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

托尼正在恢復,這不是在做夢。他在六點多醒來,想要小便,沒費什麼精力和時間就架上瞭拐杖,而且他確定自己放瞭更多的重量到被砍壞的膝蓋上。也許他可以說服理療師,讓他今天試試爬樓梯。

他回到床上,沉溺於再次平躺下來的輕松。是時候回歸這個世界瞭。他拖過桌子,啟動筆記本電腦,新郵件中一封寶拉發過來的信件一下子吸引瞭他的註意。信件早上兩點十三分發到的,寫道:你看起來是對的。我在多爾的酒吧找到一個人,稍後會得到更多信息。幹得好,醫生,很高興看到你有如此優越的表現。

托尼握緊拳頭,朝空中一揮。從信件裡看不到太多信息,但是他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覺得寶拉可能幹成瞭一件大事。側寫就像走鋼絲,自信最關鍵。你如果不相信自己,不信任自己的直覺和判斷,你的賭局就輸瞭,你的個人能力就變得沒有價值。自信會讓你變得更厲害。你如果這次對瞭,下一次會感覺更好,成功的幾率增加瞭。相反的,你隻要搞砸一次,下次就要從零開始。

他剛從一個大手術復原,就像《弓箭手》裡的人一樣低落,卡羅爾還不相信他,所以在丹尼·維德案上判斷正確真的讓他感覺良好。如果是同一個人殺死瞭丹尼和羅比,他應該能想到受難者之間的關系和他們與殺手的關系。也許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也能幫助破案。

嘉娜·揚科威克斯與男朋友一起租住的公寓整潔無暇,聞起來有擦亮劑和空氣清新劑的氣味,顯然是來自傢具。這麼愛整潔的人不該挑選如此破舊且彼此不相配的廉價傢具。可是沙發上手工縫制的沙發罩和墻上封瞭塑的彩色打印機打出的照片,相比出自職業畫傢之手的油畫和昂貴的框架,確實實惠而且令人愉快。嘉娜有著圓圓的臉和黑色的頭發,是個謎一般的漂亮女人。她隔著一張用力擦洗過的鋪著膠木的桌子,坐在寶拉對面,桌子邊緣佈滿切口和傷痕。在她們中間,有一瓷壺濃咖啡和一個煙灰缸。煙灰缸令強烈的合成香精的化學氣味變得合理。寶拉想,她如果一直吸二手煙,靜脈竇可能會罷工。

嘉娜沒有問寶拉的來意,她友善而順從地同意瞭這次面談,並禮貌地問候寶拉,好像深諳在外國同警方打交道的最安全方式,那就是溫順地配合。但寶拉認為這不是嘉娜平常的樣子。

嘉娜再一次看瞭看那些照片,然後搖頭。“我從沒見過這裡面任何一個人跟維德先生在一起。”她說,隻有很微弱的口音。她告訴寶拉,她在波蘭是一名合格的英語和法語教師。在她的國傢,幹技術活現在賺不瞭很多錢,她和未婚夫到這裡賺夠在波蘭買房子的錢,然後就會回傢去。嘉娜同時又認為他們如果不需要付房租,可以支付基本生活所需。

她看到傑克·安德魯的照片時停瞭下來。“這個男人,我想我見過他,但是忘記什麼時候在哪裡見過瞭。”

“也許他到傢裡來過?”寶拉將煙盒遞給她,她抽出一支,然後在她對著照片皺眉時,兩人都點燃煙。

“我想他來訪並不是為瞭見維德先生,”她慢慢地說,吐出一口細細的煙,“他是來賣什麼東西的,我不記得瞭,他有一輛卡車。”她閉上眼睛,皺起眉頭來。“不,不行,我記不起來瞭。時間有點長瞭。”她搖頭,表示抱歉。“我不能很確定。”

“沒關系,”寶拉說,“你之前是否聽到維德先生提到過一個叫傑克·安德魯的男人?”

嘉娜抽著煙搖頭。“你要知道,維德先生不會談論任何私人的事情,我之前都不知道他是從佈拉德菲爾德來的。”

“足球呢?他有沒有提到過一個叫羅比·畢曉普的足球運動員?”

嘉娜看起來有點困惑。“足球?沒有。新型鐵路才是維德先生感興趣的東西。”她攤開雙手。“他從來不看足球比賽。”

“很好。那麼有人到傢裡來拜訪過維德先生嗎?”寶拉吸瞭一口煙,這次問詢也許不是很有成果,但是她至少可以吸煙。如今她在做大多數詢問時都不能抽煙,警察局的審問室也禁止吸煙。一些嫌疑犯聲稱這是對他們人權的侵犯,寶拉傾向於同意他們的看法。

“沒有,”她不加思索地說,“但我不認為需要因此同情他,有的人獨自一人會更快樂,我想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喜歡我為他做飯和打掃衛生,但是他並不想我成為他的朋友。”

“請不要誤會……”寶拉無可奈何地聳瞭聳肩膀,就像是在說“我也不想問,但必須要問”,“你知道他是怎麼處理性欲的嗎?我的意思是,他是個年輕男人,大概也是有性欲的……”

嘉娜看起來一點也沒有不愉快。“我不知道,”她說,“他從來沒有冒犯過我,但是我不認為他是同性戀者。”寶拉揚起眉毛,嘉娜笑瞭。“沒有同性戀類色情讀物。有時候,你可以從報刊店得到這類雜志,這也不是特別壞的事情。但他看的雜志都是關於女孩的,沒有男孩的。有時候他會不帶狗,自己開車出去幾個小時。他回來的時候,看起來有一點尷尬,通常還會洗個澡。他也許去找妓女瞭,我不知道,”她狡猾地看瞭寶拉一眼,“你為什麼問這些問題?你相信我說的話?相信我沒有做那道食物?”

“維德先生的死可能同佈拉德菲爾德的一起謀殺案有關。如果真是那樣,你講的就都是實話。”寶拉說。

“如果是那樣就太好瞭。”嘉娜說,笑瞭一下,豐滿的嘴唇扭曲瞭。“報紙說你毒死瞭前任老板後,你再找到一份管傢工作可就沒有那麼容易瞭。”

“我能理解,”寶拉也笑瞭笑,“但我們的這個設想如果是正確的,必定有很多媒體報道說,你沒有做那道食物。你到時候找工作就容易瞭。”她把照片收起來,放回信封。“你幫瞭大忙。”她說。

“我希望自己能提供更多線索,”嘉娜說,“為瞭他,也為瞭我。他是一個好老板,你知道,從不提要求,非常感恩。我認為他不習慣使喚人。你們如果能找到殺死他的兇手,那就太好瞭。”

裡斯·巴特勒坐在那裡,左手臂橫過瘦弱的胸口,搭在右手臂上,右手托著嘴和下巴。他彎腰駝背地盯著卡羅爾·喬丹,顯得憤怒,紅頭發高高地聳立成團,這是在監獄過夜後的經典發型。“我的客戶會起訴佈拉德菲爾德都市警局騷擾他。”他的責任律師甜甜地說,用修剪得很完美、塗著指甲油的手,將一撮長發攏到耳後。

見鬼的佈朗溫·斯科特,卡羅爾想,她證明瞭魔鬼都穿普拉達。幸運的是,昨天晚上已經來過的責任律師是知名度很高的斯科特刑事律師事務所中的一位年輕律師。當然,因為這個案件同羅比·畢曉普案件有混雜的緊密關系,而且卡羅爾·喬丹可能作為警察被告而帶來豐厚利潤,佈朗溫今天親自出馬瞭。她穿著整潔的制服,化著濃妝,顯然已經準備參加當天早上必定會出現的“自發式”媒體采訪。這對老對手又開始隔著桌子對抗。“很高興知道他作出瞭決定,”卡羅爾說,“而我還在考慮是否要起訴他非法拘禁。”

薩姆靠向前。“而且,他在知道我們是警察後拔腿想跑,有拒捕的意思,就是這樣。”

佈朗溫同情地看瞭他們兩人一眼,然後搖搖頭,好像對他們的表現很失望。“我的客戶還在經受你們的肆意妄為帶給他的痛苦。雖然如此,他還是願意回答你們的問題。”她的口氣表明,她實在寬宏大量,給予瞭他們非常規的幫助。

卡羅爾的信心再次受到打擊,依她的經驗,佈朗溫·斯科特的客戶都傾向於“保持沉默”,也就是卡羅爾所認為的“我做瞭”。她允許裡斯·巴特勒談論這件事情,就等於告訴卡羅爾,她很有可能是在浪費時間。當然,這可能是個愚蠢的客戶,對爭強好勝的斯科特女士施加瞭影響。卡羅爾整理瞭一下思緒,對著巴特勒興高采烈地說:“很抱歉,攪擾瞭你的周末美好時光。”

他的前額皺起來後就像大米佈丁的外皮。“你是什麼意思?”他透過捂著嘴巴的手含糊地說。

“羅比·畢曉普死瞭,這一定讓你很高興。”巴特勒看向別的地方,沒有說話。“你有可能認為他該死,”卡羅爾繼續,“我的意思是,我們知道你不喜歡他對待冰蝶的方式。”

巴特勒瞪著她,把手從嘴巴上放下來後惡狠狠地說:“冰蝶老早就把他給甩瞭,我為什麼要關心他怎麼樣瞭?”

“好吧,我覺得你不想讓他們再在一起。”

巴特勒搖頭。“她不可能這樣貶低自己,再和他在一起。她隻是在等一個能夠讓我們在一起的正確時機。”

“住口,裡斯,”他的責任律師插嘴,“別被她忽悠瞭,回答她的問題就行。”

“你想回答問題?好的,上周四晚上十點到周五早上四點之間,你在哪裡?”卡羅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在傢,我一個人。我周四工作到下午六點,然後在周五八點又開始工作,我沒有汽車,隻有自行車,我騎車很快,但沒那麼快。”巴特勒說,傲慢的斜視變成擠眉弄眼,因為嘴巴上的傷口被扯到瞭。

“有火車,”薩姆說,“從紐卡爾斯到佈拉德菲爾德隻要兩個半到三個小時,取決於是直達還是在約克換乘,你也可以借一輛車,或者偷一輛,不管怎樣都是可以做到的。”

“隻可惜我沒有那樣做,我整晚都在紐爾卡斯。”

他們應該先查查車站和火車方面的信息,卡羅爾想。但是他們在他的後院抓到他時,很清楚他不會自覺自願地跟他們走,她不得不逮捕他。時間在流逝,她還沒有證據。“你覺得你幫冰蝶擺脫羅比,是幫瞭她一個忙嗎?”

“不管是誰做的,都是幫瞭她的忙,但做這件事的人不是我”他固執地說。

“你確定嗎?我認為你很容易就可以得到毒藥。”薩姆插進來,這是他們倆之前說好的。“我們面對現實吧,你試著以男人的身份挑戰他時,羅比輕易就贏瞭你。你沒有辦法跟他公平較量。你利用毒藥更有勝算,一個人不可能贏瞭毒藥。”

巴特勒的臉漲紅瞭,映襯著長滿雀斑的其他地方的皮膚,“我已經說過瞭,我讓冰蝶看到瞭真正關心她的人時刻都在支持她,之後她就甩瞭他。我從沒想過要殺他。”

“我的客戶已經說得很清楚瞭,偵緝總督察,我建議你們問問題時克制一下自己,不要又是暗示又是諷刺的。”斯科特在本子上寫幾個字。

“你在醫藥行業工作,對嗎?”卡羅爾說,希望這個無關痛癢的問題能使他心神不寧。

“是的。”巴特勒說。

“那你瞭解蓖麻這種東西嗎?”

“我對蓖麻的瞭解可能還沒有你多,我是公司實驗室的技術員,做咳嗽用藥。你把蓖麻子擺在我面前我也認不出來。”隨即是一陣可怕的寂靜。卡羅爾發誓她看到佈朗溫·斯科特翻瞭一下白眼。“所以你知道蓖麻子可以制毒。”卡羅爾說。

“這個國傢一半的人都知道,”巴特勒提高聲音說,“報紙上盡是恐怖分子制造蓖麻毒藥這種東西的報道,羅比又死於這種毒藥。我們都知道這種毒藥他媽的是從哪裡來的。”

卡羅爾搖頭。“我不記得這種毒藥。我在羅比被確診後查瞭一下才知道,我打賭大部分人都不記得,但是你記得。”

巴特勒轉過去,對他的律師說:“你能制止她問這些問題嗎?他們在我身上什麼也得不到。”

斯科特笑瞭一下,露出小小的虎牙。卡羅爾想,她可能是在水虎魚身上學到這種微笑的。“我的客戶說得對,你們這是在非法調查。除非你還有什麼沒有透露的證據,否則你們沒有理由把我們困在這裡。我希望你馬上無條件釋放我的客戶,因為我們在這裡接受的問詢已經結束瞭。他不會再多說一個字,而你什麼消息也得不到。”

糟糕的就是,她是對的。“交保吧,”卡羅爾說完站起來,“我們會再回到這張桌子前的,斯科特女士。”

佈朗溫·斯科特又笑瞭。“喬丹偵緝總督察,你要是再不變聰明點,會收到我們起訴你騷擾的傳票。”

卡羅爾看著他們離開,然後悲傷地聳瞭聳肩。“我煩透瞭,”她說,“從最北端笑到最南端,全英國的人都會笑話我們,”她晃瞭晃身體,“薩姆,你下次想要對同事攻其不備時,先想想那樣做是否值得,嗯?”

卡羅爾回到辦公室時,克裡斯和寶拉已經在等她瞭。她們兩個看起來都睡眠充足,寶拉尤其顯得機警。“巴特勒那邊有進展嗎?”克裡斯問。

“我們什麼消息也沒有得到,而且見鬼的佈朗溫·斯科特是他的律師。”沒有必要再多說。她忍住一個哈欠,告訴自己並不需要來一杯,然後坐到自己的椅子裡。“你們兩個呢?昨晚在阿曼迪斯有什麼進展嗎?”

她們兩個交換一下眼色。“有一些進展,但是不是在阿曼迪斯,”克裡斯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批準寶拉追查另外一條線索。”

“不是這樣的,老大,”寶拉插嘴,“這不是戴文隊長的責任,是我說服她的,是我的責任。如果產生任何麻煩,都是我的責任。”

“你們兩個在說什麼?”卡羅爾為她倆的一本正經感到困惑,“你們如果獲得瞭進展,我不在乎是誰的責任。說吧,寶拉,你調查的另外一條線索是什麼?”

寶拉盯著自己的腳。“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希爾先生曾經……幫助我找回自己,”她說,明顯在掙紮。“我都打算辭職瞭,但他教會我用不同的方式來看待問題。”

“我知道他擅長這種事情,”卡羅爾溫柔地說,她也需要托尼修復他人的才能,不過她覺得寶拉從中受益更多,是因為他們之間的關系不那麼親密。

寶拉抬起頭來,直視卡羅爾的眼睛,鼓起勇氣說:“我欠他的人情。所以昨天他要求我去探望他時,我沒有猶豫。他告訴我,他相信有另一個案件和羅比·畢曉普案有關。他告訴我你已經摒棄這個想法。我隻能說他向我解釋這個想法時,我也不太相信。”

卡羅爾試圖保持表情平靜,但是她的內心無法平靜。他在玩什麼鬼把戲?托尼不信任她。最糟糕的是,她感到托尼背叛瞭她。他怎麼能從她的隊伍裡找這位偵探來示范給她看,她應該如何去完成自己的工作?

“你是要告訴我,你在調查丹尼·維德的死因?”她說,聲音非常清晰。

寶拉在椅子裡緊張起來,但是並沒有退縮。“是的,長官。”

卡羅爾把頭偏向一邊,像在審判室裡蔑視疑犯那樣打量著寶拉。

“告訴我,麥金太爾警探,你具體是在什麼時候從重案組辭職,開始為希爾醫生工作的?”

“不是這樣,”寶拉說道,“我欠他人情。”

“我給你分配瞭任務,而你選擇拋開任務,夥同與我們單位有合作關系的一位市民去做其他事情?”卡羅爾的聲音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色,她能看到自己說的話打斷瞭寶拉的思緒。

讓她吃驚的是,克裡斯跑到棍棒之下。“我認為,重要的是寶拉的發現。老板,你可以看出她並沒有為她做的事情而驕傲,但是毫無疑問,她的調查有瞭結果。她是個好警察,她不應該因為查案而受罰。我們都一再犯過類似的錯誤。”她的眼睛挑戰地望著卡羅爾。她們同期進入警局。卡羅爾知道,在她的隊員中,克裡斯·戴文對她的瞭解比其他人都深。

“這個案子結束後,會有時間來專門處理與紀律相關的問題。”她冷酷地說,不想承認克裡斯說的話激起瞭自己的恐懼。寶拉的調查有結果,這就意味著她無視托尼的建議是錯誤的。她輸瞭嗎?她為瞭跟臉過不去而割下瞭鼻子?托尼看到瞭她本該看到卻沒有看到的事情?是酒精對她的判斷造成瞭影響?老天知道,她見過太多這樣的人。“希爾醫生讓你去做什麼?”

寶拉猶猶豫豫地告訴卡羅爾她去酒吧的情況和同嘉娜·揚科威克斯的談話。她將傑克·安德魯的照片放在桌上。“這是卡洛斯認出的那個人,嘉娜也認為他在丹尼不在時來過傢裡,但是她記不起來是為什麼和什麼時候。”

“在阿曼迪斯,沒有人確定見過他,但是那位吧臺工作人員認為,他有可能是周四晚上跟羅比在一起的那個人,”克裡斯補充道,“所有信息都有點含糊,但是我們認為值得將卡洛斯帶到警局,看看斯黛西處理後的照片換換發型,提高畫質之類的。”

卡羅爾感到矛盾情緒在拉鋸。她一方面想好好醞釀憤怒的情緒,讓她們感到她語氣中的尖銳,但又想祝賀並鼓勵她們去找到傑克·安德魯,把他帶來。在她的身體裡,警察最終戰勝瞭生氣的小孩。她看到寶拉註意到她的轉變而稍微放松瞭一點。“真見鬼,”卡羅爾說,疲憊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展現出來,“你們不知道我有多麼憎恨失誤。下一次,寶拉——如果還有下一次——你在去做托尼的獵犬之前,先來向我匯報。他不會一直都正確,你知道。但我總是會聽你們的意見。”她說話時,看到寶拉的肩膀垂下來。卡羅爾的心裡仍然有一塊憤怒的熱炭,她會把它留給真正作祟的人。“那麼,誰是傑克·安德魯,我們到哪裡去找他?”

