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辭職換工作

寧檬是在出去前往飲水機的路途中央遇到陸既明的。她認為那是一場沒必要的偶遇。事後卻被工位鄰近過道處的同事告知,“偶遇”的“遇”是沒問題的,但“偶”絕對是值得商榷的。

“陸總一上午從我工位前來來回回過瞭好幾趟,要麼是去上廁所,要麼是恰好走到這的時候喊個人過來問事情,又問得心不在焉的,搞得被問話的人也有點莫名其妙。我最慘,每次他經過我工位我都覺得苦膽都要從嗓子眼蹦出來瞭,就怕他低頭看到我一興起就把我調去補秘書的缺兒,然後明天我就得被逼辭職!”

陸既明的這種致人崩潰式遊走狀態,“恰巧”結束在寧檬出來倒水喝的時點上。

於是寧檬從項目二部的辦公區拐出來時,遇到瞭“恰好”路過的陸既明。

陸既明也“恰好”瞥見她後,對著她頤指氣使地一點:“那個誰,你!對,就你,寧檬,你過來!”

寧檬隻好拎著個空杯子,跟在陸既明身後走進瞭小會議室。

陸既明靠坐在小會議室挨近門口的皮椅上,翹著二郎腿。他那個樣子坐在那,不說話的時候俊得像偶像劇裡正面陽光的男主角。隻是一打破他周身靜態,他微挑的眉梢輕撇的嘴角和涼颼颼的眼神,一下就把他變成瞭邪惡反派。

寧檬站在陸既明跟前,接受著他眼角微揚的審視。那雙隻要盯著誰看就顯得輕佻多情的眼,正盯著她看。

寧檬隱約好像能感知到,陸既明為什麼要叫住她,叫住她後他又要以怎樣的姿態說點什麼樣的話。

果然。

“怎麼樣,快撐不住瞭吧?”

陸既明開場白的情調語調和基調,不出寧檬所料。

那種你不行你肯定不行我就等著看你不行的嘲諷內涵非常MAX。

不過也有一點什麼東西是出乎寧檬的意料的。

她腦子飛快一轉,就從“快撐不住瞭吧”這句簡單的短句中分析出瞭很多復雜情節。

他認為她快撐不住瞭,也就是說,他是知道她在項目二部待得比較艱難的。

再進一步說,就是邱俊霖那個記仇的小心眼給她穿的那些小鞋,想必他也是知道的。

但他對此不動聲色,並沒有用人類該有的正義和道義去譴責一個無心胸的部門領導,而是隔岸看戲……

所以寧檬想,陸既明是在不惜以助紂為虐的心態,等著看邱俊霖趕緊把她逼到走投無路逼得她回頭去給他做秘書吧?

他可真夠看得起她的呀!

寧檬心裡來瞭倔勁,挺直脊背抬高頭,像棵不屈的小青松一樣,回答:“沒撐不住,邱總是磨練我,這樣挺好的!”

陸既明眉心一皺,暴脾氣上來瞭。

“行,行!你覺得挺好的是吧?那後面倆月我會讓你感覺更好的!”

寧檬也被他激得來瞭點小情緒,她把這點小情緒脫口發泄瞭出來:“陸總,我就不明白瞭,您就那麼離不開我這個秘書嗎,我哪好?”

陸既明手指搭在會議桌上敲瞭敲,冷笑。

“我培養你三年,讓你從職場傻缺進化成有氣質的出眾白領,現在你翅膀硬瞭,撲棱撲棱就要飛,你說說看,這口氣我能咽下去嗎?”

寧檬品瞭一下這番話。品過以後覺得有點哭笑不得。

他不是培養她三年,是折磨她三年好嗎。

她推推眼鏡,不想忍瞭,回答陸既明:“陸總,這口氣您就別咽瞭。一般咽瞭氣就是死掉瞭。”

陸既明敲著桌子的手指一下停住。咚咚咚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大的會議室瞬間寂靜下來,把兩道交錯的呼吸聲凸顯得簡直像兩道呼嘯風聲。

寧檬不知道自己到底害怕不害怕,下一刻,陸既明到底會不會勃然大怒沖向她。她沒有用這樣本真的自我和陸既明交流過。從前她總是迎合他的脾氣說話辦事給反應,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不馴過。

幾秒鐘的寂靜之後,陸既明嗤地一聲,笑瞭。

是嘲諷的笑。

“寧檬,看來我還是不瞭解你,你原來敢這麼跟我說話!”

寧檬又推推眼鏡,推完眼鏡,她指尖隱藏的那點顫抖也徹底冷靜瞭下來。

“陸總,我其實是個挺氣人的人,我現在也算是原形畢露瞭,憑我現在這副德行,要是再回去給您做秘書,真會把您氣得咽瞭那口氣的。”

陸既明皺起眉,看著她,一眨不眨,目光如電。

寧檬在他的審視下,指尖又要忍不住想要打顫瞭。她克制著想去推鏡框的欲望,強迫自己做出如常般的鎮定。

她全身戒備地等著陸既明勃然跳起,大發雷霆。

可結果,陸既明卻又是嗤的一聲笑瞭。

嘲諷味兒居然並不比剛才濃,這笑聲竟像是含瞭幾分真的笑意似的。

“寧檬,”陸既明叫著寧檬的名字,音調和從前每一次叫她時似乎有那麼點不一樣,像是多瞭一點專心,“嘴硬沒用,挺不住瞭就趕緊回來給我做秘書!別人沒你好用!”

陸既明說完就起瞭身,直接出瞭會議室。他推門離去的高傲樣子,簡直像隻欠揍的孔雀。

寧檬望著他的背影,不再克制,讓指尖的抖抖抖釋放出來,她憤憤地咬牙。

瞧不起她是吧?她好用她就該著得做他一輩子老媽子是吧?好,謝謝他的看低,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有鬥志過,她偏要做出點成績去打響他的臉不可!

晚上下班回到傢,寧檬一邊揉著酸疼的脖子一邊和尤琪視頻。

她問尤琪:“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又一個多月忽忽悠悠地過去瞭,可你人還在國外呢,你這是欺騙我感情啊!你再不回來我租的房子都要到期瞭,我告訴你搬傢時你還不出現我可就把你郵回來的那些破爛全扔瞭!”

尤琪趕緊連連保證說快瞭快瞭,換得寧檬發出一陣豬哼般的冷笑。

“真快瞭,要不是意外出瞭點狀況我早回去瞭。”尤琪告訴寧檬,“老何交接項目期間意外遇到瞭老朋友,這位老朋友在國內一傢大公司當老板,他聽說老何要回國,就開始拼瞭命的挖他,還說老何和國內已經簽好的那傢公司的違約金由他來付。我估摸著等他們落實好這些瞭我就真的能回去瞭。”

寧檬揉著脖子問瞭句:“什麼公司啊?”

尤琪說:“我沒細問,反正就是證券基金保險這類的。”

寧檬對她的心大表示服氣。

尤琪看到寧檬一直在揉脖子,就問:“阿檬,做項目是不是很累啊?”

寧檬一副被摧殘過的樣子,點頭點得自己披頭散發的。

“相當累!”

尤琪:“心疼你。那,後不後悔?”

寧檬一把將亂發撥到兩隻耳朵後面:“你快問我,跳樓和回頭做陸既明秘書選哪個!”

尤琪:“你選哪個?”

寧檬堅定得像個烈士:“跳樓!”

寧檬把最近在項目二部的情況對尤琪講述瞭一大氣。尤琪聽到激動處,雙手情不自禁呈現出九陰白骨爪造型,精心描過邊的指甲尖在這種氣勢下顯現出瞭幾分鋒利刃氣。

“真想替你去撓死這個姓邱的大極品!敢這麼欺負你!”

寧檬特別感動。她記得尤琪上次這麼亮爪子想要幫她撓人的時候,還是她剛做陸既明秘書那會兒。那會兒她被陸既明使喚得簡直得重新認識人生。後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陸既明那個大噴子的高壓下堅持下來的。

寧檬告訴尤琪,陸既明還找自己談過話,威逼利誘她回去當秘書。

尤琪一下呆滯瞭。

“秘書往有錢老板身上死皮賴臉巴著的,這不稀奇;但老板反過來往秘書身上死皮賴臉巴著……這是什麼情況?阿檬,他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寧檬怒瞭:“怎麼有人巴著我就是傻呢?就不行我個人魅力大?!”說完照照鏡子,立馬就消瞭氣,“算瞭算瞭,他應該是個傻子。”

尤琪又不樂意瞭:“怎麼就算瞭,你不差啊,劉海弄弄眼鏡摘瞭,你也是個清秀佳人好不啊!怎麼那麼不自信呢!”

寧檬:“……”

不知道誰先說的老板巴著她就是老板傻。

自從接水途中和陸既明“偶遇”,寧檬發現邱俊霖給她準備的小鞋更多更擠腳瞭。經過種種分析,她有理由相信是陸既明對邱俊霖暗示瞭什麼,讓邱俊霖以為隻要能快點擠兌走她,他就可以升職加薪一統幾個項目部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寧檬有時候被邱俊林氣得真想幹脆回去給陸既明繼續當秘書算瞭,到時候不嚇死他這個大奇葩。但這樣的念頭一閃也就而過瞭。

前進的道路上總得有幾個小人來磨練磨練意志,誰也不能隨隨便便成功不是,看孫悟空陪唐僧取經那一路,遇上的各種形狀材質的妖魔鬼怪不比她多得多瞭。

寧檬第二次偶遇陸既明,是在電梯前。這次是真的偶遇。距離第一次“偶遇”,已經過去差不多一個星期時間。陸既明當時在和許思恬一起等電梯。

寧檬就默默地站在他們身後。

看到許思恬,檸檬忍不住多打量瞭她幾眼。

真好看,背影窈窕,美麗精致,渾身傲氣地透著股精英范兒。她和陸既明站在一起,真的不浪費前人對“一對璧人”這個詞的創造。

看著這副倩麗背影,寧檬回想著幾天前楊小揚利用午休吃飯時間給她八的好大一個卦——

“阿檬阿檬,你還記得那個白富美許思恬嗎?最近她天天來找陸總,連我這高度散光都看出來瞭,她喜歡陸總!”

寧檬不小心咬著瞭腮幫子。看,最近都累瘦瞭。

喝瞭口水,涮涮嘴裡的血腥味。

寧檬端著個客觀的姿態說:“那女孩人美條正學歷高,說話也字正腔圓不亂發嗲,又和陸總是發小,倆人的爹據說也都是上市公司大老板,傢世上正門當戶對。外形上他們就更不用說瞭,倆人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般配。估計以後他們倆的孩子從胚胎開始就得美得驚天動地。”

楊小揚對這個結論是不以為然的:“切!光好看有什麼用,倆人脾氣都不咋地,以後還不得生個炮筒!”喘口氣,楊小揚對寧檬唏噓,“唉,他們些人啊,都是高高在上的有錢人,跟我們打工階層真不是一個世界的,這也就是現代社會瞭,放以前,他們不就是大老爺我們不就是小奴婢嗎?”

