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冊 第四卷 情絲織就回文錦 第十章 暗流

靜靜地跪在東宮太子妃的寢殿中,四下無人,寂靜極瞭。

隻有香爐裡的熏香,裊裊升騰起來的輕煙,帶著些許的溫柔和關心,漸漸地飄散開來,若微腰身挺直,一動不動,回想著剛剛太子妃的教誨,心中不僅僅是難過,更有些自責與愧疚。

“昨日出宮,子時才歸,咸寧是公主,你名為她的伴讀,實為侍婢,怎麼能如此不分輕重?”這不是第一次被太子妃訓誡,但卻是最為嚴厲的一次。

“你自小在東宮長大,雖然名分未定,但眾人皆知你是未來的皇太孫妃,這名號意味著什麼?”一向沉靜賢淑的太子妃大為動怒:“如今形勢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子之位尚岌岌可危,更何況基兒?多少年的小心翼翼,多少次的隨駕北巡,小小年紀就代父出征,這才換來瞭朝堂內外的一片稱頌之詞,也才讓陛下認為雖然太子不濟,好在有個賢孫可倚。可是你呢?居然引著他夜遊秦淮。”

太子妃深深吸瞭一口氣,她實在是氣極瞭,聲音都有些微微發顫。

停頓瞭好一會兒,才又說道:“光是瞻基、瞻墉他們兄弟也就罷瞭,居然還去見瞭外臣,就算是基兒的至交好友,那也是成年男子,你都不知道避諱嗎?”

若微面上微燙,是的,太子妃的話她沒有半分可以相辯的,太子妃說的都對。

昨日送咸寧回宮之時,與瞻基悄然惜別,悄悄回到靜雅軒時,便看到跪在屋裡的湘汀和紫煙,她就知道自己錯瞭,又一次壞瞭規矩,連累瞭下人。

忐忑不安地挨到天明,早早來到東宮給太子妃請安,便被訓斥到現在。

不敢去看太子妃的神色,低著頭,隻能看到她明黃色的裙子下擺。過瞭半晌,太子妃仿佛是說累瞭,又好像她已不屑再說,太子妃丟下一句話:“你好好想想吧!若是以後再犯,我就把你送出宮去!”

當時不覺得什麼,如今靜下心來,細細地品味這句話,若微不禁浮想聯聯:“要把我送出宮去?是什麼意思呢?是送我回傢嗎?”

要是能送我回傢,倒也不錯,若微嘴角微微上揚,笑容就那樣蕩漾在她的臉上,以至於剛剛走進殿內的瞻基不由大感意外。

輕呼瞭幾聲“若微”,她都恍然不聞。

瞻基蹲下身子,湊到她眼前,伸手晃瞭晃:“妹妹,可是跪得久瞭,頭暈得厲害?”

若微收回思緒,也收回瞭臉上的笑容,低喚瞭一聲:“你來瞭?”

瞻基伸手要將她扶起來:“快起來吧,跪得久瞭,膝蓋上又要青紫起來!”

若微搖瞭搖頭:“娘娘還沒讓我起來!”

瞻基皺著眉頭:“母妃不是那樣狠心的人,不過是一時生氣,小懲而已,不然你還想跪到何時?”

說罷,便伸手用力將若微拉瞭起來。

“哎喲!”跪得久瞭,腿腳都麻瞭,一時無力,便靠在瞻基身上,瞻基臉一紅,扶著她走到邊上的羅漢床上:“先坐會兒,我再送你回去!”

若微低著頭,若有所思,一雙眼睛轉來轉去,不知在想什麼心事,瞻基在一旁看瞭,不免好奇:“你在想什麼?剛剛我進來的時候,也是一副癡癡的模樣。”

若微看瞭看大殿之內,並無他人在側,於是說道:“剛剛娘娘說,如果我再犯錯,就把我送出宮去!”

若微說著,不由自主地又笑瞭起來。

瞻基騰地一下站起來,雙眉緊皺:“母妃真是這樣說的?”

