’,頓時眼睛就瞪大瞭。

她以為這書是講冷兵器的,就是刀槍劍一類,沒想到居然是熱兵器。

四爺嘆道:“朕欲將此書重新刊發。”明人就有的,滿人也當有,還要比他們的更強,更好。

李薇還在想弘時這是做好事瞭?四爺笑道:“所以你啊,不用擔心,咱們兒子出去吃不瞭虧的。”

不過隔瞭兩日,他就又對她說要給弘時加功課。

“為什麼?”你才誇過他。

四爺冷哼,出去又遇上老八,還上去打招呼,可見還是功課不夠多。

《清川日常(卿卿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