這話讓寧檬又咬瞭下腮幫子。再咬下去她都擔心自己要把臉咬穿瞭。

滿嘴的血腥味攪和得她說什麼也吃不下去那頓飯瞭。

後來漸漸的,項目部也開始傳起瞭這個八卦。

大傢都說,這倆人這麼高密度地黏在一起,看來應該是真的在一起瞭。有人說,陸既明投資幹得好,但對女人卻還沒定性,許思恬肯定拿捏不住他。你看他該玩玩,該耍耍,單身浪人的那些拿手愛好他一樣沒荒,哪有收心的意思。有人又說,嗨,有錢人誰還在乎這個,玩完知道回傢不就得瞭。

寧檬聽得差點又咬腮幫子。

楊小揚說得對,這有錢人跟普通人,還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寧檬站在陸既明和許思恬身後,抑制呼吸把自己的存在感壓縮得盡量微薄,她恨不得讓自己透明起來融入空氣。

她默默地等電梯。

站在兩個光閃閃的人後面,她總覺得自己的身高在很渺小地往回縮。

電梯終於到瞭。陸既明和許思恬走進去,齊齊轉個身,一起面向電梯外站定。

這一下,寧檬和陸既明四目相對上瞭。

許思恬很宣示主權地在站定後挽住瞭陸既明的胳膊。

寧檬忍住想扶眼鏡的沖動,盡量若無其事地邁進電梯。電梯門合上的剎那,寧檬還來不及轉身面朝外,陸既明已經伸手過來猛按下開門鍵。

於是電梯門在寧檬身後又打開瞭。

陸既明按著開門鍵,不松手。他仗著身高優勢,用睥睨的姿態看著寧檬,冷聲冷氣地,發號施令:“你,去坐旁邊那部電梯。”

寧檬脫口問瞭句:“為什麼?”

陸既明回答得天經地義:“我看見你鬧心。”

寧檬像之前給陸既明做秘書時那樣,在每次都想撂挑子不幹時,用最大的心力祭出平生所有的修養,來抵禦大噴子老板的不可理喻之火。

不然怎麼樣,誰讓她本事不夠就指著這一位發的工資活呢。

總有一天等她攢夠瞭本事,她要用邦邦硬的翅膀撲棱出最本真的自我!她要讓陸既明知道,他曾經這樣呼呼喝喝的對待她是多麼值得後悔的一件事!

寧檬這樣想著,帶著一肚子的翻江倒海和一臉的平靜無波,聽話地退出瞭電梯。她的順從因為太過人造和刻意,反而顯得有那麼一絲的不羈和……氣人。

電梯門再次緩緩合上,隔開瞭空間內外的三個人。

陸既明覺得更鬧心瞭。

他抬手抓瞭抓領帶,趁機格開瞭許思恬掛在她胳膊上的手。

“你怎麼老對我動手動腳的?”聲音是不耐煩的,不耐煩的些許成分來自於鬧心產生的遷怒。

許思恬眼神一歪,直勾勾地看過來,出聲發問:“陸既明,她長得好看嗎?”

陸既明向上翻瞭個白眼,用鼻子哼出一團氣:“好看個鬼!破眼鏡一戴跟老太太似的!”

許思恬再次動手動腳。她又挽上陸既明的胳膊,還別著他的胳膊往自己這邊使勁,迫使他看向自己。

“那我好看嗎?”

許思恬斜揚著下巴頦,精致的鼻尖翹出驕傲的角度。

陸既明斜睨她一眼,幾不可見地呲瞭下嘴角:“好看。”聲音裡有不怎麼掩飾的敷衍。

“哪好看?”許思恬捕捉到這份敷衍,於是不依不饒地追問。

陸既明眼神向下一瞄,他眼神的軌跡讓許思恬莫名想要臉紅。

她既想迎著那目光再挺挺胸,又想口是心非地嗔怪他一句“你瞅啥,往哪瞅呢”。

在她還沒做出到底該給出哪種反應的時候,陸既明已經發瞭聲。

“包挺好看。什麼牌子的?”

許思恬隻差一點就要羞紅瞭的臉,一下子憋成瞭青白色。

“陸既明!你大爺!”許思恬失控地大叫陸既明的名字,“這包是你托曾宇航去年送我的生日禮物!”

寧檬把心態調整到懶得和老板病患者計較的頻率,讓自己心平氣和地踏進瞭另一部電梯。

她還有約,可不能因為個奇葩老板就影響瞭心情。

電梯直下到地下一層。她在那裡的鹿港小鎮約瞭位朋友一起吃晚飯。

朋友叫西蓮(虛構),是位很有名氣的網絡大神作傢。寧檬以前上學時是西蓮的讀者,那是西蓮還不像現在這麼紅,寧檬經常給她寫長評。

可能她寫的長評很能敲擊西蓮的心靈,西蓮把她引為知己。在知道兩個人都在北京以後,她們很快將這段文字澆築出來的寶貴友情奔瞭現並一直良好地持續下來。可以說寧檬一路見證瞭西蓮成神的過程。而這一路,她卻並沒有來得及進化為職場精英。

昨天兩個人在QQ上遇到瞭,就聊起天來。

在西蓮得知寧檬現在已經進瞭項目組,正在尋找投資標的的時候,她很興奮地給寧檬發來一段語音:“明天我們見見怎麼樣?我覺得我們一拍即合的機會來瞭!”

飯吃得差不多,淡也扯得足夠消除好久未見的生疏感之後,兩個人開始聊正事。

西蓮告訴寧檬,自己那部最有名的小說被某已上市的影視公司買瞭版權,打算拍成電視劇,是部仙俠巨制。等電視劇播出後還會聯動拍攝院線大電影。

西蓮說:“我跟買我版權的影視公司沒要出天價版權費,但我和他們約定瞭,不管是電視劇還是院線電影,都得給我自己留出百分之十的投資份額。”

寧檬頓時對西蓮的逼格致以崇敬:“你太牛瞭!網絡作傢能在賣版權的時候給自己扣下投資份額的,我不知道除瞭你這位神還有誰可以?!”

這記馬屁拍爽瞭西蓮,她抖著肩膀笑瞭半天。

“你總這麼吹捧我我會離不開你的!”打趣完,她正色說,“好瞭,說正事。我不是自己吹,我是經過準確判斷的,我這個ip拍成電視劇,一定賺。影視公司那邊發行能力非常牛逼,劇隻要拍瞭,肯定是一線衛視黃金檔。所以他們給我留份額,其實說白瞭就是給機會讓我跟著白賺錢呢。但是話說話來,我雖然有投資份額,但我沒錢。”

寧檬心裡一下亮瞭起來。

既明資本正好是有錢缺項目的!

西蓮告訴寧檬,其實她之前接觸過幾個資方,那些人對她手裡的這百分之十份額也都挺感興趣,隻是——

“那些人太雞賊瞭,算得猴精,我沒工作過,繞不過他們。但我看明白瞭,要按他們提的條件來,到最後我就成瞭給他們拉項目的瞭,就相當於掙瞭個中介費,那我又是何必呢!”

她很誠懇地對寧檬說:“你不一樣,你仗義,你給我寫的那些長評裡,流露的那都是風骨!你不在乎錢!”

寧檬很誠懇地說:“阿蓮你可能對我有什麼誤會,那點風骨在我領瞭畢業證之後就混著交掉的房租一起消失瞭……你不能誇我不在乎錢,為生活所迫我都快掉錢眼裡瞭!你這樣誇我還不如誇我長得好看。”

西蓮:“……”

西蓮噎到瞭,喝口水冷靜瞭一下後,她繼續說:“你就是個偽白領!這麼多年你這噎人的本領居然還這麼爐火純青,你老板沒想過弄死你嗎?”

寧檬笑而不答。她也不是誰都噎的。有的人她不屑噎,比如小鞋王。而有的人,她不敢噎。

隻是這不敢的不字,痕跡似乎在一天天變淡著。

西蓮又說:“反正,和別人合作我不放心,現在既然你做項目瞭,我想把這百分之十的投資份額拿來和你合作,你看怎麼樣?”

經過連續幾天點燈熬油的刻苦調研,寧檬對文化產業的現狀和未來發展趨勢做瞭一份很詳盡的分析報告。

結合西蓮作品的號召力,結合影視公司的綜合實力和既往作品的超好口碑,結合西蓮給她開出的合作條件,寧檬大致算瞭一下投資回報率。

看著計算器上顯示的數字,她有點熱血沸騰。

西蓮對她真夠意思。

這真是一個由影視公司兜底穩賺不賠的好項目,隻要有機會投進去,兜裡被揣回很多錢的美好未來就已經很清晰地被預見。

算好投資回報率,寧檬連夜寫好一份商業計劃書。

這是她想呈現給公司的第一個項目,她希望得到其他人的肯定,希望在其他人的肯定中看到一隻無影的手去打認定她隻能做秘書的陸既明的臉。

所以她敲著計劃書裡每一個字的時候,都小心翼翼,謹慎莊嚴。

終於在蟲鳴鳥啼的清晨,她把這份計劃書做完瞭。

伴著清早露水的清涼,她覺得這份計劃書也充滿著晨際最盎然的綠色生機。

她把計劃書做得這麼好,她簡直都快舍不得把它去拿給邱俊霖看瞭。以後要被他學去瞭呢。

寧檬為自己這樣看待邱俊霖小小愧疚瞭0.05秒。雖然邱俊霖經常給她小鞋穿,但他既然能做到項目部負責人這個位置,她想他總還是會有點兒本事的,哪至於連個商業計劃書都要學她這個青澀小蝦米。她不應該因為討厭一個人,就惡意揣測他的所有一切。

然而等檸檬真的把計劃書交給邱俊霖之後,她收回瞭自己那0.05秒的愧疚。她意識到自己還是高估瞭這個對人不對事的小人的道德素質水平。

邱俊霖連計劃書看都沒看,就直接甩到一旁,很一手遮天地說:“我們部門不投文化產業。”

檸檬怔瞭怔,問為什麼。

邱俊霖呵瞭一聲:“不為什麼,既然我是項目二部的負責人,我就說瞭算。我說我們部門不投文化產業,那就不投。”

檸檬讓自己沉住氣。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她想瞭想,冷靜反問:“我知道,我既然人在項目二部,我就得聽你這個負責人的。那麼'您'這個項目二部的負責人在公司裡,要不要聽陸總的呢?”寧檬把您字咬得很重,仿佛真的很崇敬對方一樣。其實那是發自內心最強烈的反諷。

邱俊霖撇著嘴角笑起來,每個牙齒縫都在奔泄“少跟老子裝老子不怕你這套”的嘲諷。

“你還真別拿陸總來壓我,你要是不服我,大可以直接去找陸總嘛!”

檸檬被他那副有恃無恐的小人樣子激起瞭氣。一個沖動之下,她真的抬腳去找瞭陸既明。

結果陸繼明在知道她並不是回來給自己做秘書之後,瞬間開啟瞭“我不聽我不聽”的躁狂模式。

“出去!有事找你領導說去!你以為你是誰?每個員工都像你這樣越級,我這公司還開不開瞭?”