若微仰著臉,點瞭點頭,一臉歡喜地說道:“娘娘的意思,就是放我回傢吧?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倒是應該好好想想,再犯個錯,這樣,我就能回傢瞭!”

瞻基的眉頭緊緊擰在一起,突然蹲下身子,拉起若微的手,目光凝重,表情十分的鄭重:“若微,你還是那樣想回傢,是嗎?”

若微看著瞻基緊張的神情,與眼中的不舍,心裡立即就猶豫瞭,她想瞭想,才低語道:“回去看看也好呀!我娘,我爹,繼宗還有我小弟弟……”說著說著,眼圈突然紅瞭,她扭過臉去,從瞻基手裡抽回瞭自己的手。

瞻基見她如此,也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一個坐在羅漢床上默默垂淚,一個蹲在床邊靜靜相守。

躲在大殿拐角處的太子妃與彭城伯夫人看瞭,心思各異。

來到偏殿,相對品茗。

太子妃似怨非怨地看瞭一眼自己的母親:“看吧,這就是青梅竹馬,自小長在一處的情分,如今連我這個母妃都靠後瞭!”

彭城伯夫人日益發福,耳邊也有瞭幾根白發,然而性情依舊爽朗大度,她深深飲瞭一口茶,放下茶杯,看著太子妃:“娘娘在擔心什麼?感情好不正是娘娘希望的嗎?況且若微這孩子一向乖巧伶俐,對你也恭敬孝順,這幾年,不僅與公主情同姐妹,就是王貴妃和六宮妃嬪,哪個對她不是交口稱贊,我冷眼瞅著,就連咱們當今萬歲,也是對她另眼相待的。”

說到這兒,彭城伯夫人突然壓低聲音說道:“咱們東宮那幾位,郭氏、黃氏、譚氏,素來與娘娘爭風弄寵,可是他們的騰王、梁王和幾位小郡主,哪個不是跟在若微屁股後面,姐姐長、姐姐短的,跟她玩在一處,這樣的情義,以後對咱們可是大大的有利呢!”

“母親!”太子妃明顯不悅瞭,秀眉一跳,將茶杯“叭”地一聲放在案上,“這種話也能隨便講出口,母親真當這是自傢的彭城伯府瞭嗎?”

彭城伯夫人挨瞭女兒一通搶白,不但不惱,反而笑瞭。這一笑,倒讓太子妃張妍有幾分糊塗:“母親為何發笑?”

彭城伯夫人笑道:“我看娘娘是在吃若微的醋,這當婆婆的心思,娘明白,他們不好,你心裡不舒坦,可是他們要是太好瞭,娘娘心裡也不是滋味!”

“娘是說女兒變老瞭嗎?”太子妃忽然變得沉默瞭,她站起身,走到妝臺之前,對著那面朱雀紋銅鏡細細觀望。

歌屏朝掩翠,妝鏡晚窺紅。

鏡中的那人,一頭烏黑豐美的秀發堆成芙蓉歸雲髻,膚如凝脂,眉如遠黛,明眸朱唇,依舊美艷。

是的,自己沒有變,還是那般美麗。

可是娘說得對,自己為什麼突然有瞭身為婆婆的心裡呢?

分明是老瞭,年老已去的感覺。太子自從用瞭若微的藥之後,身子日漸好轉,可是剛待好轉,什麼郭氏、黃氏、譚氏,統統跑瞭出來,這兩年裡,東宮裡接二連三,像生產比賽一樣,郭氏連著生瞭兩子,黃氏與譚氏也各有一子一女,還有張氏,也有孕在身。

都說太子賢德,他確實賢德,就是對待太子宮中的嬪妾,也是雨露均沾,哪個都是心頭上的寶貝。

唇邊漸漸浮起一絲苦笑,對著鏡子整妝,太子妃張妍突然發現,是的,自己還是變瞭。

他曾經說過,最愛自己的眉眼,是那般的清透,幹凈得就像天邊的一抹雲。

而如今,那眼神兒分明有些深邃和混沌,是的,就是復雜,是誰,是什麼,讓自己變得復雜瞭?

太子妃閉上瞭眼睛,心事久久難平。

《六朝紀事(大明風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