“那個,”克裡斯嘆氣說,“這就是我們面臨的問題。據斯黛西講,這個人根本不存在。”

“什麼意思?”卡羅爾仍然易怒,沒有心情玩猜謎遊戲,“我們有他的照片,照片一定是什麼人寄來的。”

“我們同發照片過來的人談過。對於在照片裡出現的這個人,他們的說法都一樣。他們和傑克·安德魯是同學,他以前經常同他們一起去酒吧。周二晚上一般去市中心的紅獅酒吧。他們是一個自稱遊樂宮的小組。大概在三年前,他再也沒有參加群體活動。我們問遊樂宮的人安德魯為什麼消失瞭,他們說他搬去瞭斯托克波特,線索到這裡就中斷瞭。”寶拉說。

“據斯黛西說,他不在斯托克波特,”克裡斯繼續,“或者他的確在那裡,但沒有登記投票,沒有繳稅收,沒有登記電話號碼,也沒有註冊增值稅號,而且四年都沒有填過退稅單。沒有破產記錄,也沒有信用卡使用記錄。斯黛西在周六早上發現的東西有沒有嚇倒你?”

卡羅爾戲劇性地顫抖瞭一下。“我先不去想它。那麼傢庭呢?學校裡的老朋友呢?”

“我們正在努力,”寶拉說,“根據給我們照片的那個人所說,安德魯的爸爸是軍人。他在第一次海灣戰爭中犧牲瞭,那是安德魯在哈裡斯頓上高中後不久的事。我們不是很確定他的記憶是否正確,此人說那是誤向自己人開火而導致的悲慘事件。”

“那令人太傷心瞭,”卡羅爾說,“他的媽媽呢?”

克裡斯看著筆記本。“我正努力獲取詳細信息,目前得到的信息是,安德魯上大學第一年,他的母親自殺瞭。聽起來像是她等到把兒子基本安置妥當,就去做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瞭。我們無法確認是哪所大學。有人認為是在利茲市,也有人說在曼徹斯特。我們也不確定他學的是什麼專業。可能是生物,也可能是動物學,也可能是見鬼的縫紉。坦白說,我覺得那兩個人說到這裡時已經開始瞎編瞭。”她厭惡地搖頭。“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地取悅我們?”

“可能是因為我們有權將他們扔到監獄裡去,克裡斯。”寶拉尖刻地說。

“好吧好吧,別再演雙簧瞭。你們兩個少說廢話,快去找關於傑克·安德魯的所有消息,找不到就不要回來,包括他現在的地址。”她站起來,從衣架上抓過夾克,“我要從羅比父母的房子開始清查。也許他們記得傑克·安德魯,誰知道呢?然後我還要去跟隨意差使別人的人談談。幸好他還在醫院,跑不遠。”

前指揮官湯姆·克魯斯擁有佈拉德菲爾德最貴的房子之一。他在退休前幾年中瞭一次足彩大獎。他的退休金原本就足以使他和妻子過上舒適的生活。但他不覺得自己幸運。有些人缺乏滿足的能力,湯姆·克魯斯就是其中一員。

他情緒不太穩定,從浴室的窗口盯著外面。修剪整齊的草坪向佈萊德河邊漫延開去,一條整潔的小船停泊在水泥碼頭上。今天的比賽會打得非常慘烈,他想。他無論穿得多麼厚實,在大多數時候都覺得鼻子冷得像個冰燈泡。

克魯斯回到鏡子前,打開電動剃須刀,在厚厚的雙下巴上移動。他淡綠色的眼睛突出,很匹配他的老外號,凸眼泡,正好與一個卡通人物同名。克魯斯仍然擁有做橄欖球前鋒時練出的寬大肩膀和粗壯的前臂。鏡子沒有照出由於吃瞭數年快餐和長期飲用啤酒所形成的肥碩的肚腩。肚腩讓克魯斯感到不舒服的時候,他總是故意逃避現實。有些人說那是他職業失敗的源頭,而克魯斯自己則將責任推給假裝聖潔的婊子卡羅爾·喬丹。

他迅速剃完胡須,然後放瞭一大盆溫水,將整個頭浸在裡面,用手指搓洗著禿頂上的頭發茬。他從水裡抬起頭來喘氣,小巧的丘比特一樣完美的嘴唇吐出的水濺到大理石水槽外面。見鬼的喬丹,見鬼的約翰·佈萊登,一對可恥的小偷。喬丹搶瞭他的位置,而佈萊登讓每個人都認為他是個騙子。他很難繼續從事他擅長的安保工作。但今天,他去看維多利亞隊沒有羅比·畢曉普上場的情況下如何贏得比賽之前,要與認同他價值的人談合作。

他突如其來地收到從哈裡斯頓高中寄出的一封信。他自從滿十六歲後就再沒有回過那裡。他離開學校後,在一座大樓裡找到工作,直到被接收為警察實習生。這封信說,學校的現有政策是雇用校友,任何專業的校友都能為母校做貢獻。所以學校討論慈善活動的安保事宜時,他的名字就第一個被提出來。

他收到邀請後,撥打瞭信頭上的號碼。他吃驚地發現,那一頭是自動答錄機簡單的回答:“你接通瞭哈裡斯頓高中,請留下姓名和電話號碼,我們會盡快給你回電。”五分鐘後,電話打過來瞭,是校長親自打來的。“關於答錄機的事情,很抱歉,”他說,“你不會相信我們從傢長那裡收到瞭多少威脅和辱罵的電話。”

克魯斯輕蔑地笑瞭笑。“我覺得你這樣做是對的。我當學生時,如果學校或者警察找到傢長,學生會被打得屁滾尿流。現在,傢長都袒護孩子,我們已經被一腳踢出瞭時代。”

“非常正確,非常感謝回歸。你如果對這個項目感興趣,我想最好的安排是你同傑德·安德魯斯碰個面,傑德在組織所有事情。他有目前計劃的全部細節。有很多事情要做。羅比·畢曉普先前保證要到現場來支持,而且他說服他的前未婚妻做一段主持。她為第一電臺工作,你知道”他又密謀般地補充。“我會讓傑德打電話給你。”

當天晚一點的時候,傑德確實打電話瞭。他們利用午餐時間在城裡一個非常好的法式餐廳裡有瞭一次初步會晤。克魯斯平常不會選擇這種地方,但是他承認,廚師們非常瞭解怎麼烹飪牛排和薯片。他們要制定詳細計劃,熟悉活動現場和潘納爾勛爵夫婦豪華住宅的佈局。羅比·畢曉普既然死瞭,那麼這次活動將會以誰吸引眼球?隻有上帝知道。

克魯斯將須後水拍在臉頰上,不因刺痛而退縮。他看瞭一眼自己掛在鏡子上的手表,他最好快點出發。他要在廟區偏遠地段的一個酒吧裡會見傑德。這個小夥子已經道過歉瞭。“很抱歉要先在酒吧裡碰面,因為我住的地方太難找瞭。每個去過的人都會走丟,所以我習慣瞭先在酒吧與人碰面,這樣更輕松。我們回到我的住處再做事。我做瞭午飯,我們可以邊吃邊工作。我是個素食主義者,但是別擔心,我會為客人做葷菜。”他微笑著補充道。

克魯斯走到衣帽間,從內褲抽屜拿出一條保暖長內褲。他想,保暖內衣褲穿在身,一頓可口的午餐下肚,今天下午可以安安心心地看一場足球比賽瞭。

尤瑟夫將臥室兼起居室的門關上後靠在上面,眼睛緊緊地閉上,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堵得他無法呼吸。他那麼努力走到這一步,像背咒語一樣成天從早到晚地默背動機。他堅持信仰,心腦合一瞭。但他要做的並不是什麼好事,他去完成它,隻是因為這是前進的唯一道路。

他不會欺騙自己,說這不會帶來惡果,他允許自己思考這件事會給他的傢庭帶來怎樣的影響。他知道他們會震驚、抓狂,會無法相信他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但是他們會熬過去的,他告訴自己,他們會讓這件事情過去,然後把他從他們的生活裡清除。社區會支撐他們,他們會好起來。不是每個人都會認可他做的事情,但是他們不會驅逐整個阿齊茲傢族。

今天,他就像被強有力的火車撞瞭一樣。其實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早上,他們都在做周六早上通常會做的事情。媽媽到當地的一個小超市采購周末吃的肉、蔬菜和水果。拉傑到學校學習一個小時。桑賈爾在床上,在睡夢中度過這個早晨。尤瑟夫在工廠裡確保一切正常。這是他最後一次做這件事,他感覺很奇怪。隻是奇怪,沒有其他任何情緒。對著一個破舊的工廠,和一群不可能成為他朋友的工人,很難有什麼情緒。

午餐時出現意外情況。按照傳統,他們一起吃飯。他媽媽總是會準備文火烹飪的非常好吃的麻辣小羊肉和蔬菜,還有很多泡在菜裡面的煎薄餅。在忙碌的生活中,這是他們的快樂時光。他知道今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體驗,所以此刻根本不可能吃下任何東西。他媽媽想知道他到底怎麼瞭。拉傑開始抱怨時,媽媽才放過他。桑賈爾要趕到韋克菲爾德送貨,所以不能送拉傑去見他的朋友和看足球賽。

“別擔心,拉傑,尤瑟夫會送你去。”他媽媽說。

“我不行,”他說,“我打算去佈裡格豪斯為簽訂新合同見一些人,我沒有時間。”

“什麼意思?你沒有時間?你順道送這個男孩去見他的朋友,不會拐太遠的路。”媽媽堅持。

“什麼新合同?”父親問。

“沒有人關心我。”拉傑號起來。

桑賈爾朝他眨眨眼睛。他顯然也不相信有什麼新合同,但是不管他認為尤瑟夫到底要去做什麼,都肯定與事實相去甚遠。

這時,他幾乎把持不住。他跟傢人吃的最後一餐飯,有可能會變成一次爭吵。他們回憶與他在一起的日子時,會發現幾乎沒有一傢人高興吃飯的溫暖記憶,隻有苦澀。

於是他隻能在自己崩潰前離開他們。他在開車到小房間的路上,眼淚模糊瞭視線。他愛他們,而他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瞭。

尤瑟夫搖頭,就像要甩走痛苦的想法。沒有回頭路,他隻能向前看。他隻能憧憬自己夢想成真後光輝的未來。他在門邊站直身體,還有最後一步計劃要實施。

他仔細地將炸藥包在一個酥油罐中,把火藥引擎放在中間,再用小彈簧夾將裹著厚厚塑料外皮的引線系到引擎上,然後將引線粘到一個電子點火器上,點火器上接通瞭一個電子計時器。還有一個用膠帶捆綁著的東西要綁在計時器上。這個東西不是他做的,他不瞭解這個領域,但是有人跟他解釋過,他要在三點半把炸藥放在指定位置,那時上半場踢瞭三分之二。然後他將定時器設置在四十分,好讓自己有足夠時間離開。這很簡單,讓事情變得簡單,就能避免錯誤。

他專註地組裝炸藥,平靜下來。他將炸藥打好包放在伊姆蘭的工具盒底部以後,情緒終於完全穩定。

尤瑟夫要小心翼翼地將工具盒放到伊姆蘭的車裡,他知道這東西有多麼不穩定,一個小運作就會激發連鎖反應,將他和他的房子炸得灰飛煙滅。他輕輕地把它放在地上,打開車的後車廂,把東西放在早已準備好的泡沫板上。最後他小心地關上車門,離開瞭這輛卡車。他希望自己會吸煙。

他看瞭看手表,差不多是時候出發瞭。他需要提前五分鐘到達工作人員和運動員的入口處,那時候保安人員非常忙,根本不會註意到他。他考慮一下交通狀況,決定五分鐘後就出發。

尤瑟夫鉆進車裡,將鑰匙胡亂插進點火器,手心冒著冷汗。“冷靜,”他告訴自己,沒有理由痛苦,也沒有理由害怕,不會出錯的。尤瑟夫還不知道,被捆在點火器和計時器上的那個東西,可能會改變他周密的部署。

托尼對自己感到非常滿意,他今天已經可以爬一段樓梯瞭。好吧,下樓還是很有困難,但是他也可以應付。上九個臺階,下九個臺階,之後就已經筋疲力盡,想躺下來哭一場,但是他會在跟別人講這個故事時省略掉最後一部分。

托尼啟動筆記本電腦,開始瀏覽維多利亞隊的網站。他記不住比賽時間,所以在賽季開始前就在個人電視頻道註冊瞭。他不管是在哪裡,隻要有寬帶,就能觀看維多利亞隊的現場比賽。他登陸,將音量調低,他不需要聽退休的二級足球運動員和在網絡上並不受歡迎的評論員做任何賽前評論。他們肯定是在聊羅比,而托尼從沒有想過他們會提供任何有用的觀點。

他想到羅比,便想到應該試著想點辦法,緩解卡羅爾的尷尬。她拒絕聽從他的建議,而事實又證明他是對的。她會對自己生氣,很有可能又會拿他當出氣筒。在緊要關頭,最好能有什麼東西可以轉移她的註意力,而托尼想不到這個東西應該是什麼。

“他們為什麼吸引瞭你,狡猾鬼?與哈裡斯頓高中有重要關聯嗎?在那裡發生的某件事情對你很重要?”他考慮到很多可能性,但是想不到是什麼把上學期間的羅比·畢曉普和丹尼·維德關聯起來。他沉思道:“他們死亡時,確實有相同的地方:都是富有的男人,但這財富來源又有所不同,所以他們去世時也是不同的。他們將哈裡斯頓高中其他人都遠遠拋在後面。你可以說他們是幸運兒,特別是丹尼。中彩票沒有技巧,純屬運氣。但羅比也是幸運的,遇到瞭對的俱樂部和對的經理人。我們都見過另外一種情況——偉大的天才靠墻撒尿。”他很清楚自己案件的真相仍處於迷霧之中。受難者越多,他的工作才會越容易。

死者之間若沒什麼關聯,那麼謀殺手段呢?植物毒藥,在多蘿西·塞耶斯和阿加莎·克裡斯蒂筆下的鄉村謀殺案中很常見。“在歷史上的投毒案件中,下毒者多為刺客或者死者的傢人。我們將盡力尋找刺客,因為已經可以排除傢人下毒的可能……那麼為什麼要用這種東西?因為很難找到蛛絲馬跡。也可能是你因為不喜歡殺人的感覺……”他對自己點頭,“就是這樣,不是嗎?你喜歡的不是殺害的感覺,而是力量的感覺,但是你不喜歡骯臟的工作。你不想看著他們死去,你不想讓自己像那些低等殺手。”他陷入沉思。“你也許說服自己給他們一個機會,他們也許可以打敗毒藥,也許不能。他們也許幸運,也許不幸……而說到不幸,我想到瞭這幫小夥子。”屏幕上,運動員穿著他熟悉的淡黃色襯衫從通道中走出來,所有人的手臂上都戴著黑色帶子。托特納姆熱刺隊的隊員同樣系著黑色臂帶,低著頭。

兩隊隊員面對面排成兩排。托尼及時將音量調大,聽到評論員在說:“……為本周意外死亡的羅比·畢曉普默哀一分鐘。”

托尼也低下頭默哀。時間仿佛過得太快瞭,很快就人聲鼎沸,運動員走到各自的位置。羅比已經被留在回憶中,精彩的比賽又開始瞭。

維多利亞體育場周圍的街道上擠滿步行去球場的球迷。這裡不允許汽車入內,穿著黃色熒光夾克的警官在管理和分流車輛。隻允許行人和馬匹入內,安保部門努力為主場比賽提供平靜與祥和的氛圍。在身著黃色服裝的主場球迷中,夾雜著裝飾性的白色絲帶,那是熱刺隊支持者在敵人的領土上示威。

黃色中還有一小塊白色。一輛A1小車穿過人群緩緩向前。坐在車裡的尤瑟夫鎮靜地祈禱著,嘴唇幾乎不動,腦中卻沒有停歇。他如果將精力集中在細節上,就不用面對將要做的事情帶給他的恐懼。根據文件上的指示,他已經通過第一個檢查站。那個不讓他前往球場的交警看瞭一眼兩張假的傳真和假的身份證,一句話都沒有說,就讓他通過瞭。接下來的考驗更加嚴峻。

他看瞭看時間,正好。格雷森街的看臺出現在他前面,帶有俱樂部式頂飾的鐵門清晰可見。停車場員工和運動員入口就在那道門過去幾十英裡,這段路被路障和警察組成的警戒線封鎖瞭。他將棒球帽拉得更低,從上面幾乎看不清他的容貌。

尤瑟夫穿過大門,按響喇叭,在球迷中開道。比平常舉行比賽時更擁堵,因為道路完全被羅比·畢曉普的祭奠物占據瞭。他在一張又一張的照片裡對著尤瑟夫笑,那是看到世界正如自己所想那般運作後顯露出的自信的笑。他大錯特錯瞭,尤瑟夫想。

他擺動方向盤,將小車開向路障。他靠近路障後,安保人員把他包圍,他們看起來充滿威脅:穿著黑黃相間的維多利亞隊短夾克,黑色的牛仔褲,還剃著光頭。他搖下窗戶,微笑。“緊急電力維修,”他說,“韋斯特看臺下面的電源供電有點問題,”他出示傳真,“電力如果崩潰,商務包廂無法正常提供服務。”

離他最近的保安用嘲諷的口氣說道:“可憐的混蛋們就無法在黑暗中找到鮮蝦三明治瞭。給我點時間,我把這些東西給那邊的傢夥看看。”他帶著文件,走進防護圍欄旁邊的小屋裡。尤瑟夫看到他把傳真給小屋裡面的人看,感覺到腋窩的汗水和自己的渺小。

“相當醒目,不是嗎?”他對剛走上來代替離開的那個人的保安說,“可憐的草皮。”

“絕不是開玩笑的,”這個保安說,“什麼樣的惡棍會做那樣的事情?”他又看瞭尤瑟夫一眼,驚訝地意識到自己是在跟一個年輕的亞洲男性講話,覺得自己就像小報中的當代惡魔。“對不起,夥計,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們並不都像那樣。”尤瑟夫說,腳趾不舒服地蜷起來。不是因為說謊,而是因為他的謊話如此沒有底氣。他們正要繼續聊下去,先前那個保安帶著文件回來瞭。

