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現實(上)

01

我再次見到劉文靜,緣於耗子的一個電話。

那天是周末,大清早,耗子打給我:“為慶祝文靜脫離苦海,我打算給她買幾身漂亮衣服,一起出來幫她挑挑唄!”

雖被打擾瞭睡眠,但能為朋友效勞是一件很高興的事情。我洗漱之後,就奔赴瞭耗子指定的商場,而這時,花花和薇薇也已經到瞭。

耗子笑著說:“你們幾個女人先逛著,東西買多瞭別急,我叫瞭插銷那個苦力幫忙提,他待會兒就到。”

薇薇問:“教授呢?”

耗子說:“他周末哪裡那麼容易叫動?就算是在傢,也要隨時聽候女朋友的差遣。”

試衣間裡,花花很八卦地問劉文靜,耗子給瞭她多少錢。劉文靜有些羞赧:“他把工資卡和存錢的那張卡都給我瞭,說以後我當傢,花多少錢都沒關系,隻要把房租和當月的生活費留夠就可以瞭。”

我和薇薇異口同聲地叫瞭起來:“哇噻,絕世好男人!”

本著把耗子的卡刷幹、刷盡、刷光光的原則,我們幫劉文靜買瞭衣服和化妝品,又帶著她做瞭頭發。在發型師的建議下,劉文靜那一頭黑油油亂糟糟又帶點自來卷、從來隻紮成馬尾束在腦後的長發被染瞭顏色,做瞭大波浪卷。

做好發型之後,我們三個女人震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瞭。還是花花反應最快,像發現瞭新大陸,興奮地拉著我:“好美,簡直像變瞭一個人。”

我仔細看,深覺“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句老話誠不欺我。稍作打扮之後的劉文靜,美女特質立刻顯現出來瞭。古銅色的長卷發在腰上面一點點,顯得皮膚越發白皙,被化妝品專櫃銷售巧手打造出來的妝容清淡而無懈可擊。雖然臉上的高原紅仍沒有完全消逝,但在脂粉的遮掩下,已不影響大局。她的五官都很出眾,最難得的是,都擺在恰恰好的位置,從而顯得整張臉越發明艷起來。雖然表情仍有些怯怯的,然而這個表情卻給整張臉平添瞭幾分純真與羞澀。新買的米色風衣做工精細,線條流暢,腰線卡得剛剛好。舉手抬足間,讓人不自覺地想起一句詩:“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劉文靜美得讓我們這群女人都看呆瞭。我說:“太美瞭,我一個女人看著她都會心跳加速,不知道男人看見什麼樣呢!”

“哈哈哈。”花花說,“那就得問耗子瞭。”說著又調戲似的在劉文靜的腰上捏瞭一把,“美是美,就是太瘦瞭,要多吃點,胖一點才好看。”

薇薇橫瞭花花一眼:“都在減肥,你讓我們文靜增肥,不安好心。”

薇薇和花花打鬧著,劉文靜臉唰的一下又紅瞭,不自覺手指又絞上瞭衣服的邊兒。

花花“啪”一下打掉劉文靜的手:“氣質!註意氣質!一個美女怎麼能動不動就絞衣服邊兒呢?美女應該有的表情是,沖著誰都笑得像個女神,要優雅,要大氣,要高高在上,要含而不露。看我的!”說著花花雙手在小腹處輕輕交疊,抬頭、挺胸、收腹,昂著頭露出瞭八顆牙,目光朝下掃,一副睥睨天下的表情。

看著她做作的樣子,我和薇薇忍不住都樂瞭起來,就連一直因為緊張,話很少的劉文靜都忍不住撲哧一笑。

我們說說笑笑走到瞭耗子和插銷跟前。他倆不耐煩陪女人逛街,中途找借口出門抽煙,就一直坐在商場門口蹭WiFi玩手機遊戲瞭。

插銷看著迎面走來的劉文靜,嘴唇動瞭動,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耗子直盯盯地瞅著劉文靜,突然臉就紅瞭,而這一紅,就紅到瞭耳朵根。這一刻,我像是突然聽到瞭他咚咚響的心跳聲。這個心跳來自於心動,愛人之間所獨有的那種心動,那種熟悉的人再次發現新大陸的心動。

耗子急急忙忙趕過來,把我和薇薇手上拎著的袋子接瞭過去:“辛苦你們啦!”

