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請你飛回來

寧守正沉重地點瞭點頭,“嗯”瞭一聲。

走近,阮流箏才發現寧守正那一頭頭發竟然全白瞭……

她最後一次見寧守正還是在進醫療隊之前,不過幾個月時間不見,宛若換瞭一個人,老態盡顯。能讓溫宜那般死心塌地愛著的一個男人,想來年輕時也是有幾分俊朗的,可現在,當真隻是一個老頭子瞭……

寧守正進來,也隻坐在一旁沉默著不說話,他和溫宜之間到底怎樣她不明白,現在也沒有心思關心,一顆心全在生死未卜的寧至謙身上會。

她還發著燒,又經歷瞭這樣一場浩劫,縱然腦中千絲萬縷的全是寧至謙三個字,身體卻也熬不住,一天下來醒瞭昏,昏瞭醒,睡著的時候夢裡也全是這個人,喃喃的,夢話不斷。

溫宜看著,心中掛著兒子,也是難過不已,當著阮流箏好好兒的,可阮流箏昏沉過去瞭,便在一旁不斷垂淚。

又是一天一晚過去瞭,還是沒有消息,原本信心滿滿的溫宜,眼看著也頹喪下去,雖然什麼都不說,但那灰暗的眼神,暗沉的容色,仿佛都在說,隻怕回不來瞭……

寧守正在一旁看著一直垂淚的溫宜,欲言又止,忍瞭忍,終叫她,“溫宜。”

溫宜看瞭眼睡著的阮流箏,怕吵到她,站起身來,欲出去哭。

可動過手術的地方還沒拆線,她一站起便扯得疼,忍不住彎下腰來,寧守正一把扶住瞭她。

她緩緩調整,站直後徑自往門外走去,寧守正看著她的背影,跟瞭出去。

溫宜對著墻角在哭,肩膀一聳一聳的,顯得雙肩格外瘦小單薄,這些年,就是這瘦小的肩膀擔起所有的風風雨雨。細看,原本一頭青絲的她發髻間也參雜瞭白發瞭,這幾年生活和情感的煎熬,讓她難以負荷,兒子的遭遇,最終將她擊垮,一如也擊垮瞭他一樣。

他走上前去,在她身後猶豫瞭很久,最終才鼓起勇氣將雙手搭在她肩上。

她仍在哭她的,沒回頭,更沒有任何反應。

他皺緊瞭眉頭,眼神裡也是痛楚不堪,握緊瞭她雙肩,擠出兩個字,“溫宜……”

溫宜伏在墻上,泣不成聲,“兒子是真的回不來瞭……回不來瞭……我……我活在這世上也就一無所有瞭……”

寧守正隻是皺眉,“溫宜!沒有人說兒子回不來瞭!你昨天不是還很樂觀嗎?救援隊都還沒放棄,你放棄瞭嗎?”

溫宜背對著他哭,“隻不過是自欺欺人罷瞭!這些年……這些年我都是為瞭兒子……”

她是一個守舊的女人,思想傳統,有瞭孩子,一輩子便都是為孩子打算,當年他在她懷孕期間外遇,她一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女人,就是看在兒子份上保全瞭這個傢庭,後來的種種,也都是為瞭兒子,誰知,最終卻是要她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寧守正聽著她的話,怔怔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眶紅紅的,倒是老淚滾落下來。

他從來就沒說過,兒子是他的驕傲。年輕時對兒子教養苛刻,總是批評和鞭策多於鼓勵,總覺得當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無止境,恐其自大,所以吝於稱贊,後來……

他苦笑,後來便亂瞭套,他偉岸父親的形象一夕間坍塌,在兒子面前再不懂如何自處如何說話,面對兒子鄙夷的眼神,他往往覺得無處遁形,仿佛隻有強行擺出父親的威嚴才能維護他父親的形象,以致,之後的多年父子倆再沒能好好說話,哪怕是一句好話,也必然反著來說……

那日兒子回來看做手術的溫宜,隻匆匆兩面,看著兒子的背影離開時,他還想著,等兒子回來,一定好好跟他談一次瞭,卻不料,有的話不說,卻真的沒有機會再說出口瞭……

溫宜說,兒子是真的回不來瞭,他不願意聽,不願意相信,拿話寬慰溫宜,可理智卻告訴他,溫宜說得並非沒有道理,兒子,的確是不可能回來瞭……

他想說,溫宜,你在這世上並非一無所有,你還有我,可這話,他在喉嚨裡打瞭幾個轉,卻始終是說不出口的,他是個罪人,還有什麼臉面充當她的擁有?

