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節仁至義盡

魏征在長安城裡轉瞭整整三天,一百零八個坊市走瞭個遍,當他的馬車最後停在平康坊的時候才發現,這裡已經大變樣瞭,和其他破敗的坊市不同,平康坊的規模顯得更加的大瞭,那些雕梁畫棟的高樓,翠袖盈香的美人,豪門子弟一擲千金的豪爽,讓魏征一陣陣的暈眩,雲燁還是擔心長安不死,特意留下瞭這些,風月場所興盛,其它行業蕭條,這樣的長安不是一個健康的長安。

一個城市的腐化,首先是人的腐化,溫柔鄉從來都是英雄塚,他消磨的不但是一個人的意志,同時也會把一座城市送進墳墓,等到大傢到瞭笑貧不笑娼的時候,就到瞭長安落日時候的瞭。

是到瞭和雲燁好好談談的時候瞭,魏征這樣想,所以他就這樣做瞭,馬車拐瞭一個彎直奔玉山,他想和雲燁好好談談,如果雲燁依然冥頑不靈的話,就不要怪自己下重手瞭,傳命侯的爵位不是不能削掉,成為平民的雲燁不管他多麼受皇後的喜歡,也隻是一個平民,即使雲燁多麼的不願意成為弄臣,他也必定成為千古的笑話。

出城門的時候他看到連綿不絕的車隊,婦人抱著孩子坐在馬車裡,男人跨坐在車轅上,和前後馬車上的漢子說著葷話,偶爾提起的正經話裡每一句都會有嶽州這兩個字眼出現。

魏征看出來瞭,走的都是作坊主,這是一個城市的底氣所在,自己沒有任何辦法阻攔,就算是要阻攔,這個時候也來不及瞭。

等到奏章獲得三省的同意,再擬成條呈送到皇帝的桌案上,等皇帝同意瞭,再發還三省,三省再調派,最後落到自己手上執行,最快也需要十五天,這已經是簡化瞭所有程序,朝廷想要出臺一項政策,這是必須要遵守的時間,皇帝都不能避開。

灞橋碼頭上已經沒有人山人海的景象瞭,隻是河岸兩邊的垂柳變得光禿禿的,就這樣還有人拿著竹竿子夠柳樹梢子,想把這最後的柳枝折下來送給親人,祝福他們一路平安。

雲傢莊子裡的老人都搬出一把竹子做的躺椅,在斑駁的樹蔭裡休憩,勞作瞭一生,終於能夠歇歇瞭,對於遠處駛過來的馬車看都不需要看,哪怕是官車也無所謂,因為和雲傢莊子沒有半點的關系。

老錢笑容可掬的接待瞭魏征,香茶點心,禮儀半點不差,但是不見主人,這讓魏征非常的惱火,不管兩個人是不是有仇,自己依照禮儀過來,不見主人招待,這是最大的失禮。

“鄭公莫惱,不是我傢主人不見客,而是我傢主人正在跟隨夫子念書,您再稍待片刻,傢主人就會下學,一定過來拜見鄭公。”

聽瞭老錢的話,魏征的臉色大變,猛地站起來問老錢:“雲侯哪裡去瞭?”

“我傢侯爺出遠門訪友去瞭。”

“老夫人可在,容魏征見禮。”

“老夫人一直想去名山拜佛,也跟著我傢侯爺出去瞭,夫人也走瞭,傢中隻有大公子一人,跟著姑老爺念書。”老錢面不改色依舊笑瞇瞇的回答。

“雲侯何時離開的?”魏征抱著最後的一絲希望發問。

“侯爺已經走瞭三天瞭,因為擔心打擾鄭公,就沒有去您府上告辭,還請見諒。”

“你傢侯爺拋開祖宗重地,打算遊玩多長時間,連近日的封爵宴都不參加,難道就就不考慮自傢的封爵傳繼麼?”魏征的臉色已經逐漸變得潮紅。

“我傢侯爺說:雲傢以前沒爵位不就是日子過的清苦一些麼,參不參加封爵宴席由我傢公子自己做主就好,想去瞭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隻要自己快活一生就好,您且寬座,老奴這就去稟報我傢公子知道。“

老錢說完話就出去瞭,沒打算去打攪公子進學,直接去瞭後花園,最近香水的買賣非常的紅火,幾位姑奶奶都在幫忙,自己也該去幫把手才是,傢裡的人手不夠使喚,也不知道人伢子能不能給府裡找來幾個合用的人。

魏征沒有等待,自己出瞭雲傢,他看的出來人傢對他的敷衍,自己用不著看人臉色,也沒有人敢給自己臉色看。

彈劾雲燁的奏折被房玄齡壓瞭下來,長安府尹也換上瞭一個叫做馬周的三十歲的年輕人,草原上六年的磨練,把一個青澀的少年人,硬是磨練成瞭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草原上的風霜到底沒有磨去他的棱角,上任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清查長安的田畝,不但百姓傢的要清查,勛貴傢的也不例外,這是魏征最近唯一滿意的一件事。