花花伴著劉文靜走在左邊,我和薇薇走在右邊,耗子隻伸手接我和薇薇的東西,對花花和劉文靜故意視而不見,跟我們說話的時候,眼睛卻一直偷盯著劉文靜看,像一隻發情的老鼠似的。我不知道,此時的他,是不是有些近鄉情怯。

我和薇薇很默契地走在瞭劉文靜和花花的左邊,而花花更絕,直接跳到插銷面前,把手裡的袋子交到插銷手裡:“拿著!我渴死瞭,喝杯冷飲去。”

我和薇薇見狀,連忙叫道:“我也去,我也去!”我們圍在插銷旁邊,把耗子和劉文靜留在一起。

耗子這時候,應該會有些悄悄話想要說給劉文靜聽,而這些話,太甜蜜,隻適合兩個人之間說,多一個人,氣氛就不對瞭。

耗子見我們故意把他倆撇開,有些不好意思:“一起去吧,我請客。”他拉著劉文靜走到我們中間。看樣子,悄悄話隻能留著他們回傢說瞭。我們幾個女孩子走在前面竊竊私語,拿耗子的失態取笑劉文靜,又換來劉文靜一陣臉紅。這時,我聽見走在後面的插銷小聲跟耗子說:“行啊,你小子,沙堆裡也能淘出個金元寶來。”

耗子嘿嘿笑,說:“我也沒想到,隨便打扮一下就這麼好看。”

網絡是個好東西,能讓一個生活在井底的人最快速地瞭解井外的世界。

劉文靜所在的培訓學校其實也沒教多少東西,不過就是五筆打字、Office辦公軟件以及基礎的PS和3DMAX。然而對於一個隻在很鄉下的地方上過初中,看過、卻並沒有親自操作過幾次電腦的人來說,這些已經足夠入門瞭。

劉文靜去技校學電腦之後,每天下課就抱著耗子的筆記本琢磨來琢磨去。在耗子的指點下,她學會瞭逛各種八卦網站,比如說天涯、貓撲之類的。

一入網絡深似海,思維模式全改變。劉文靜沉浸在各類八卦信息裡不可自拔。更迷上瞭類似於《如果男人做到這十條,你就放心嫁瞭吧》這樣的文章,並用文章裡的內容一條條對比耗子,得出結論:耗子確實值得嫁。

網絡上不光有這樣的文章,還有類似於《到婆傢第一次該帶什麼禮物》《未來婆婆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之類的八卦帖,更有《怎樣搞定你的男朋友(婆婆/小姑子)》之類的技術貼。這些帖子看多瞭,劉文靜就又動瞭心思:光見他的朋友怎麼行?怎麼著都該見見他的傢人。看來他的朋友是早已接受我瞭,如果他的傢人也接受我,那離結婚的日子也就近瞭。

跟耗子在一起之後,劉文靜才知道,耗子這個圈層,雖未必有做生意的小老板那麼有錢,但過的日子、對金錢和人生的態度,都不是表哥那個階層能比的。於是,耗子才成瞭她心裡“應該嫁的男人”應有的模樣。

劉文靜把想見耗子傢人的想法跟耗子提瞭,耗子默不作聲很久,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劉文靜追問:“什麼時候是時候?”

當劉文靜提這個問題的時候,耗子立刻就聯想到若把劉文靜帶他媽面前,他媽會是怎樣的反應。耗子媽從來不是易於相處的主。耗子爸爸,在職業生涯裡一直受制於院長,鬱鬱不得志。成年後的耗子分析,耗子爸爸之所以這個樣子,其實也跟他媽媽太過強勢有關。耗子媽媽出身於小農之傢,書讀得也少,為麻將事業奮鬥終身,志大才疏,卻希望妻憑夫貴,母憑子貴。在耗子爸爸與院長的爭鬥中,出瞭很多餿主意。在他們的傢庭生活中,耗子無數次看見爸爸偶有反抗,媽媽就如母大蟲一般連吼帶罵,最終,即使明明不是爸爸的錯,為瞭息事寧人,爸爸也會主動承認錯誤。

事業不如意,傢庭生活亦不如意,才會導致爸爸五十多歲就生瞭滿頭華發。

耗子媽見耗子爸這一輩子也就這樣瞭,又將榮華富貴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瞭。耗子才畢業的時候,耗子媽拼命鉆營,想在傢鄉的小縣城為耗子謀得一官半職。好在耗子清醒,連滾帶爬奔赴上海,遠遠地離開瞭她。