寧檬不是沒被陸既明用狠話損過。之前哪次聽瞭她都沒著過急上過火。可是這次她聽著這些狠話,有點被人當頭悶瞭一棍的感覺。

你以為你是誰。

是啊,她以為她是誰啊。她還真是自識不清。她應該知道的,按著陸既明的行事風格和他那副驢脾氣,她來找他一點用都沒有。

可她怎麼就來瞭呢?真特麼撞瞭邪瞭。

她忽然意識到口口聲聲說不想繼續做秘書的自己,竟是在用做秘書時的習慣對待著陸既明,然而她以為她是誰?她現在沒有任何優待。

寧檬不出聲地轉身要走。

走。趕緊走。再不走那些難以言明的難堪簡直要化成鮮血從她嘴裡噴出來瞭。

可是剛剛旋身,陷在老板椅裡的陸既明卻忽然又把她叫住瞭。

他以一種非常非常大爺的、非常非常居高臨下的、非常非常討人厭而他自己又不自知的語調,叫住寧檬:“以你現在這個身份,有什麼事回去找你領導說去。不過你要是回來給我做秘書的話,你想說什麼,我倒可以為你聽一聽。”

寧檬轉身看瞭眼陸既明。看著陷在老板椅裡松垮得很恣意的肩膀上扛著的那顆得意的頭,以及那頭上那張很欠揍的臉,寧檬在心裡,狠狠呸瞭一聲。

寧檬在退出總裁辦公室前,陸既明又對她說瞭一句話。他說得輕飄飄的,但那句輕飄飄的話卻在一瞬間積聚起很大的力量,直接在寧檬的自尊心上砸下一個坑。

“寧檬,再說一次,你不是幹投資的料。”

面對如此鄙棄的打壓,寧檬第一次忍不下去瞭。她轉身,直面反問:“為什麼我就不是做投資的料?我原來還覺得我不是做秘書的料,不也在你身邊安然無事做足瞭三年!”

冷而嘲的笑在陸既明嘴角盤成一個漩渦:“做秘書需要什麼技術含量嗎?難道不是把我服務好你就出色完成工作瞭?就你現在這副傻白甜的死樣子,還想幹投資?資本市場的手段你會嗎你!”他後面其實還有一句話沒說。

在這麼臟的金錢圈子裡,我把你這個秘書培養得幹幹凈凈不惹污糟我容易?給你的工資又不低,你為什麼就非要往這銅臭大坑裡跳?

陸既明不肯說出這句話的原因很簡單。他擰巴勁上來瞭,好話就偏偏不往好裡去說。

於是寧檬並不理解他真正的想法。她隻能感受到自己受瞭傷的自尊心產生瞭極大的創面。她握著拳頭,把指尖傳遞的顫抖窩藏在掌心裡,頭也不回地走瞭。

她不想再辯駁什麼瞭。和一個偏執己見的人能辯出什麼結果來?

原來一個人看輕另一個人,可以這樣不需要道理和根深蒂固。

可是憑什麼?

他憑什麼就這樣看輕瞭她?

真是他奶奶腿的豈有此理!

邱俊霖那裡一口咬死項目二部不投文化產業。寧檬不想辜負好友的信任與期望,不想首次接活就落得個不明不白無疾而終的下場。況且這項目絕對是個好項目,有保底發行,是板上釘釘地穩賺不賠。

既然小鞋王邱俊霖那裡走不通,寧檬想,隻有另辟蹊徑瞭。

寧檬決定把這項目拿到項目一部去試試。隻是這樣做的話,這個項目就變得和她沒什麼關系瞭。然而就算是這樣的結果寧檬也認瞭,這也總好過項目折在她手裡。

寧檬又把商業計劃書改瞭改,做到幾近完美。然後她找機會把商業計劃書拿給瞭項目一部的負責人任總看。

以往她做總裁秘書的時候,幫任總卸掉過不少盛產自陸既明的怒火,任總一直挺念著她的好的。

所以這次當她把計劃書拿給任總,說明前後因由,任總倒也沒太過猶豫,接過計劃書承諾說:“我會盡快讓下面人評估一下這份BP(商業計劃書),如果沒問題,我就盡快安排個負責人和你對接。”

寧檬終於松瞭口氣,還好她沒有辜負別人。

她打電話給西蓮,簡單說明瞭一下情況,告訴西蓮項目一直在推進中,自己級別不夠說瞭不算,所以委托一個總監級別的領導親自推進此事,讓西蓮放心。

西蓮在電話裡對她表示理解和感謝,並承諾,不管這個項目是不是由她寧檬負責,隻要最後能成,一定不會少瞭寧檬一成的好處。

前景看起來似乎是樂觀的。然而寧檬那口松掉的氣,很快又噎回到瞭她的喉嚨口。

幾天後寧檬剛到公司沒多久,還沒等來任總的消息時,就先接到瞭西蓮的電話。

西蓮從話筒裡傳來的聲音很興奮:“阿檬,你們公司的邱總人真不錯!我打電話就是跟你說一聲,我和他已經就合作條款都達成一致瞭,我提供項目投資機會,邱總那邊也就是你們公司出資金,收益嘛,合同上按四六簽,我四你們公司六,然後私下我再和邱總補簽個協議,從我的四成收益裡再拿出一成來,讓他作為項目獎金分給下面的部門同事們,其中包括你……”

西蓮還在不停說,寧檬卻一口氣提到嗓子眼差點把自己梗死。

“西蓮你先等等!”寧檬打斷認為自己遇到好人興奮不已的西蓮,“你剛剛說,邱總?”

話筒那邊應聲愣瞭下:“對啊,邱俊霖,邱總,你上司,比你級別高的那個投資總監,不是你跟我說的麼,你是部門新人,力度不夠;邱總也和我說瞭,他說是你主動找他說的,因為你權限不夠暫時還駕馭不瞭這個項目,所以由他全權接手負責。”

寧檬握著手機咬碎銀牙。她真後悔在商業計劃書裡加瞭西蓮的通信郵箱,要不是這樣,姓邱的也不會有機會摸到西蓮那去給她灌有毒的迷魂湯。她更後悔沒說明她委托的總監姓任不姓邱。她本想著的是項目還沒有具體落定,就先不把任總拖出來蹚水瞭,等具體落定後再介紹他和西蓮當面認識。可沒想到就留瞭這麼點縫居然也讓邱俊霖那個不要臉的小人鉆瞭空子。

他居然好意思還要從西蓮那裡再騙一成收益回來!屁分給部門同事們,按小鞋王做人的尿性,那一成到最後全都得姓邱!

寧檬趕緊告訴西蓮:“西蓮,這個收益分成是不合理的,你先不要有所行動,我現在得去處理一些事情,回頭你等我消息!“

西蓮在電話那邊有點遲疑,似乎在說這樣分成她覺得也挺好的。但寧檬已經掛瞭電話。

這會兒寧檬覺得自己眼睛耳朵都在充血,她聽到從自己耳膜裡傳來瞭霍霍的磨刀聲。

她要去砍死邱俊霖那個王八蛋!

寧檬這回是真瞭怒瞭。

她能忍受邱俊霖給她批發大量小鞋穿,這不要緊,她和她的腳都能屈能伸,但她無法忍受邱俊霖那個小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挖人墻角。前者隻是小心眼的問題,但後者卻絕對是道德品質問題。

她不能就這樣放任一個道德品質敗壞的人欺上瞞下為非作歹!

寧檬畢竟是給全世界最難搞的人做瞭三年大秘,控制面部情緒的能力被磨煉得高出同輩人十個血槽條。

盡管心裡已經恨不得把邱俊霖大卸八塊先殺瞭再說,但理智上寧檬還是決定掛一副和平面孔先禮後兵。

她先去瞭邱俊霖的辦公室,詢問他,不是說好不做文化產業的投資麼。

邱俊霖往椅背上一靠,那副老板的做派做得比陸既明都足。

“我是二部的負責人,還是你是?”

邱俊霖一臉微笑地問寧檬。那副笑容是寧檬所見過的人類最陰毒的樣子瞭。

“我是負責人,對嗎?那做還是不做,我說的算,這有什麼問題嗎?”邱俊霖還是笑著,笑容裡溢出厭惡與嘲諷,“寧檬,人在職場混,有欠就要有還的!別人當初對我投以木瓜,我會報之以瓊瑤,但別人當初要是對我投的暗刀子,那我肯定也要逮著機會給她下毒藥瞭!”

寧檬深呼吸。她沒見過這麼有被害妄想癥的人,他怎麼就能腦補出一出她曾經想要插暗刀子捅死他的大戲!他怎麼那麼有臉把自己當成男主角呢?

寧檬懶得和這樣的小人多爭執瞭,和邏輯三觀不在同一頻率的人講對錯沒什麼意義,浪費美好生命。

先禮已經做瞭,接下來該是後兵瞭。

“邱俊霖,”寧檬直呼人名,她再也不想對他呼之以總,他不配,“這個項目是我帶來的,那我現在告訴你,從現在開始,這個項目和你沒有任何關系,我已經把它交給一部去做瞭。”

邱俊霖嗤地笑出聲來,好像聽到瞭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寧檬,你以為你是誰?”他拉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沓訂好的文件,甩在辦公桌上,“看好瞭,西蓮已經和我簽好合同瞭!”

這一瞬,寧檬如遭雷劈。

西蓮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她和西蓮對“關於合作條款達成一致”的理解是不是有什麼誤差?按照西蓮的表述,她的理解是,他們隻是達成瞭合作意向。沒想到西蓮對她的表達方式還是太委婉瞭,他們居然連合同都簽好瞭。

一剎那間,寧檬感覺到瞭一種莫名的失落和打臉。西蓮簽瞭合同卻不告訴她。

回想她幾天前和西蓮通電話時,西蓮還在說,等事成瞭,一定不會少瞭你那一成的好處的。

寧檬有點想苦笑瞭。前後情況一串,她已經吃透瞭西蓮的想法。

西蓮應該是想讓她從邱俊林要回去的那一成收益裡分好處,這樣西蓮自己就不用再額外掏那之前承諾過的一成好處瞭。可這話不好開口說,於是她就幹脆先把合同簽瞭。

簽瞭之後,收益分成擺在那裡,她寧檬從邱俊霖的一成收益裡分完錢,還怎麼好意思再去西蓮那又分一次?至於那一成的返點收益,邱俊林要怎麼分分給她多少,那就是他們內部該操心的事瞭。

所以人都是有私心有小算盤的。

這是寧檬職場生涯很好很敲心的一課。它教會她,交情是交情,買賣是買賣。做買賣的時候談交情,要麼傷瞭錢,要麼傷瞭情,反正總是要傷一樣的。

現在西蓮連合同都簽瞭,她還有什麼必要站在這裡和邱俊霖磨刀霍霍?將軍都投降瞭,她這小兵再咋呼再不屈又有什麼意義。

走出總裁辦後的職場,竟是這樣的殘酷和醜陋。算瞭,她早一點認識這份殘酷和醜陋也好。

寧檬沉住氣。暫時就先到這裡吧。她打算離開這間充滿醃臢污糟之氣的辦公室。

邱俊霖卻叫住瞭她。

“寧檬,說句實在的,你也別怪我,把你擠走這不是我個人的想法,我就說到這瞭,剩下你懂的。”

……我懂你大爺!

