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

筆記本電腦右下角的時鐘顯示,此時是早上四點二十七分,托尼從沒有過甜美的睡眠,但是普通麻醉似乎徹底破壞瞭他的生物鐘。他很容易在十點剛過就入睡,但是並不能睡太久。他每次隻能睡五十分鐘,清醒時間長短不一。諷刺的是,五十分鐘的睡眠對臨床心理學傢非常不合適,他期待更好的治療。

他清醒過來時四點剛過。他直覺接下來無法在短時間內入睡。一開始,他靜靜地躺著,努力轉移註意力,但腦中還是反復出現母親的樣子。他若隻是感到沮喪和遺憾倒沒有什麼關系,但是一陣陣無法忽視的痛苦和怨恨讓他難以入睡。

他努力迫使自己思考羅比·畢曉普的死因,想通過回憶羅比的優雅和卓越,做一些與自己的專業更相關的事情。

“你不是新手,”托尼說,聲音很溫柔但是很清楚,“如果這是你第一次作案,那麼你就算是擁有新手的運氣,也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不留痕跡地逃之夭夭。而且死者是羅比這樣的名人。不管你是因個人原因還是收錢替人這麼做,你是個慣犯。”

他晃動一下靠在枕頭上的腦袋,試著放松僵硬的脖子。“我叫你狡猾鬼吧,這是個好名字,你知道我總是喜歡在分析案子時帶點個人情緒。你真的是死者的老同學嗎,狡猾鬼?也許你冒充他的老同學?或者你斷定他的名氣讓大傢容易記住他,而他未必記得住學校裡的每一個人。所以他可能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很高傲,而假裝記得你。即使這樣,即使利用瞭羅比是個好人的名聲,你仍然冒瞭很大的風險。”

“但你如果真的是他在學校的老朋友,你等於冒瞭更大的風險。畢竟這裡是佈拉德菲爾德,那天晚上在阿曼迪思的人中很可能也有曾就讀哈裡斯頓高中的。他們肯定會認出羅比,也有可能會認出你,除非你畢業之後變瞭很多。這是風險非常高的戰略。”

他找到床的遙控器,將自己升高為坐著的姿勢。關節移動的時候,身子疼得縮瞭一下。他拉出床桌,啟動筆記本電腦。“不管怎樣,你都冒瞭很大的風險,但你很有信心化險為夷。你就在羅比身邊,但沒有人註意到你。你以前一定這麼幹過,所以我們找找之前的受害者,狡猾鬼。”

屏幕光在托尼開始搜索後變得斑斕和強烈,光柱籠罩著他的身影,制造出虛幻的動感。“來吧,”他喃喃自語,“現身吧,你知道這是必然的。”

卡羅爾打開把自己同其他隊員隔離的百葉窗。她通知大傢九點鐘開會,現在才八點過十分,大傢都已經到瞭。即便是薩姆,這個在三點五十五分才叫她下車的人也來瞭。她想知道薩姆是不是能比她更快恢復精神。她當時註意到薩姆在外面一直看著,直到她安全回到從托尼那裡租的地下室公寓,然後她又觀望和等待。卡羅爾給發出抱怨聲的納爾遜喂食時,一直看著外面,直到薩姆的車燈掃過廚房的窗戶和鄰居傢用來裝飾車道的樹籬。卡羅爾確定他真的離開後,給自己倒瞭一大杯白蘭地,然後上樓去瞭。

撿拾地墊上的信件似乎給瞭她進入托尼在一樓的辦公室合情合理的理由。她把信件放在桌上,然後在托尼經常坐的椅子對面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她喜歡這樣的椅子——深度和寬度都正好,環繞著的軟墊緊緊地擁抱著她。它就像個小山洞,坐進去的感覺就像孩子坐大人的椅子。在這裡坐著,同他討論她的案子,談論她對她的組員的感覺,探討驅使她冒著巨大的危險,帶著巨大的失望來做這份工作的正義感。他會談論有關罪犯行為的理論,對已生系統的失望,和想讓人類變得更好的殷切希望。她無法計算他們在這個房間裡共度瞭多少輕松時刻。

卡羅爾將腿蜷到身下,一口氣喝掉半杯白蘭地。她打算五分鐘後回到樓下。“我真希望你在這裡!”她大聲地說,“我覺得我們沒什麼進展。在這類案件的初始時期一般都不會有什麼進展。但這次死者是羅比·畢曉普,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看著。所以沒有進展可不是一件好事情。”她打瞭個哈欠,然後喝光酒。

“你嚇著我瞭,你知道,”她說,更深地蜷進柔軟的墊子裡,“克裡斯告訴我你碰到瘋狂的斧頭男時,我感到心跳停止瞭,全世界好像都進入瞭慢鏡頭。你就這樣對待我嗎?你這個混蛋。”她轉動腦袋,讓它在墊子上更舒服。她閉上眼睛,感到身體在酒精的沖擊下放松瞭。“我希望你告訴過我關於你媽媽的事。她也算是個人物,所以你如此奇怪也不足為奇……”

卡羅爾接下來就聽到瞭從走廊對面的臥室傳來收音機鬧鐘發出的嘟嘟聲。她僵硬而昏沉地掙紮著站起來,看瞭看表,七點鐘,才過瞭不到三個小時,但已經到瞭從頭開始的時候。

此時她在辦公室裡,已經沖過澡並換上瞭幹凈衣服,體內咖啡因含量已沖高。卡羅爾用手指梳理濃密的金色頭發,然後瀏覽寶拉早已為她整理好的關於羅比·畢曉普的最新信息。她很努力地集中精力,因為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檢視昨天晚上是如何度過的。克裡斯·戴文敲門進來時她才抬起頭來,看到克裡斯手裡拿著一個棕色的紙袋。“培根雞蛋卷,”克裡斯簡潔地說完,把紙袋放到桌上,“你準備好就通知我們。”卡羅爾笑著看她告退。

卡羅爾有提高團隊凝聚力的本事,不用接觸同事們太多就能讓他們感受到她的支持。卡羅爾想知道在她加入他們之前,他們是什麼樣的情況。本來上面決定讓克裡斯坐這個位置,但是她母親癌癥晚期,她隻能繼續留在之前部門的職位上,時間比預計長瞭三個月。卡羅爾嘆瞭口氣。如果克裡斯從一開始就在,唐·梅裡克督察可能還不至於命喪黃泉。

“毫無意義。”她責備自己,伸手將紙袋子裡的食物塞到嘴裡,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吃什麼。她幾乎沒有一天不想,是否這樣或那樣結局就會不一樣。她心裡明白,自己隻是在嘗試找一種方式來責怪自己而不是責怪他人。托尼不止一次告訴她,對唐的所作所為生氣是合情合理的。但她仍然覺得可以有別種可能,也不想去論誰對誰錯。

卡羅爾一邊吃一邊做瞭幾個記錄,起草瞭一個會議日程。八點四十五時她就準備好瞭,不必等到之前安排好的時間。她從辦公室裡出來,把組員召集到身邊。卡羅爾站在白板前面,白板上記錄瞭他們到目前為止收集到的關於羅比·畢曉普的所有信息摘要。

在她的要求下,薩姆開始講述詢問冰蝶的經過,以冰蝶提到的關於博彩的模糊理論結束。“有人有什麼想法嗎?”