這樣的母親又怎麼允許耗子找一個出身於小山村,隻有初中學歷,曾經是飯店服務員,現在在傢待業、被耗子養著的女人做兒媳婦呢?即使,劉文靜很漂亮,耗子的個人條件也並不怎麼樣,可耗子媽不這樣想啊。在全天下所有媽媽的眼裡,但凡從自己肚子裡爬出來的,即使是一坨翔,那也是香噴噴、散發出黃金色澤的翔。

耗子推托著:“最近他們比較忙,再過一段日子吧。等你電腦學好瞭,等他們不忙瞭,可以讓他們到上海來見你,這樣你面子才更大嘛!哈哈!”

不明真相的劉文靜也不好說什麼,雖然她覺得晚輩看望長輩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既然耗子這樣說瞭,不如聽耗子的。

看著耗子對她實心實意,便也安安心心跟耗子過起日子來。

劉文靜根深蒂固的觀念裡,對男性是有崇拜心理的。她從小耳濡目染母親是怎樣伺候爸爸的,也看到瞭唯一的弟弟在傢裡是怎樣一種超然的存在,再加上她從小受的教育,跟男人上床瞭,同居瞭,雖然還沒有領證,但他也就是她實際上的丈夫瞭。所以,劉文靜眼裡的丈夫,和我們眼裡的丈夫是兩個概念。在我們眼裡,丈夫是相互扶持著走的另一半,而在劉文靜眼裡,丈夫是天。

也因此,耗子和劉文靜住在一起,幾乎過上瞭天堂般的日子。劉文靜賢惠,下瞭課就去買菜做飯,把傢收拾好。耗子晚上下班回傢就有現成的熱乎飯吃,還不用洗碗。再加上,雖是耗子主動追求,但在劉文靜心裡是她高攀。劉文靜對耗子幾乎是言聽計從,這無形中助長瞭耗子的沙文主義,在傢裡,他越發像個大爺瞭。

和劉文靜在一起之前,耗子一周換一次衣服,衣服臟瞭就扔洗衣機裡洗;穿板鞋,鞋子臟瞭懶得刷,就穿一雙扔一雙。因此,他不會買很貴的鞋,幾十塊、一百多塊的回力鞋,穿兩三個月就扔,然後再買新的。但是,有瞭劉文靜,耗子兩天換一次衣服,襪子、鞋子白花花的。雖說兩個人開銷更大一些,但劉文靜會精打細算,自己在傢煮飯,無形中從吃的方面把錢省瞭下來。

劉文靜也有自己的打算。跟耗子在一起之後,耗子的工資卡直接交由她保管,還答應每年給她父母一萬塊。連工資卡都給她的男人,能對她二心嗎?他把工資卡交給她保管,她不過做做傢務伺候下他,這又有什麼呢?說到底,好像還是她賺瞭。

02

耗子知道我們幾個女生經常單獨聚會,便要求我們一起玩兒的時候帶上劉文靜。畢竟是朋友所托,這種要求我們怎麼會拒絕?

女孩子之間聚會,無外乎相約著逛街買衫、做頭發、做指甲,或一起吃冷飲、看話劇什麼的,加一個劉文靜又有什麼關系?

春天逐漸過去,我們約好去商場買夏裙,順便看看有什麼過季打折的春裝或牛仔褲。

在認識薇薇之前,我和花花很少到商場買衣服。那些年,我們都太窮,街邊小店是購衣的主要場所,七浦路更是隔一段時間就去一次。但是,薇薇對我們這種街邊小店淘衣服的行為極不贊同。

薇薇說:“每個女人都自認為自己在穿衣打扮上極有心得,以為憑借著年輕的身體,麻袋也能穿出香奈兒的感覺。實際上根本不是這樣的。走在南京西路上看一看,穿衣上面出眾的,要麼是身材氣質完爆其他人幾十裡,要麼是百煉成鋼。咱沒那個實力,還不如老老實實挑大牌基本款穿。大牌的衣服未必特別好看,但款式是經過很多人研究的,未必引導潮流,穿出去卻不會出錯;未必料子一流,但版型和做工卻是街邊小店不能比的。把買十件地攤貨的錢積攢下來,去商場買一件品質好一點的衣服,這件衣服你穿出去的次數遠遠超過那十件地攤貨。品牌衣服穿久瞭,品位自然提高,這時候再想著標新立異,比一開始就穿街邊小店淘來的奇裝異服好很多。”

花花開玩笑說:“關鍵是,我沒錢,不能一件衣服洗瞭穿,穿瞭洗呀!我總得有換的吧?看別的同事,一周七天,天天不重樣,我總不能一件衣服從周一穿到周五,周末洗洗晾幹,下周一接著再穿吧?”