“你得把車後廂打開給我看看。”他說。

尤瑟夫關掉引擎,取出鑰匙,走向卡車後端。他感到手在顫抖,所以試著將身子阻隔在鎖和保安人員之間。他告訴自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一切都會順利,然後他將門打開。車裡裝著電纜支架、夾子、保險絲、螺絲釘和轉換器的塑料盒子,不同尺寸的繞線輪在一捆彈力繩後面擠作一團。伊姆蘭的工具盒就放在旁邊,在一個藍漆快掉光的又長又大的鐵盒上面。

“你能把那個工具盒打開給我看看嗎?”保安說。

“當然,”尤瑟夫艱難地咽一下口水,打開蓋子。第一層是堆集機、剝線器和螺絲刀。“好瞭嗎?”他將手放在鐵盤上,裝出願意繼續打開的樣子。其實他的肚子一陣陣發緊,膀胱像在燃燒。這個混蛋保安如果不罷休,接下來就會看到一枚炸彈。

保安看瞭一眼工具。“在我看來就是電工工具,好的,夥計,停在那邊,”他指著停車區域的最邊緣說,“你在那裡可以看到門,那裡的保安人員知道你來瞭,他會讓你進去。你沿著角落的人行道走,就能到員工入口。他們會告訴你具體地址,”他眨眨眼睛,“你如果能早點完成工作,他們可能還會讓你看一會兒比賽。”

尤瑟夫照他說的去做,幾乎不敢相信一切如此容易。他穿過第一道防線後,顯然就已經被認為是因某種合理原因而被允許進入的人。十分鐘後,他低著頭避開監控攝像頭,帶著伊姆蘭的工具箱裡致命的炸藥,沿著狹窄的服務走廊,來到巨大的懸臂式韋斯特看臺的中間層。這個看臺是根據艾伯特·韋斯特命名的。他是內戰時期,維多利亞隊充滿傳奇色彩的中鋒。這裡有高級的媒體中心和包廂。運動員們走過時,粉絲們的歡呼喊叫聲伴隨著他們的腳步。尤瑟夫震驚於如此巨大的聲響,他原以為中間層會因水泥和人體的阻隔而安靜得多,但是這裡幾乎全是觀眾的尖叫聲。

尤瑟夫的目的地是服務走廊旁邊的一個房間,那裡裝滿配電箱,控制著供給媒體中心和商務包廂的電力。那個房間的上面是兩個包廂之間的隔斷墻,被裝飾著圖案的大梁和灌澆混凝土分開,每個包廂最多能容納十來名觀眾。兩個包廂的對面各自還有一個包廂。所以一共是四個包廂,包廂裡的人用別人的錢享用美食和飲料。對包廂裡的人來說,足球比賽是次要的,有機會待在那裡才是重要的。

保安從員工入口處一直陪尤瑟夫走到灰色的門前,門上有黃色的裝飾,上面還有黑色的閃電球。“進去吧,夥計,”保安說著打開那扇門,然後指著幾步之外走廊墻邊的一臺電話,“完工後打個電話,我就會來把門鎖上。”他把門推開,打開電燈開關站在門口,招呼尤瑟夫進這個狹小的空間。“你如果提前完成工作瞭,我們會找地方讓你看完餘下的比賽。”

尤瑟夫感到一陣惡心,但還是微笑並點頭。門在他身後輕輕一響,鎖上瞭。房間昏暗而狹窄,灰塵和油污的氣味厚重。分線盒占滿門對面的墻,線路在墻上錯橫交錯,落滿油膩的灰塵。不會有人到這裡來幹擾他,特別是幾百步之外有一場比賽正在進行。但是為瞭保險起見,他將工具盒頂在門上,如果有人想進來,他就能知道。

尤瑟夫突然感到眼淚充盈在眼眶中,喉頭發緊。他即將要做的是一起恐怖事件,這毫無疑問是一件正確的事情,是能達成他們目標的最好方式。這樣的事情必然會發生,但他厭惡自己不得不茍活在這個世界。在這裡,暴力是人們唯一願意聽的語言;在這裡,暴力是那些對這個世界處處絕望的人使用的語言。喬治·佈什是對的,要以暴制暴。但白宮的這個混蛋絕對想不到英國有他這樣一個人。

他用手背揉瞭揉眼睛,現在不是悲傷或者猶豫的時候。尤瑟夫打開工具箱,拿起頂層的蓋板。炸彈外裹瞭好幾層氣泡膜外包裝材料,但炸彈看起來並不大。尤瑟夫忽然無緣無故地覺得它應該再大些,它不應該是用錫罐和廚房計時器制作出來的。

他看瞭看表,三點過十二分。他拿出一卷膠帶,將炸彈綁在墻中間的一捆線纜上。此時他嘴巴很幹,胃在絞痛。然後他設置時間。

兩分鐘後,菲爾·坎普希開始往左邊亂跑,被對方球員猛地截走瞭球,但對方球員並沒有犯規。

“哦,不。”托尼大叫。

“哦,不,”卡羅爾火冒三丈地走瞭進來,“你他媽的認為你在做什麼?”

托尼困惑地看瞭她一眼,認為自己隻是在做一個男人該做的事情,根本沒有理解她的肢體語言。“我在看足球,”他說,“維多利亞隊對熱刺隊,才剛開始呢,拖個椅子過來坐。”

卡羅爾將他的筆記本電腦合上。托尼似乎惱怒瞭。“你為什麼這麼做?”

“你怎麼敢唆使我的人跑到郊區,去實現你的胡思亂想。”她大叫。

“啊!”托尼做瞭個鬼臉,“你在說寶拉。”

“你怎麼能這樣?我已經說過,我不認為你的想法有任何意義。”卡羅爾焦慮地來回踱步。

“好的,但我認為我必須去做那件事,”托尼輕松地將筆記本再打開,“我如果可以自己完成,會自己完成的。但是現如今,你承認自己確實錯過瞭到目前為止最好的線索時不必尷尬。”

“去你的!我們已經找到一個跟丹尼·維德沒有任何關系的嫌疑人。”

托尼敲擊鼠標,讓比賽繼續。“我毫不懷疑,你會發現他跟羅比·畢曉普也一點關系都沒有。至少跟他遇害沒有一點關系。”他對卡羅爾展現出燦爛的笑臉。“而現在寶拉給瞭你一條可愛的線索。我的意思是,她一定已經給瞭,因為她如果沒有給,你絕不會變得這麼聰明。”

卡羅爾朝他豎起中指,“我他媽的真受不瞭你,你是個不守規矩的流氓。寶拉為我工作,而不是為你。”

托尼自謙地笑瞭。“我隻能說她是用自己的時間幫瞭我,”他說,“因為她太喜歡我瞭。”

卡羅爾也假笑一下。“你這是胡說八道,她是在工作時間做這件事情的,她那個時候本應該為警方工作。”

托尼搖頭,眼睛裡的藍色更深瞭,好像準備采取強硬態度。他看著屏幕上的比賽對卡羅爾說:“你不能讓別人在任何時間都為你工作,讓他們隻要醒著都為你服務,寶拉有休息的資格。你不能抱怨她有時把時間積累到一起,休息得久一些。我打賭她昨晚下班,而今天早上又開始工作瞭,休息時間不到八個小時。你的嫌疑犯也有權利休息。”

卡羅爾瞪著他。“我討厭你胡攪蠻纏。你在胡搞,你自己知道的!你在所有人中找瞭寶拉,你知道她會願意。”

“對於寶拉的精神狀態,我認為我能做出比你更好的判斷。”他小心地看著卡羅爾,試著評估她的怒火還剩多少。“來吧,過來坐下,跟我看一會兒比賽,小夥子們正在為羅比傾盡全力。我保證比賽能使玻璃眼睛都噙滿淚水。”

“你不能轉移話題,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卡羅爾說,但是托尼看到她的怒氣已在消散。

“我沒有。我同意,我沒按常理出牌。但我想說的是,如果在平常,我會自己去完成這件事,因為我認為這件事情太重要瞭,不能在調查時放過這個線索。我會向寶拉道歉,因為我將她推到尷尬的位置。但是我不會因為將你的調查帶上正軌而向你道歉,”他拍拍床邊椅子上的扶手,“現在,你願意坐下來跟我一起看這場精彩的比賽嗎?”

卡羅爾極不情願地坐進椅子。“你知道我討厭足球。”她嘟囔道。

“我們穿的是黃色球衣。”他說。

“滾蛋,我知道。”她說。

“那麼,你要跟我說說寶拉找到的那條明智的新線索嗎?”他在熱刺隊占據有利位置、準備開始進攻時問道。

“她還沒對你全盤托出嗎?”

他笑瞭。“沒有,我們兩個都太明白她該向誰匯報。”

“你們聯合起來對付我。”托尼根據她的語氣知道,暴風雨已經結束瞭。

“你該感謝我們都那麼在乎你,不想看到你栽跟鬥,就像他剛才那樣。”他指著在草皮上摔倒的熱刺隊隊員。

就在這時,評論員的聲音被一陣巨大的轟隆聲淹沒。屏幕上出現濃煙,然後一堆碎片向球場的一邊墜落。卡羅爾和托尼瞪著屏幕,目瞪口呆。然後評論員歇斯底裡地大叫:“哦,我的天啊,我的天啊,那兒有個洞……我什麼都聽不見瞭!我的天,那是屍體……我想一定是炸彈。炸彈,這裡是維多利亞球場,哦,老天啊!”

導演已經回過神來,場景從球場轉換到韋斯特看臺。在看臺中間,灰色的濃煙滾滾溢出,看不見濃煙裡面是什麼情況。商務包廂下面幾排座位的人蜂擁向通道。鏡頭切換,近距離瞄準一個出口,一些球迷正在掙紮從那裡跑出去,還有一些人將孩子舉過頭頂,傳遞出去,以確保他們的安全。然後鏡頭又轉向看臺,火焰從塵埃雲下面冒出來,黑色的塵埃雲呈螺旋狀升向天空。叫喊聲此起彼伏。

卡羅爾已經站起來朝門口走去。“我會給你打電話。”她打開門跑瞭。托尼幾乎沒有註意到她離去。他被屏幕上展示的悲劇驚呆瞭。他的視線沒有離開筆記本電腦屏幕,伸手拿遙控器打開電視機。他無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佈拉德菲爾德已經進入引人矚目的爆炸襲擊名單。雙塔大廈,庫塔海灘,馬德裡,倫敦。沒有任何城市想再加入這個名單,但是現在佈拉德菲爾德加入瞭其中。

又有事情可做瞭。

湯姆·克魯斯在愛爾蘭共和軍的恐怖主義陰影下在警察局服務瞭很多年。在M62海灘爆炸案中死瞭十二個人;在沃靈頓城市中心兩個孩子被炸成碎片;曼徹斯特在恐怖襲擊中有超過二百人受傷,城市中心被摧毀。他和同事們學會瞭警惕,也學到瞭許多經驗。

所以維多利亞體育場發生爆炸時,克魯斯本能地向爆炸的位置移動。但是韋斯特看臺上的其餘九千三百四十六位觀眾沒有這個經驗。人們潮水般潮地湧向通道和出口,朝克魯斯擠來。他在商務包廂下面的第十六排低著頭,抓住身後的支撐物,讓人流穿過。

周圍的人流壓力減輕後,他爬到中間排,那裡沒有人。他盡可能地向上爬。他真希望中午沒有吃太多傑德·安德魯斯請他吃的美味羊排。此時他的胃膨脹而柔軟,就像一面鼓,裡面的液體左右晃動,像廢棄輪胎中的雨水。媽的,當他掙紮著向上的時候想,這裡到處都是屍體,而他想的卻是自己腸胃的狀態。

克魯斯走近後,可以透過灰塵和煙霧看到看臺上的洞。扭曲的鋼鐵在空中突出,就像水泥粉塵中巨人的拳頭。屍體在廢墟上以奇怪的姿勢陳列著,大部分人都已明顯死亡,許多人缺少四肢。爆炸的巨響使他耳鳴瞭,但他還是能聽見火焰燃燒的劈啪聲,傷者痛苦的呻吟聲,公共廣播乞求人們按秩序離開的叫喊聲,遠處的警報聲也越來越大。他覺得舌尖嘗到瞭血液、煙霧和大便的味道。他覺得這就是大屠殺的味道。

他遇到的第一個活人是個女人,頭發和皮膚被灰塵染成灰色。她左腿的下面一截已經粉碎,血從傷口處湧出,克魯斯從她的褲子上扯下一條,系在膝蓋上面。血流的速度慢瞭,她的眼皮翻瞭翻又閉上。他知道不能搬動傷者,但如果火勢變強,這個女人就會被燒死。克魯斯別無選擇,將手臂滑到女人身下,抱起她,用力時嘴裡發出咕隆聲。他跨過廢墟,沿著人行道一直走到一個通道,然後小心地放下她,再回去營救其他人。他模糊地意識到一些穿著熒光夾克的急救人員加入瞭他。

他對時間的流逝失去感知,他隻感覺到灰塵,血流,惡心,從臉上流下來的汗,及腸胃的疼痛,還有就是屍體。他同其他人一樣獨立工作,移動廢墟,人工呼吸,移動屍體,告訴傷者老一套爛熟於心的謊言:“會好起來的,你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的。”但那些遭遇這次爆炸的可憐蛋再也不會好起來瞭。

他在救人這段時間裡感覺越來越糟糕。他以為受到驚嚇和用力過度導致腸胃痙攣得厲害,好幾次不得不停止營救,去找廁所。每次腸胃都被清空得隻剩下水,讓他感到虛弱、燥熱。他第三次試著跑回爆炸現場時,一位護理人員在臺階上阻止瞭他。“不行瞭,夥計,”他說,“你看起來情況不妙。”

克魯斯嘲笑道:“你自己看起來也不是很好,兄弟。”他試著推開這個人,但是他沒有力量。他有點挫敗地靠著墻,汗流浹背。另一陣疼痛來襲,他按住胃部。

“來,把這個戴上。”護理人員遞給他氧氣面罩和便攜式高壓氣瓶。隻是受到驚嚇並且用力過度,他暗自揣摩,幾乎沒有註意到有人伸手在給他號脈。但是他確實註意到這位護理人員看起來很著急。“我們得送你到醫院去。”他說。

克魯斯舉起面罩。“胡說,這裡有人受重傷,他們才需要去醫院。”他再一次試著推開他們。

“夥計,我想說你馬上就會心臟病發作,求你不要讓那些混蛋因為又多死一個人而更加痛快。來吧,跟我講講笑話,我們一起去救護車那兒。”

克魯斯瞪著他時,視線好像模糊瞭,一串灼熱的疼痛從腸胃急速來到左手指尖。“天啊,”他咆哮一聲,步履蹣跚地抱住自己的肩膀。疼痛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出瞭一身汗,又感到陣陣惡心。“好的,”他喘息著說,“好的。”

卡羅爾及時趕到急救室,趕上即將前往維多利亞體育場的一輛救護車。救護車伴隨著尖銳的警報聲和閃爍的警燈,在街道上疾馳而過。她在不停地打電話,先是打給辦公室的斯黛西,叫斯黛西告知組裡的其餘人員到體育館與她會合,然後打給約翰·佈萊登。他也開始行動瞭,正從與太太的購物之旅中回來。他太太此刻覺得自己像是個正在駕駛沒有警燈和鳴笛優勢的警車司機。“我會盡快趕到那兒,”佈萊登說,“我理解你想立即幫助挽救生命,但是我不想你的隊員卷入營救和疏散人群的工作中,我們不能忘記那裡也是犯罪現場。法醫隊伍在路上瞭,你的工作是保護現場,配合他們,確保他們可以搜集到盡可能多的證據。”

“那就是我的工作?”她問。

“是,直到曼徹斯特的反恐指令到達,”佈萊登說,“他們在路上瞭,一個小時之內就會和我們會合,然後你們就撤離。但是在他們到達之前,這就是我給你的命令。”

“反恐部門會接手整個案件的調查?”卡羅爾問,車子轉彎時後面兩個輪子脫離地面,她抓緊扶手。

“實際上,是的,你會與他們合作。我很抱歉,卡羅爾,但事情就是這樣,他們是專傢。”

她的心沉下去。明天,她和她的警探們又要變成反恐聯盟那些高傲的混蛋的勤雜工。他們認為自己作為人類的救世主,被賦予瞭用自己的方式利用任何人和任何事情的權利。特勤組和反恐組被合並成一個所謂的反恐聯盟之前,她同他們一同處理過很多案件。她知道他們認為自己是救世主,而她和她的小組得在地球上幫他們做繁重的體力活。有很多人死於這次襲擊,而她的團隊不得不將這個案子交給那些局外人處理,那些不知道深淺、不必為自己行為負責的人。他們不會留下來收拾由他們造成的爛攤子,當然也不會受任何人監管。真是太糟糕瞭。

“死瞭多少人?”她問,知道此時向佈萊登抱怨沒有任何意義,佈萊登也無能為力。

“至少二十人,可能會更多。”

“那麼剩下的人呢?我們要把他們疏散到哪裡去?”

“應急計劃是在格雷森街下面的學校遊戲區域集合,但是我懷疑大部分人會躲得遠遠的,為這種事情做目擊證人會是場噩夢。”

“我們會盡力的。我要掛瞭,我們快到瞭。”卡羅爾說,從搖搖晃晃的汽車的擋風玻璃看外面的景象。街道兩邊站滿人,他們就像戰爭電影裡絕望地躲避敵人的大群避難者,看到救護車後放慢瞭步行速度。

他們到達韋斯特看臺後面的停車區域,那裡的停車道已經被警車和消防車封鎖。救護車停靠在外緣,準備迅速行動。卡羅爾跳下車時,又有一輛救護車疾馳而至。

從外面看,體育館幾乎沒有異樣。高聳的看臺上有一個小洞,但看起來無傷大雅。但從其他地方可以看出這裡發生瞭什麼。消防車上的軟管和體育館的消防水管呈蛇形盤旋在地上,穿過十字轉門。消防員就像宇航員,穿著保護裝備,直奔看臺;護理人員拎著各種各樣的包,著急地來回跑動;傷者、瀕死者和屍體被護理人員和警察扶著出來或由擔架抬著出來。

卡羅爾幾乎無法理解這一切。佈拉德菲爾德現在就像貝魯特、孟加拉國,或是新聞上提到的一些遙遠的地方。看起來像是自然災害,每個人都措手不及,沒有人真的知道該做什麼,但都被動地做著一些最基本的事情。人們三五成群,漫無目的地亂轉,有的人知道要去哪裡,而有的人則沒什麼目標。所有行動都針對受傷的人、快死的人和屍體。

她振作起來,必須先找到負責人,然後糾集小組成員,盡可能保全爆炸現場。她將工作證系在夾克衫的外面,走向最近的一位身穿制服的警察,他剛把一個半邊臉在流血的上瞭年紀的男人扶進一輛救護車,此時正要返回看臺。“警官,”她叫道,跑瞭幾步,來到他面前。他停下來,轉身,灰塵和汗水使他的臉成瞭大花臉,制服的褲子也很臟。“我是偵緝總督察喬丹,”她說,“重案組的。誰是這裡的負責人?”