斯黛西是他們的計算機技術專傢,她正擺弄著筆。“在遠東,有巨額鈔票湧向博彩業,她是對的,有許多資金押在瞭足球上。澳洲人已經針對互聯網賭球做瞭很多調查工作,查到瞭大量犯罪和腐敗行為。但是關鍵在於,博彩財團沒有必要采用暗殺手段,然後依靠傾斜幾率,他們可以買到他們想要的任何結果。”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們支付瞭運動員高額薪水,他們仍能控制局面?”寶拉佯裝震驚。

“可以通過很多種方法影響比賽結果,”斯黛西說,“裁判員對比賽的結果影響非常大,但他們的薪水並不高。”

薩姆嘲諷地笑瞭。“他們太垃圾,沒人會註意到他們是故意的。收瞭錢的主裁判,恨不得給球員三張黃牌。所以你的意思是,博彩財團可能會做出過分的事情,以此確保總分對他們有利,但你不認為他們會為此而殺人?”

斯黛西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們不會那樣辦事。”

凱文在墊子上擺弄著槍,這時抬起頭來。“是的,但是你們可以把這個叫做狡詐賭博的傳統結局。看,這是蓖麻,對我來說這就是俄羅斯黑手黨。大部分俄羅斯黑手黨都曾經是蘇聯國傢安全委員會和聯邦技術規范局的成員。正是蘇聯國傢安全委員會幫助巴基斯坦人,用蓖麻暗殺瞭喬治·馬爾科夫。如果是俄羅斯人決定在國際賭壇撈一筆呢?他們這樣的人會使用如此血腥的卑鄙手段的。”

斯黛西聳聳肩。“我認為有點道理,但是我從沒聽說過俄羅斯人涉足這一類事情,也許我們應該問問老六?”

卡羅爾顫抖瞭一下。她最不願意在她管轄的范圍內出現情報組織。他們名不副實,一旦被邀請,絕不願意空手而歸。卡羅爾不想讓謀殺案調查變成邪惡的政治陰謀,除非她確定這真的不是一起普通的謀殺。“在我們得到更多證明的確跟俄羅斯人有關的確切消息之前,我不會靠近那群妖孽,”她堅定地說,“此時此刻,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表明羅比·畢曉普被殺案跟賭博或俄羅斯黑手黨有任何關系。我們在得出冰蝶那樣讓我們過於興奮的理論前再等等,直到有證據出現。我們都覺得這是種可能,但是我不認為現在值得在這方面花費調查資源。斯黛西,你那邊有什麼信息?”

跟人打交道並不是斯黛西的專長,她在座位上扭動一下身體,故意避免眼神接觸。“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在畢曉普的電腦裡找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他周四出去後就沒有發過郵件,除瞭一封發給他的代理、同意接受西班牙的男性雜志采訪的郵件。同樣,他也沒有瀏覽過‘美好時光’那個網站。至少沒在傢裡的電腦上瀏覽過。他的瀏覽記錄裡幾乎全是足球和音樂類網站。他上周從網上買瞭幾個新麥克風。認為他是自殺的人要失望瞭。”

“我不知道,我如果抑鬱,可能會花點錢讓自己高興高興,”薩姆說,看到卡羅爾翻白眼後急忙補充道,“但我並不認為他是自殺。”

“不會有人用這種方式自殺,太難以理解,太痛苦,太慢,”卡羅爾說,回憶鄧比告訴她的信息,“關於‘美好時光’這個網站,考慮到在羅比身上確實找到瞭這個網址,我認為可以假設那天跟他一起喝酒的人熟悉這個網站。斯黛西,你覺得他們能幫我們嗎?”

“取決於他們的態度。”她開始說。

“還取決於他們是否是足球愛好者。”凱文說。

斯黛西對此表示懷疑。“有可能,我認為,我們可以先要求他們發一封郵件給讀過哈裡斯頓高中的用戶,要求這些用戶與我們取得聯系,提供個人近照及周四晚上的活動信息。這樣我們就不用等到有瞭批準令再行事。”

“這不就打草驚蛇瞭嗎?”凱文問,“把我們的想法泄露給他們?我念過哈裡斯頓高中,你知道,我們對官方不是很友好。哈裡斯頓那時候就很漂亮,但沒有現在這麼奢靡。在羅比的時代,他們也不是會傾力幫助警察的一群人。你要面對的是一群大騙子,他們很快就會發出一些照片,但完全不是我們想要的,還可能讓我們誤入歧途。我認為不如直接向那個網站要這批用戶的名字和地址,他們如果不合作,我們再去申請批準令。”

卡羅爾從斯黛西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惱怒。她通常在認為同事缺乏對信息科技的瞭解時持保留態度。

斯黛西用疲憊而耐心的口吻說:“網站會為他們的用戶儲存的唯一地址,就是郵箱地址。也有可能會有信用卡賬單地址。但是就算有,那也是受法律保護的數據,我們肯定需要有批準才能拿到。關鍵問題是,我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保密情況下跟這些人取得聯系。我們回到車上之前,與我們談過話的第一個人就已經將相關信息貼到網上去瞭。所以我們最好從一開始就坦率些。在線社區意識到自己涉身其中時會更傾向於合作。我們與他們同步,才能得到他們的幫助。我們如果帶有敵意,他們會讓我們的工作加倍困難。”從某種程度上講,這是斯黛西發表的重要講話。這是一種標尺,卡羅爾想,衡量出她對待這個案件的認真程度。

“好的,斯黛西,你去試試看能否讓‘美好時光’的人同我們合作。你如果碰壁瞭,回來找我。那麼凱文,你要看看畢業照片,看能否讓你的老同學不負所望地說出事實。克裡斯?”卡羅爾轉向克裡斯,“你們在阿曼迪斯的調查怎麼樣?”