薇薇說:“那麼,就去買過季打折的。買些經典款式,不輕易過時的那種。其實,商場打折款的價格有時候比街邊小店還低很多呢!”

在薇薇苦口婆心的教導下,即使那些年我們很窮,卻也逐漸養成瞭隻在商場買衣服的習慣。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變。後來,經濟好一點之後,我們甚至連襪子都在商場買瞭。

在時尚方面,薇薇有很多自己的心得。她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們,就像我們現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劉文靜一樣。

最初和我們一起玩的時候,劉文靜幾乎不化妝,或妝容總能被挑出毛病,幾次之後,倒也能化出淡淡的卻很出彩的妝容瞭,而她的穿衣打扮,也越發精致起來。

這時候的我們,跟別人比,普通得幾乎看不見,但在劉文靜面前,卻因為之前多年的積累,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告訴她的任何一個經驗,都是自己多年經驗的總結。劉文靜的起點太低,才會像一個巨大的黑洞不停吸收新的知識,進步得特別快。

這時候,距離和耗子同居不過幾個月工夫,從外表上看,劉文靜已經跟當初那個小飯館打雜的有瞭極大的差別。她看起來,已逐漸像一個城市裡長大的姑娘瞭。雖然說話的時候仍然很容易害羞臉紅,但起碼已經能和我們討論一些東西瞭。

劉文靜的電腦培訓課程結束之後,耗子打遍朋友電話,拜托大傢幫劉文靜找一份工作。

耗子說:“任何工作都好,隻要是正規公司,不是服務行業。錢多錢少無所謂,最主要的是不能再那樣吃苦瞭。”

接到電話,我的第一反應是:“去做銷售吧!文靜人漂亮,做房地產銷售不錯,我知道一個項目,正在招銷售員,倒可以介紹她去面試。”

耗子問那項目具體在哪兒,我說松江,他立刻不做聲瞭。其後又說:“看看能不能找到離我住的地方比較近的。松江太遠,說不定她得常駐那邊,我們才戀愛呢,你就把我媳婦發配到邊疆去,這怎麼行呢?”

他這個人,又想給女朋友找工作,又想天天拴在褲腰帶上纏綿,實在太糾結。我雖這樣腹誹,但畢竟是朋友提的要求,我自不好多說什麼,便作罷。

劉文靜背著耗子悄悄打電話給我,問我是個什麼項目,工資待遇怎麼樣。

我跟她說:“是別墅項目,底薪不高,隻有一千五,勝在提成還可以,像全年的銷售冠軍,一年收入幾十萬。當然也有一套房子也賣不出去的,隻靠底薪生活瞭。做銷售通常如此,都是看業績的。”

我這樣說,劉文靜其實很心動。她沒做過銷售,被銷售冠軍的年薪幾十萬吸引,而忽略瞭有的人根本賣不出去房子。她悄悄跟我說,她想去試試看。我想瞭想告訴她:“項目招人要求本科畢業,你是我的朋友,我跟項目負責人說一說,去面試一下問題倒不大。但是能不能通過面試,我可不敢保證。就算通過面試瞭,能不能把房子賣出去,我依然不能保證。這個項目采取末位淘汰制,連續三個月一套房子賣不出去的會被公司開除。另外,松江還沒通地鐵,你過去的話,隻能住公司宿舍,跟耗子一個星期才能見一次面,這個你要想好。”

劉文靜說她要再想想,還交代我暫時不要告訴耗子,算是我們之間的秘密,我答應瞭。

偶然間跟花花聊起劉文靜找工作的事情,花花說,她本來想讓劉文靜跟她一起去賣二手房的,跟耗子一說,耗子也打岔不讓去。我很驚訝,花花的公司在市區,沒有小情侶分隔兩地的風險,為什麼不讓她去呢?這點我們可想不通瞭,難道是因為做銷售辛苦?可是再辛苦能辛苦過之前做小飯館打雜?