寧檬真佩服邱俊霖推得一手好鍋,打著奉陸既明授意的名義,歡天喜地光明正大地來整她。

他就真不怕自己又扭身回去做總裁秘書搞死他?呵呵,他應該是覺得她是真的回不去瞭吧,所以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地下黑手——他一定是覺得,她是得罪瞭老板,又知道瞭老板太多事情,老板不能親自開瞭她,於是隻好把她發配邊疆,借一個剛到公司不久的人的手來辦她。於是他有恃無恐肆無忌憚地給她批發小鞋穿。

寧檬退出瞭邱俊霖的辦公室。

回到工位,她靜坐瞭一會,越坐越氣之餘,她心裡也有瞭幾分合計。

不能就這麼咽瞭這口氣!

她先給西蓮打電話,她沒責問西蓮簽瞭合同怎麼也沒告訴自己。倒是西蓮有點訕訕的,一副不知道要不要為自己那點小私心道歉的樣子,氣氛一時有點尷尬。寧檬打破這股尷尬,問西蓮要一份她和邱俊霖私下簽的那份協議的傳真件,那份西蓮承諾將把自己收到的四成收益中的一成打到邱俊霖賬戶的抽屜協議。(抽屜協議就是拿不到臺面上私下裡簽的那種協議)

西蓮問寧檬要這份傳真件做什麼,畢竟她頂頭上司那裡不是有一份瞭麼。

寧檬很鎮定,說:邱總那份不小心被茶水泡瞭一塊,有點不清晰,用你那份的傳真件做個輔助存檔。

西蓮於是很快把那份協議傳真過來瞭。

拿到傳真件,寧檬又去項目一部找任總。

她對任總充滿歉意地說:“任總,真的真的抱歉,之前我跟您說的那個項目,恐怕是不能做瞭,這裡面有些出入,我後面再和您細說,我現在有事要去跟陸總說,真的抱歉瞭!”

寧檬歉疚地鞠瞭個躬走瞭。

任總在她身後有點懵逼地自言自語:“這項目不錯啊,怎麼還不做瞭?”

從任總那裡出來,寧檬拿著那份抽屜協議的傳真件,直接去瞭陸既明辦公室。

“你給我看這個,是想讓我怎麼樣呢?”陸既明把那份私簽的協議甩到辦公桌上,抬著頭,面無表情地看著站在面前的寧檬問。

他聲音裡有股隱忍著的不耐煩。

寧檬倒被他的話問愣瞭。

他難道不應該勃然大怒,叫外面的人去通知邱俊霖立刻滾進來嗎?從前可從沒有這樣的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啊,這不是相當於在把公司該賺的收益中飽私囊嗎?

可他怎麼會是這樣一副漠然的樣子呢?

實在想不通。

寧檬腦子裡那根弦,鋥的一聲短路瞭。

陸既明用手指敲敲桌面,提醒陷入怔忡的寧檬:“你還有什麼事嗎?沒有就出去。”

寧檬咬咬後槽牙,長話短說:“您真不覺得邱俊霖這麼做有問題嗎?況且這項目是他從我手裡騙走的!”

陸既明眉頭一皺,川字痕裡已經醞釀起要發脾氣的征兆。

“你是覺得委屈嗎?你連控制住一個項目的能力都沒有,你有什麼好委屈的。”

陸既明又用手指敲敲桌子,他已經很不耐煩瞭:“還有要說的嗎?沒有趕緊出去。以後記住,不要隨便到我這裡來,你級別不夠。可以隨時進我辦公室的,除瞭高管隻有我秘書。”

寧檬握緊雙拳又松開,再做瞭兩組深呼吸後,終於把那股想要沖過去掐死人的念頭壓下去瞭。

她心裡狠狠罵瞭句陸既明你大爺,然後微笑起來。

“陸總,我一直認為,您雖然脾氣差一點,但總歸是個好老板。不助長歪風邪氣,不偏信小人讒言。但現在看,是我眼瞎瞭。”

陸既明眉頭皺得更緊瞭,他指著那份協議,音量加大起來,問寧檬:“就因為這份東西,你就敢這麼跟我講話?寧檬,我再認真告訴你一次,你真的不適合幹投資,趁早死瞭這份心吧!”

寧檬微笑著的嘴角抖瞭一下。但她很快把自己的情緒調整好。她從衣兜裡掏出一張折瞭四折的紙。她把它展開。她得體地綻放出職業化微笑:“陸總,您放心,以後我一定不再隨便往您這辦公室裡進!”她把那張紙放在陸既明面前,力道很輕,但無比堅定:“這是我的辭職信。”

——陸既明,你總跟誰耍威風?我去你大爺的,老娘不幹瞭!

從陸既明辦公室出來,寧檬直接到後勤領瞭紙箱回去工位收拾自己的東西。

收拾東西的時候她很平靜。

本以為會很激動的,會恨不得把辭職信摔在陸既明臉上,恨不得回來後先在邱俊霖辦公室門口痛罵他一頓再走。

可沒想到那些憤怒那些委屈那些意難平的情緒,在激烈的設想中都已經提前消耗掉瞭。有時候情緒總是提前發泄在想象裡,想象中的高興,想象中的悲哀,想象中的憤怒。等到瞭現實,便出奇地隻剩下平靜。

這樣也好。寧檬敢確定自己從容的辭職比憤怒的辭職給陸既明造成的沖擊力更大。她微笑著收拾東西比跑去邱俊霖門口罵街更叫小鞋王心中忐忑。

就不讓你摸清老娘的套路,嚇死你!

寧檬收拾好東西端起紙箱要走的時候,邱俊霖坐不住,從辦公室裡出來瞭。

當著部門其他同事的面,他開始瞭他的表演。他表現得像一個知道手下姑娘找到瞭好良傢的老鴇一樣,一臉虛偽的恭喜與祝福:“寧檬,以後發達瞭可不要忘瞭老同事們啊!”

寧檬也配合他,笑得特別感謝他全傢的樣子:“您放心,我忘瞭誰也不會忘瞭您是怎麼‘栽培’我的!”

她看到邱俊霖臉上有塊肌肉有要抽搐的跡象,邱俊霖正在極力壓制它。

她決定加把勁。

“邱總,這幾天,您就可愛吃的盡量多吃點吧,哈!”她嚇唬著邱俊霖。

做過虧心事的人都怕嚇。

果然,邱俊霖臉上那塊肌肉再也壓制不住,終於抽搐瞭起來。

他堵在寧檬面前,壓低聲音,問:“寧檬,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想陷害我?”

寧檬抱著紙箱和他錯開一步距離。

瞧,心虛瞭。

什麼意思?沒什麼意思,就是嚇唬你不想讓你好過就是瞭。

“邱總,不用這麼心急,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什麼意思你很快就知道瞭。記得多吃點好吃的哈!”她說完這些話,看到邱俊霖臉都綠瞭。

死小鞋王,嚇死你!

寧檬抱著紙箱走瞭,好幾個同事都趕出來送她。尤其楊小揚,奔到電梯口的時候已經哭花瞭臉。

就要離開工作瞭三年的地方瞭,寧檬本來還有點傷感,可是等撲過來的楊小揚的哭腔一起調,她就說什麼都傷感不起來瞭。

“寧檬你別走!別走啊!你走瞭之後我們對著吃人的陸總可怎麼活啊!”

寧檬:“……”

寧檬把紙箱搬回到傢裡後,她對著紙箱陷入發呆。

呆著呆著她開始默默反省總結她這一段職場人生。

反省總結的結論讓她有點酸楚有點唏噓。

她覺得自己在做秘書方面是合格瞭的,她是掌握瞭做秘書的藝術的。可這種藝術的成功,不可否認很大一部分原因仰仗的是她是陸既明的身邊人,於是大傢對她都很客氣。這種現象說好聽點叫不看僧面看佛面,說通俗瞭那就叫打狗還得看主人。所以就算在這方面她是合格的,她也沒什麼好驕傲的。

而在做項目方面,她的表現是不及格的,是失敗的。失敗的主要原因是她沒有做好角色的轉換,她潛意識裡在用做秘書的方式去做項目。而在做項目時,是沒有人會讓著誰的,巨大的利益面前,沒有什麼謙虛忍讓,有的是爾虞我詐,是不擇手段,是人吃人。

陸既明說她做不來投資,或許他也有他的幾分道理。她的確還是太單純。

但他太武斷瞭,誰還能一輩子單純?人生面前,誰有這樣一直單純下去的權利?

而她願意在前進的道路上犧牲必須損耗掉的那部分單純,丟瞭單純的她隻要還記得,不忘初心,做個好人,也就好瞭。

寧檬辭職離開的當天,陸既明表現得還好,該幹嘛幹嘛。

到瞭第二天,他終於回過味來瞭:原來寧檬不是跟他范小情緒耍小伎倆,她是真的辭職瞭。

有瞭這個清醒的意識後,陸既明即刻變瞭身。

他在辦公室裡大發雷霆,把寧檬那份辭職報告撕得粉碎粉碎的,撒雪花一樣扔瞭一地。

“給你臉瞭!分不清誰是老板瞭!你還敢把我炒瞭!靠!”陸既明指著一地的碎紙渣咆哮。

剛召來的秘書被他兇殘的樣子嚇得當場就拎著小包包逃走瞭,連已經幹瞭三天的工資都不再打算要。

楊小揚差點哭跪在廁所裡。

她是給總裁秘書打下手的,隻要總裁秘書空缺,她就會第一時間被抓去頂噴幹活。寧檬在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真是有一份好得不得瞭的工作,一切雷都有寧檬扛著,她上班上得體面又身心愉悅。可自從寧檬不幹秘書瞭,她真的是覺得自己快沒辦法活下去瞭。

隻幹瞭三天的秘書跑掉瞭,楊小揚躲在工位裡瑟瑟發抖,時刻處在提防戒備中,以防總裁怒火燒過來時她躲閃不及直接被焚死。果然,沒一會工夫,怒火就蔓延過來瞭。

“外面有沒有能喘氣的?想渴死我嗎!”

楊小揚立刻屁滾尿流滾進辦公室。

她剛泡茶,端過去……

陸既明:“我說喝茶瞭嗎?!”

好吧那她去泡咖啡。端過去後……

陸既明:“我說不喝茶你就給我泡咖啡?!”

楊小揚:……

她快跪瞭。

這個世界上除瞭寧檬,沒人能知道這位大佬心裡真正想喝的到底是茶是水還特麼是尿。

楊小揚愣著,陸既明咆哮:“還愣著幹什麼?想渴死我?!走她個寧檬,你們連泡茶泡咖啡都不會瞭嗎?!”

楊小揚很想順著21樓跳下去。

——大佬,所以我到底該給你泡茶還是泡咖啡T__T

——媽媽,我很想死啊!我活不下去瞭!