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卡羅爾。“佈萊克主管。”

“我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他搖頭。“我不知道,我在忙著……”他朝看臺揮瞭一下手臂,“舉行比賽時,他經常待在最上面,他在媒體中心旁邊有一間小辦公室,你要我帶你去嗎?”

“隻要給我指個大概方向就行,”卡羅爾說,“你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他點頭。“你說得對。沿著那個整體樓梯一直到最上面,你看到的左邊第一間辦公室。”

她在樓梯腳碰到一名年輕的警察,這個小夥子看起來完全被嚇蒙瞭。“你不能到上面去,”他口齒不清地急促說,“誰也不許上去,太不安全瞭,這裡還沒有被清理幹凈。誰也不許到那裡去,這是主管的命令。”

“我正是要去找佈萊克主管。”

年輕的小夥子指著排成L形的兩輛消防車說:“他在那裡,同消防長官在一起。”

卡羅爾迂回走向那裡。幾個人坐在地上,身體上血跡斑斑。護理人員在他們之間穿梭,做著最基本的分類:有些傷員由他們來處理,有些則被送上救護車。他們還準備瞭擔架。消防員穿過熱浪出現在卡羅爾眼前,他們的現身多少讓人感到安定。這是九一一效應,卡羅爾想,從那以後,被煙熏黑的輪廓鮮明的臉和因笨拙的保護裝備而變得沉重的腳步,成為火警的標志性形象。

有一些球迷在附近恍惚地遊蕩著,警察在給他們做檢查,確保他們沒有受到明顯的傷害,然後遊說他們離開體育館這片地段。卡羅爾身邊全是驚恐的面容,空洞的眼神和緊閉的嘴唇。她謹慎地穿過這片混亂之地,思考著到底該如何保護這樣的犯罪現場。

她驚愕地看到一位她認識的傷員正步履蹣跚地朝她走來。依舊是那副強大的體格,湯姆·克魯斯。卡羅爾自從他七年前退役後就沒有再見過他,但絕對就是他。他的臉發灰,還很臟,那位醫護人員明顯在努力支撐著他的重量。克魯斯與她四目相對,然後搖瞭搖頭。“去抓住這個混蛋。”他說,聲音輕而含糊。

“他還好嗎?”她問醫護人員。

“我們如果能及時將他送到醫院並搶救成功,他會成為一位英雄,但是他的體力消耗得太厲害瞭。”這個人說。

“讓我來幫忙。”卡羅爾說著就想讓克魯斯靠到自己身上。

“別管我,”他咆哮道,“去做你的事情!完事後,你可以請我喝一杯。”

“祝你好運!”卡羅爾在他身後喊道。

她最終到達臨時指揮所時,已經深刻感覺到大傢眼前任務的嚴峻形勢。她找到佈萊克,這位高級火警指揮官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看臺的建築圖紙。“我們已經控制瞭火勢,”她聽見佈萊克說,“除瞭包廂內的裝潢物,已經沒什麼易燃物瞭。”

“謝天謝地!”卡羅爾清喉嚨的時候,佈萊克朝她看過來,“我有什麼能幫你嗎?”他的語氣有點急躁。

“我是重案組的喬丹總督察。”

“你來對地方瞭,”火警說,“沒有比這個更嚴重的案子瞭。”

“我的任務是保護犯罪現場。”卡羅爾說。

“我認為反恐聯盟已經在路上瞭,”佈萊克皺著眉說,“這件事肯定由他們負責吧?”

“在他們到達這裡之前,是我負責。”她輕快地說,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

“我能知道我們正在研究什麼嗎?”她問。

佈萊克指著平面圖上的一個小房間。“我們認為爆炸是在這裡發生的,我的夥計告訴我,這裡看起來還殘留著人類的痕跡。所以,可以假設這是一起自殺式爆炸。我們同樣認為爆炸物可能和倫敦隧道爆炸案的爆炸物一樣。這個非常容易確認。”

佈萊克又說:“但在法醫和炸彈專傢趕到這裡之前,這些都是推測。”

“法醫在哪裡?”

“在警報解除後會進來。”

“爆破小組在這裡嗎?”卡羅爾問。

“他們在路上,我們已經派瞭一些爆破警犬在看臺上巡邏。”佈萊克說。

“好的,請派一條警犬去探測爆破地點,”她對佈萊克微笑,“我和我的組員需要一些保護裝置,而且我們需要有人為我們指路。你能幫我們嗎?”

“我不建議你們這樣做,這裡並不安全。”他說。

“我們需要提取盡可能多的證據,”她說,“保護裝備在哪裡?”

他上下打量她。“你穿上會比較大,但還是歡迎你使用,你團隊的其他人在哪裡?”

“給我一分鐘。”卡羅爾走到一邊。她感覺佈萊克對她想控制犯罪現場的想法有點不高興。她拿出手機給凱文打電話。“快一點!”她說。

“我還有五分鐘。我已經接到寶拉和薩姆,克裡斯會自己趕過去,斯黛西已經回到辦公室,她在努力搜集體育館附近的監控錄像。”

她告訴凱文在哪裡碰面,要求他轉告克裡斯,然後給法醫小組打瞭個電話。“在十分鐘內準備好,”她說,“我們要行動瞭。”

他們接近爆炸地點,溫度越來越高。卡羅爾感到在又大又重的救火頭盔下,汗水將頭發和頭皮黏在一起。火警謹慎地走過滿是碎片的走廊,卡羅爾身後是一隊帶著基本工具的法醫小組,他們之後是她的團隊。

火警在地面突起的類似火山口的鋸齒狀大洞邊緣突然停下來。“你們走這邊,”他說,“那裡是商務包廂和媒體中心的配電室。”

沒有留下什麼。墻壁成為粉末,電纜成瞭碎片,管道工程被埋在變形瞭的水泥裡。炸彈的爆破力量是向外和向上的,上面的墻被剝得像一瓣橘子,她可以從縫隙中看到光線。卡羅爾註視著這場毀滅,認出房間裡四處散佈的紅色碎片和斑點是人類的肉體和血液。她作為一名資深警探,看到這些本不會翻腸倒胃,但這次的場景還是讓她忍不住作嘔。她拼命咽著口水。“我們能到另一邊去看看嗎?”她問。

火警點頭。“從那邊過去。”

“好的,”她轉向法醫小組,“你們一半人到另一邊工作,我們需要得到盡可能多的證據,但是我不想任何人有危險。我們先盡量收集證據,在專傢到瞭之後再去有危險的地方收集更多信息。我們好像已經得到自殺式襲擊者的屍首瞭,但是我們還要盡可能收集信息,以確定是否有其他人參與作案。”

穿著白色套裝的技術人員開始工作。照相機閃光燈閃爍著,鑷子飛舞著,袋子被裝滿然後貼上標簽。卡羅爾回到她的小組。“我想讓你們去看臺那邊看看,我們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但是那裡一定有安保攝像頭。寶拉,薩姆,你們兩人找到出入口,然後檢查錄像。凱文,你與這裡的法醫待在一起,參與這裡的工作,看看能得到什麼線索。克裡斯,你跟著我。”

她和克裡斯原路返回。“他無法擅自進入服務走廊,”她說,“肯定有人帶他進來。我們要找到保安負責人和負責商務包廂的接待人。他不可能背著一包炸彈堂而皇之地走進來。我們看看在反恐聯盟出現之前我們還能挖出些什麼信息。”

他們花瞭二十分鐘才找到要找的人。危機疏散處計劃是在格雷森街道小學的禮堂,如果發生危機,體育館工作人員就到這裡避難,但爆炸發生後,沒有人有學校的鑰匙。剛開始,工作人員準備散去,但是一位上進的負責十字轉門的經理堅持讓大傢待在一起,然後把他們帶到四分之一英裡外的一傢中國餐館,他喜歡在那裡吃午飯。餐廳主人伸開雙臂歡迎他們,並贈送瞭大量的點心。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現在去哪裡瞭。卡羅爾想盡辦法才找到一個接待人員的電話,終於追蹤到他們。

他們又花瞭二十分鐘才搞清楚狀況,然後卡羅爾讓克裡斯去做深層次的問詢,自己返回體育館,在路上快速地打瞭幾個電話。她隻離開瞭一小會兒,但情況已經發生變化。體育館周圍的街道更幹凈瞭,安保部門還在繼續清理。幾輛吊車在體育館附近將汽車搬到一邊,為緊急車輛讓行。韋斯特看臺停車場上出現瞭一輛卡羅爾見過的最大的房車。白色的尾巴看起來像是貨物集裝箱改造的,兩邊有兩排不透明的窗戶,除瞭一條好像警帽帽帶的黑白格子,沒有其他明顯特征。尾部有一扇門,門兩邊各站著一個身著黑衣、佩戴防暴裝備和安全帽的男人,他們身上還佩戴著半自動步槍。裝甲部隊好像已經到瞭。卡羅爾朝他們走過去。

她靠近時,兩人都舉起槍對著她。我們開始吧,你們這些暴力的和潛在的反社會者偽裝成的救世主。她指著自己的身份證明,“偵緝總督察卡羅爾·喬丹,佈拉德菲爾德城市警察重案組指揮官,這裡誰是負責人。”

其中一人轉過身對著無線電低聲說瞭幾句,另一個人嚴厲直視卡羅爾的目光沒有絲毫放松。卡羅爾提醒自己要堅持立場,這事並不隻關乎她自己,還關乎所有的傷者、瀕死者及死者。不要生氣,不要給他們逼你退出的借口。這是你的地盤,你需要做出貢獻,不要讓他們阻礙你做該做的事。

那個對著無線電講話的人,回過頭來,走近一步,對照著她的臉檢查工作證上面的照片。“多瞭幾根灰色的頭發和幾條皺紋,”卡羅爾說,但這個嚴肅的傢夥連嘴角都沒有動一下。他伸手夠著身後的門把手,將門打開,然後用手裡的槍示意她可以進去瞭。卡羅爾咬著嘴唇,拒絕向這樣的輕視屈服。但她最終隻是驚訝地搖搖頭,然後照做。

她走進一個低頂門廊,一段狹窄的鋼鐵樓梯通向樓上,有兩扇門正對著她。這裡也有兩個身著平民服裝的警察,一個站在樓梯底部,另一個站在兩扇門中間。站在樓梯旁邊的那個站到一邊,說:“到上面一層,女士。”

卡羅爾感覺自己就像是在拍一部低預算的間諜片。每一級樓梯都發出中空的叮咚聲。她來到另一個前廳,另一位保衛點頭同意她穿過另一扇門。最後她走進一個簡樸的會議室,裡面有一張金屬面支架桌和幾把折疊椅。約翰·佈萊登坐瞭一把,另外三把被穿著黑色T恤、外面套著黑色皮夾克的人占據。其中兩人的頭頂隻有疏朗的發須,第三個人有著短短的黑發。第一眼看到這三位男士,看謝頂程度是分辨他們的唯一辦法。

中間那個人說:“感謝加入我們,喬丹總督察。請坐。”

“你好,長官,”卡羅爾坐到佈萊登旁邊時說,然後她才轉向面對她的人,問,“你是?”

他笑瞭,但他的笑容絲毫沒有驅散他精心制造的威脅氣氛,“我們不說名字和級別,這是為安全起見。你可以叫我……大衛。”

“安全?我是督察,我為國傢刑事情報機構工作。你覺得我會去向誰告密?”

他搖搖頭。“這並不針對個人,卡羅爾。我瞭解你,非常尊重你,但是我們要非常嚴格地按照保護自己的規定來工作,根據我們工作的性質,保護的意思是每一個人都得到保護。”

他可能不在曼徹斯特工作,他的口音表明他來自倫敦市區。他有那種她在那裡工作時就討厭的趾高氣揚。她打賭沒有太多的女人會在反恐聯盟工作,那個地方對婦女並不友好。所有人都大男子主義,並用故作姿態來掩飾自己並沒有真正的自治權這個事實。他們可能喜歡自己扮演的角色,但事實是,如果沒有皇傢檢察署下轄反恐小組的批準,他們都不敢貿然上個廁所。穿黑衣的人可能是來傳達指令的,隻不過是路德門山街的主人派來的信使。但很顯然,佈萊登不想與信使和他們的主人對立。

“好吧。沒有名字,不需要承擔責任。你如果不介意,我們跳過統一戰線、齊心協力、共同努力抓住行兇混蛋這些鼓舞士氣的聲明。我知道規矩,我的小組和我隨時待命。”

他用鼻子重重地呼吸。“很高興聽到你這麼說,卡羅爾,我確定以你對當地的瞭解,你一定會給予我們大力協助。當然,我們得到情報,在你的地盤上有魯莽的極端分子,所以我們要搖搖大樹,看看誰會掉下來,我們會……”

“圍捕普通嫌疑犯?”她甜美地說,“我們可能已經為你節省瞭一點時間。有一輛車停在格雷森街運動員停車區域。是A1電力公司的車,三點以前一個年輕的亞洲男人開進來的。他拿著仿造文件,說在韋斯特看臺上有緊急電力事故需要處理,保安人員把他帶到配電箱房間。不到十分鐘,炸彈就爆炸瞭。我們有理由認為這位司機就是自殺式襲擊者。”她拿出筆記本。“根據國傢情報網信息,這輛車登記在伊姆蘭·貝格名下,此人住在佈拉德菲爾德威爾伯福斯街三十七號。”她合上筆記本。“你們在敲門時可得小心一點。”

“謝謝你,卡羅爾,我們會從這裡入手。如果有事情需要你們幫忙,我們會讓你知道的。我知道你還在處理影響度極高的謀殺案件,我們不會妨礙你對那個案件的調查。我們有自己的法醫小組,所以我們一旦收集好證據,你的人力就會被釋放出來。”

卡羅爾努力克制自己內心的憤怒。“你們的根據地在哪裡?”她問道。她知道他們的慣例是接手一個警察局,然後驅逐出裡面的人。

“我們正在討論這個事情,”大衛說,“我們通常會將嫌疑犯帶回曼徹斯特的某些地方。”

“然而,我建議大衛和他的小組使用斯卡吉爾街的辦公室來做審問和拘留工作。”佈萊登說。

“好主意。”卡羅爾說,斯卡吉爾街在七年前那起奇怪的謀殺案調查結束後,就已經荒廢。現在灰姑娘終於等來王子。反恐聯盟在那裡紮營,可以避免一群警察在本來就非常擁擠的局裡另找安身之地。

“考慮到這次調查的規模,目前來看這個安排不錯。在曼徹斯特,我們會用特定的工具進行有針對性的追捕,而不是像這樣掃蕩。斯卡吉爾沒有配備最新工具,我們還是要使用你們在總部追查重案的資源。”大衛說。

卡羅爾再也無法隱藏沮喪。“那麼我的小組去哪裡工作呢?”她質疑道。

“大衛的人使用福爾摩斯2號辦公區,”佈萊登說,“你們調查羅比·畢曉普案時不會用到那裡。”

他是對的,福爾摩斯2號是大案審查系統,用於過濾和分析連環兇殺或影響面重大的案件的信息。每個警察局都有自己專門管理福爾摩斯2號的軍官,他們受過專業培訓。卡羅爾在需要時總是毫不猶豫地找他們。但是大部分時候,她依靠斯黛西就夠瞭,斯黛西驚人的才能足以滿足他們組的調查需求。

問題是,既然現在丹尼·維德之死可能與羅比之死有關聯,那麼他們組接下來可能需要福爾摩斯2號分析兩個案件的信息。但是如果反恐聯盟出現在那裡,這條通道就關閉瞭。她知道自己應該提出反對意見,但是她不能在佈萊登不知內情的情況下這樣做。她不能在這個時候以陰險手段傷害她的長官。

“在我們需要的時候,你們的幫助會給我們帶來便捷,”大衛高興地說,然後將椅子向後一推,“好吧,會議結束。”他站起來。

卡羅爾仍然坐著。“我們現在得到具體的傷亡人數瞭嗎?”她問。

大衛低頭看著他右邊那個留著板寸頭的男人。“約翰尼?”

“目前為止確定有三十五名死者,另有十來名危重傷員。還有一百六十位輕傷員,傷情不一,缺胳膊少腿,小傷口,淤青,都有。”

卡羅爾這才站起來,朝門口走瞭幾步。“哦,順便說一下,我可能應該要提一下:我已經讓幾名警察去瞭伊姆蘭·貝格的傢。我是在知道你們到達這裡之前派他們去的。他們如果得到什麼結果,我會讓你們知道的。能給我個電話號碼,讓我能聯系到你們嗎?”

大衛面無表情。“感謝你讓我知道。”他從皮夾克的內口袋掏出一張名片,然後穿過房間遞給卡羅爾。名片上隻寫瞭大衛這個名字和手機號碼。“我等你的電話,卡羅爾,但是你該停止追查這個案件瞭。”

她同身後的佈萊登一起走出去。一出門,她就沖佈萊登發脾氣。“你真的希望我不聞不問,不去調查在我地盤上發生的、有史以來最大的謀殺案?”

佈萊登回避她的眼神。“我們控制不瞭,卡羅爾,這是不可抗力。”

她搖頭。“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那麼誰去辨認死者身份呢?誰去通知傢屬呢?”