克裡斯搖頭,“酒吧周四的值班人員記得在伏特加吧見過羅比,但是他們都太忙瞭,所以沒有註意到他跟誰在一起。客人們也是。我想我們可以排除他當時遇到的是極品金發美女的可能,因為如果是這樣,其他人很有可能會註意到。寶拉留意到一件事情……”克裡斯朝寶拉點點頭,然後從文件夾裡拿出一張紙,“酒吧裝有監控攝像頭,不幸的是攝像頭隻是用來監視員工,而不是客人。攝像頭隻是確認所有的現金都收訖、吧臺後面沒有人碰毒品的管理手段,所以並沒有指向顧客。但我們得到瞭這張圖片。”她走到白板前,將一張分辨率很低的放大的照片釘上去。“這是羅比,”她指著照片邊緣的一隻手說,“因為他中指有凱特語環形文身。我們還可以看到,他身邊有個人。他指尖幾寸外還有半隻手、一隻手腕和一部分前臂,是男性。”她說,聲音中混雜著厭惡和勝利的情緒。“攝像頭的角度再多一點,我們就知道他是誰瞭。我們知道的所有信息是,他是個男性,且右手的手掌、手腕和下臂部分沒有文身。”她離開白板坐下來。“至少斯黛西可以讓網站的人知道我們隻關註男性。”

“我們可以就此就確定嗎?我們可以確定這個人就是要找的人嗎?”薩姆插嘴說。

“目前隻能盡全力找到這個人。我們已經瀏覽所有的錄像,沒有看到羅比旁邊有其他什麼人。在他後面同他說話的人不可能是跟他一起喝酒的人。看,這個在吧臺面對羅比的人離他最近。”

“好的,”薩姆退步,“同意瞭。”

“謝謝。克裡斯,還有什麼消息嗎?”

“我從街道監控錄像裡得到一些消息,”寶拉說,“我讓夜班值班人員晚上瀏覽的。羅比肯定不是從前門離開的,因為那個區域到處都是攝像頭。所以他一定是從側門,也就是所謂的VIP出口離開的。那裡沒有攝像頭,因為俱樂部想塑造維護名人隱私的好形象。這樣,俱樂部的保安人員就不會經不住誘惑而向八卦雜志售賣信息。三線明星隻要沒到與酒醉的粉絲靠墻亂搞的地步,就不會被媒體曝光。理論上是這樣。”

“俱樂部的後巷就是戈斯街,那裡是廟區的區域……”寶拉停瞭一會兒,嘴巴噘起,眼睛瞇起來。“當然,廟區地界的攝像頭很零散。那裡的街頭生意太多瞭,他們肯定不想被監控,所以政府每次要裝更多的攝像頭,他們總是向議會抗議。因此我們沒有羅比走上戈斯街後的影像。但是我們的確從勝利大街的攝像頭得到一個很短的剪影。我剛把它放在網絡上,你們都可以在自己的電腦屏幕上看到,也可以現在在這裡看。”她把筆記本電腦拖向自己,敲擊鼠標,然後面向著卡羅爾的交互式白板被激活,一個模糊的圖片出現瞭。勝利大街上的陰暗和街燈的亮光形成明暗對比。“這太模糊瞭,”寶拉說,“我們應該可以讓它再清楚一點,但是我不知道這張圖片有多大幫助。”

攝像頭正對街道,角度對著尋花問柳的人開車在勝利大街緩緩駛過時的車牌號碼。接著兩個身影從十字路口出現,在路邊停瞭一下,等待晚班巴士經過後便輕快地走過馬路,消失在另一側。他們知道羅比·畢曉普是目標,所以能在步行者走到最靠近攝像頭的地方時辨認出這個足球運動員。但是在他旁邊的那個人隻是個黑暗的影子,除瞭有個短暫的瞬間,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白影搭在羅比的肩頭。

“殺手就像偽裝成好人的惡魔卡斯伯,他媽的,”凱文說,“至少我們知道他是白人。他好像知道攝像頭的位置。”

“我認為他的確知道,”寶拉說,“我認為非常有價值的一點是,這是監控錄像中羅比和嫌疑犯同時出現的唯一的鏡頭。廟區的確缺少攝像頭,但也不可能在那麼遠的路程中一次也沒有被拍到。”這時白板上出現廟區的地圖,阿曼迪斯和有監控攝像頭的地方被特別標註出來。然後寶拉敲瞭下鼠標,接著有條紅線彎彎曲曲地繞過街道,除瞭勝利大街的攝像頭外,把其他的攝像頭都避開瞭。“他們如果走這條路線,就隻會被從邊上拍到,而且被拍到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而從其他路線走,他們就會被拍到頭頂。他們走的是紅色路線,他們不可能是偶然走瞭這樣彎彎曲曲的路,但我想有意躲避攝像頭的人肯定不會是羅比。”

他們盯著地圖看瞭好長一段時間。“幹得好,寶拉,”卡羅爾說,“我認為可以確定我們正在尋找的這個人是本地人,他上的是哈裡斯頓高中,對廟區的基本情況很熟悉。恕我直言,凱文,這是你的校友,而不太像是俄羅斯黑手黨,當然除非他們利用本地人才。所以我們敞開思維去設想。寶拉,你知道他們是怎麼離開廟區的嗎?”

“沒有相關信息,長官。最近那塊地方建瞭大量智能公寓,他們也可能上瞭車。我們無法知道他們是怎麼離開廟區的,隻能肯定他們沒有在廟區的主要街道上露過面。”

“好的,我們再看看能否從更商業化的監控錄像中找到有用的鏡頭。有沒有蓖麻毒素來源的進一步消息?”

凱文看瞭看筆記本。“我同大學藥理學部門的講師聊過,他說這很容易制作。隻需要蓖麻籽、堿液、丙酮和一些基本的廚房用品——廣口玻璃瓶、咖啡濾紙、鑷子之類的東西。”

“去哪裡搞蓖麻籽呢?”克裡斯問。

“在阿爾卑斯南面隨處可見,如果怕麻煩還可以在線購買。基本上,我們之中如果有任何人想制作足量的蓖麻毒來襲擊整個大樓,都可以在下周三搞定。我覺得追蹤原料沒有任何意義。”凱文疲憊地說。

會議報告中全是令人沮喪的信息。卡羅爾告訴自己和大傢,信息也許沒有那麼關鍵,但他們已經取得瞭一些進展。每一次調查都有陷入困境的階段,但馬上就會有法學和病理學的檢測結果出來。他們如果幸運,那些結果將為他們帶來新的進展。