後來跟耗子聊天才知道,他其實挺介意劉文靜工作辛苦的。因為她一旦辛苦,傢務可能就做得少瞭,他就享受不瞭現在的日子瞭。再加上,做銷售,工作環境多復雜呀,劉文靜萬一被有錢客戶撬瞭去,耗子到哪兒哭去?

聽瞭耗子的這些擔心,我們哭笑不得,他可真是個小男人!按他這樣的要求,劉文靜能找到什麼工作?

耗子終究還是幫劉文靜找瞭份工作,一個服裝外貿公司的前臺。

得知劉文靜在耗子的安排下去做前臺的時候,我們忍不住心裡叫瞭聲“妙!”前臺是公司的形象、對外的窗口,以劉文靜的美貌做前臺其實是很不錯的。何況前臺工作相對清閑,不像銷售一樣壓力那麼大,確實很適合劉文靜的現實條件以及耗子對她的期許。

然而才不過三天,劉文靜就被開除瞭。據說,那傢公司的前臺,有很多時候需要接聽外文電話。初中學歷的劉文靜,根本就做不來。

耗子又開始動員我們幫忙劉文靜找工作瞭。這下子我們懂得他的意思,幫他打聽的盡是一些類似於前臺或文員之類的工作。隻是刻意註意,盡量避免那些需要講外語的公司罷瞭。

我那時候剛好有個哥們兒,是一個廣告公司的總監。這哥們兒也挺勵志的,他高中學歷,陰差陽錯進瞭廣告圈,隻用五年時間就做到瞭總監,在他手下幹活兒的文案和設計幾乎年齡都比他大。廣告圈是一個相對對文憑要求不那麼高的行業,我跟我那哥們兒說瞭下劉文靜的事情,想著自己這一路走來也不容易,能給別人個機會就給個機會,提出讓劉文靜去面試一下。那哥們兒的意思,劉文靜長得漂亮,倒是可以做做AE什麼的。

面試結束,哥們兒給我打電話:“我跟她聊瞭幾句,她太自卑瞭,跟我說話,全程都不敢看我的眼睛。我開玩笑她反應也慢,隨便聊聊,對電影、音樂、時尚一無所知。這樣的人,我讓她做AE,也無法跟客戶鬥智鬥勇。後來想著,我高中學歷也是從文案開始做起的,她性格內向,或許可以培養做文案,就給瞭她一篇軟文。結果,她念都念不通,問下來,書讀得少,詞匯量也不夠,是做不來文案的。看來看去,做前臺最合適瞭。可是我們公司有前臺呀!人傢做得好好的,我總不能給開瞭,讓她來吧?有心把她介紹給別的公司,看哪傢缺前臺的,可惜她性格無趣。你知道廣告公司通常人不多,遇上個性格無趣的前臺,也挺悶的。”

他說得已經夠直白瞭,我自然不好再說什麼。

畢竟劉文靜去面試過,我隻好把那哥們兒的意思很委婉地跟耗子說瞭下。耗子沉默瞭一會兒說:“沒事兒,我再想辦法。”

不同於第一份前臺工作的好運氣,這一次,基本上能幫忙的,都紛紛對外打瞭招呼,最終的結果都是不行。沒辦法,劉文靜的起點實在太低瞭。

被第一傢公司開除之後,劉文靜賦閑瞭差不多兩個月,之後進瞭一傢紅酒窖銷售公司做前臺。我們以為這是朋友幫忙或是其他。一問才知道,這是劉文靜自己找的工作,這真讓人驚訝。耗子說他自己也沒想到,本來他以為,劉文靜會依靠他和他的關系,卻沒想到她不聲不響就把工作找好瞭。

花花嘴快,女孩子們聚會的時候,她問劉文靜的簡歷怎麼通過HR那一關的,畢竟劉文靜的學歷是最大的限制。

劉文靜一開始不肯說,後來擺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跟我們講:“我跟你們說實話,你們不要告訴耗子。”

我們以為,她背著耗子做瞭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比如說認識瞭其他男人之類的,但是,她的下一句話證明瞭我們思想的齷齪和她的膽大。

劉文靜說:“我做瞭個假學歷,假裝我是大學畢業。”