若兒子真的回不來瞭,這個傢大概也就不復存在瞭吧。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想的事,他奮鬥瞭一輩子到底是為瞭什麼,年輕時認為是為瞭實現自己的理想和抱負,一個男人必須有他的事業,這跟帝王渴望他的疆土是一樣的心理,但現在他才想明白,歸根到底卻是為瞭建設一個傢,是為瞭給她和兒子最好的生活,以補償他對他們母子

tang的虧欠,此時,這種感覺愈加強烈,若兒子真的沒瞭,那他現在擁有的一切有什麼意義?

凝視著溫宜頭發間的銀絲,他的眼淚竟無法歇止瞭……

病房裡,阮流箏靜靜躺著。

溫宜和寧守正出去的時候她就醒瞭,隻是沒有出聲,溫宜的難過她看得出來,可溫宜卻始終要裝出有信心的樣子給她看,很累,溫宜也是需要發泄的。

她雖然時而昏沉時而清醒,但她也知曉,這是她獲救後的第二個白天,他依然沒有任何消息,是否還活著,沒有人能保證瞭……

她躺著,除瞭痛不再有任何感覺,心痛,頭痛,渾身痛,每一分痛都和他的影像糾纏在一起,扭曲、變形,折磨著她的心智,可她莫名的,卻十分享受這樣的折磨。

輕輕的叩門聲響起,她沒有出聲。管他是誰,隻要不是他回來瞭,誰來她也不在意,就連王易昨天來看她,她都覺懶怠應付。

門倒是自己開瞭,有人從外面打開的,隱約聽見寧守正的聲音,應是他開瞭門,而後便湧進來兩個人,神經外科的張主任和另一位醫生。

她淡淡的表情,她自己都不知道,這般模樣看起來有多絕望……

“阮醫生,我們兩個代表科室來看你。”張主任說,“這個是你的包裹,送到科室的,我們給你代簽收瞭。”

若不是她看見包裹上寄件人的地址和名字,她真是連謝謝都懶得說的,但看見瞭,她兩天來第一次有瞭些生氣。

“謝謝。”她嘗試著緩緩坐起來,還好,這次沒有頭暈瞭。

是個大件包裹,上面寫著出版社地址和出版編輯的名字,所以,這個包裹裡是他那本著作的樣書,編輯答應過寄給她的。

她將整個大件放在自己腿上,用剪刀將包裹拆開瞭,果然是他寫的書,他畢生所學的精華,署瞭他和她的名字。

寧至謙。

她默默念著這個名字,手指一遍一遍撫摸著封頁上這三個字,仿佛拿瞭一把刮刀,在她鮮血淋漓的胸口一遍一遍重新刮,刮出新的血來,和那些暗沉的血跡混合在一起。

“至謙,我痛啊,你知道嗎?”她抱著書,親吻著那個名字,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淌。

她已經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裡,完全忘記瞭身邊還有兩位同事。

張醫生見她這般模樣,知她傷心欲絕,暗暗嘆息,跟另一位醫生使瞭個眼色,兩人悄悄退瞭出去,不再驚擾她的世界。

哭這件事,是永遠也哭不夠的,淚水洗刷掉的是塵埃,往事卻在其中永久沉淀。

抱著書哭夠瞭,又抱著手機哭,手機裡有他寫給她的紙條兒,她手機被偷時曾遺失瞭,他從美國回來後又全部給她發瞭一次。

那些文字,生氣的、開心的、溫柔的,字字句句如同他親口讀來。

他給她所有的文字,她認定就在美國第90張結束瞭,那張寫的是,最後一張,老婆,我回來瞭。

是的,情書到這裡就結束,後來的那些,不,後來沒有瞭啊!是的,沒有!她沒有收到什麼見鬼的訣別書!這就是他的最後一封信,在某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便會笑著朝她走過來,對她說,老婆,我回來瞭!

嗯,一定會的!

她給自己打著氣,眼淚卻在滾滾地淌。

忽然想起瞭什麼,飛快在手機上編輯郵件。

至謙,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一件事嗎?你自己說的,你可以為我做一件你不樂意做的事,那現在該你兌現諾言瞭。記得我跟你說的那個夢嗎?你化成風箏飛走瞭!我不要你走,所以請你飛回來吧!變成可笑的心形風箏,上面寫著LZ兩個字母,請你飛回來,不要做浴火的鳳凰!

她含著淚,咬著牙寫完,輸入他的郵箱地址[email protected],發送出去。

《聽說你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