托尼覺得就像有帶著紅色炙熱蠕蟲的倒鉤在撕裂自己的肉,受不瞭瞭,開始尖叫。疼痛漸變成脈沖般的刺痛時,他覺得大腿裡就像有一條電鰻。他疼得無法呼吸,痛苦地呻吟著。“每個人都說將排管取出時最痛苦。”一個中年護士愜意地說道。

“啊!”托尼咆哮著,“沒錯!”他的臉和脖子上都是汗珠。他感到第二根管子移動時的刺痛時,整個身體都僵硬瞭。“就一會兒,讓我緩一緩。”他吸瞭一口氣。

“出來總比進去強。”護士無視他說的話,一邊說一邊繼續。

知道將要承受什麼並不能讓第二次比第一次輕松些,他握緊拳頭,閉著眼睛深深地吸瞭一口氣。他的尖叫聲消逝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他總是跟個大姑娘似的。”他媽媽正在和護士交談。

“我聽過更堅強的男人在取排管時哭爹喊娘,”護士說,“他已經比很多人棒瞭。”

瓦娜莎·希爾拍拍護士的肩膀。“我就愛你們這些女孩維護他的方式,我希望他沒有帶給你任何麻煩。”

護士笑著說:“哦,沒有,他表現得非常好。他為你增光瞭,真的,希爾夫人。”然後她就走瞭。

他母親的溫和也隨她而去。“我和佈拉德菲爾德十字基金有一個會議要開,我想我最好出席。她們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她們打算給我帶一個腿環,看我能否在今天或明天下床。我催著要在下周前出院。”他留意到母親臉上的沮喪,考慮著怎樣讓她振奮起來。但是他心裡的那個小男孩出現瞭,警告他這樣做可能不會帶來片刻的愉悅。“別擔心,我不會讓他們把我推給你照顧。我即使告訴他們我要回傢,你所需要做的也就是在他們送我回傢時露個面,然後把我送到我自己的房子裡。”

瓦娜莎得意地笑瞭。“你的女朋友會照顧你,對嗎?”

“最後再說一次,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不是嗎?是我想得多瞭。她很漂亮,而且我毫不懷疑她很聰穎,我認為她可以為自己找到更好的人。”她的嘴巴緊閉抿成一條表示不認同的細線。“當然你永遠也無法繼承我的才能去吸引有趣的人——你爸爸不算個有趣的人。但是在那時候,我們都有犯錯的權利。”

“我無法發表任何意見,不是嗎?因為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關於他的任何事情。”托尼聽到自己的聲音中帶著點苦澀,希望這種感覺趕快過去。

“他認為他沒有我們會過得更好。而我覺得,那就讓我們沒有他過得更好吧。”她轉過身,看向窗外灰色的天空。“聽著,我需要你簽字,”她再次轉過來面向他,將肩包放在床上,然後拿出一沓文件。“殘酷的政府,他們想要榨幹我們每一分錢。你外祖母的房子簽署瞭我們兩個的名字,她這樣做是想為我節省遺產稅。這些年房子都是租出去的,但是現在的房產市場……”

“等一等,你是什麼意思?外祖母的房子寫的是我們兩個的名字?我還是頭一次聽到!”托尼用一隻手肘將身體撐起來,有點吃力但是很堅決。

“你當然是第一次聽說,我如果將它留給你,那麼你已經將它搞成感化宿舍或者你那些寶貴瘋子的小客棧瞭。”從瓦娜莎話語中聽不出一絲寵溺。“看,我隻是需要你在法律文件和交易文件上簽字。”她抽出幾張紙,將它們放在床桌上,然後抓起床的遙控器,按上面的按鈕。

托尼感覺到自己在上下搖晃,瓦娜莎正試著讓他坐起來,“為什麼我現在才聽說?房租去哪裡瞭?”

瓦娜莎對床的位置滿意後輕蔑地揮揮手。“早點跟你說的話沒準早就被你浪費瞭,你會用房租來做什麼?買更多血腥書籍?總之你在買賣合同上簽字後就會得到你那份。”她在包裡搜瞭搜,找到一支筆。“簽在這裡。”

“我需要讀一下。”她把筆塞到他手中時,托尼抗議道。

“為什麼?你就算讀完瞭也不會明白的。簽吧,托尼。”

他不知道母親是否哄騙他,因為她一直就是這樣的態度。不耐煩,易怒,並且堅信他和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一樣,都在試圖往她前進的路上設置障礙物。他可以試著起身反抗,要求完整閱讀文件,好爭取時間仔細考慮她到底想要什麼。但是現在,他不在乎瞭。腿受傷瞭,頭也受傷瞭,而且他知道母親要拿走的東西並不是他所在意的。是的,母親可能拿走本來屬於他的東西,但是他目前沒有這些東西也會過得很好,而且他可能會過得更好。幫她完成這些事情,讓她早點離開房間最重要。“好吧,”他嘆氣,但是他拿起筆之前,門被打開,查克拉巴蒂夫人像一輛打劫的大篷車一樣闖進來。

隻一瞬間,瓦娜莎就迅速將文件拿開塞進包裡,然後用手中的墊子遮掩著挪開筆,同時給查克拉巴蒂夫人一個完美的笑臉。

“你一定就是著名的希爾夫人,”這個醫生說,托尼以為她聲調中的冷漠是自己想象出來的,他無法相信她真的冷漠。

“我欠你那麼大個人情,看你把我兒子的膝蓋醫治得這麼好,”瓦娜莎甜美地回答,“不然他這輩子都無法接受瘸腿的事實。”

“我認為大多數人都無法接受,”醫生轉向托尼,“我聽他們說把你的排管取走時,你差點疼死瞭。”

他覺得自己的笑容有些蒼老和疲憊。“差不多,我覺得比被攻擊時還要疼。”

查克拉巴蒂太太揚起眉毛。“你們這些男人都太嬌氣瞭,還好你們都不用生孩子,不然人類在很久以前都絕種瞭。我們要移除這個又大又重的夾板,看看情況如何。那可能會像刀片在割一樣,但是如果疼痛太劇烈,你肯定無法站起來。”

“那麼,我要走瞭,”瓦娜莎插嘴,“我從來就無法忍受眼看著他受苦。”

托尼沒有理會這個謊言,於是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有什麼手段都拿出來吧,”他看著門關上,說,“我比看上去還要堅強。”

斯黛西·陳也比看上去堅強。她必須堅強,她在編程和系統分析上有顯著才能,但這並沒有讓她的生活變得更容易。矽谷世界本該無視她的性別和作為移民後裔的情況,但是那個地方和其他地方一樣有偏見,所以她背離光明的專業而選擇警察行業。她還沒有畢業時,就已經將一套聰明的代碼賣給瞭美國的軟件巨頭,用來保全他們的操作系統與軟件沖突的問題。她從中獲得第一個一百萬美元。她有錢,成功之後,反而變得淡定,不想成為那個世界的一部分。