“當年我還是一介書生的時候,就想看看長安的田畝到底都是個什麼情況,現在本官從草原回來瞭,坐定瞭這個位置,那我就繼續幹這事,你們最好把我徹底弄死,隻要我活著一天,就絕對不會罷休,大唐的傳繼就在土地上,隻是一筆糊塗賬可不行。“

這就是馬周上任後在大堂上說的一句話,因為這句話,雪花般的彈劾奏章立刻就飛到瞭中書省,誰都不敢壓下不上報,結果全部被皇帝陛下留中不發,大內傳來一句話:“朕也想知道長安之地還有多少田土。“

政治上的鬥爭多瞭,幹實際工作的時間就少瞭,雖然清查田畝的事情很重要,魏征認為長安府尹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恢復長安市面的繁榮,而不是惹怒長安城所有的勛貴。因為市面上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日益萎縮,無所事事的蹲在城墻根等待雇主的閑人也越來越多,要知道以前的時候,從來都是雇主求人幫工,而不是現在雇主千挑百選之後才要一兩個,哪怕養馬,挑糞現在也必須是相貌堂堂的好小夥子才行。

當初抱著人離鄉賤不願意跟著雇主去嶽州的人現在腸子都悔青瞭,短短的三個月,人就不值錢瞭。

魏征求見長孫之後,請求皇傢大肆的招納閑人,莫要讓百姓衣食無著,長孫從來都是和善的,可是她手裡的產業,都是適合婦道人傢經營的產業,男子實在是需要不瞭多少,魏征無奈,隻得請皇後娘娘盡量的多招收一些婦人,一個傢庭裡總要有一份收入才好。

織毛業由此得到瞭極大地促進,魏征在盤算之後才發現,長安現在的支柱產業就是織毛,珠寶,釀酒,奶糖,香水,還有一項魏征極度的不願意承認的,就是青樓行業,昔日威名赫赫的水泥,造磚如今沒瞭用戶,已經萎縮的厲害瞭。聽說,他們也算去嶽州建磚窯繼續發財,至於長安,顧不上嘍。

長安城裡的木匠都不好找,以前手藝好的木匠都被大大小小的木器行網羅一空,現在大部分都隨著木器行去瞭嶽州,當魏征把自己的看法告訴馬周的時候,馬周並不以為然,認為魏征是在杞人憂天,早年間長安不也是沒這些東西麼,長安還不是天下第一都。

現在要做的就是正本清源,先把農事放到第一位,商賈事以後再說,當暴怒的魏征告訴馬周常平倉的糧食多的已經在發黴,民間也並不缺少糧食,現在重要的是讓所有人有活幹,隻有這樣才能讓長安穩定下來,慢慢治療雲燁給長安帶來的創傷。

馬周請魏征不要越權,給事中做好給事中的權限以內的事就好,一生清名不要毀在幫助地主老財奪百姓田土的惡事上。如何治理長安,是他這個長安府尹該做的事情。

魏征氣的怒發沖冠,也拿同樣脾氣倔強的馬周毫無辦法,因為人傢說的沒有半點錯,給事中的職責是辨賢愚,查風紀為陛下拾遺補缺,不是管理長安的官員。

勞累一天的魏征路過那傢小店的時候,店主人把一封信箋送給瞭魏征,看瞭看落款,原來是雲燁寫的,魏征把這封信拋在一邊,這必然是一封諷刺挖苦的信箋,今天心力勞頓,實在是沒有力氣生氣瞭。

但是心裡面那股子倔強的勁頭又發作瞭,拿過信箋,查看瞭上面的火漆完好與否,這才裁開信箋展開後細讀,心頭做好瞭被諷刺挖苦的準備。

鄭公大鑒:當鄭公見到這封信件的時候,不器已經遠在千裡之外瞭,此次離別不是擔心會受到傷害,或者悲憤之下實行的自我放逐,其實是晚輩早就準備好的一次遠行,所以大可不必傷懷。

長安填嶽州這是必然,非人力能挽回的,長安是大唐的京師,需要的是莊嚴肅穆而非日益的繁華,這裡不但是皇傢宮苑所在地,也是大唐精兵的聚集區,一旦有變,首先遭受滅頂之災的就是大唐脆弱的的商業,那些還處在獨門獨院經營的脆弱作坊門店,說實話,他們沒有半點抵禦商業風險,或者政治風險的能力,為他們計,還是去相對開明,商業氣息越發濃重的嶽州為上策。

這一次清空長安,對長安來說既是一種災難,也是一種挑戰,給瞭長安一次重新佈局的機會,這是不器的肺腑之言,而非戲弄之語。

長安有大寶藏,公為何視而不見?巨大的大唐錢莊,煌煌的玉山書院,素有文華滿園之稱的國子監,大儒遍地的弘文館,才是長安需要……

《唐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