一句話說得我們都沉默瞭,我們明知道這樣做不對,卻不好對她加以指責。

“我覺得這樣做不好吧!”薇薇遲疑著說。

“耗子不讓我做太辛苦的工作,飯館也不可能再去做瞭。我不比你們,讀瞭那麼多書,我隻能用這種方法。”劉文靜說。

我們都沉默瞭。過瞭一會兒薇薇又說:“可是你總該告訴耗子,你跟耗子是情侶,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薇薇雖不贊同,但能理解劉文靜的做法,卻不理解劉文靜為什麼不肯告訴耗子。在她看來,情侶之間,睡都睡瞭,其他方面更應該“坦誠”相見才對。

不得不說,薇薇在挑對象方面還是很理想主義的。她堅稱要找到一個Soulmate(靈魂伴侶)才肯結婚,如果找不到,寧可一輩子單身。

在這方面,我卻有些悲觀,我一直覺得男女思維模式不同,Soulmate可遇不可求,彼此相愛、願意在一起踏踏實實過日子即可。精神方面的需求,他能幫我搞定一半已十分滿足,剩下一半大可自己搞定。

觀點的不同,導致我們對劉文靜找工作時用假學歷瞞著耗子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薇薇認為,無論做瞭任何事情,都應該告訴伴侶。我卻覺得再親密的兩個人之間,也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不傷害彼此的感情即可。無論劉文靜是出於不想被耗子看不起,還是暫時不想說,或者其他什麼目的瞞著耗子,她總有自己的考量,那麼,依著自己的心即可。

劉文靜說:“我不想讓耗子瞧不起我。”

我們再次沉默瞭,得多不對等的情侶,才會有一方生怕另一方瞧不起呢?

花花見劉文靜情緒有些低落,安慰她說:“每對情侶都有自己的相處之道,你們覺得合適就行。”

花花問劉文靜:“面試的時候也沒出現什麼問題嗎?”

劉文靜說:“畢竟做過一個月的前臺,有些東西還是知道點的。反正找工作嘛,就是美化自己,能說的說,不能說的不說唄!”

我們之前從來不知道,這個女孩子單純的外表下,其實還是蠻有心機的。

劉文靜接下來一句話,直接驚掉我那高達八百度的近視眼鏡:“我以前不知道,那些上過大學的人,其實也沒什麼瞭不起。他們不過是比我多拿瞭張文憑,多念瞭些書,多瞭些工作經驗而已。被老板罵的時候,照樣跟孫子似的。他們沒什麼瞭不起。”

03

在酒窖銷售公司,劉文靜倒是做得風生水起,每天開開心心地上班,開開心心地下班,然而耗子卻有些鬱悶。

耗子跟我們說,他發現劉文靜有時候會跟一個叫Tom的人聊QQ,他走近的時候,劉文靜就把對話框關掉瞭,也不肯讓他看見聊天內容。

耗子問劉文靜跟誰聊天,劉文靜大大方方地承認是之前外貿公司的同事,也承認是單身男士,就是不承認Tom在追她。

耗子跟哥們兒吐槽這件事,插銷沉默瞭一下說:“你最好還是看緊點。我跟玫瑰在一起的那幾年,她分別跟她的同學、導師、外面認識的男人上過床,我都被蒙在鼓裡。到楓葉國之後,她又到處勾搭老外,直到打算跟人結婚瞭才通知我。我那時候以為愛一個人,隻要一門心思對她,她必然也一門心思對我,但感情這東西從來不對等,從來都是誰愛得更多,誰就更被動。我看你對劉文靜用情挺深的,你可千萬別走瞭我的老路。”

插銷難得這麼嚴肅,這麼傷感地談論前女友,讓耗子的心也忍不住抽抽起來。

對於插銷的說法,教授持反對意見,教授說:“我跟娜娜,你們都知道,到現在也算是老夫老妻瞭。你們沒見過她的本尊,手機裡的照片卻都看過吧?雖不是特別美,但也算清秀。她每年寒暑假都會一個人或跟同學、朋友一起出去旅遊。有時候一走就是個把月,可我從來都很相信她。耗子你也應該相信劉文靜,不能動不動就拈酸吃醋。吃醋這種行為,其實挺破壞感情的。”