你在警察局就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辦公室裡,除瞭遠離第一線的老板,沒有人假裝你的性別和種族沒有關系。這也是種偏見,但是開誠佈公的。斯黛西能忍受這個,因為這份工作給瞭她隨意擺弄別人電腦的機會。她可以窺探別人的郵件,在他們的變態中遊走,挖掘他們認為已經消失的秘密,而這一切都是合法的。

在警察局工作的另外一個好處是,她的職業生活和兼職生活不會有沖突。她每個月的工資無法支付在市中心頂層公寓的基本費用,更不要說她穿到辦公室的量身定制的衣物。她的一大部分收入來源於她在傢裡寫的代碼。這是種滿足。而去窺視別人的隱私是另一種滿足。這些日子,她得到瞭自己想要的,但是感謝上帝,這些都是她努力賺來的。

唯一不良的發展勢頭是她隻能再度與人們面對面地交流。因為警察們仍然相信,你隻有在與被審問的人呼吸同一片空氣時,才會得到更好的結果。這是二十世紀瞭,斯黛西還在想著這一點時,她的GPS已經提醒“到達目的地”。

“美好時光”的總部看上去不像斯黛西之前拜訪過的任何軟件公司。它是位於普裡斯頓郊區的一棟半獨立式住宅,離M6很近,但是交通很堵塞。一傢市值百萬美元的公司在幾個月之前就有意收購這個坐落在七十年代社區的公司,而這個公司隻值幾十萬。這看起來很奇怪。但“美好時光”註冊地就在這裡,他們通過電子郵件將地址提供給瞭她。

斯黛西下車時前門開瞭,一個穿著帶絲帶時髦牛仔褲和英聯邦運動會橄欖球T—恤的年近三十的女人,高興地笑起來。“你一定是陳偵探,”她用歐陸國傢的口音說道,“請進來吧。”

斯黛西穿著保守的宅女風格的蓋普斜紋褲和衛衣,笑問道:“你就是蓋爾?”

這個女人將金色的波浪頭發推到後面,然後伸出一隻手。“見到你很高興,請進。”她帶斯黛西走進堆滿沙發和凳子的起居室,電視機旁邊的角落散亂地堆滿孩子的玩具,咖啡桌上堆滿雜志和打印出來的單子。“很抱歉,有點凌亂。我們一年前就已經想搬走,但是一直沒有時間去看房子。”

斯黛西此刻覺得丁克實在太適合自己瞭。她愛自己公寓的潔凈、寬敞與和諧。她住在這樣的地方會瘋掉。但她目前隻能待在這裡。“沒關系。”她說謊道。

“你想喝點什麼嗎?茶?咖啡?草本茶,紅牛,健怡可樂……牛奶?”

“我不用,謝謝,”斯黛西笑瞭,深褐色的眼睛看向角落,“我沒有想到你們是在傢裡開展業務。順道說一下,這真是個好主意。”

“謝謝。”蓋爾坐到沙發上,扮瞭個鬼臉。“這最開始隻是個業餘愛好,然後它占據瞭我們的所有生活。每天都有很多大公司聯系我們,想要收購我們。但是我們不想因為錢而做出改變。我們想讓網站為公眾服務,把大傢的生活重新連接起來;我們讓人們久別後重逢;我們已經促成瞭許多婚禮;我們有一木板‘美好時光’寶寶的照片,”蓋爾笑瞭,“我覺得我像是仙女。”

斯黛西註意到瞭這個引用。她之前在網上瀏覽蓋爾的消息,讀過她介紹的一些關於業務和網站影響人們生活的事情。“其實也不全都是正面的,是嗎?我聽說也有人的婚姻因此破裂。”

蓋爾擺弄著沙發扶手上破損的佈面。“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你們並沒有提到這方面的事,對嗎?”

蓋爾看起來有一點困惑,仿佛想知道話題為何如此快就偏離陽光和溫暖的軌道。“好吧,是的。說實話,我們努力避免談及那方面的事情。”她又笑瞭,但這次表情不是很確定。“我說,沒必要在這方面喋喋不休。”

“完全正確。我確定你現在最不願見到的事情就是網站與謀殺審問扯上關系。”斯黛西說。

蓋爾看起來像挨瞭一巴掌。“謀殺?搞錯瞭吧?”

“我正在調查羅比·畢曉普被殺案。”

“他不是我們的用戶,”蓋爾尖銳地說,“他如果是,我肯定會記得。”

“我們有理由相信,他中毒的那天晚上,同他一起喝酒的人是你們的用戶。有可能……”

“你是想告訴我謀殺羅比·畢曉普的人是我們的用戶?”蓋爾因驚嚇而挺起後背,縮進沙發,就像是要遠離斯黛西。

“蓋爾,請聽好,”斯黛西的耐心逐漸消失,“我們認為跟他一起喝酒的人可能看到瞭什麼,或者羅比可能跟他說過什麼。我們需要追蹤到這個人,我們認為他是‘美好時光’的用戶。”

“但是為什麼?”蓋爾看起來瘋狂瞭,“你們為什麼這麼認為?”

“因為羅比當時告訴另一位朋友,他正在和學校裡相識的人喝酒。而我們在他當時穿著的褲子口袋裡找到一張寫有你們網址的紙條。”

“這並不意味著……”蓋爾一直搖頭,好像這個動作會讓斯黛西消失。

“我們需要你做的,就是向所有同羅比一起讀過哈裡斯頓高中的男性用戶發一封電子郵件,問問他們周四是否與他一起喝過酒。而且為防止他們可能會因緊張而否認,我們還需要他們寄給你一張近照,並闡明周四晚上十點到周五早上四點間他們做過的事。你能為我們做到這些嗎?”斯黛西又笑瞭。幸好孩子們不在傢,否則她的話肯定會把孩子們嚇得大哭。

“我不認為……”蓋爾的聲音變小,“我的意思是……人們不是為這個目的來註冊的,對不?”