“穿制服的傢夥會去處理的,”佈萊登說,“做你們最擅長的事,卡羅爾,去找殺害羅比·畢曉普的兇手。相信我,你們最好不要趟這攤渾水。”他向反恐聯盟的人揮瞭揮手臂,然後悲傷地搖著頭走開瞭。

“我們會繼續跟進的。”卡羅爾喃喃自語。約翰·佈萊登看起來已經忘記瞭讓她成為警察最關鍵因素。她同薩姆·埃文斯一樣,是個特立獨行的人。但驅使她一直向前進的不是自我利益,而是對公正的激情,這是大衛和約翰尼仍然要努力學習的事情。“好戲上演瞭。”她低聲說。

肯特寺和周圍的環境完全不搭調。這棟可追溯到世紀之交的建築有紅磚平臺,灰白色的墻和鍍金尖塔。“他們竟然能獲得建築許可證,這一點一直讓我很驚訝,”他們駕車開進威爾伯福斯街時,凱文說,“你認為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寶拉翻瞭個白眼。“你連這一點都想不明白,凱文?計劃委員知道如果否決他們,必定會導致街頭大戰。”

“小心點,寶拉,你這話聽起來有點種族歧視的意思。”凱文取笑她,他跟太多有種族歧視的警察合作過,能分辨出誰是,誰不是。

“我說的不是種族問題,而是宗教問題。阿爾斯特的抗議者,利物浦的天主教徒,本地的亞洲人對我都一樣。但我討厭大嘴巴的神職人員,他們總是在有人對他們說不的時候大打偏執牌。他們導致瞭可怕的審查風氣,我看不起他們。我告訴你,議會通過不能性別歧視法案時,我非常為自己是同性戀者而驕傲。可誰知道這跟基督教徒、天主教和猶太教有關系?這也算是我對泛基督教主義做的一點小貢獻。右前方有個空位。”她最後說。

凱文把車擠進停車位,在往回走過幾棟房子,註意到一個奇怪的現象:遇到他們的每一個人都露出厭惡或者焦慮的表情。肯特這個地方的氛圍還沒有被入侵的醫務工作者和學生破壞,仍然充滿異國風情。他們在三十七號外面停下來,窗戶上掛著一整幅無明顯標志的窗簾。開門的是一個小個子苗條女人,身上穿著寬松的高腰外衣,頭上戴著頭巾。她看到他們後,顯得很害怕。“怎麼瞭,你們是誰?”他們還沒說話,她就先開口問道。

“我是馬修,這位是麥金太爾,我們是警察。”

她用手捂住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去那裡不會有什麼好事,我就知道,”她抱怨著轉過身,叫道,“帕爾韋茲,馬上到這裡來。警察來瞭,伊姆蘭出事瞭。”

凱文和寶拉交換一下眼色,發生瞭什麼事情?

一個穿著傳統服裝的高個子駝背男人出現在女人身後。“我是帕爾韋茲·可汗,伊姆蘭是我的兒子,你們是誰?”

凱文又做瞭一次自我介紹。“我們想同伊姆蘭談談。”他說。

這個男人皺起眉,低頭看著女人。“你說伊姆蘭出事瞭?發生瞭什麼事情?”他看著凱文,“我們的兒子發生瞭什麼事情?”

凱文搖頭。“我想你們誤會瞭。我們隻是想同伊姆蘭聊聊他的汽車。”

“他的汽車?他的汽車怎麼瞭?他沒開車。你們不是因為他出事瞭才來這裡的嗎?”這個男人問,顯得不知所措。

凱文不想做那個說出“炸彈”二字的人,所以他又問:“伊姆蘭在哪裡?”

“他在伊比沙島,”女人說,“他在休假,這是他表哥尤瑟夫送給他的禮物。尤瑟夫周二早上帶他去機場。他到那兒後給我們打瞭電話,告訴我們他平安到達瞭。他明天才會回來。所以如果是汽車出瞭什麼事,那就不是伊姆蘭的錯。”她非常困惑。

“誰開走瞭他的車?”凱文說,試著減輕她的困惑。

“他的表哥尤瑟夫。他們當時是開著伊姆蘭的車去機場的,”男人說,“尤瑟夫明天早上要用這個車去接他。”

“那麼我們在哪裡可以找到尤瑟夫?”凱文問。

“唐頓溪谷,溪谷大道一百四十七號。到底發生瞭什麼事?有意外發生嗎?”可汗先生來回打量他們二人,“發生瞭什麼事情?”

凱文搖頭。“我恐怕無可奉告,”他飛快地擺出一個疲倦的笑臉,“幸虧你的兒子出國瞭。感謝你的幫助。”

他們要轉身離開時,一輛白色貨車從角落叫囂著向他們沖過來。凱文停下來,回頭看瞭看伊姆蘭·貝格父母驚恐的臉。“我很抱歉,”他說,“快點,寶拉,我們該走瞭。”

穿著黑衣、全副武裝的警察從貨車擠出來時,他們倆匆忙往自己的車走去,但他們快要到達時,一個聲音叫道:“嘿,你們兩個。”

凱文抓住車門,但寶拉阻止瞭他。“他們有武器,凱文,全副武裝,而且個個趾高氣揚。”

他不情願地咆哮一聲,轉過身來,看到一個未帶明顯身份標志的黑衣人就離他幾步之遙。除瞭這個準備射擊他們的人,其他人消失在帕爾韋茲·可汗的房子裡。

“你們他媽的是誰?”他問道。

“馬修和麥金太爾,來自佈拉德菲爾德重案組。你們又他媽的是誰?”

“這件事與你們無關。我們是反恐聯盟。現在這是我們的遊戲瞭。”

凱文向前走瞭一步。“我想看看你們的證件,”他說,“我想知道你們不是私人軍隊。”

黑衣人笑瞭起來。“不要透支你的好運氣。”他突然轉身走開。

凱文瞪著他的後背。“你能相信嗎?你他媽的能相信嗎?”

“不得不信,”寶拉嘆氣,“我們現在要去唐頓溪谷嗎?”

“哦,我想是的,不過最好不要告訴督察。我們假裝順道走訪,暫時不讓她知道會讓事情變得容易些。”

不管你做瞭多少事,都沒有真的做好準備,埃莉諾·佈萊辛醫生想。急救中心吵吵嚷嚷,到處都是屍體、行走的傷員和會審團隊。疲倦的護士和緊張的醫生正在處理不得不處理的事務。埃莉諾剛剛相當迅速地處理瞭兩例胸部創傷,傷者都沒有生命危險。傷者穩定後,她把他們轉移到鄧比先生的病房。她在一個安靜的角落,靠著墻填寫病歷時,一名護士慌張地走過來,吸引瞭她的視線。

“醫生,從維多利亞體育場過來的救護車上有個男人,我看不懂他的癥狀。”他說。

埃莉諾剛受過培訓不久,對自己專業之外的醫療急救還是有點信心。她站直身體,跟著他進瞭病房。“什麼情況?”

“是醫護人員帶他來的,他之前在那裡營救傷員,隨後身體瀕臨崩潰。他們認為他的心臟快要停止跳動瞭,”這個護士說,“他的脈搏凌亂,起初升高到一百四十,然後又降到五十。有時候正常,有時候又心律不齊。他嘔吐瞭幾次,還吐血,手腳冰涼。”

埃莉諾看瞭一眼表格上的名字,然後觀察床上的這個大個子。他還有意識,但是明顯很痛苦。“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感到不舒服的,克魯斯先生?”她問。

他在回答問題之前身體突然痙攣。痙攣雖然隻持續瞭幾秒鐘,但埃莉諾·佈萊辛已經明白這不是普通的心臟疾病。“在比賽時就開始瞭,我在爆炸發生之前就感到腸胃絞痛。”他好不容易才回答瞭問題。

她伸出手摸他的手。他們是在溫暖的醫院,但他的手像冰塊一樣涼。他暗淡如鵝莓的眼睛盯著醫生,臉上帶著明顯的恐懼和懇求。

“有過腹瀉嗎?”

他虛弱地點頭。“拉出來的東西像水一樣,”他說,“兩三次。”

埃莉諾的大腦飛速運轉。惡心,腹瀉,心律不齊,應該是中樞神經系統出瞭問題。她還不能確認,而且這也太奇怪瞭,但這可能是她本周遇到的第二例中毒事件。兩名中毒者都與維多利亞隊有關系。她精神一振。有時候就是這麼湊巧。但中毒案例通常是因為中毒者沒有註意食品衛生,與犯罪無關。吃過期食物不觸犯法律。“你午餐吃的是什麼?”她問。

“羊肉串,還有香草醬拌的蔬菜和米飯。”他說話有點困難,嘴巴已經無法正常工作。

“在餐廳裡嗎?”

“不,是他做的,傑德……”克魯斯皺眉,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來著?他想不起來瞭,感到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

“你能記得是在什麼時候嗎?”埃莉諾問。

“吃飯時間,一點,或者一點半?”

是三個小時前,洗胃最佳時間是中毒後一小時內。“好的,我們會努力讓你舒服一點。”她說。

她把護士帶到一邊。“我不確定,但是我想他是強心苷中毒,中的也可能是地高辛之類的毒。”

護士盯著她,驚恐地睜大雙眼。“他從維多利亞體育場來的,你是說恐怖組織用上瞭化學武器?”

“不,我沒有這麼說,”她不耐煩地說,“病癥嚴重到這一步,說明已經中毒很久瞭。他在看足球賽時已經中毒瞭。我需要五分鐘來確認細節,以免誤診,但馬上進行治療,因為我也可能是對的。我還需要你監控氧氣指數,開啟IV和脈搏氧飽和度監控儀。我們還需要打開心電圖,持續監測心率。你可以開始瞭嗎?我五分鐘後回來。”

她丟下目瞪口呆的護士,走向護士站,那裡有聯網的電腦。她沒有花太長時間就確認瞭,也確定瞭治療方案。服用抗原結合片是治療強心苷中毒的標準方案。她將治療方案打印出來,回到湯姆·克魯斯的病房。

她認為病人的情況更糟糕瞭,表情呆滯,脈搏細微。“我已經給藥房打瞭電話,倉庫裡還有三十瓶抗原結合片。我會親自去取藥,然後簽字,因為讓門房去會花太長時間。盡快上心電圖,如果他的心臟停止跳動,就使用利多卡因。”

護士點頭。“交給我吧。”然後護士又搖頭,“很難相信這是真的,對嗎?先是炸彈,然後有人表現得像英雄,接著這個人又因中毒躺在這裡。你救不活他瞭,對嗎?”

“我們至少得盡力讓他舒服地離開,”埃莉諾說著已經走開。她想,不管怎樣,這周不會令人愉快地結束。

一出威爾伯福斯街,寶拉就將藍色的吸鐵石警燈放到車頂。“這樣快點。”她說。

“你認為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凱文問。

“這取決於伊姆蘭的媽媽和爸爸如何對待帝國風暴騎兵的精神摧殘。我告訴你,他們可是把我嚇得不輕。但是你可以用最後一塊錢賭他們還有一大車人等著侵犯別的地方。所以我們基本沒有時間浪費。你不是該去唐頓路嗎?”她說,凱文在街角轉彎處進入另一條後街時,她抓住把手。

“周六的這個時候路上非常擁堵,都是從象限中心來的購物車輛,我們走這條路會更快到那裡。”

寶拉知道她該在交通上信任凱文。他還是警探時犯瞭一個低級錯誤,差點被開除出隊伍。他最後得到的懲罰包括當六個月的交通警,他做這份工作是大材小用瞭。但他知道瞭非常有用的城市交通知識,和隻有出租車司機才會喜歡的各種捷徑。於是她閉上嘴,握緊扶手。

他們以破紀錄的速度到達溪谷大街。凱文把車子停在尤瑟夫傢門外時,滿意地長嘆一聲。“我很享受這次開車,”他說,“我要把那些混蛋趕出我的地盤。”

寶拉的手指從把手上松開。“我很高興你喜歡這樣開車。我們該怎麼對他們說?”

凱文聳聳肩。“對他們坦白。是尤瑟夫開的車嗎?尤瑟夫現在在哪裡?我們能看一看尤瑟夫的房間嗎?請提供幫助,因為我們都是好人,而你們可能需要朋友,下一幫人來的時候不會這麼問。”

寶拉在下車時嘲笑道:“下一幫人進門前都不會在地墊上蹭擦靴子。”她看著從山的一邊高聳出的建築,這並不能準確地表明這傢是成功人士,但肯定比伊姆蘭傢強一些。一輛破舊的豐田花冠和日產途樂停在機動車道上。

應門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男人,穿著運動褲和V領棉汗衫。

他的頭發很短,金鏈子細如發絲,且一點也不閃亮。寶拉見過許多他這個年紀的男人,他們一般都有點叛逆與傲慢,這與種族無關。“你們是?”他問。

他們出示證件,然後凱文進行瞭介紹。“那麼你是?”

“我是桑賈爾·阿齊茲。發生瞭什麼事情?你想同拉傑談談爆炸的事情,還是怎樣?”他非常冷靜。

“拉傑?”寶拉說。

“是的,我的小弟。他在比賽現場,不是嗎?他告訴你們他的名字,然後就回傢瞭,因為他知道我們的媽媽一旦聽說這件事情就會發瘋的,你們想進來嗎?”

他們走進門廳。地上是強化木地板,還有幾塊小地毯,寶拉想在自己的房子裡也弄幾塊。空氣中彌漫著百合的香味,香味來自窗臺上的一大瓶星空百合。“實際上,我們不是來找拉傑的。”凱文說。

桑賈爾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那你們來幹嗎?”現在他的目光中有點敵意。“你們找誰,警察?”

“我們到這裡找尤瑟夫。”

桑賈爾皺眉。

“尤瑟夫?你是什麼意思,尤瑟夫?”他聽起來很激動,“你一定搞錯瞭。尤瑟夫是個遵紀守法的老好人。他在開車時都不打電話。有人誣陷他,他們一定搞錯瞭。”

凱文做瞭次深呼吸,沒有人會認為自己的傢人會做錯事。至少,在跟警察談話時不會這樣認為。“有地方可以讓我們坐下來談嗎?”他說。

“你是什麼意思?坐下來談談?有什麼好談的?”桑賈爾提高嗓門時,門開瞭,出現一位少年的臉,他因驚嚇過度而眼窩深陷,桑賈爾的眼角餘光看到瞭他。“關上門,拉傑,照媽媽說的那樣躺下。她馬上就要從商店裡回來瞭,她如果看到你還慌裡慌張,會殺瞭你的。”他拍拍手,發出噓聲,把這個男孩趕瞭回去。門又被關上後,他把他們帶進廚房。一張隻能放四張椅子的小桌子靠墻放著、旁邊另有三張排出一排的椅子。房間裡的氣味聞起來混雜著輕微的辛辣、溫暖和苦澀。桑賈爾指指那張桌子。“那麼坐下吧,”他不情願地坐在最遠的那張椅子上,“那麼,跟尤瑟夫有什麼關系?”他問。

“你的父母呢?”寶拉問。

桑賈爾不耐煩地聳肩。“媽媽去商店裡買點東西,給拉傑做壓驚飲料;爸爸周六下午通常會去喝茶,聊天。”他的臉上露出孩子對傢長常有的憐憫般的蔑視。“他是這個傢裡最虔誠的人。”

“好的。尤瑟夫是什麼時候出去的?”寶拉問。

“午飯後。媽媽想讓我或者尤瑟夫送拉傑去看球賽。我得趕去韋克菲爾德,而尤瑟夫說他要去佈裡格豪斯見客戶,簽新合同。”他從椅子上站起來,寶拉想知道他是否心虛。

“新合同?”凱文插嘴。

“我們的傢族工廠叫第一制衣,我們是做佈料生意的。我們同織品出口商和購買成品用於零售的中間商做生意。我不知道他要去佈裡格豪斯見誰,我沒有聽說過在那兒有客戶。所以,那裡發生瞭什麼事嗎?他和那兒的什麼人產生糾紛瞭?”

“你知道他開的是什麼車嗎?”凱文問。

“他開的是我們的表弟伊姆蘭的車,A1電力的車。尤瑟夫的車需要修理一下,伊姆蘭這幾天去瞭伊比沙島。所以借用他的交通工具是理所當然的,省瞭租車費用,對嗎?聽著,我再最後問一次,你們能告訴我到底發生瞭什麼事情嗎?”

凱文掃瞭寶拉的眼睛一眼,寶拉看得出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桑賈爾,”她說,“你能想出尤瑟夫今天下午出現在維多利亞體育場的理由嗎?”

桑賈爾看著她,好像她瘋瞭。“尤瑟夫?不,你搞錯瞭,是拉傑去看瞭比賽,”他緊張地笑瞭一下,“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你們肯定搞錯瞭。拉傑把他的名字給瞭警察,我不知道怎麼到頭來變成瞭尤瑟夫。尤瑟夫對足球根本不感興趣。”

“尤瑟夫出門時穿的是什麼衣服?”寶拉問。

“什麼衣服?媽的,我不知道。”桑賈爾搖頭,然後他表情扭曲,像是在回憶。“不,等等,他吃飯時穿的是黑色的褲子和襯衫,白色的襯衫。他離開的時候,我看見他把伊姆蘭的工裝穿上瞭。他說離合器總是打滑,如果今天需要修理,他不想把襯衫弄臟瞭。我的哥哥是想給客戶一個好印象。”

“你看,是這樣,”寶拉溫柔地說,“因為拉傑,你顯然知道那個下午發生瞭什麼事情。”

桑賈爾慢慢地點頭,臉上出現謹慎的表情,他不笨。“你是在告訴我尤瑟夫死瞭?”他說,“你是在說他在看那場比賽?現在他死瞭?”他的矛盾心理顯現在臉上,他不願意接受這個可能性。

“並不完全是這樣。”寶拉說。

凱文意識到時間在流逝後,說:“有人穿著A1電力的工裝,開著你表弟的A1電力卡車。這個人需要為在維多利亞體育場發生的爆炸案負責。是的,我們認為尤瑟夫死瞭,但不是因為正好遇到事故,我們認為你的哥哥就是自殺式襲擊者。”

桑賈爾快速向後退到椅子上,因為旁邊的廚房碗櫃才沒有摔倒。“不!”他大叫,渾身顫抖,“不可能!”

“應該就是這樣,”寶拉說,“我很抱歉。”

“抱歉?”桑賈爾看起來發狂瞭,“抱歉?去他的抱歉,別跟我說抱歉,”他朝他們揮舞著手,“你們大錯特錯,我的哥哥不是恐怖分子,他是……他是……他不是那樣的人,”他敲著墻壁,“這真是見鬼,太他媽的見鬼瞭。他馬上就會從那扇門走進來,然後嘲笑你們。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寶拉將手放在他的手臂上,他猛地縮回,就像怕被玷污一般。“你需要冷靜下來,”她說,“我們都是好說話的人。但反恐聯盟很快就會來到這裡,他們大概會把你傢的房頂掀瞭,把你們的生活撕成碎片。我知道我們告訴你的消息讓你極為震驚,但是你隻能堅強起來,為瞭拉傑和你的父母。現在你要和我坐在這裡列一張清單,列出尤瑟夫認識的所有人和常和他一起出去玩的人。我的同事會上樓去看看尤瑟夫的房間。是哪一個房間?”