在楊小揚想死的第二天,整個公司的人都變得很想死瞭。

陸既明像心裡憋著股什麼需要發泄的勁兒,不僅用暴脾氣折騰他自己,還開始折騰下面每個部門的人。

他首先突擊瞭行政部和財務部,在檢查工作進度的過程中他成功抓到瞭錯誤處,於是很有爆發力地把兩個部門的總監訓斥得抱頭痛哭。

然後是項目部。

陸既明發話讓每個項目部的負責人把近期所有項目情況整理好等著接受他的檢查。幾個項目部如履薄冰地加瞭兩個晚上的班。

最先承接他戾氣檢查的是項目一部。

任總把近一段時間正在做的項目和打算做的項目都呈給陸既明接受檢閱。

當陸既明翻開擬做項目的文件夾時,他愣瞭愣。

他那驀地一愣的表情出現得實在突然和詭異,在他持續的生氣狀態線上突兀地留下一個不是生氣而是發呆的頓點。

這個頓點讓任總的心一顫,他意識到或許能夠拯救項目一部於水火的轉機來瞭。

有什麼東西,似乎讓老板不那麼生氣瞭!

他趕緊貓腰湊到陸既明辦公桌前,去瞧陸既明正在看什麼。

一瞧之下,他心裡苦樂參半。

完瞭,羊毛出在羊身上,因為哪隻羊生氣,還得是它才能消氣。可是現在那隻羊跑瞭,咋辦呢……

陸既明正在看的,是寧檬做的那份商業計劃書。不知道哪個手下稀裡糊塗的把它歸檔在擬做項目裡,眼下一起呈給瞭陸既明。

陸既明低著頭一頁一頁翻著寧檬做的商業計劃書。他臉上那些可以用暴戾形容的情緒,每翻過一頁,就淡去一點,轉而取代的是一份吃驚和不可思議。越看越覺得把封面上的人名看錯瞭。她不應該做得出這樣專業的計劃書。於是翻回到首頁,再三確認。

沒錯,那兩個字是“寧檬”。

“這計劃書,寧檬做的?”

陸既明抬起頭問任總。他問這話時,尾音裡有來不及掩飾的吃驚。

任總小心點頭:“是……”不好多說什麼,因為暫時還揣測不出聖意,萬一說的和老板想法弄劈叉瞭,他也就該劈叉瞭。

他靜靜地等著陸既明把商業計劃書看完。他看到陸既明眉頭皺瞭起來,越皺越緊……

……不好!

任總拿出全身最大的力氣做好承接怒火的準備。

剛準備好,正好陸既明把商業計劃書往他面前一摔。

……來瞭!

“把這份計劃書拿回去給所有項目部的人都看看,告訴他們,這他媽才叫商業計劃書!讓他們看看自己以前做的那都是些什麼玩意?以後這就是范本,未來的商業計劃書要是做不到這個程度就別拿來給我看!”

……呃?居然是這樣的走向?

任總一臉懵逼。

而讓他更懵逼的是,他豎耳傾聽,居然聽到瞭陸既明充滿自我懷疑的碎碎叨:“老任你說是她自己做的嗎?這麼專業,她有這本事嗎?難道真是我把她的格局看小瞭???”

任總懵得像喝瞭八斤酒後第二天清晨醒來的宿醉。

他自高自大自我自戀脾氣差的大老板,居然有自我懷疑的時候!

真特麼活見鬼瞭嚕。

任總很感謝寧檬人雖走瞭卻還能發揮餘熱。靠著她那份商業計劃書,他居然在陸既明盛怒期間帶著整個部門全身而退瞭。不過放他出來的時候他看到陸既明的表情有點悻悻的,那是一副並不怎麼甘心就這樣放掉他的心情體現。

他知道他後面進去的人要倒黴瞭。陸既明在他身上沒發出火來,這火就要疊加到後面這一位的身上瞭。

看看後面進去的是邱俊霖,任總有點放心瞭。

嗯,可能這就叫天道有輪回吧。欠人傢的,總是要還的。

邱俊霖也把寧檬做的那份計劃書交瞭上去,歸檔在跟進項目裡。不過有一點不同的是,他把首頁的名字改掉瞭,把寧檬改成瞭自己。

陸既明翻著計劃書的時候,邱俊霖看到他皺起瞭眉。

邱俊霖趕緊心虛地加話:“陸總,這個項目資質特別好,這個作者是我朋友,非常有名,電視劇就是根據她的小說改編的,是個大ip……”

陸既明不耐煩地打斷瞭他的喋喋不休:“閉嘴!我瞎嗎?你說這些項目書裡都有,我看不見嗎?邱俊霖我告訴你,人隻有在心虛的時候才沒話找話往別人耳朵裡硬塞解釋!”

邱俊霖被陸既明噴得冒出冷汗。冷汗在他額頭上蒸發,給他蒸出一股不詳的預感。

翻瞭一會,陸既明終於把計劃書合上瞭。

他往椅背上一靠,臉上的慍色被收斂起來,換上的是一副不動聲色的樣子。

邱俊霖冷汗冒得更噴薄瞭。和這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比起來,他倒希望眼前大老板直接生氣的好,那樣起碼還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陸既明端詳瞭一會邱俊霖。在對方被端詳得麻木忐忑無力防備的時候,他突然開口發問。

“計劃書不錯,是你做的?”

邱俊霖連忙點頭,搶答的語氣裡那股邀功勁用雙氧水去殺都殺不掉:“是的,是我做的!”

陸既明:“你自己一個人做的?”

邱俊霖不加遲疑:“是!”

陸既明還是看著他,眼神焦點定在他的臉上,不偏不倚地盯住他,眼底一片意味不明。

邱俊霖小腿隱隱有點打鬥。他發現原來這位老板不咆哮比咆哮更嚇人。

陸既明盯著他看瞭一會,接著問:“協議簽瞭?”

邱俊霖連忙答:“簽瞭!”飛快地想瞭下後,趕緊補充說,“因為您忙,這項目涉及的金額也不算太大,您之前不是說過五千萬以下的合同直接找副總裁簽字就行嗎,我就沒來打擾您!”

陸既明用手指敲敲桌面:“嗯。項目是不錯,就是收益有點少。”他頓瞭頓,傾身向前,兩手搭在辦公桌上懶懶地相互一握,把邱俊霖盯得比剛才更緊瞭,“畢竟對方隻提供瞭項目,真金白銀出錢的是我們,那我們怎麼能隻占六成收益呢?怎麼也該占七成啊,你說是不是呢,邱總?”

陸既明陰陽怪氣地叫的這聲“邱總”,直把邱俊霖叫得雙腿打鬥打得像在篩糠。

面對陸既明看似婉轉實則一點彎都不打的筆直追問,邱俊霖變成瞭外強中幹的人形篩糠機。

他吞吞口水,做垂死掙紮:“畢竟項目是作者帶過來的,沒有她我們也拿不到投資份額,所以就給她多分瞭一點……”

他底氣不足的解釋被陸既明拉開抽屜的動作直接打斷。

陸既明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摔在瞭邱俊霖面前。

邱俊霖連忙彎腰撿起來,等看清是什麼,他腦子翁的一聲像炸掉瞭螞蜂窩。

這文件是他和西蓮兩個人私下簽的那份補充分成協議。

難得他此刻腦子還能轉,認得出這是那份協議。

此刻轉動的腦子讓他翻湧出很多疑惑。

其實他有一點不太明白,其實大傢私下都有和他一樣的操作方法,其實之前大boss不也都睜隻眼閉隻眼的。不然沒點甜頭誰能跟著他死心塌地地幹呢?可怎麼今天到瞭這個金額也不是很大的項目,他陸既明就忽然翻臉較真瞭?

然而無論如何,這番辯解可以放在心裡,卻沒辦法拿出來當面質疑。

總不能直接懟老板:你之前不也一直默許我們吃點回扣的,怎麼這次就不行瞭?

那些暗地裡默許成規的東西,放在臺面以下時大傢都不去計較,仿佛它是對的;但一旦端到臺面上來,就會一下變得人人喊打瞭。

邱俊霖用他那炸開螞蜂窩的腦袋苦尋為自己開脫的切入點而不得的時候,陸既明又開瞭口。

他的聲音像冰涼的綢被刮起瞭絲,聽得人渾身發瘆。

“我知道你心裡嘀咕什麼呢。是,按說你們這個級別,沒點外撈,我留不住人心,也激發不出你們給我幹活的動力。所以就你們在項目中私下吃的那一口兩口小甜點,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瞭,畢竟是在這一行裡做。但是邱俊霖,你這外撈撈得手有點黑瞭吧?總共十成收益你自己就要撈足一成,你這相當於把手直接伸進我錢包裡拿錢瞭吧?”

陸既明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用手指狠狠敲瞭兩下桌子。咚咚的兩聲,冷硬而充滿力道,傾泄出發起動作的人內心正供養著多大一片憤怒。

邱俊霖出冷汗出得簡直快把自己弄成一個水人瞭。

“陸總,其實那一成,我是打算和部門所有人一起分的……”他嘴硬地解釋著,然而這個時候他自己都覺得這份解釋弱得不必陸既明那兩根指頭來戳就會自破。

“是嗎?”陸既明抖然一個高八度吼瞭出來。

邱俊霖還要強詞奪理地解釋,陸既明一句話懟回瞭他接下來所有的睜眼說瞎話。

“你給我閉嘴!把你手頭上的項目跟你部門的副總監交接一下,明天給我滾蛋!”

邱俊霖愣住瞭。他怎麼也想象不到因為這點小事自己就要被開瞭。

但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瞭。死也得死個明白。

邱俊霖的破釜沉舟中幾乎帶上瞭幾分賴皮:“陸總,能告訴我為什麼要開瞭我嗎?我自問自從到瞭公司,兢兢業業做項目,就算我自己從中間得到瞭點什麼,可我也沒耽誤給公司掙錢,您就這麼開瞭我,不合適吧?”

陸既明對他發出冷笑:“你是兢兢業業做項目嗎?你是兢兢業業搶項目吧!這個項目難道不是你從寧檬手裡搶來的?!”

邱俊霖愣瞭愣,這一瞬他腦子裡想起瞭寧檬臨走前對他笑著說:多吃點好吃的,哈!

果然是她在背後搗鬼!

邱俊霖幾乎有點咬牙切齒瞭:“陸總,您不能光聽寧檬單方面的胡說八道就把我開除吧!”

陸既明在他這句話後,對他投來的目光裡充滿瞭鄙夷:“你太看得起你自己瞭,寧檬可從沒跟我談起你什麼!”

愣瞭愣,邱俊霖把咬牙切齒換成瞭一臉委屈:“可是陸總,是您叫我擠兌寧檬的啊,我照著您的話做瞭,怎麼到最後好像一切又都成瞭我的錯瞭?”

陸既明狠狠一拍桌子。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來他簡直要氣到爆炸!

“邱俊霖,是我沒說清楚還是你腦子短路?我是讓你趕緊把寧檬擠兌走,但我說的是趕緊把她從項目二部擠兌走,我是讓你把她給我擠兌回總裁辦來!你倒好,直接把人給我從公司擠兌走瞭!”說到憤慨出,陸既明氣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他頓瞭一下,喘勻氣,一臉懶得多說的樣子。

“出去做交接吧。給你句忠告,人可以貪,但不要蠢!你可以心眼小,但別心腸太壞!”