斯黛西聳肩。“網站,大體上說,是個積極正面的地方。我想大傢會在有人尋求幫助時給予很好的回應。羅比是個受歡迎的人。”她拿出一個可以發郵件的手機。“我會把想要你發出的信息發給你。”

“我不知道,我需要同我的丈夫西蒙談談。”蓋爾向前靠,拿起咖啡桌上的手機。

斯黛西搖頭,用手勢表示遺憾。“問題是,我們沒有時間浪費。我們如果用友好的方式做這件事情,你們還都能控制你們的網址和系統。或者我們換另一種方式,我拿到許可證後用車拉走這裡的計算機,然後想盡辦法跟你的客戶講得清楚明白。這樣就不好看瞭,而且我懷疑在有人泄露你們試圖阻礙對羅比·畢曉普謀殺案的調查後,還會有多少大公司會關註你們。”

斯黛西張開雙手。“但是,嘿,這取決於你。”克裡斯·戴文一定會為她驕傲,她想,自己如此徹底地控制住瞭這個女人。

蓋爾厭惡地看著她。“我想你也是搞IT的。”她挖苦地說。

“你不是第一個搞錯的人,”斯黛西說,“我們去發郵件吧。”

瓦娜莎將閱讀眼鏡取下來,放在墊子旁邊。“我想就這樣吧。”她說。

她對面那個豐滿的女人仰坐在椅子裡。“我會讓事情開展下去。”她說,梅麗薩·賴利擔任瓦娜莎·希爾的副主管已經四年瞭。有很多對瓦娜莎不利的傳言,但她還是堅信瓦娜莎鋼鐵般無情的職業表象下有一顆金子般的心。依她對人類行為和個性的理解,瓦娜莎這樣狡猾或者敏捷的人不會真的像看起來這樣冷酷無情。而今天,事實最終證明瞭這一點。瓦娜莎為瞭守在她受傷兒子的床前取消瞭所有的約會。好吧,雖然她上午還是出現瞭,然後開始像特洛伊人一樣勤奮地工作。她離開的原因是她兒子的搭檔堅持要減輕她的負擔。“你感覺怎麼樣?”她問,光滑的臉上閃耀著關懷。

“感覺?”瓦娜莎皺眉,“我很好,又不是我住院。”

“但你一定非常震驚,看著自己的孩子臥床不起……我的意思是,你作為媽媽,想要給他們最好的,想要把他們的痛苦帶走。”

“隻有你才會這樣做。”瓦娜莎說,語氣暗示這個話題到頭瞭。她看到梅麗薩正在尋求與她建立更親密的關系。她的社會福利工作經歷使她渴望其他人發生不幸。有好幾次,瓦娜莎想知道梅麗薩的渴望幫忙的欲望是否比她想要把自己肥碩的身體塞進椅子還要強烈。今天她真是幸免於難。

“當然,你也肯定為他的恢復情況而感到焦慮,”梅麗薩說,“他們有沒有說過他是否還能正常行走?”

“腿可能會有點瘸。他有可能會再接受一次手術。”透露這麼多私人信息令她窒息,但是她知道有時候需要給予下屬一點尊重。梅麗薩喋喋不休時,她思考著把時間浪費在播灑母性關愛會是什麼樣子。母親會談論她們與孩子的關系,但她從來沒有感受到過她們說到的那種灼熱的親密感。她感受到的是對孩子的保護,但是她沒有看出這和她對她養的第一條小狗的感覺有多大不同。弱小的狗崽和嬰兒都隻能用奶瓶來喂養。在某種程度上,她釋懷瞭。她每次聽到別的女人談論與孩子們分開時產生的那種肉體上的缺失,就不想跟這個孩子有任何關聯。但是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對孩子的關照不足不是件容易被接受和認可的事情。據她所知,數百萬的母親和她一樣有疏離感。

但是隻要梅麗薩還在那裡自以為是地標榜高尚道德,瓦娜莎和那些與她相似的人就得裝下去。好吧,這是一場大交易。她得花生命中的很多時間來假裝。有時候她不明白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然而這並不重要。她還是會一如既往,隻為守住第一名的位置。她不欠托尼任何東西。她養育瞭他,給他衣服穿,給他房子住,直到他離開傢去讀大學。如果在他們的關系中有誰虧欠誰,也應該是托尼虧欠她。

第六感引導她抬起頭來,她看見約翰·佈萊登辦公室的門打開瞭。在這樣的地方管理團隊意味著自己無處藏身,卡羅爾自嘲道。長官從他的辦公室走到卡羅爾辦公室的這段時間足夠讓卡羅爾鎮靜下來,想想可以匯報的那麼一點點消息。

佈萊登走進她的狹小領域時,她站瞭起來。她把佈萊登和他的妻子當作朋友,她無論何時在警署總部的公共場所遇見佈萊登,都對他很客氣。“長官。”她僵硬地微笑著說,揮手請他坐到椅子上。

佈萊登萎靡不振,臉上流露出悲哀的神色。他小心地顧及著後背的疼痛,放松地坐到椅子上。“今天全世界的眼睛都在看著我們,卡羅爾。”

“羅比·畢曉普和其他每一位受害者一樣,我們會全力以赴,長官。”

“我知道。但是我們以前的調查總不會像如今這樣吸引那麼多的註意力。”

卡羅爾拿起一支筆在手指間轉動。“我們有過輝煌紀錄,”她說,“我一點也不擔心成為媒體的焦點。”

“即使這樣,我上面還有老板們,他們想要快速得到答案。佈拉德菲爾德維多利亞足球隊的董事會想盡快結案。這種情況顯然讓隊員們不安。”佈萊登通常有足夠的外交手腕來掩飾情緒,但是今天,他的惱怒就快表露出來。“佈拉德菲爾德的每一位市民好像都是羅比·畢曉普的頭號粉絲,”他嘆氣,“所以,我們進展如何?”

卡羅爾權衡著。她應該讓那點消息聽起來多一些還是少一些呢?多瞭,她會有趕上自己所要進度的壓力;少瞭,佈萊登又會給她施加壓力。最後她決定如實匯報。她陳述完畢後,約翰·佈萊登看上去更悲慘瞭。“我不會催促你,”他說,“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想要答案。你如果需要人力或其他資源,請讓我知道。”他站起身來。

“現在不是資源的問題,長官,現在是信息短缺的問題。”

“我知道。”他轉身離去。他把手正放在門把手上,轉過頭。“你需要我再幫你找個側寫師嗎?托尼目前幫不上忙?”