桑賈爾艱難地眨著眼,仿佛試圖讓自己適應這個正在倒塌的世界。“正對著樓梯的那間,他跟拉傑共用一個房間,尤瑟夫的床在左邊。”凱文離開後,他找到身後的椅子,重重地坐下去。“我無法相信,”他喃喃地說,“一定是搞錯瞭。”他抬頭看寶拉,深色的眼睛眼圈紅紅的。“也有可能搞錯瞭,對嗎?”

“有可能。來吧,讓我在你身上取一點DNA樣本,這樣能加快進展。”她從包裡拿出一個口腔試簽盒,打開蓋子。“張大嘴,”他回過神之前,寶拉已經擦瞭一下他的口腔內部,將盒子關上。她打開筆記本後,又拍瞭拍他的手。“來吧,桑賈爾,幫幫我們,列出你可以想到的尤瑟夫認識的所有人。”

桑賈爾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包香煙。寶拉憑直覺知道他的媽媽是不允許有人在傢裡抽煙。這表明他此刻是多麼的心煩意亂。桑賈爾還在克制自己,寶拉也會克制自己。“好,”他嘆氣,“還會有其他人要來?”

“反恐聯盟?”

“是的,他們要抓我和我的傢人嗎?”

“我不想對你撒謊,”寶拉說,“他們有可能會這樣做。你能避免這個情況發生的最好辦法就是如實交待,不要覺得有些事不必讓他們知道,因為他們會查出來的,相信我。他們一旦發現你沒有全盤托出,那麼你就有苦頭吃瞭。現在,我們來整理名單。”

卡羅爾坐在辦公室裡,激動萬分。她現在面對的職業生涯中最具挑戰性的案件,但她靠邊站瞭。總部大樓已經到處都是反恐聯盟的人。據佈萊登說,這裡的加上在路上的,共有二百五十號人左右。他們已經在福爾摩斯2號所在辦公區和路德蓋特場之間建立網絡專線。她過去看看他們是否需要從她的小組獲取幫助時,被告知不需要任何服務,但他們不介意斯黛西·陳在整個非常期間自由轉會。她拾起尊嚴的碎片,撤回到在自己的辦公室。斯黛西已經在協調體育館周圍電子監控錄像的轉移工作。“他們想讓你到隔壁去。”卡羅爾說。

斯黛西嗤之以鼻。“是請求還是命令?”

“現在是請求,但隨時會變。”

斯黛西從電腦屏幕前抬頭看瞭她一眼。“那我待在這裡,我們不會袖手旁觀吧?”

卡羅爾搖頭。“我們一定要參與,這是我們的地盤。但我們也不能忘瞭羅比·畢曉普謀殺案。你想要杯喝的嗎?”

“伯爵茶,謝謝。”斯黛西又低頭工作。

卡羅爾在等待水開的時候靠著墻。克裡斯·戴文奪門而入,看起來非常生氣。“反恐聯盟這些混蛋,”她對斯黛西說,斯黛西轉頭向她示意卡羅爾。“抱歉,老大。”她咕噥道,將夾克扔在最近的椅子上。

“不必道歉,你想喝點什麼?”

“我能喝下一大杯蘇格蘭威士忌,”克裡斯咆哮,“如果沒有,一杯加瞭糖的茶也行。”

“發生瞭什麼事?”

“我剛才正聚精會神地給體育館的工作人員做筆錄,他們好幾個人奪門而入。他們還沒到走廊,你就能聽到他們的聲音。”

“是靴子的聲音。”卡羅爾往茶包上倒水。

“靴子踏地的聲音裡還混雜著僵硬的大腿肌肉相互摩擦發出的噝噝聲。他們進來後,看到我就說:‘快走吧,寶貝。’就好像我是個記者之類的人。我倒是迫不及待想出去,但他們竟然又叫我坐下,把我的詢問記錄拿去打印瞭一份。就好像我要溜走,還不讓他們看我的傢庭作業,”她搖頭,“我當時就在想,我回到這裡後要想辦法給他們點顏色看看。”

卡羅爾將茶遞給她。“我們隻能合作,”她說,“但這並不表明我們要袖手旁觀。”

“說到這個,其他組員在哪裡?”

“寶拉和凱文在外面追蹤A1電力的卡車,看能在反恐聯盟之前得到什麼。人們被黑衣人踢壞傢門後,會閉嘴不言,”卡羅爾說,“我不知道薩姆在哪裡,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在韋斯特看臺檢查監控錄像。”

“他會去追蹤熱點線索,但不會把線索分享給我們這些可憐的蠢材。”克裡斯冷淡地說。

“他是自己最大的敵人,”斯黛西頭也沒抬地說,“總有各種各樣的小心思。”

克裡斯和卡羅爾交換一下眼色,斯黛西沒有這樣評論過任何一位同事。她從不八卦,幾乎已經成為一個傳奇。“晚點再說。”克裡斯用嘴型悄悄告訴卡羅爾,大聲吸瞭一口茶,然後做瞭個深呼吸。“我告訴你,我絕不想再見到反恐聯盟的人。我無法集中註意力查案,他們說有三十五個受難者,我從沒想過在佈拉德菲爾德會發生這種事情。”

“很奇怪的一點是,受難者本有可能更多,”卡羅爾說,“他如果把炸彈放在對面看臺的同一個點上,那裡都是普通座位,沒有商務包廂,恐怕會有上百名受難者瞭,”她即刻閉上雙眼,“太恐怖瞭,無法想象。”

“人們如果不遵守秩序,受難者也可能會更多,我以為會出現踩踏現象。我告訴你,我知道這是老生常談,但我要說的是事實。就是這樣的事情展現出瞭最光輝的人性。你看到格雷森街上的那個女人瞭嗎?她在自己的房子外面設瞭一個支架桌,為人們泡茶,這就是閃電戰士的精神。”

“有些時候,那些不可能成為英雄的人成瞭英雄,”卡羅爾說,“我今天下午看到一個傢夥,醫護人員正帶他走向救護車,他在廢墟中為營救傷員消耗瞭過多體力。我認識這個傢夥,他曾經是我們中的一員。他在一起謀殺案調查中因偽造證據被開除。我絕不會想到他會去幫助別人,所以我認為我們都有做聖人的潛質,”她疲倦地笑瞭一下,“可能除瞭那些黑衣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衣人從門外探進頭來。“你們的喬丹總督察在嗎?”

“我就是,警官,我有什麼能幫你?”

“你需要去一趟斯卡吉爾街,你的一位小夥計惹上瞭一點麻煩。”他想離開,但是卡羅爾用足以腐蝕鎢的眼神阻止瞭他。

“誰想見我?”

“那裡的負責人,聽著,我隻是個傳口信的,對嗎?”他重重地呼吸,然後眼睛向上翻,“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訴瞭你。”

“等我喝完茶,”卡羅爾咕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會真的反抗。她五分鐘後就走出瞭門,斯黛西和克裡斯想知道薩姆·埃文斯這次到底又闖瞭什麼禍。

她們沒有太多時間胡思亂想。卡羅爾離開後不久,寶拉和凱文就回來瞭,一副對自己很滿意的樣子。凱文就像有點腰疼一樣直接走向斯黛西,然後打開夾克衫,拿出一個筆記本電腦。“給你,”他說,“那個襲擊者的筆記本電腦。”

斯黛西抬起眉毛。“你們從哪裡得到的?”

“從襲擊者的臥室裡。”

“所謂的投彈手,”寶拉插嘴,“尤瑟夫·阿齊茲,他今天早一點的時候,肯定穿著那套衣服,開著那輛卡車。”

克裡斯走過來,用手指戳瞭一下那個筆記本電腦。“我認為我們不應該這麼做。”

“是的,我也不認為我們可以長時間保留這個東西,所以我需要盡快查到更多信息。”斯黛西伸手接過它。

“你們是怎麼從黑衣人手裡拿走這個的?”克裡斯說。

“速度,”寶拉說,“我們在他們到達那裡之前就進去拿好東西出來瞭。”她從伊姆蘭傢講到尤瑟夫·阿齊茲傢。“我懷疑反恐聯盟把他們完全嚇懵瞭,費瞭點時間才讓他們交代出阿齊茲傢的地址。他們絕對是被嚇壞瞭,那樣對待體面又遵紀守法的公民,有時會產生相反的效果:他們會緘默。而這就對我們非常有利。我們同阿齊茲的弟弟桑賈爾友好地交談瞭二十分鐘,我們離開時反恐聯盟才到。”

“幹得好,”克裡斯說,“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和通常情況一樣?年輕的傢夥被瘋子洗暈瞭頭腦?”

寶拉在克裡斯旁邊的桌子上坐下。“我不知道,尤瑟夫的弟弟固執地認為他對那種事情不感興趣。據桑賈爾說,尤瑟夫極力反對恐怖主義。”

“我們不能根據尤瑟夫弟弟的話來評價尤瑟夫,”凱文說,“回想一下倫敦爆炸案,襲擊者的朋友和傢人目瞪口呆。好吧,我在臥室裡沒有發現制造炸彈的說明書。但是我並沒有在那裡待太久,還有一些雜志和書我沒時間看。反恐聯盟會瀏覽在那裡的每一張紙,我們也會得到更多信息。”

“是他們會得到信息,”克裡斯諷刺地糾正他,“誰知道他們會告訴我們多少。”

“你不需要他們,”斯黛西心不在焉地說,“你有他的電腦,還有我。”

“開始吧,斯黛西,”凱文說,對著空氣揮拳,“順便問一下,督察在哪裡?”

“去斯卡吉爾街瞭。”克裡斯說。

“她自己去的?”

“有可能,我想可能是薩姆翻船瞭。有一個黑衣人進來說她組裡的一位小夥計有瞭點麻煩,你們都坐在這裡,說明不是你們。”

寶拉揚起眉毛。“哦,媽的,可憐的老薩姆。你們認為最壞的可能是什麼?惹毛瞭帝國風暴騎兵,長官親自前去營救,又對他大發雷霆?”

卡羅爾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斯卡吉爾街已經變成一個堅固的堡壘:全副武裝的警察保衛著每一個出入口,還有警用直升機在上空盤旋。她走近時,飛機上的聚光燈將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後門的保安花瞭整整三分鐘,才完成對她的安檢。她走進熟悉的門廳後,又有一個全副武裝的警察正等著護送她。“我想你們把恐怖主義嫌疑犯關在哪裡這件事情是保密的?”他們穿過荒廢的走廊,走向拘留室時,卡羅爾問道。

“確實是保密的,我們不會告訴媒體。”

“你們讓市中心的警察比白金漢宮還要禁衛森嚴,還以為這裡不會引起人們的註意?”

“沒有關系,不是嗎?”他轉瞭個彎,卡羅爾知道他們正在走向拘留室。“我們不會允許媒體把這裡曝光的。”

“賜予我力量。”卡羅爾閉瞭閉眼。“我猜已經有人在策劃襲擊這裡。”

“我們不擔心。”他說話的語氣暗示談話結束。他敲瞭敲通向拘留區域的門,過瞭一會兒,蜂鳴聲提示他們可以進去。這個保衛為她打開門,然後退到後面。

“你從這裡過去,”他說,“會有人來接你。”然後他在卡羅爾身後關上門。

在她熟悉的這個地方,有個守衛坐在桌後,面前擺瞭一些文件,桌子上沒有其他東西。卡羅爾驚訝地發現,此人是她在佈拉德菲爾德警察局調查第一起案件時認識的人。她走過去問:“是伍德隊長嗎?”

“正是,女士,我很驚訝你仍然記得,都快有……多長時間瞭?七年瞭?”

“差不多,我沒想到你會在這裡。”

“這是他們做出的一個讓步,允許這裡有本地警察看守,”伍德說,“我需要保證這裡沒有侵犯人權的事情發生,”他幹笑瞭一下,“比如說我可以阻止他們關門做事。”卡羅爾還沒來得及開口,警報就大聲響起來,伍德急忙把她招呼到一邊。

“請靠著墻,女士,為你好,現在你可以看到基層人員的行動。”從拘留區域輻射出去的三道走廊就像三叉戟,走廊上先傳來沉重靴子踏在堅硬地板上的踢踏聲,然後四個佩戴半自動武器的人跑到走廊這一頭。他們每個人都穿著黑色防暴裝備,每個人都是光頭,每個人都令人恐懼。他們在一間拘留室門外停下來,開始大聲嚷嚷:“站起來!站起來!站起來!”他們的叫喊聲似乎持續瞭很長的時間,實際上也許不到半分鐘就結束瞭。卡羅爾感到腎上腺素在急速分泌,這可怕的聲音在她的胸腔內顫動,而她是叫喊者中的一員。被監禁的人聽到這個聲音,會產生多麼糟糕的感覺啊。

帶頭的那個人重重地把門打開,門撞到墻上。三個人消失在門內,第四個人看守門口。卡羅爾聽到更多叫喊聲持續不斷、接二連三地發出指令:“站起來!靠墻!面對墻!伸開你的手臂!伸開你的腿!站穩瞭,你這個笨蛋!”。最後,在門口的那個人離開,他的兩個同事從牢房裡出來。出來的第三個人是個年輕的亞洲人,眼睛大睜,嘴巴緊閉。他企圖找到保衛,但是那三個人不斷地用臉來擋住他的視線。

他一到走廊上,就被迫靠墻走。一個人在他身後,另一個在不靠墻的一邊,還有一個在前面。他們每次經過一個門口,之前的第四個人就在他們前面大叫:“清查!”他們護送嫌疑犯走過門廳,速度快得讓嫌疑犯隻能小跑才能跟進。

帶頭的警官出現在拘留區走廊上,他看到卡羅爾時愣瞭一下,差點跌倒。“出示身份,”他對卡羅爾大聲嚷嚷,然後突然轉身大叫,“留在原地!”然後又轉身面向卡羅爾。

卡羅爾翻瞭個白眼。“哦,我顯然是警察。”她拿出證件,給他看名字和級別,然後朝伍德偏瞭偏頭。“他知道我是誰。”

“謝謝你,女士,”他用軍事語氣說,然後大叫,“警報解除!”卡羅爾看著犯人被領到審問區走廊,然後被推進那裡的房間,門口也有人站崗。

“老天。”卡羅爾說,呼出一口氣。

“駭人聽聞,不是嗎?別理解錯瞭,我跟他們一樣痛恨那個混賬襲擊者,但是我想知道,用這種方式跟他們戰鬥,需要花什麼樣的代價,”伍德說,“今天下午之前,我和別人一樣雄心壯志,然後我看到……他們特殊的工作方法。我認為他們代表瞭三個詞——恐嚇,恐嚇,恐嚇!今天被牽扯進來的嫌疑人都做過壞事。嗯,這等於為恐怖分子頭目培養人才,不是嗎?”

“我都數不清今天做瞭多少次深呼吸瞭,”卡羅爾說,“順便問一句,你知道我今天是來這裡見什麼人嗎?我還有事情要做。今天下午死瞭三十五個人,我不明白如果把我困在這裡,那麼誰去給死者傢屬交代。”

“他們沒有告訴你?”伍德說,臉上是忍耐的表情。

“沒有,他們沒說。我隻是被告知組裡的一個小夥子遇到麻煩瞭。”

伍德搖頭。“我想不起來瞭,等一分鐘,”他拿起電話,“喬丹總督察已經在我這裡瞭……好的,我想你應該挪時間……我滿懷敬意地說,我們今天下午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厭惡地看瞭一眼電話,然後放下,“等他們一會兒。”他模仿他們強硬的語氣。

過瞭幾分鐘,卡羅爾認識的那個叫約翰尼的人,從通向警察局主樓的那個門裡走過來。“喬丹總督察,請跟我來。”

“去哪裡?為什麼?”卡羅爾問,她的脾氣快要上來瞭。

約翰尼看瞭伍德一眼。“你如果跟我來,我馬上向你解釋所有的事情。”

卡羅爾草草地向伍德揮揮手。“我如果在半個小時之內沒有回來,隊長,打電話給佈萊登長官。”

“不必這麼不配合,你知道,”他們爬主樓的樓梯時,約翰尼哀怨地說,“我們真的是在一條船上。”

“正是此事讓我焦慮,”卡羅爾說,“現在,告訴我到底為什麼叫我到這裡來。”

約翰尼把她帶到一個小房間,示意她坐到椅子上,然後他拿瞭另一個椅子,轉過來,跨坐上去,肌肉發達的雙臂在椅背上交叉。“我真的想為我們搭建起一座橋梁。我們如果一直不合作,對你的隊伍和我的隊伍都沒有好處。”

卡羅爾聳聳肩。“那麼直說吧,不要暗示是我的團隊有問題。不用這麼優待我們,你從一開始就可以像對一個下等兵一樣對待我,告訴我,我為什麼要在這裡。”

“你說得對。薩姆是你的人?”

“薩姆也是你的人。明白我的意思嗎?是警探埃文斯,對嗎?”

約翰尼歪瞭歪頭。“埃文斯警探在體育館裡,他應該在那裡做什麼?”

“你是在審問我?”卡羅爾說,沒有嘗試稍微掩飾語氣中的質疑。

約翰尼用一隻手撓撓光頭,顯得有些為難。“聽著,”他說,聽起來有點生氣,“我們從一開始就很不順利。你不喜歡我們在你的地盤上四處踐踏,我完全明白。我不是在審問你,我隻是想在這件事情變成我們的麻煩前試著搞清楚。”

“聽起來可不是這麼回事。”

“不。我註意到瞭,我們不是非常懂社交禮儀,我們也不需要懂。我們反恐聯盟接受訓練時,禮儀已經被從我們的體內剝離瞭,我很抱歉。我知道我們表現得很糟糕,但是那就是我們需要表現出的樣子,我們做所能做的事。但是我們並不愚蠢。我們沒有因為個子大就級別高。”他伸開雙手,以示坦白。“我們的人發現你的警探在體育館的一個安靜角落裡,同穿著工裝的年輕亞洲男人在一起。他明顯是在詢問那個人,但我們的人出現後,這個目擊者或者嫌疑人什麼的,拒不開口。而你的人也拒絕分享審問成果,所以我們帶他們回到這裡,他們被帶到這裡後沒有說過一個字,除瞭他們的名字。哦,那個亞洲人還想找律師。所以,我暗自思忖,有什麼好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於是我想到瞭你。”

“你是怎麼想到我的?覺得我是你可以欺負、恐嚇的人?”