娜娜和教授的相識相愛,美得像童話。娜娜學習不好,初二升初三那年暑假的時候,她傢裡給她報瞭個補習班。上補習班去公交站的路挺遠,走捷徑的話,必須穿過一個健身房的室外遊泳池。娜娜為瞭趕路,每次都從遊泳池邊走。那段時間教授迷上瞭遊泳,每周六都會去遊一上午。娜娜經過的時候,正好看見陽光灑在教授隻穿著小褲褲的身上。有時候忍不住多看幾眼,看得多瞭,教授也發現瞭這個小女孩。有一天,估摸著娜娜下課的時間,坐在泳池邊等她。一來二去,就勾搭上瞭。

娜娜得知教授是某知名高中的尖子生,提議讓他幫忙補課,教授自然應允。從此,娜娜不必跑補習班,教授到她傢裡給她補習。娜娜上初三那年,兩人正式確定戀愛關系。教授自己說是娜娜主動表白、主動追求他,但在我們看來,他對娜娜簡直上心到瞭極點,也縱容到瞭極點。娜娜不喜歡他的父母,他就盡量不讓他們見面;娜娜不喜歡他的朋友,我們這群哥們兒一個都沒見過娜娜真身;娜娜寒暑假出去旅遊,不肯帶著教授,他就隻出錢,不跟著去……

你說,去麗江、西藏這種地方,娜娜一個人或跟教授沒見過的同學一起,不帶男朋友,發生點艷遇可怎生是好?頭上豈不立刻綠油油?可教授自己都一點不擔心這個,我們這些外人,又豈能隨便置喙?

接著說耗子。耗子可沒教授這麼“大氣”。女朋友太漂亮,他擔心著呢!擔心得上班都無心上,打個電話給劉文靜旁敲側擊地問Tom,兩人說著說著就吵瞭起來,逼得劉文靜發瞭段她和Tom聊天的截圖給耗子。

Tom:我的心思你應該知道。

劉文靜:我們做普通朋友吧,我有男朋友。

聊天基本就這兩句話。劉文靜以為這樣發過去,耗子就放心瞭,哪知耗子更擔心瞭。不是有句話這樣說嗎:不看墻腳穩不穩,隻看鋤頭狠不狠。耗子自己明白,他是在劉文靜最差的狀態下發現她的,搶占瞭先機,才得到瞭她的人和她的心,而現在劉文靜一日比一日漂亮,眼界也逐漸開闊。外面的男人那麼多,跟蒼蠅一樣熱情,他耗子靠什麼留住美麗的劉文靜呢?

耗子越想越擔心,晚上回傢愣是逼著劉文靜在QQ上把Tom拉黑、電話也刪除瞭才罷休。

被自己的男朋友當賊一樣防著,換個正常女人都會生氣才對。但這時候,思想還沒開悟的劉文靜反而很開心。劉文靜心想,耗子能這樣防著她,說明是真愛她。他越生氣,愛得越深。劉文靜想想耗子氣得直瞪眼的樣子,心裡竟有些感動。

雖感動,但耗子這樣做,劉文靜多少覺得有些對不起Tom。Tom都答應跟她隻做朋友瞭,她卻拉黑瞭他。劉文靜記得住Tom的昵稱,又悄悄地加瞭他,隻把備註改成女生瞭而已。並且,耗子在傢的時候,盡量不跟他聊天罷瞭。

本來Tom聽說劉文靜有男朋友,對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熱情。但自從這個“拉黑又加上”的事情發生之後,對劉文靜的態度不由得冷淡瞭許多。

劉文靜也沒多在意,她是有男朋友的人呢!

至於其他或明或暗跟劉文靜表白的人,她嚴防死守,一個都不敢再讓耗子知道瞭。當然,這時候的劉文靜雖有些心機,卻仍然很純樸。有追求的人不告訴耗子,隻是不想節外生枝。對外,她一直很老實地承認有男朋友;對內,依然把耗子伺候得很好。

到瞭新公司,一切都是新的,然而前臺的工作畢竟不忙,等一切都熟悉且走入正軌之後,劉文靜才深深發現自身的不足,更為一開始心比天高地認為上瞭大學的人也沒什麼瞭不起而汗顏。先不說學歷,僅就平時的溝通來說,他們講的很多東西,她不僅插不上話,而且聽都聽不懂。一開始,劉文靜會把白天同事說過的話,回傢跟耗子復述一遍,問他什麼意思。有些東西耗子能解答,有些不能。耗子白天上班也挺累,回傢隻想玩玩遊戲,做愛做的事。男人畢竟粗心,他再愛劉文靜,也體會不到她那種自卑的小心思,劉文靜問得多瞭,有時候態度就有些敷衍。