卡羅爾感到一陣恐慌,她不想同隨便什麼人建立一段臨時的工作關系,而那個人的判斷隻是建立在對她和隊員們淺薄的瞭解上。她想避免受到另一位心理學傢結論的影響。“是他的腿受瞭傷,而不是他的腦子,”她匆忙說,“我們需要側寫師的時候,希爾醫生會在我們身邊給予支持。”

佈萊登揚起瞭眉毛。“別讓我失望,卡羅爾。”然後他就走瞭,穿過辦公室時對大傢說瞭幾句鼓勵的話。

卡羅爾盯著他的背影,火冒三丈。他的言語乍聽語無倫次,但暗含著批評。約翰·佈萊登手下的警官中,沒有人比她對工作、對正義的承諾付出得更多。正是這份正義感驅策著她。在處理擾亂人身安全、會讓佈拉德菲爾德的市民時刻處於恐懼中的破壞性公眾案件上,沒有其他警官比她有更優秀的表現。佈萊登是知道的。但一定有人在某地將他逼得忘記瞭自己在做什麼。

薩姆·埃文斯本來該去羅比·畢曉普曾經去過的由倉庫改裝的房子附近訪問民眾,因為他的老板認為羅比在那晚走出阿曼迪斯後,可能會在桑拿房或者蒸汽浴室遇見過哪位居民朋友。這樣的信息可能幫他們找到下毒的人。薩姆認為這個想法很弱智。喜歡羅比·畢曉普的人已學會在任何可能將其變成討論焦點,或《佈拉德菲爾德晚報》的人面前閉嘴。他知道卡羅爾·喬丹認為他需要修正一下自己的不正當手段,特別是在唐·梅裡克決定跟隨熱點線索,而不是等到後援部隊到達後再行動,但導致悲慘結果之後。她已經指出過,他們容不下個人主義。但是他知道她今天將個人利益放在第二位也沒有得到什麼進展。他隻要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卡羅爾就不會責備他的擅作主張。

所以他決定不去毫無意義地挨傢挨戶敲門,而是躲在自己的起居室裡,將筆記本電腦放在膝蓋上,屏幕上顯示的是羅比·畢曉普的電子郵件。斯黛西已經說過什麼都沒有發現,但是他不認為她有時間逐一瀏覽郵件。她同時忙著對硬盤進行技術處理,可能隻是快速看瞭一遍電子郵件。他敢用幾個月的薪水打賭,斯黛西查得不夠細。

但一個小時後,他心裡再也沒有認為斯黛西玩忽職守的感覺。羅比習慣簡寫文字信息,其他人無法通暢地閱讀其信件。更糟糕的是,郵件無聊至極。薩姆不相信有比羅比·畢曉普更呆板的通信人。你如果擁有強烈的熱情去研究迷幻舞曲的細節,也許還會讀一讀跟音樂相關的信件。羅比也許能讓冰蝶心動,但他的信件隻激起瞭薩姆強烈的睡意。

情信基本和關於音樂的信件一樣無聊。冰蝶成為他的主要通信者後,愛情和音樂成為信件最大的主題。但是薩姆不打算放棄,他明白最有趣的信息通常隱藏得最深,所以他堅持不懈。他痛苦但堅定地分析瞭愛情和音樂三個半小時後,線索終於出現。他差點就錯過瞭,因為它很隨意地隱藏在其他內容中。羅比這樣寫道:“你也許應該告這個白癡。你說他不會故意傷害你,那麼對我呢?像他這樣的人會拿著槍或其他武器,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們晚點再談談。”

郵件本身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薩姆回到郵件檔案夾,查看保存的來件。電腦顯示:“你有九千七百四十三封郵件在這個文件夾中。信息分類需要一點時間。你想要繼續嗎?”他點擊瞭“是”,在等待時檢查瞭羅比發送郵件的日期。

他隻花瞭幾秒鐘就找到瞭冰蝶快速回復羅比的郵件。“我剛開始感到有點納悶,這個怪老頭總是在現場出現。”薩姆讀道。

“他到目前已經給我寫過很多信——漂亮別致的手寫體,看起來像是用鋼筆寫的——所有信件都是在告訴我,我們是如何命中註定要在一起,而BBC正在策劃將我們分開。沒用特別敏感的詞,而不管怎樣,他看起來沒什麼妨害。總之,他最後說明因為我主持現場俱樂部演出,所以他開始在那裡出現。幸好大多數時候他無法進場,因為他不符合著裝要求,但他就在外面徘徊。他拿著一張廣告牌來回遊蕩,廣告牌上寫著有人密謀將他和我分開。所以有個守門人某天為瞭氣他,就給他看我倆情人節那天出現在《周日鏡報》上的新聞。這顯然讓他非常沮喪。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告訴守門人,你已經給我催眠,想讓我成為你的性奴隸,而他要把這些事情糾正過來。我從沒有想過他最終除瞭乖乖回到自己的巢穴外還能做什麼,但他確實有一點變態。”

薩姆呼吸緩慢,他之前就堅信一定可以在羅比的電腦上找到些東西,這些東西最終能給他們一些確鑿的線索。就是這個如假包換的怪人。隻有這種人才會想出通過稀有毒藥,制造緩慢而恐怖的謀殺事件。

他對著屏幕笑瞭。他再打幾個確認電話,就會讓卡羅爾·喬丹知道她對他薩姆·埃文斯的看法是多麼錯誤。

托尼又提煉瞭一下搜索參數,讓元搜索引擎再工作一次。谷歌很在行粗略搜索,但是他要進行縝密的梳理工作時,谷歌就難敵聯邦調查局側寫師同行提供給他的這個搜索引擎瞭。那人在給他這個引擎時故作神秘地點頭說:“用這個可能會多花一點時間,但是你可以查到像耳朵和鼻孔裡有多少根毛發這樣的細節。”托尼非常懷疑它能做的事情已經違反瞭歐洲數據保護法,但是他不認為警察能查到他。

他勝過美國同仁的很大一個優勢就是,他查看的樣例范圍比他們要小得多。聯邦調查局的側寫科如果想看看前兩年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白種男性可疑性死亡事件,會找到差不多一萬一千個案例。但是在英國,過去兩年裡發生的謀殺案件總共還不到一千六百例。可疑性死亡案例增加,數據總量就上升一點,但是不會太多。托尼的困難是辨認出相關的目標團體。因為相關謀殺案件很少,所以不可能再根據年齡、性別和種族再細分數據。他已經花費瞭大半天的時間獲取信息,但是結果證明他完全徒勞無功。他這次的進展比以前更慢,因為藥物和麻醉劑,他無法持久地集中註意力。托尼多次陷入無意識狀態,筆記本電腦進入待機模式,口水沿著下巴流下來。這讓他感到尷尬。

然而,在卡羅爾傍晚到達之前,他已經將搜索范圍縮小至九個案例。他想做得更好,以便向卡羅爾證明他仍然在參與調查。但是卡羅爾到達時他未能完成既定目標,所以他決定對於此次搜索隻字不提。