約翰尼嘆瞭口氣。“不,我覺得你是聰明人,在警局裡有……”

“你是什麼意思,在警局裡有什麼?”卡羅爾提防地問。

約翰尼看起來充滿疑惑。“有非常好的聲譽,”他說,“你想到哪兒去瞭?我所尊重的人都認為你是個瞭不起的人,所以我認為你能夠說服警探埃文斯在調查中與我們配合。”

“他在哪裡?”

約翰尼考慮瞭很長時間。“來吧,我帶你去見他。”

卡羅爾跟著他回到大廳,進入另一間審問室,薩姆·埃文斯正坐在靠墻放的一張椅子上,手在頭後扣緊,一副放松的姿態。卡羅爾走進來後,他猛地向前一傾,站起身來,“很抱歉把你牽扯進來瞭。”他說。

卡羅爾轉向約翰尼。“你可以讓我們兩人單獨談談嗎?”

約翰尼低下頭退出去。薩姆看到他走後,毫不掩飾地輕蔑地搖搖頭。“他們說我做瞭什麼?”

“他們說發現你在維多利亞體育場詢問一個穿著工裝的年輕亞洲男子,而你們兩人拒絕向他們透露任何事情。還有,你不願意交出你的訪談結果。”卡羅爾靠墻,手臂在胸前交叉。

薩姆不置可否地笑瞭一下。“你可以認為那隻是片面之詞。試著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他穿著工裝,因為他是體育館的清潔工,毫無疑問,不是嗎?另外,他明顯不是嫌疑犯,他的名字是維賈伊·古普塔,是印度裔。所以在我看來,反恐聯盟的那些傢夥就是要給那些根本就不可能有嫌疑的人強加罪名。我根本就沒有任何成果可交公,長官,我們那時候剛開始談話。”

卡羅爾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她知道薩姆是一個完美的偽君子。但目前重要的是怎麼把他弄出去,然後她才能查出薩姆講的是否是實話。“等我一分鐘。”她說。

她走到外面,約翰尼在那裡等待。“他沒什麼好說的,他當時剛開始詢問那個人。你如果真的想搭建橋梁,就不要阻止我和我的警官離開這裡。而且我建議你讓古普塔先生回傢,因為他做的唯一一件引起你們懷疑的事情,就是跟警官談話,”她轉過身,打開門說,“埃文斯警探?我們該回去瞭。”

卡羅爾昂起頭,帶路穿過熟悉的走廊,一直走到斯卡吉爾街的後門,沒人攔他們。他們進瞭車,把車開出停車場,薩姆才說:“那裡有監控,所以我剛才講的話並非十分準確,長官。”

卡羅爾飛快地看瞭一眼他充滿悔恨的臉,嘆瞭口氣。“我擔心的就是這種事,薩姆。你聞到一種很特別的氣味瞭嗎?是橋梁在燃燒。”

卡羅爾本打算跟進薩姆透露的線索,但這個計劃因穿著制服、手持警帽、儀表威嚴的約翰·佈萊登突然蒞臨被打亂瞭。她的心沉下去,難道她最近一次與反恐聯盟的爭論在她回來之前就已經被佈萊登知道瞭?他看起來前所未有的嚴肅,他開口時卡爾羅正走向門口。“喬丹總督察,我找你,我需要與你談談。”他朝她的辦公室指指,然後卡羅爾帶他走瞭進去。

“卡羅爾,我有壞消息,”他坐到訪客的椅子上,隨意地將帽子扔在旁邊的椅子上。

“長官?”

“你記得湯姆·克魯斯嗎?我們的前同事……”

她點點頭,因對話的方向感到不踏實。“我今天下午在維多利亞體育場見到過他,醫護人員正送他上救護車。他顯然是在幫助受傷的人,但是他體力消耗過度瞭。”卡羅爾明白瞭長官的意思。“他沒能挺過去?”她說,意外地感到一陣悲傷。

“是的,他沒有挺過去,他死瞭。”

“真是悲劇,”卡羅爾說,“誰會想到幫助別人會把命搭進去?他是有心臟問題嗎?”

佈萊登搖頭。“不,似乎並不是幫助營救傷員這件事情害瞭他。”他看起來很困惑不安。卡羅爾突然發現他這些年老瞭許多,她不安地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死去。

“你是什麼意思,長官?”

“埃莉諾·佈萊辛是佈拉德菲爾德城市急救小組的醫生之一。”

卡羅爾點頭。“她就是那個發現羅比是中瞭蓖麻毒素的人。”

“非常正確,她認為自己又發現瞭一起中毒事件。她的猜想是正確的。令人傷心的是,他們給他體內輸入足夠的解藥前,他的心跳就停止跳動瞭。他們已經盡瞭全力。”

卡羅爾震驚瞭,像抓救命稻草一樣地問:“你確定她不是因為羅比中毒,所以看到什麼癥狀都覺得是中毒?”

“我想這也有可能的,但是她說克魯斯不是蓖麻中毒。她認為是另外一種植物提取物,毛地黃什麼的,她堅持認為,這不是自然或者意外死亡。”

“所以,又是謀殺?”卡羅爾說。

“看起來是這樣,至少佈萊辛醫生是這樣認為的。我想讓你的小組去調查這個案子。不管他在職業生涯後期發生瞭什麼事,他畢竟曾是我們中的一員。你應該也想到這個案子跟羅比·畢曉普案的關聯性。托尼如果參與瞭羅比案,你也許可以問問他的想法。”佈萊登挑著黑色褲子上的線頭。“我知道這有一點諷刺,因為湯姆對托尼和他的傢人的態度,但是我們得把所有的資源都用上。明天再去找他的妻子吧,但是今天晚上應該有人去跟佈萊辛醫生談談。她會在急救室裡待到很晚。”他站起身,拿回自己的帽子。

“我們會盡力的,”卡羅爾說,“但是今天佈拉德菲爾德發生瞭一起三十五人被害的兇殺案,我們正試著保持最大的關註度。”

佈萊登走回來,臉色變得無情。“把那個交給反恐聯盟,集中精力查兩個投毒案。”

“我對你滿懷敬意,但是長官……”

“這是命令,偵緝總督察,我期望周一能收到一份初步報告。”他大步走出房間,身體挺直,像是在接受檢閱。

“真是大錯特錯,”卡羅爾悄悄地說,“大錯特錯。”她靠回到椅背上,盯著天花板,坐瞭五分鐘,然後跳起來走到門口。“大傢都到這裡來,馬上。”她叫道。

大傢蜂擁過來,凱文和克裡斯因為資歷深坐到椅子上。“很抱歉,”卡羅爾說,“但是我不想有任何人幹擾我們。薩姆,盯一下主入口的門,好的。是這麼回事,我知道你們和我一樣,對今天下午維多利亞的襲擊案感到生氣和焦慮。每個本地人都能體驗到恐懼,但是我們的工作是不受情緒幹擾,做必須做的事情。”她用手梳理蓬松的金發,然後輕輕搖頭。“而我相信你們的決心和我的一樣。”

“唯一的問題是,我們在今天下午被告知不能參與調查在我們地盤上發生的三十五人被殺案。換句話說,我們隻能受反恐聯盟邀請後才能去執行某項任務。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但這對我來說不是很好。我想要追蹤線索,我們有個優勢——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瞭解這裡。我們會將調查結果交給反恐聯盟,但是我們得到線索後,要先保密。這可能對我們的職業生涯沒有好處,但是我做這件事情不是為瞭榮耀。你們中如果有誰不高興這麼做,說出來。我不會為難你們,還有其他大量工作需要完成。”她滿懷期待地環視一圈,沒有人動。

“好的,如果是這樣,那我們就在一條船上瞭。現在……”她看見斯黛西舉起一根手指。“斯黛西?”

“我們已經拿到尤瑟夫·阿齊茲的筆記本,”她說,“凱文和寶拉從他傢拿回來的。”

卡羅爾皺眉。“誰是尤瑟夫·阿齊茲?”

“襲擊者,”凱文說,概述瞭自己和寶拉得到的線索。“你跟反恐聯盟在一起時,我們不想給你打電話。”他充滿歉意地補充。

“沒問題,幹得好,夥計們。你查得怎麼樣瞭,斯黛西?”

“他試圖掩飾自己在電腦上幹過的事,但所有東西都在硬盤上。炸彈配方,如何制作炸彈,如何制作導火索。我現在正在拷貝那些被刪掉的詢問化學原料的郵件,會在把電腦交給反恐聯盟之前完成這件事。有趣的是……”她的聲音低下去,對不是自己專業的事有些不確定。

“什麼?”卡羅爾說。

“好吧,他有點像條不叫的狗,”斯黛西說,“除瞭詢問化學原料的那些刪掉的郵件,電腦裡沒有其他郵件。沒有證據表明有同謀。他肯定在哪裡有其他電腦,或者他總是通過短信或者面對面的方式與人交流,不然就是他獨自完成瞭這件事情。”

“一定還有其他工作電腦。他們傢有一個傢族工廠,他可以利用那裡的電腦。”

“太遲瞭,”斯黛西說,“反恐聯盟已經拿到瞭。”

“你是怎麼知道的?”克裡斯。

“天空臺的新聞說的,他們剛播出黑衣人突襲他們傢的工廠,帶著大量電腦硬盤走出來,”斯黛西說,“這就是有兩個電腦屏幕的好處。”

“謝謝你,斯黛西,這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卡羅爾說,“不過目前還有些事情隻有我們知道。薩姆?”

薩姆挺瞭挺肩膀,準備炫耀一番。“我在維多利亞體育場,克裡斯給我發消息說嫌疑犯是穿著工裝的年輕亞洲人,並且還戴著棒球帽時,我正在沿著看臺走到後面去,看到一個穿著工裝、戴著棒球帽的亞洲男人。所以我馬上走到他身邊,得知他的名字叫維賈依·古普塔,是球場的清潔工。我對他描述瞭襲擊者,我說到A1電力的卡車時,看到他有點反應。他不想談起這事,但是我催他後,他說他在周二晚上看到過一輛類似的車,那時他和他的兄弟去拜訪住在科爾頓的表親。他註意到這輛車,是因為這輛車停在一個偏僻的地方,那是他和他的表親經常停車的地方,因為這樣不會打擾到住戶,而他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這輛車。”薩姆面帶微笑,臉上有掩飾不住的滿足。

“你在他們把你抓到斯卡吉爾街前,得到地址瞭?”

“哦,是的,我有地址,”薩姆從卡羅爾的桌上拿過來一張紙和一支馬克筆。他寫瞭幾個字,展示給大傢看。“你們可以認為是我得到瞭地址。”

“不,薩姆,你沒有拿到地址,我們隻是接到匿名舉報電話,”卡羅爾堅決地說,“我們跟反恐聯盟的關系已經如履薄冰,我們不能把事情搞砸瞭。我們接到一個電話,決定不浪費反恐聯盟的時間,把真相查明。這就是臺詞。現在,我們在深陷泥潭之前,還有許多其他重要事情。寶拉,我知道這像是上輩子的事瞭,你追蹤傑克·安德魯,有什麼新消息嗎?”

寶拉看著斯黛西,斯黛西搖頭。“不,長官,沒有進展。”

“我在羅比的父母那裡也沒有取得進展,他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所以我們沒有有用的線索繼續追蹤羅比案瞭?”大傢交換一下眼色,顯得很失望。

“我不希望是這樣,不然我們有點像想通過其他工作來證明自己沒有玩忽職守。一件大案子剛降臨在我們頭上。七年前,有一位偵緝總督察因為有違法嫌疑離開瞭警察局。”卡羅爾說,她前任老板的可惡形象出現在她的腦海中。

“凸眼泡克魯斯。”凱文說。

卡羅爾將頭轉向他。“沒錯,就是他。湯姆·克魯斯在今天下午挽回瞭名譽。他是營救傷員的英雄中的一員,結果他自己後來被送到醫院。今天晚上早一點時,他過世瞭。但不是因為體力消耗過大,救治他的醫生說,他是中毒身亡。”

“中毒?”寶拉打斷她,“像羅比一樣?蓖麻毒素?”

“不,不是蓖麻,不過救治湯姆·克魯斯與給羅比下診斷的是同一個醫生。”卡羅爾說。

“她要麼是個聰明的人,要麼就是個喜歡異想天開的人。”克裡斯說,卡羅爾認為她隻是在開玩笑。

“好吧,我們去搞清楚她到底是什麼人。寶拉,我想讓你到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同佈萊辛醫生聊聊。”

寶拉的內心情緒在臉上暴露無遺,大傢都在參與一個大遊戲,而她被派去做不重要的事情。“但是,長官……”

“寶拉,你是我們中最擅長詢問的人。另外,你認識她。我需要你來做這件事情,因為我們需要從她那裡知道所有事情:什麼毒,大概在什麼時候被下毒的。安排研究樣品毒物,然後從佈拉德菲爾德紅十字醫院實驗室拿到結果。斯黛西,再好好查查阿齊茲的硬盤,然後非常禮貌地將電腦交給在福爾摩斯2號的反恐聯盟人員。其餘的人跟著我,現在是我們以牙還牙的時候瞭……”

“湯姆·克魯斯案有點奇怪。”克裡斯在擁堵的交通中穿梭,開車駛向尤瑟夫·阿齊茲的小屋時,凱文對她說。

“什麼?因為你認識那個怪老頭兒?”

“好吧,我認識他,但奇怪的是他中毒這件事。丹尼·維德和羅比·畢曉普的關聯是,這兩個人都在哈裡斯頓高中讀過書,而且都是中毒身亡,對嗎?”

“對,但是我覺得他們在哪裡讀書無關緊要。”

“無關緊要?我告訴你,湯姆·克魯斯也是哈裡斯頓高中的畢業生。”凱文用手指敲擊膝蓋。“而且也是一個從一無所有到擁有財富的人。他也中瞭彩票,你知道。”

“我不知道,”克裡斯說,“你是對的,確實有點奇怪,但是我想事情有時就這麼巧。”

凱文搖頭。“不,已經是第三起瞭,不會這麼巧。”

克裡斯咒罵著插到她前面的白色卡車。“怎麼可能?你認為有人因為你的校友賺瞭點錢,就去謀殺他們?我告訴你,托尼·希爾都不會這樣想。”

“事實勝於雄辯。”

“我們幾乎不知道任何事實,”克裡斯指出,“但是你如果認為你的想法是正確的,那你最好當心點。”她用戲弄的語氣補充說。

“你是什麼意思?我身無分文。”凱文說。

“是的,但是你開的是一輛富人開的車,”她說。前方就是到達目的地前的最後一個轉彎口,她放慢速度。

“不是什麼富人車,你在十六歲時可能就已經擁有瞭,”凱文說,“總之,我擔心的不是我自己,這一帶有不少更富有的混蛋上過這所學校,也許我們該警告他們一下。”

克裡斯困惑地搖搖頭。“拜托。”她把車停在目標地址的雙黃線外。“好瞭,我們到瞭。”她下車,但是凱文沒有動,克裡斯靠向車。“快點,凱文,我們沒時間發呆。我們已經有帝國風暴騎兵這個大麻煩瞭。”

他抓瞭一下頭,然後打開門。“我頭一次期待托尼·希爾就在身邊。”他一邊說一邊和卡羅爾一起起身。“中毒,哈裡斯頓高中,錢財。三次瞭,他到底要什麼?”

他們沒有花太長時間就找到尤瑟夫·阿齊茲的那個小房間。兩個人敲門,門內沒有人應答。卡羅爾邊敲邊叫:“是警察,快開門。”薩姆和凱文盯著門。卡羅爾看到他們已經做好準備,帶頭走進令人不舒服的房間。空氣中彌漫著化學物質強烈的氣味,她眼睛流淚,鼻腔刺痛。

房間裡沒有太多東西。冰箱裡除瞭貼著標簽的化學容器外,沒有其他東西;有一個清洗玻璃儀器的瀝水板,一個裝火箭引擎的破包裡面還剩兩支,用幹凈的塑料袋裝著;還有一個小小的運動旅行包。

“我們該把爆破組的人叫來檢查這個旅行包嗎?”凱文問,由於緊張而面容緊繃。

她的第一直覺是:不,讓爆破組見鬼去吧。但她隨即想到,不該讓他們承擔這樣的風險。她猶豫瞭一會兒,很討厭這樣的自己。“等我一下,”她說走到樓梯平臺,給托尼的病房打電話,電話隻響瞭一聲他就接瞭起來。“卡羅爾,”她說話之前托尼就喊瞭出來。她很驚訝,因為醫院的電話沒有來電顯示的功能。然後她明白瞭,托尼一直在期待她的電話。

“你好。”她說。

“你好嗎?”

“我還好,我需要你的幫助。假設我們在襲擊者制造炸彈的房間,沒有任何證據表明這個襲擊者有幫手。房間是有一個旅行包,這有可能是陷阱嗎?”

“不是。”他果斷地說。

“為什麼?我的意思是,這也是我的本能反應,但是為什麼呢?”

“這是一種表示輕蔑的方式。你看,我們來瞭,就在你們中間。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方式,我們想告訴你們,我們多麼容易得手。去吧,卡羅爾,打開那個包。”

她如釋重負地嘆瞭一口氣。“謝謝。”

“如果我判斷錯誤,導致他們被炸到天上去,我請你吃晚飯。”卡羅爾說,托尼哭瞭。“我會再打給你。”

“你下班後到我這裡來,無論多晚。”

“我會的。”她關上手機,走回去。另外三個人正聚在瀝水板周圍,閱讀墻上的說明。

“亂七八糟。”克裡斯說。

“但是仍然沒有找到有同謀的跡象。”薩姆說。

“我們要打開那個包,”卡羅爾說,“好的,是我要打開它,你們三個到樓梯平臺上去。”

“別傻瞭,”克裡斯說,“你如果是安全的,那麼我們大傢都是安全的。對嗎,夥計們?”兩個男人看起來有些不確定,但都沒有躲到門口去。

“來吧,那些人不會那樣對待自己的炸彈工廠,他們想要我們看看他們是多麼聰明。”卡羅爾說,抓過包,將它提到狹窄的床上,然後拉開拉鏈。

這是意味深長的反高潮時刻,他們從來沒有那麼意外過:一條牛仔褲,一條絲光黃斜紋佈,一雙藍色匡威鞋,五件T恤,兩條拉夫勞倫牌斜紋襯衣,一件輕薄羊毛帽衫,四條拳擊短褲,四雙黑色運動襪。“他好像打算回到這裡,”卡羅爾疑惑地說,“哪個自殺式襲擊者會為去極樂世界準備行李包?”