邱俊霖再一次變得咬牙切齒。

晚上陸既明仍然感覺心頭有火,躁得他在傢待不住,於是拖著剛從國外回來的發小曾宇航,把他生拉硬拽到酒吧消火。

曾宇航嘲笑他:“別人消火都是脫褲子找姑娘,你倒好,你是坑基友。要不是知道你從小到大常年心有所屬,我特麼都懷疑你要借機睡我!”

陸既明被他說得很生氣,端起一杯酒摟住曾宇航的脖子就順著他的嘴硬往下灌。那副強迫樣子像極瞭逼良為娼的大流氓。

曾宇航差點嗆死,推開陸既明泄憤地吼:“陸既明你大爺!直到我死你都別想知道她現在怎麼樣瞭!”

陸既明愣瞭個神,馬上把另一杯酒塞進曾宇航手裡:“來!快來!灌死我!我不反抗!”

旁邊已經有人對他們投來看不健康人士發展不健康關系的嫌棄的一瞥,那一瞥裡仿佛夾著S和M以及S和B兩組組合字母。

曾宇航踹瞭陸既明一腳:“滾!”然後放下酒杯,他看著陸既明,說,“明明,我說接下來的話之前,你要有心裡準備。她呢,她很好……和她的未婚夫,都很好……”

一瞬間陸既明的臉色和酒吧裡的燈光一樣,變得陰晴流轉光怪陸離。

他死撐瞭好一會,僵著的嘴角終於擠出一句話:“你他媽喊誰明明呢?!”

曾宇航抖著肩膀笑得打顫。

他問陸既明:“得瞭,說說吧,今天又是哪尊大佛這麼有道行,惹你發瞭十二級臺風暴脾氣?我記得上回你這麼生氣而連累身邊人是因為她和她男朋友出國。”

陸既明把眼神化成瞭屠龍刀狠狠剜著曾宇航:“閉嘴!再提她我毒死你!”

恐嚇過後,他把前下屬如何愚蠢不能體察聖意逼走瞭他悉心調教的萬能秘書這般那般地講述瞭一遍。

聽完他的講述,曾宇航陷入瞭短暫的思考。

然後他說:“明明,公允地講,你那屬下是真的挺齷齪的,但我也真覺得,擠兌走你那小秘的,真不是你的蠢下屬,而是中二的你自己啊!”

陸既明聞聲一愣,隨後怒火攻心抵死不承認。

“曾宇航,你有沒有點辨識力?不怕死也不是這麼刺激我的!你說這是老子的錯?屁!老子永遠沒有錯!”

當夜陸既明把曾宇航灌得半死泄瞭憤。

寧檬辭職後,在傢憋瞭幾天。這幾天她的情緒有點反復,開始時很有底氣,覺得自己不會因為離開既明資本就活不下去。

可是骨感的現實在她臉上拍出一記很響亮的耳光。她投出去的簡歷像掉進瞭黑洞一樣,毫無回響。

有兩個她最看好的私募公司,她大著膽子打電話去詢問,對方人事是否收到瞭她的簡歷。一傢公司很客氣,說公司現在項目經理招滿瞭,隻招投資總監級別以上的人;另一傢公司很不客氣,直接說“我們隻招海歸研究生學歷以上的人才”。

放下電話後寧檬很不憤。海歸瞭不起嗎?國外的基金法國內又不適用,大傢還不是得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背證監會發佈的投行基金法規。

寧檬以前聽公司那些“總”們說過,金融圈門檻高,投行和好的基金公司沒點人脈根本進不去,她那時還不信,她覺得自己進到既明資本也並沒有多難。

現在她相信那些“總”們的話瞭。人在局內的時候,總覺得一切都很簡單。隻有退出到局外去瞭,才能看清曾經立足的位置,有人想沖進去站到那裡其實也並不容易。

投瞭幾天簡歷,連續一無所獲。

寧檬從之前的有底氣漸漸漏瞭氣。她本來不想告訴尤琪自己辭職瞭,打算找到新工作之後再告訴她。一方面她不想要尤琪為自己擔心,另一方面她覺得……沒面子。

可是眼下再不跟尤琪叨咕叨咕這些事,聽聽尤琪的安慰,她覺得自己很可能會被殘酷的現實生活擠壓出抑鬱癥。

她算好時間,剛要用電腦撥通視頻通話,手機卻響瞭起來。

撈起來一看,居然是楊小揚。

楊小揚幾乎是泣著血表達瞭對寧檬的思念之情,順便約她晚上一起吃飯。

兩人約在西單的京城第一蠍。這傢店在西單一條胡同裡,門臉裝潢都很不起眼,但就是擋不住人滿為患。

楊小揚曾經用這傢店來贊美寧檬:“這傢店就跟你一樣,第一眼看不起眼,但千萬別看第二眼,看完就完犢子,準上癮。”

為瞭這番贊美,寧檬以後但凡跟楊小揚吃飯,都選這傢店,哪怕一等桌就得等上個一小時也不換地方。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能體會到一種暗中類比後的快感——別看店面一副不起眼的樣子,照樣有很多人死心塌地追隨這裡的味道。她也一樣,別看現在是條單身狗,可沒準哪天瞧她第二眼的人多瞭,到時候想見她還得按照叫號系統挨個排呢。

——這是一個讓她除瞭吃還能做美夢的地方,所以她喜歡這裡。

楊小揚以往主要是吃肉,今天卻很反常,主打行為改為瞭喝酒。

喝瞭三瓶啤酒之後,楊小揚拉著寧檬的手不放開始給她傾情演唱《沒有明天》,惹得旁邊桌的顧客們有點起哄似的鼓掌。

寧檬很想往桌子底下鉆一鉆。

她捂住楊小揚的嘴,虔誠祈求:“祖宗,別唱瞭!”

她問楊小揚找自己吃飯的主題思想是什麼。楊小揚放下啤酒瓶說,是想念。

“阿檬,我真的好想念你啊!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把你照片擺在工位上祈求能避開陸總的噴火殺呀!”

寧檬:“……那你有沒有在我照片旁邊再點上三根香?”

楊小揚愣一愣:“這個倒真沒想起來!”

寧檬差點臉綠瞭:“我謝謝你,明天趕緊把我相片撤瞭,我還沒死呢!”

楊小揚嘿嘿兩聲,一拍頭告訴寧檬:“對瞭,差點忘跟你說個喜慶事兒!你離開後沒幾天,邱俊霖就也跟著離開瞭。他具體因為啥離開,我也不太清楚,但這不重要,誰管他是哪個山縫裡蹦出來的孫子。你走之後重要的是,完犢子瞭!公司裡再沒人能震住陸總這個邪瞭!阿檬你是不知道,你不在既明資本之後我每天過得那叫什麼日子!水深火熱不人不鬼呀!阿檬你答應我,你好好混,等混好瞭把我接走吧,守著陸總那個大火山我活不瞭幾天瞭!”

寧檬看著楊小揚越說越聲淚俱下那個樣兒,覺得她高考時真的應該報考演藝類院校。這就是一個純正的戲精,每天都把日子過得跟電視劇似的。

她問楊小揚:“為什麼你們都覺得我能鎮住陸總的邪?”

楊小揚抹一把臉,仿佛抹掉瞭一層不嚴肅的面具,她眉毛一挑表情一變,眼神一下犀利瞭起來:“陸總不瞭解你,我還不知道你嗎?你多雞賊腹黑啊,跟百變星君兼消防隊員似的,把陸總那個火爆脾氣拿捏得跟數學建模過似的精準,與其說陸總想把你逼回總裁辦是跟你較勁,我倒覺得他其實是太依賴你瞭。因為除瞭你,沒誰能摸他脈門摸得門兒清,能把事事都做得順他的小心眼子。我跟你講你離開公司之後,反應最大的還真不是我,是陸總!他都快找不著北瞭!”

寧檬聽完楊小揚這一番話,坐在滾著煙的羊蠍子湯鍋前,食欲一下變得很好很好。

一種莫名解氣的好。

——知道我離開後,你過得像個傻逼一樣,我也就放心瞭。

寧檬說不上自己心裡是種什麼感受。有點滿足有點驕傲,有點解氣有點酸澀。種種感受互相擠壓互相雜糅著,最後融成瞭一點點怨氣。

楊小揚在勸她,要不然為瞭廣大蒼生,她就回去給陸老虎再當秘書吧,反正現在她也沒找到工作,陸既明又是巴不得她回去的。也不用覺得沒面子,說到底是他離不開她。

這話寧檬不愛聽。她把剛剛心裡那股小怨氣沖楊小揚發泄瞭出來。

“他離不開我,那是因為我隻不過是他陸既明用順手瞭的一個老媽子,但沒道理就因為他用得順手瞭我就該一直給他做老媽子吧?憑什麼啊!”

楊小揚說:“憑他有錢啊!”

寧檬:“呸!有錢瞭不起?”

楊小揚又說:“憑他帥啊!”

寧檬:“……”

好吧,是他媽挺帥的。但依然掩蓋不住他是個打壓女下屬的大敗類啊。所以——

寧檬:“呸!他帥個屁!”

心靈那麼醜,人帥有個屁用。

和楊小揚吃完飯回到傢,又等瞭一會,算好時間尤琪已經起床瞭,寧檬拿起手機發起視頻。

她已經憋瞭一個禮拜沒跟尤琪視頻瞭,她怕自己演技不過關讓尤琪看出她臉上的喪。

結果尤琪果然是尤琪,火眼金睛得像前世鉆過太上老君的煉丹爐。

她一眼就看出寧檬精神面貌有很大問題:“你怎麼看起來那麼喪?被極品上司潛規則瞭?”

寧檬目瞪口呆地想象瞭一下邱俊霖的臉和被他潛規則的可能性,吐瞭。

“我辭職瞭。”她盡量把事情描述得客觀平靜波瀾不驚。

尤琪在大洋彼岸發來瞭跨越國際的一聲驚呼:“哈?”

冷靜一下,尤琪問:“上司想潛規則你未遂所以把你開瞭???”

寧檬從身旁桌上撈起水果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脅:“你要是再給我那齷齪下作的上司染指我的可能性,我就立刻讓你失去你這輩子最愛的人!”

尤琪在視頻另一面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引來瞭另一顆人頭。

何嶽巒在視頻裡對寧檬說:“不好意思,她最愛的人在這裡!”

寧檬:“………………”

她這是前輩子造瞭什麼孽,受到失業的暴擊後還要被狗糧暴擊。

尤琪笑著把何嶽巒推走。寧檬覺得她那臉笑很炫耀很淫蕩。

“把笑憋回去,不秀恩愛能死啊!”她對尤琪吼。

尤琪嘖嘖好幾聲:“你雖然辭職瞭但倒是把你前老板的暴脾氣都學會瞭,得,也不算是空手走的!”

寧檬這一刻好想選擇絕交。她不食人間煙火的小仙女閨蜜去哪裡瞭?為什麼她現在嘴巴這麼惡毒。

寧檬:“閉嘴!我需要關愛,不許再損我!”