卡羅爾看起來憔悴不堪,托尼看著她脫下外套,拖過椅子,坐在床邊。昏昏欲睡的雙眼和眼角新長的皺紋都暴露出她最近的緊張狀態。他非常瞭解卡羅爾,也熟悉她恢復鎮定並笑著面對他的這個過程。“那麼,今天過得怎麼樣?”她問,“我覺得你看上去很不一樣瞭。”她對著床單下面鼓起的地方點點頭。

“今天真是不得瞭。我把排管取掉瞭,坦白講,那簡直是我這輩子經歷過的最痛苦的事情。之後,取走夾板簡直就是小菜一碟,”他自嘲地笑瞭笑,“實際上,我有點誇張瞭。因為把夾板去掉也不是件我感覺輕松的事情,隻是相對輕松。我的關節現在被一個腿環固定住瞭。”他指指床單下面鼓起的地方。“傷口愈合得很好。他們帶我去拍瞭X光,接好的骨頭看起來也不錯。所以物理療法的虐待狂們明天就要放開我,看我能否下床。”

“那太好瞭,”卡羅爾說,“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快又站起來。”

“喂,我們不要得意太早,下床隻是意味著在助行架的協助下挪動腳步,而不是可以參加長跑。要想回到從前那樣,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卡羅爾嘲笑道:“你的口氣就像寶拉·拉德克裡夫。好啦,托尼,你又不是佈拉德菲爾德的流浪男孩。”

“可能不是,但我有瞭一次壯舉。”他說,上身模仿運動員的動作。

“你會好起來的,”卡羅爾寵溺地說,“那麼你今天過得是相當不錯瞭。”

“差不多吧。不過我媽媽來過瞭,把我二十四小時的陽光都帶走瞭。她說我外祖母的房子有我一半。”

“你除瞭有個我不知道的媽媽,還有一個我不知道的外祖母?”

“不,不。我的外祖母在二十三年前就過世瞭,我那時候還在讀大學。我如果那時候就有一半房子可能會過得好些。我總是一貧如洗。”他含糊地說。

“我不大明白。”卡羅爾說。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我好像還有點嗎啡後遺癥。但我明白的是,我媽媽說她母親在過世時將一半的房子留給瞭我,但我媽媽好像忘記瞭這件事。這房子已經租出去二十三年,但是我媽媽認為現在是賣出去的時候,她需要我在文件上面簽字。當然我是否能得到一分錢又是另外一回事瞭。”

卡羅爾不相信地看著他。“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這是偷盜,你知道的。”

“哦,我知道,但她是我的媽媽。”托尼扭動一下身體,讓自己舒服些,“而且她是對的,我要錢做什麼?我已經有所需要的一切。”“這隻是看待這件事情的一種方式,”她將手提包扔在床桌上,“而我無法贊同這種方式。”

“我媽媽是自然之神,你贊同與否無關緊要,真的。”

“我以為你媽媽已經死瞭,你從沒談起過她。”

托尼看向別處。“我們從來沒有達到過你所想的那種親密程度,是我外祖母把我帶大的。”

“那一定很奇怪,對你來說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他擠出一點幹巴巴的笑容。“像是生活在英國版的古拉格群島上,隻是沒有雪。”老天啊,讓這句無厘頭的話轉移她的註意力吧。

卡羅爾哼瞭一聲。“你們這些男人真是懦弱。我打賭你從來不會挨凍或者餓著入睡。”托尼沒有說話,不想再引發卡羅爾的氣憤或者憐憫。卡羅爾從包裡拖出一個木箱,箱子打開,裡面是一副棋。托尼皺眉,有點困惑。“你為什麼帶著棋盤?”他說。

“聰明人進醫院時,都會這麼做。”卡羅爾的語氣很堅決。

“你是在偷看英格瑪·褒曼的電影還是什麼?”

“這有什麼稀奇的?我知道那些電影,我確定你也看過。我們都很聰明,這是我們不工作時鍛煉腦子的運動。”卡羅爾一刻不停地設計棋局。

“我們認識多久瞭?”托尼笑瞭。

“六七年?”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玩過遊戲?別說下棋瞭?”

卡羅爾停下來。“我們有一次不是……不,那是約翰和梅傑·佈萊登,”她聳肩,“我想從來沒有過。不過這不等於我們不能玩。”

“你錯瞭,卡羅爾,我有充分的理由說明我們為什麼不能玩。”

她向後靠。“你害怕我會贏瞭你。”

他翻瞭個白眼。“我們都太喜歡贏瞭,這是一個原因。”他拿出記事本和筆,開始寫寫畫畫。

“你在做什麼?”

“我在滿足你,”他邊寫邊心不在焉地說,“我會跟你玩下棋遊戲。但是首先,我會寫明為什麼這將是一場災難。”他寫瞭幾分鐘,撕下一張紙,對折。

“那麼我們開始下棋吧。”

現在又是卡羅爾笑瞭。“你在開玩笑,對嗎?”

“我非常嚴肅。”他拾起一個白子和一個黑子,在手中拿捏瞭一會兒,然後遞給她選擇。卡羅爾選瞭白子,然後他們開始瞭。

二十分鐘過後,他們都被對方大肆廝殺,然後陷入冗長乏味的僵局。卡羅爾長出一口氣。“我受不瞭瞭,我放棄。”托尼笑著遞給她那張紙。她打開後大聲讀起來。

“我走得太遠而導致僵局,是因為我探索瞭所有的可能,並提前走瞭四步。卡羅爾玩自殺性追擊,試圖盡可能清盤。棋子所剩無幾的時候,僵局就會永遠持續下去。卡羅爾覺得無聊瞭就會生氣,然後放棄。”她扔掉紙片,輕輕地打瞭一下他的手臂。“你這個混蛋。”

“棋局就是一面鏡子,能很清晰地反映出人們的想法。”托尼說。

“但我不是輕易放棄的人。”卡羅爾抗議道。

“你在真實生活中的確不是。你不會在重要事情處於緊要關頭時輕易放棄。但你面對的如果是遊戲,你看不到花費大量精力而又不能保障結果的意義何在。”

卡羅爾可憐的將棋子收起來,放進盒子,然後關上盒子。“你很瞭解我。”

“我們互相瞭解,所以即使你今天晚上到目前為止都刻意回避,我還是想鬥膽問一下,羅比·畢曉普的案子查得怎麼樣瞭?”

卡羅爾立即將棋盒打開。“我們再下一局怎麼樣?”

托尼同情地看瞭她一眼。“很糟糕,嗯?”

五分鐘後,托尼聽完卡羅爾大概描述瞭他們上次見面之後發生的事情,不得不承認調查情況確實很糟糕。之後,當卡羅爾在他閉上眼睛後踮著腳尖走出去時,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容。也許明天他會有比一盤爛棋更好的東西送給她。

《血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