經歷瞭上次“拉黑又加上”事件,Tom對劉文靜冷淡瞭許多,劉文靜像看不出來似的,經常主動跟Tom聯系,於是Tom受傷的心又熱絡瞭起來。劉文靜在公司上班過程中遇到的困惑,偶爾也會問問Tom,他都很耐心地解答瞭。

在劉文靜心裡,外貿公司銷售經理Tom比耗子成熟多瞭,對各種事情的見解也讓她非常佩服。最關鍵的是,Tom的情商非常高,有很強的化解尷尬的能力,又積攢瞭一肚子的笑話,相處起來極為愉快。Tom是劉文靜網絡上聯絡最多的男人之一,有時候劉文靜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先遇見耗子,跟Tom在一起也是不錯的。然而不過是想想罷瞭,既然已經跟耗子同居瞭,就得從一而終,這是劉文靜媽媽經常掛在嘴邊教育二姐的,也潛移默化影響瞭劉文靜。

突然有一天,劉文靜跟耗子提出,她想去自考。

耗子驚訝地問:“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想法?”

劉文靜有些扭捏:“大傢都有大學學歷,就我沒有,總感覺低人一等。”

有一件事劉文靜從來沒跟任何人說過。

有一次吃飯的時候,人事部經理突然問瞭個讓她臉紅心跳的問題:“你身份證上的住址沒轉嗎?怎麼還是你農村老傢的住址?”

她非常狼狽,支支吾吾地回答:“大學畢業之後又轉瞭回去。”

人事部經理沒說什麼,就把這事兒帶過去瞭。

那天晚上回到傢,她問耗子:“是不是大學生身份證上的住址都是城裡的?”

耗子說:“讀大學的時候,戶口一般都要遷到大學所在的集體戶口下,很多人身份證上的住址是大學所在地的地址,也有一部分人沒有遷戶口,也有人畢業後把戶口轉走瞭,新辦瞭身份證,不是大學住址也是很正常的。”

劉文靜誤打誤撞,回答得倒是沒什麼漏洞,她的忐忑不安才稍有緩解。然而這件事卻一直放在她的心裡,久久不能釋懷。

撒謊其實很累的。不記得在哪裡看過一句話,一個謊言,要用十個謊言來圓它。假學歷是劉文靜的一個軟肋,她害怕被揭穿,卻不得不為此經常撒謊。

反復思索很多天之後,劉文靜萌生瞭想要自考的念頭。雖然這件事情不大,但她手裡沒有錢,學費還不是耗子出?所以這件事,也隻能跟耗子商量。

耗子想瞭想說:“多念點書終究是好事情。以你現在的底子和時間,不如去讀夜校,下瞭班去念。”

劉文靜沒想到,她剛一開口耗子就答應瞭,有些感動:“你同意實在太好瞭!”

耗子說:“你現在工作比較閑。但前臺終究還是吃青春飯的,趁著不忙,咱們還沒結婚,沒準備要孩子,多讀點書,多學習一些知識,對你自己也有好處。”

耗子想得比較多,雖然最近劉文靜並沒有提要見他傢長的話,但她遲早會提,而他遲早會讓他們相見。如果劉文靜念瞭夜校,耗子媽挑剔起來,他還能有些說辭。

說做就做,那個周末,他們一起去瞭離出租屋比較近的成人大學,看報名章程之類的。雖然,章程裡寫著念大專需要有高中學歷,但跟負責招生的老師聊瞭聊,卻發現管理其實沒那麼嚴格。也就是說,即使沒有高中學歷,隻要按時交瞭學費,到這裡念書依然沒什麼問題。

雖然對學歷沒有嚴格控制,但大專三年、本科兩年,全部念完得五年時間。五年時間好長,長到能輕易磨滅一份愛情。

劉文靜問耗子:“五年夜校讀出來,就有瞭和你們一樣的機會嗎?”

耗子說:“不會。越好的學校、越好的專業找工作才越容易。夜校畢竟不是正規四年制本科,找工作的時候,一般不會得到認可。”

“那讀瞭有什麼用?”

“起碼你的知識水平會比現在好很多。”

劉文靜顯然不太滿意這個答案,她想要的更多。耗子給她打開瞭一扇門,讓她看到瞭另外一個世界,她因此變得貪心,她要再想一想。

《我的漂亮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