尤琪讓寧檬把她辭職前前後後發生的事講瞭一遍。

聽完之後她有點感慨:“真是沒想到,最後居然是你炒瞭你老板!”

寧檬:“……你在變相罵我犯賤?把話給我說清楚!”

好像隻有他老板炒她她死活不會離開似的。

尤琪:“因為你給我的感覺就是隻有你老板炒你你死活不會離開的。”

寧檬:“…………………………”她和尤琪是彼此肚子裡的蛔蟲吧。

“神經病!說得跟我好喜歡他似的,嘔!就沒見過他那麼是非不分的混蛋!”寧檬一邊作嘔一邊憤憤說。

尤琪換瞭關心的神色問:“那,找到新的工作瞭嗎?”

寧檬一臉沮喪:“……沒有。投瞭很多簡歷,卻基本連個面試的機會都爭取不到。”

畢竟她的履歷看起來,學歷不高,本科畢業;專業性不強,總裁秘書——說白瞭就是給總裁端茶倒水印文件訂飯店的;然後到瞭項目部隻兩個月就辭職瞭。

這樣看起來,不管從哪個角度分析她都是勝任不瞭項目部的工作的,不然不會剛轉瞭部門就幹不下去瞭……

尤琪被寧檬的喪氣感染到瞭,也跟著愁眉苦臉起來。

忽然她眉頭一展,靈光乍現似的對寧檬問:“你之前不是說有個投行的精英女老總很喜歡你甚至還想挖你來著?”

寧檬一拍巴掌:“對哦!”

她怎麼把石英給忘瞭呢,當初還是因為石英她才有底氣提出換崗申請的。

不過她轉念又有點猶豫起來。一面之緣給人的勇氣隻夠用一次,她在換崗的時候已經把石英對她的贊賞當成底氣都用掉瞭。

“我怕那位老總當時也隻是講講客套話而已。你說我現在直接冒冒然地給她打電話,這樣合適嗎?萬一人傢根本沒那個想法,我得多尷尬!再說她做投行我做投資,她的業務領域都是並購重組ipo什麼的,而我主要做的是私募;你說她做的那些東西,我能駕馭得瞭嗎……所以我真的要給她打電話嗎?”

尤琪正瞭臉色教育她:“當然要打電話聯系她啊!檸檬同志,老何有句話說得特別對,沒有機會主動找人的,一定得是由人主動去創造機會,而一旦有瞭機會你必須毫不猶豫地上,因為好事兒都是稍縱即逝的。”

寧檬服氣這句職場雞湯,更服氣尤琪能把何嶽巒的話當成語錄記在心裡隨時提取使用。

這個仙女算是徹底栽進她的愛情狗糧堆裡瞭。

寧檬被那句“好事兒都是稍縱即逝的”給打動瞭,她第二就給石英打瞭電話。

這是一通徹底改變瞭她命運的電話。

原來石英一個月前正好從投行辭職出來自己創業當瞭老板。她和朋友合開瞭傢投資公司,叫鷹石投資,辦公地址就在金融街。公司目前正處在招兵買馬階段,非常缺人。

石英一聽說寧檬在找工作,她簡直大喜過望。

“真是太好瞭!要不是礙著可能會被陸總當成敵人,我早就想挖你瞭!現在好瞭,你是先辭的職後來的我這,沒毛病!”

兩天後,寧檬就在石英的投資公司入瞭職。

寧檬到這時發現,在陸既明身邊工作過這件事,雖然經歷的時候苦不堪言,但現在卻的的確確是她職場人生的加分項。

伺候過那麼難搞的人,有瞭那麼敦實的基礎,再幫和顏悅色的新主子做事,寧檬隻覺得事事都得心應手處處都遊刃有餘。

她甚至有時會覺得找到瞭海闊憑魚躍的囂張恣意。

不得不說,陸既明專業素質很強,連帶著把她也在無影無形中調教得極具職業素養。

入職的頭幾個星期裡,她輔助石英完成不少棘手工作,無論行政上的還是項目上的,她都駕馭得不錯。

石英高興得不得瞭,對她也漸漸地從考察向著器重轉化。

而入職後最令寧檬開心的一件事,是她居然見到瞭錢菲本人。

那天石英告訴寧檬,原來那幫投行的同事想請她吃飯,作為她遲來的離職聚餐。她知道寧檬喜歡錢菲,就問寧檬:“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這頓飯錢菲買單。”

寧檬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可以嗎?!”

她跟著石英一起去瞭。那頓飯她終於近距離領略到瞭錢菲的風采。

那個傳說中的美女保代,真的是整個人氣質好得不得瞭——她的氣質不是那種驕矜和故作姿態的高貴,而是一種自信和程度被拿捏得非常好的張揚。她就是有那種魅力,隻要她出現在飯桌前,那麼這一桌人的焦點一定是她。連石英的風采都被她壓倒瞭。但她這份奪目並不惹誰嫉妒,她幽默的笑語如珠能照顧到每一個人的情緒。

寧檬覺得她的偶像真是太厲害瞭。

她很想知道錢菲這種令人傾倒的氣質和魅力是怎樣鍛造而來的。

到瞭合適的機會,石英幫她跟錢菲提瞭酒:“錢菲啊,我們小寧特別崇拜你,聽說這頓飯有你她都要高興哭瞭,來,讓她給你敬杯酒吧!”

寧檬對石英投去無限感激的一瞥後,起瞭身,親自走到錢菲跟前去敬酒。

錢菲一點沒推擋,豪氣地幹瞭這杯酒,然後饒有興味地看著寧檬。

寧檬被她看的有點無措時,錢菲笑起來:“小妹子,我看你特合我眼緣!我看著你就好像看到瞭當初的我自己!”她拍著寧檬的肩膀,說,“我那會兒也是走到哪都有點縮手縮腳的,不太自信。但這不要緊,自信是靠履歷磨礪出來的,你跟著英姐好好幹,隻要切記遇著多難的事兒都別慫,就是頂著往上幹,最後肯定都能成。你早晚要成才的,我看好你!”

寧檬激動極瞭,受到偶像鼓舞的她勇敢提出想加錢菲微信的想法。錢菲二話不說掏手機。

錢菲的頭像是個帶墨鏡的男人,寧檬看著有點詫異。錢菲解釋說:“這我老公,自戀,同時怕我在外面沾花惹草,把我頭像硬換成他瞭!我暫時還打不過他,所以就先依著他好瞭!”

寧檬真是喜歡死錢菲這股幽默大氣勁兒瞭。她真想也快點成為錢菲那樣的人。她在心裡牢牢記住瞭錢菲教她的那句話:遇著多難的事兒都別慫,就是頂著往上幹,最後肯定都能成。

這句話的主旨後來被她精簡為六個字設置在瞭手機桌面上,作為時時刻刻激勵自己的座右銘:

不要慫,就是幹!

這頓飯之後,寧檬更加幹勁十足,她不僅加強私募類業務技能,還開始深入學習投行的一些基本業務。以後總有些項目是要與投行合作的,提前下足功夫總沒錯。

如果以後她能成為一名金牌投資總監,她投資瞭一傢企業,而這傢企業想要上市的話,她一定要讓她的偶像錢菲來做簽字保代,讓錢菲來負責這傢企業上市的一切事宜。她真心希望自己將來能有和偶像一起合作的機會。

這段期間楊小揚三五不時地就會找寧檬吃飯聊天以排解可能導致自己走向自殺道路的心頭抑鬱。

而楊小揚的那些心頭抑鬱都是來自陸大魔王的壓迫與壓力。

這天楊小揚趁著午休不辭辛苦頂著三十好幾度的大太陽從東單跑到金融街,死活拉著寧檬要和她進行午餐會話活動。

寧檬看著楊小揚一鼻尖的汗,無奈地放下手頭工作,帶她去瞭百盛裡面的真功夫,喝、熱、湯。

楊小揚一邊吞著排骨飯一邊喝雞湯一邊訴苦:“阿檬真的我快抑鬱瞭!”

寧檬看著她吞飯的速度和飯量,覺得楊小揚對抑鬱這個詞可能有什麼誤會。

楊小揚吞著飯說:“你造嗎,你走之後,整個公司可算是遭瞭殃瞭!”

寧檬翻白眼心說我造啊,你每次開場白都是這句話,悲情點說你是祥林嫂,喜慶點說你就是“親愛的觀眾朋友們我想死你們瞭”的馮鞏大爺。

楊小揚:“……沒人能應付得瞭陸老虎瞭!公司之前還招聘一下新的總裁秘書,但因為用不順手陸老虎現在已經幹脆不讓招聘瞭,說生不起那份兒氣,三天兩頭換個女的來讓他應付,搞得他簡直像個接客的!”

寧檬“噗”地一口飯差點噴出來。

“接客這話是他自己說的?”她驚詫地問楊小揚。

楊小揚點頭:“對啊,他自己吼的,我在辦公室外面聽到的。”

寧檬:“……”

這位自詡高貴純潔的青年才俊用詞越發墮落瞭。

楊小揚喝湯喝得滿臉滿鼻子的汗,顧不上擦,繼續說:“現在啊,總裁秘書的職位幹脆空缺瞭,陸老虎說啥都不招新人瞭,位置空著,就空著,不管別人說啥都空著!”

寧檬:“……那別人都說啥瞭?”

楊小揚:“別人主要是行政總監劉一天劉總,陸老虎不招秘書,現在秘書那攤活就都由劉總頂著呢。劉總現在常掛嘴邊的話是,老子要去死!”楊小揚搖搖頭,很感慨的樣子,“他以為隻有他自己這樣想,哼哼,太天真瞭,因為我也很想去死!”

……寧檬很想給楊小揚這個中二少女跪瞭。

下午上班沒多久,楊小揚又打來電話。

寧檬問她又怎麼瞭。

楊小揚拍大腿的聲音從話筒裡清晰傳來:“我剛都忘跟你八卦瞭,賊精彩的一個卦!就是陸總那緋聞女友之一,那白富美許思恬,前幾天屈尊降貴屁顛屁顛跑來給大老虎當秘書,她來的時候信心滿滿趾高氣昂,結果你知道嗎,她沒待半天就讓陸總給轟出去瞭哈哈哈哈哈!”

寧檬被這魔性的笑聲感染,也忍不住跟著笑。

楊小揚:“……陸總把她轟出去的時候還嘴損地吼人傢是繡花枕頭大花瓶,光知道驕傲不會幹活,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哈哈哈哈哈!”

楊小揚以為自己還能帶動寧檬發出又一波歡樂笑聲。結果她卻聽到寧檬幽幽嘆氣。

楊小揚問:“你怎麼瞭,怎麼不笑還嘆氣?我講得不好玩嗎?”

寧檬幽幽說:“唉,真希望有一天也有人能這麼罵罵我:啊,你看你,光長得好看有什麼用!”

楊小揚立刻噴瞭。她噴笑聲有點大,當即招來瞭噴頂之災。

寧檬在話筒裡聽得清清楚楚,那個人正在對楊小揚咆哮。

“那個誰,上班時間你聊什麼呢你?!”

緊接著,寧檬聽他在吼:“劉一天,給我滾進來!那個寧檬,讓財務把上個月財報給我送過來,馬上!”

忽然聽到自己的名字,寧檬條件反射的渾身一哆嗦。她對著手機小聲問嚇傻瞭還沒反應過來要掛電話的楊小揚:“他又招個叫寧檬的秘書?!”

楊小揚聲音發抖快速地回復:“什、什麼呀!他老喊錯,整的跟舊情難忘似的!可能他覺得天下所有的秘書都叫寧檬吧?好瞭我不能再跟你說瞭再說我要沒命瞭拜拜!”

寧檬握著手機回想著楊小揚剛剛那句話,越想越不憤。

憑什麼她就成瞭秘書代名詞瞭?她就非得做秘書才符合人設嗎?

寧檬忍不住在心裡狠狠呸瞭一聲。

她非得做個霸道女總裁給那混蛋大噴子瞧瞧不可!

寧檬租的房子到期瞭,女房東趁機發瞭失心瘋,問她願不願意和自己兒子處對象,願意的話以後不收房租。寧檬委婉地表示不願意,畢竟她兒子都三十好幾瞭還不知道自己養活自己。房東立刻坐地起價直接每月要漲九百塊房租。寧檬被逼得隻好當機立斷決定不再續租。

房東於是限期讓寧檬搬傢,不然把她東西都丟大街上。

寧檬對房東的翻臉無情感到很傷懷。以前交房租的時候她笑得多麼的慈祥仁愛,現在一說不想跟她兒子搞對象立馬翻臉無情,恨不得把她和她的鋪蓋都扔大街上,真是林子大瞭什麼不講舊情的大姨都有。

寧檬很想挺直腰板問一句:有房子瞭不起啊?

後來她縮著腰不得不服,有房子就是瞭不起,沒房子在北京睡個大馬路都得被城管叔叔轟。

為瞭不露宿街頭,寧檬硬著頭皮跟石英請假打算找房子。

請假的時候寧檬心裡有點惴惴不安和極度不好意思。剛上班沒多久就請假,這真不是個好員工該有的行為。

可令她意外的是,石英不僅給瞭她假,同時還給她提供瞭一個去處。

原來石英剛搬傢,住進瞭新買的別墅,她以前在鳥巢附近的一套復式大房子就空瞭下來。她想把這房子租出去,但苦於太大,整套租給一個人太貴,不好租,分開租樓上樓下屋子又太多,住的人多瞭雜瞭,又怕影響對面鄰居的起居生活。正好寧檬要找房子,石英就想讓寧檬住到她那套房子裡去,房間給她留間最亮堂的,房租象征性地收一點,主要是她住在那日常也算是給石英看看房子,盯著別有其他租戶起什麼幺蛾子,影響到對面。

“我那房子對面,住的可是個不太一般的人物,房子要是沒人看著,我真不敢放心出租,萬一出點什麼岔子惹到人傢不痛快呢!但你要是能住進去,那一切問題就都解決瞭!”

石英問寧檬接不接受這個提議。

面對處在磨合期急需得到其各方面肯定的新任領導,寧檬當然選擇接受瞭。

雖然住在鳥巢到金融街上班是遠瞭點,但起碼石英不會逼她跟她兒子搞對象。

寧檬很快搬瞭傢。搬傢的時候她特別想雇個國際殺手去把尤琪做瞭。

她搬傢的一半東西都是尤琪從國外郵回來的破爛。明明那死女人說她很快就回來的,可現在倒好,一句時機還未到就反復把她晃點瞭一遍又一遍。

寧檬搬傢的時候一時氣血攻心,不計長途電話費給尤琪打瞭通電話:你丫再不滾回來再晃點我,我就一把火把你那堆破爛都燒瞭!

寧檬搬進新傢後很註意維持一起合租的幾戶人傢的和平相處,生怕影響到對面。可上班下班出門進門的,她一直都沒撞見過對門有什麼人出來進去過。

她很懷疑對面到底有沒有人住。後來有次物業來修燈,寧檬就順嘴問瞭句,對面有人住嗎。物業告訴她:“當然有啊,還是個大人物呢,隻是最近天氣不好,老爺子和他夫人去三亞療養去瞭。倒是他兒子,一個大帥哥,沒事趕著周末什麼的能過來住一下。”

寧檬於是在周一到周五期間,放松瞭一直緊繃著怕出幺蛾子的那根弦,隻有周六周天的時候,再張開警惕的大網。

在石英的公司,一切都是從頭開始,所以一切都是新鮮的,一切也都是責任重大的。

以前做秘書,寧檬不能從第一現場接觸項目標的,現在石英肯讓人帶著她到處看標的,她恨不得把心眼都炸開瞭才夠用。她像塊海綿一樣,瘋狂吸收著能從石英和其他人身上學到的一切項目實戰方面的東西。

石英對寧檬很不錯,告訴她和項目相關的吃飯啊坐車啊之類的發票和打車票都留著,每個月都可以報銷。

這個和“項目相關”其實范圍很寬泛,不太好界定。比如寧檬所在部門有個項目副總拿瞭一張兩千多的餐票讓寧檬幫忙貼一下再拿給石英簽完字送到財務去報瞭。事由是部門一起加班的餐費。

對此寧檬是有些抗拒的。不是抗拒幫人貼發票,而是他們部門並沒有和副總一起享受到這頓加班餐。這明顯是副總自己在外面吃吃喝喝的發票。

她都能看透的事情本質,石英當然看得更透。可是石英哪一次都像沒有看透似的在報銷單上簽瞭字。好像她真的相信這些費用是和項目有關的。

石英本人既然做著一副看不透的樣子,寧檬一個小打也不好欠欠的說破。但她其實心裡很想知道,石英真的不在乎這些根本與公司與項目無關的私人費用支出麼。

直到後來有一次,寧檬實在忍不住說破瞭。

是副總做瞭件和邱俊霖差不多的事情——副總和項目被投資方談瞭一個官方的投資價格,鷹石投資按數額把錢打過去後,被投資公司從這些錢裡拿出八個點打給副總在外面找的一傢投資顧問公司,以投資顧問費的名義。而那傢投資顧問公司的法人雖然是陌生的,但公司的實際控制人其實就是副總。說白瞭,那傢投資顧問公司其實就是個通道,一個把錢從被投資公司轉給副總的合法吃回扣的通道。

而石英明明知道這件事,卻表現得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

寧檬於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在石英來鳥巢這邊取點東西順便查房收租的時候,她忍不住開口提出瞭疑惑。

石英聽後笑起來:“想不到你在資本圈待瞭好幾年還這麼單純,看來陸總對你愛護有加啊,沒讓商場上那些烏煙瘴氣的東西污染你。但你現在做項目瞭,不得不接觸甚至熟練掌握這些烏煙瘴氣的東西。因為這就是現實,這就是資本市場。”

石英語重心長地告訴寧檬:“做這一行,你不給下面人點得好處的機會,人傢憑什麼死心塌地地跟著你給你幹活呢?你丁是丁卯是卯地做事,可外邊別人不啊,他們默許這樣的操作啊,那你說,現在的人都無利不起早,是在沒油水撈的地方待著,還是選擇去那些能賺得更多的地方?”

寧檬陷入瞭沉思。

帶著錢味兒的現實總是這麼不禁揭露。

石英還告訴寧檬:“小寧啊,我讓你負責貼發票,就是告訴你你也可以趁機報些你的餐飲費車馬費超市購物費什麼的,不然現在你也沒具體跟什麼項目,你那點工資能夠在北京生活嗎?”

寧檬聽得心裡一陣發熱。

石英最後說:“還有,你認真是對的,但不能死板,不然是幹不瞭投資這行的。做這行,無論在思維上還是行為標準上,都得靈活。”

寧檬忽然想起陸既明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陸既明說她幹不瞭這一行,就在她甩下辭職信不幹那天。她當時把他說的話視為他對自己的輕視和羞辱。

寧檬現在客觀回想,覺得陸既明當時應該不是在羞辱她,他想表達的應該就是石英現在對她所說的:別較真,較真幹不瞭這一行。

但那個死老板病,就不能好好表達這個意思嗎?!就不能把話說得明白點有人味兒點,她又不是高僧,光聽他口是心非地噴她還悟不透這銅臭的人生。

寧檬覺得人的意念真是一個有點玄乎可怕的東西。她前一天剛電光火石地回憶到陸既明,第二天就接到瞭陸既明打來的電話。

陸既明在電話裡的聲音還是那麼一如既往的憤怒著和沒什麼人味兒。

他對寧檬惡狠狠地說:“你那封辭職信丟瞭,你的離職手續辦不瞭,所以你現在還是既明資本的員工,趕緊回來接著上班!”

寧檬:“……”

寧檬覺得十萬分的無語,她真懷疑陸既明總生氣怕不是把他自己都氣成瞭傻子吧。

她翻個白眼對著話筒,用最平板的公事公辦語調說:“那我快遞個新的辭職報告給您,成嗎,陸總?”她把“您”和“陸總”咬得特別重,仿佛很謙恭的樣子其實滿滿都是無語和無奈的反諷。

寧檬放下電話後就立刻快遞瞭一份新的辭職報告到既明資本。

可是過瞭兩天陸既明又打來電話,說:“快遞沒收到,你趕緊給我回來上班!”

寧檬字正腔圓地回給他一聲:“不!”

陸既明聲音裡的憤怒元素一下活躍起來:“我告訴你寧檬,辦不瞭離職手續你可得陪公司違約金!”

寧檬呵呵一聲笑:“我認賠,行嗎?”

陸既明這回徹底怒瞭,那些憤怒元素沸騰地撞擊他讓他言不擇詞:“不是寧檬你知道什麼叫見好就收嗎?你看不出來我這是在給你搬梯子讓你下臺階嗎?你這不是給……”

說到這,那道聲音和聲音裡面的憤怒都一下頓住瞭。

寧檬腦子快,已經順著語境反應過來。

“你想說給我臉我別不要臉是嗎?”她語氣清淡地問著,那聲音的輕與緩就像以往她提醒著陸既明等下還有什麼會要開時一樣的例行公事一樣的乖巧溫柔。

她的例行公事和乖巧溫柔勾起瞭陸既明對三年以來有寧檬輔佐的得心應手的回憶,也勾起瞭一絲今非昔比的內心蒼涼,以及口不擇言後的些微悔意。

以前他對別人多狠的話都罵過,但對寧檬還真的沒有過。此時這一句被臨時憋回去的話,算是最狠的瞭。他意識到瞭,及時卡主縮在瞭嘴裡。可話能截住,它深遠的語意卻無可阻攔。那有點傷人的語意已經準確無誤地傳達到瞭寧檬的耳朵和心頭。

寧檬也來瞭氣,例行公事和乖巧溫柔的武裝出現瞭裂痕,這裂痕讓她聲音變得低沉和沙啞:“你給過我臉嗎?就讓我要臉?!”

她把電話掛瞭,順手把這個號碼拉進瞭黑名單。

《請叫我總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