克裡斯將手伸進包裡,摸到一個拉鏈。“還有東西。”她邊說邊將手伸進去,掏出一個最先進的WAP手機,一個數碼相機,一本歐洲護照,一本駕照和一張折疊起的紙。克裡斯將紙遞給卡羅爾,卡羅爾把它打開。

“是一張電子機票,今天晚上飛往多倫多,”她說,“通過‘英國希望’網站定的。”

卡羅爾拿出手機。“老天保佑,希望他的電腦還在斯黛西那裡,”她在電話接通後說,“斯黛西?我是克裡斯。阿齊茲的電腦還在你那裡嗎?太好瞭,他在‘英國希望’網站上定瞭一張機票,我需要你……是的,就這樣。給我打電話。”

她掛瞭電話。“她會看看他是否在電腦上保存過用戶名和密碼。她要是能找到這兩樣東西,就可以看到他的訂購歷史,還有其他信息。”

凱文在研究護照和駕駛執照。“非常奇怪,”他說,“他好像不僅打算要回來,好像還並不覺得自己會被懷疑。他用的是自己的護照和駕駛執照,好像以為在加拿大不會有人找到他。沒道理啊。”

“也許那是他自己的小小幻想,”薩姆說,“讓他能夠安然熬過去。”

卡羅爾拾起移動電話,裝進袋子裡。“這個給斯黛西,餘下的東西放回去。克裡斯,是坦白交代的時候瞭。”她拿出自己的手機和之前得到的名片,在手機上輸入瞭一個不熟悉的號碼。電話接通後她說道:“大衛?我是卡羅爾·喬丹,我認為我們找到瞭炸彈工廠。”她將裝好的手機扔給薩姆,然後做瞭一個不要出聲的手勢。“是匿名舉報,我們不想在搞清楚大體情況之前麻煩你們,”她朝克裡斯和凱文眨瞭眨眼,“不,我們沒有碰任何東西,不知道是否會有陷阱什麼的……不,我會讓我的人在這兒等你。”她給瞭他地址,然後掛上電話。“反恐聯盟的人到後你們就可以走瞭,”她看瞭表一眼,“已經不早瞭,我們明早八點開會。”

卡羅爾穿過破碎的柏油馬路,向自己的車走去,在路上回憶一整天度過的分分秒秒。她肌肉酸痛,身體極度缺乏酒精,傢裡酒架上的很多存貨正等著她。但是她在選擇其中一瓶喝掉之前,還要打一個電話。也許她可以在一傢賣酒的店外停下來,選一瓶上好的適合分享的紅酒。對方會喜歡的。她也因此會有足夠的理由來投入酒精的舒適懷抱,將滿腦子的扭曲表情和屍體的碎片帶走。她閉上眼睛,不想再見到那些傷者、瀕死者和死者。

紅十字醫院急救室的等待區域可不是什麼適合度過周六夜晚的好地方。人們手裡拿著裝著茶的塑料紙杯、瓶裝水和聽裝氣泡飲料,四處遊蕩著,看起來茫然而痛苦。椅子上坐滿困惑的傷員和疲憊的親屬,孩子在睡覺或抽泣。記者穿梭在人與人之間,試著在被發現並趕出去前得到一些消息。醫院已經停止對常規傷員的救治,這引起患者同保安之間頻繁的高聲爭論,事態隨時可能從口水戰轉變為肢體大戰。寶拉到達的時候,一對臉上掛彩的醉鬼正在向保安表示抗議。她直接走向他們,對著聲音最大的那個酒鬼。“現在就滾,不然到牢房裡去蹲一晚上。”她咆哮,“你不知道今天這裡發生瞭什麼事情嗎?帶著你們的撓傷滾到其他地方去!”

醉漢思考瞭片刻,看到她臉上堅定的表情後退回去。“見鬼的豬一樣的女同婊子。”他走遠後罵瞭一句。

保安看起來幾乎感動瞭。“我們如果也能這樣威脅他們,今天晚上就沒有麻煩瞭。”一個保安說著為她打開門。

“你們明顯需要更多見鬼的豬一樣的女同婊子來教你們。”她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穿過痛苦的人海,走到桌子前。她看瞭一眼桌上的鐘,十點過十分。她跟嘉娜·揚科威克斯的談話像是上輩子的事。一個編著小辮子、指甲可以剝下來給小孩子做雪橇的前臺,冷淡而疲倦地看瞭她一眼。“我找佈萊辛醫生。”她出示證件。

前臺吸瞭一口氣。“我來看看我能做什麼,坐吧。”她不假思索地補充。

寶拉哭笑不得。“如果可以,我就站著等。”她靠在櫃臺上,閉上眼睛,試著屏蔽背後刺耳的聲音。

突然有人碰她的手臂,她警惕地回過頭,看到埃莉諾·佈萊辛正面帶淡淡的微笑看著她。“抱歉,我並不想嚇著你,我以為隻有新來的醫生才會站著睡覺。”

寶拉咧嘴一笑。“歡迎來到我的世界,”她說,“感謝你來見我,我知道你今天一定快跑斷腿瞭。”

“現在已經輕松瞭很多,”埃莉諾帶著寶拉來到醫院主翼,“我們已經盡力而為,但還是有一些病人確實需要住院治療,而我們沒有病床提供給他們。你真是把我從忙碌中解救出來,我不用到處打電話給他們找地方瞭。”

她們在三樓的咖啡廳停下來,這裡讓寶拉想起曾經去過的熟悉的咖啡廳。同樣破舊的椅子,帶著環的搖搖晃晃的桌子,不匹配的杯子和小題大做的通知,無非關於清潔、偷餅幹和將垃圾丟進垃圾箱之類。埃莉諾從機器裡打出兩杯咖啡,然後重重地放瞭一杯在寶拉前面。“這會讓你直到下周都保持清醒,這是新醫生的力量來源。”

“感謝。”寶拉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什麼對她這麼好,但是她不打算探個究竟。她喝瞭一口咖啡後,覺得埃莉諾對它的評價並未誇張。“那麼,你認為湯姆·克魯斯是中毒瞭?”寶拉拿出筆記本。

埃莉諾搖頭。“我之前對人們這麼說時,隻是在猜測,但現在我已經得到實驗室反饋的結果。所以這不是我認為的事,而是事實。”

“很好,那麼測試結果是什麼?”

埃莉諾撥弄著她的杯子。“大部分醫生見過的中毒病例都是人們故意或者不小心服用過量藥物導致的。我們沒有專門研究中毒的培訓課程。所以我覺得自己在一周內發現兩起故意下毒案時,覺得很奇怪。起初我以為自己是在胡亂猜測,但不是,湯姆·克魯斯是被有意投毒,他死於強心苷。”

“你能拼一下這個詞嗎?”寶拉朝埃莉諾非常悲哀地聳瞭聳肩,“然後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嗎?”

埃莉諾拿過她的筆記本,把這個詞寫上去。“強心苷是一種有機化合物,一般存在於植物裡。它對心臟有影響,有利還是有害取決於配方和吸收的量。毛地黃含有這種化合物,地高辛是其一種,被用作治療心臟病,但是劑量不對會置人於死地。”她面帶微笑地交回筆記本。

“那麼是毛地黃毒死瞭湯姆·克魯斯?”

“不,毒死他的是夾竹桃。”

“夾竹桃?”

“你在國外度假時可能會看到過這種濃密的灌木,長有狹窄的葉子和粉色或者白色的花。看上去非常普通但毒性很大。我之前查過,傳言說拿破侖的一些士兵用夾竹桃的樹枝烤肉,結果第二天早上都死瞭。這毒是有解藥的,但是通常病人在吸收足夠量的解藥之前就死瞭。而且老實說,想想湯姆·克魯斯的年齡和體重,他的心臟可能本來就不太健康。他存活的機會不大,我很抱歉,我知道他以前是個警察。”

“他在職時我並不認識他,”寶拉說,“但是我的老板認識,所以,佈萊辛醫生……”

“埃莉諾,請叫我埃莉諾。”

她是在調情?寶拉太疲憊瞭,猜不出答案。或者,這其實隻是種關懷?她今晚隻需弄清案情,然後回傢睡覺,咖啡明顯沒有起作用。她抑制住一個哈欠。“所以,埃莉諾,你知道毒藥是在什麼時候投下的嗎?用什麼方式?”

“這藥會很快發作。他說他在看足球比賽時就覺得胃痙攣,還拉瞭幾次肚子。他在頭腦清醒時還說,他吃過午飯後就開始感覺不好,說午飯吃的是烤羊排飯和香草醬。從這些信息可以得到兩個歐夾竹桃毒素來源的可能性:羊肉可能是和歐夾竹桃甙葉子或者汁一起醃制的,羊肉也可能是用這種植物的樹枝烤的,就像拿破侖的士兵的故事,”她搖頭,“太可怕瞭,這麼陰險的謀殺方式,太沒有人性。”

“他說過是在哪裡吃午飯的嗎?”

“他說是別人做給他吃的,所以我猜想他應該是在別人傢裡吃飯的。”埃莉諾揉搓鼻子的邊緣,努力回憶湯姆·克魯斯說過什麼。“是傑克?不,不是傑克,傑德。就是這個名字,傑德。”

寶拉突然清醒,腦子飛速運轉。“你確定是傑德,而不是傑克?”

埃莉諾看起來不太確定,她的牙齒咬住下嘴唇。“我非常確定就是傑德,但我也可能搞錯瞭。”

寶拉想,哈裡斯頓高中的傑克·安德魯與羅比·畢曉普,丹尼·維德,現在可能是湯姆·克魯斯。這就是關聯?這就是把他們串聯在一起的因素?他們在學校時不可能認識彼此,因為幾個死者年紀不同。但是他們也許都參加瞭校友組織,或者是學校的某些慈善活動把他們拉到一起?“你的信息非常有幫助。”她溫柔地說。

“真的嗎?”

“你可能想象不到這個信息多麼有用。”寶拉說,已經清醒。她知道自己在查明湯姆·克魯斯參與瞭什麼校友活動之前,是無法入睡瞭。她不知道如何在周六晚上的十點半後查詢信息,但有一個女人知道。

托尼慢慢醒過來。在這一周裡,他已經非常習慣醫護人員的來來往往,因此房間裡多出一個人,不會把他吵醒。應該還有其他事情發生,比如瓶塞離開瓶子的砰聲,液體流到塑料杯裡的聲音,還有吮吸咂嘴的聲音。“卡羅爾。”他清醒過來後說。城市昏暗的燈光穿過薄薄的窗簾,他能夠辨清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的正是卡羅爾。他摸索到床的遙控器,讓自己坐直。

“要我把燈打開嗎?”她問。

“把窗簾拉開一點,讓外面的光線多進來些。”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照他說的去做,然後給他倒上一杯酒。他感激地吸瞭一口氣。“多麼可愛的設拉子,”他說,“真好笑,如果要去孤島,我肯定不會把上好的紅酒列入最想念的事物清單,今天我才知道我錯得多離譜。”他又喝瞭一口,感覺冷靜一些。“你今天過得一定很糟糕。”

“你無法想象,”她說,“我今生都不會忘記今天目睹的一切。可怕的傷者,看臺上到處都是屍體的碎片,墻上佈滿血跡和腦漿。”她喝瞭一大口酒。“你以為這已經到極限瞭,你以為不會再有比處理犯罪現場更糟糕的事情瞭,然後除瞭爆炸中的三十五個死者,還得再加上一個。”

“襲擊者本人?”

“不,是湯姆·克魯斯。”

他吃驚得差點將酒杯打翻。“凸眼泡克魯斯?我不明白,他死於爆炸?”他最不希望爆炸案的死者當中有他的仇人。

“不,爆炸案將他變成瞭英雄,他當時正好被困在現場。他們說他在那兒營救傷者。他死於中毒,他在去看比賽之前已經中毒瞭。”

“中毒?怎麼中毒的?什麼毒?”

“我還不知道細節,寶拉正在醫院找責任醫師瞭解情況。我們運氣很不錯,真的。這個醫生加入急救爆炸傷者的隊伍,也是她發現羅比·畢曉普是死於中毒的。”

“那就有三個受害者瞭,”他說,“案件都是在這一帶發生的,你的地盤上好像出現瞭一個連環殺手。”

卡羅爾瞪著他。“不同的毒藥,不同的場景,不同的作案動機。”

“是有相同特征的,”托尼說,“兇手在遠處進行針對性的部署,從中毒到死亡有一段時間。這些就是關聯,卡羅爾。在這個年代,已經不會有太多故意投毒事件,投毒已經被槍擊和離婚替代瞭。投毒殺人是過去的事,下流,陰險,導致社區和傢庭毀滅。但現在是二十一世紀,承認吧,卡羅爾,你遇到瞭一起連環殺人案。”

“我要等證據,”她固執地說,“湯姆·克魯斯案是我們能查的。”她怒形於色,托尼幾乎可以在紅酒中嘗到她盛怒的苦澀味道。

托尼努力理解卡羅爾的意思。“你是什麼意思,能調查?”

“他們不讓我們調查爆炸案,”她說,“就是新的反恐聯盟,政治保安處和反恐保安處的卑鄙聯姻,他們的北方基地在曼徹斯特。隻是現在,他們在佈拉德菲爾德用‘沒有姓名,沒有獎懲’這一套實施暴政。他們不告訴你真實姓名,也不戴任何工號牌。他們說這是預防報復,而我認為這是為瞭預防秋後算賬。寶拉稱他們是帝國風暴騎兵,這不算誇張。他們很可怕,托尼,非常可怕。我看過他們在斯卡吉爾街的行動,我告訴你,我真為自己是個警察感到羞恥。”

“他們已經插手瞭?”他說,知道這對如此驕傲的卡羅爾及她的團隊意味著什麼。

“完全正確。他們需要我們做事情時,我們就要聽從他們的吩咐和使喚,”卡羅爾淒涼地笑瞭一下,“這就像是一個極權國傢,而變態的是,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那麼你做瞭你本該做的事情瞭嗎?”托尼問道,試圖保持語氣中立。

“你認為呢?”她沒有等待答案,“讓他們去做他們想做的事,圍捕普通嫌疑犯,騷擾任何年輕亞洲男性,我們做我們擅長的事。”

托尼知道她想要什麼,卡羅爾需要從他這裡獲取同情,然後對抗那些她認為是壞傢夥的人,托尼必須力挺她,不管她是對是錯。可麻煩的是,托尼認為她錯瞭,而且他覺得,他們之間的關系應該建立在誠實之上。有些人也許會認為他感情缺失,好像是這麼回事。但是他不想欺騙卡羅爾,一點都不想。他認為卡羅爾對他也是這樣。他們有過很多次真相很難講出口的時候,還會有更難講出口的時候。但他確信,很久以後,他們回憶那些時刻的時候,會認為彼此的關系因此而更加親密瞭。托尼做瞭個深呼吸,打算從高高的跳板上往下跳。“你最擅長的並不是調查和破解恐怖事件。”

房間裡出現片刻的寂靜。“你是說你認同這裡發生的一切?”他不用看卡羅爾也知道她多麼憤怒。

“我認為打擊潛在的和已經露頭的恐怖組織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項目,”他說,希望在講道理時不會點燃她的怒火,“我認為這應該由專傢來完成。那些受過訓練、瞭解自己心態的人;那些可以拋開性命、更深地參與進去的人;那些準備打入恐怖分子的首腦機構,試圖找到下一次襲擊地點的人,”他抓撓頭,“我不認為你和你的團隊擁有這些技能。”

“你是在說我們不能表示憤怒?不應該保衛我們的城市?”卡羅爾質問道。他在卡羅爾的聲音中聽到瞭遭背叛的意味,卡羅爾喝完杯中剩下的酒,又倒滿一杯。

“我是說,應該有像反恐聯盟那樣的人同你們合作,他們的行為很糟糕,但這不代表他們的主意不好。”托尼溫柔地說,“你沒什麼問題,卡羅爾,我不是在批評你和你的團隊,不是在說你很糟糕或者無力勝任什麼的,我是在說一個確切的事實,恐怖主義不同於其他案件,它需要不同的處理方式。”

“你的觀點無法作為標準。我打賭你認為自己對恐怖分子的瞭解跟對連環殺手的瞭解一樣多。”卡羅爾諷刺地說。

托尼感到絕望,此時此刻,什麼樣的答復都無法說服卡羅爾後退,他最好繼續道出事實,事實的力量通常是最大的。“是的,我確實認為我有一些有用的洞察力。”

“你當然有,偉大的醫生。”

最後還是兩敗俱傷。托尼說:“好的,聽我說說我的觀點:這次爆炸根本不像恐怖事件。”

他以為卡羅爾會啞口無言瞭,但是卡羅爾隻沉默瞭片刻。“這是什麼意思?”她沉思道,聲音並不像托尼以為的那樣,含有敵意。

“想想吧,恐怖分子的目的是什麼?”

卡羅爾幾乎立刻說:“意圖通過暴力手段,逼迫社會或當局作出改變。”

“那麼他們如何達到目標?”

“我不知道……讓公眾感到恐懼,公眾再給政客施加壓力?我認為愛爾蘭共和軍的那些恐怖行動就是為瞭達到這樣的目的。”卡羅爾坐在椅子上,身體向前靠,因期待而專註。

“非常正確,恐怖主義的目的是制造恐懼和不信任的氣氛,手段是攻擊人們需要感覺其安全的生活區域。所以,公共交通、零售商店是目標。人們需要出行,需要購物。我們來看看足球場,它可能很擁擠,但是不屬於這一類別。沒有人會為瞭生存而去看足球。”他笑瞭。“有些粉絲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他們明確知道自己的生活不會因為沒有足球而支離破碎,但是他們如果不去工作或購物,生活大概不能維系。”

“我同意你的觀點,但是如果他們覺得襲擊這個目標更容易實現呢?也許他們覺得太難在你說的那些地方實施爆炸?”

“你的話不符合事實。你知道的,你不可能保衛每一個火車站,每一列地鐵,每一輛大巴,每一個購物中心或者超市,以及許多其他此類目標。這就是我認為這不是恐怖事件的首要論據。”

卡羅爾又伸手拿紅酒。“你還有其他論據?”

“你瞭解我的,卡羅爾,我在對付像你這樣的人時,喜歡全副武裝好。第二個論據是——微觀目標。恐怖分子為瞭達到目的,就得打擊平常人的生活。我們現在看到的恐怖活動不會是高調的暗殺行動。他們是從愛爾蘭共和軍那裡學來這種手段的。高調的謀殺案,像蒙巴頓勛爵和艾瑞·尼夫案,一石激起千層浪。但是人們對此類案件的反應是生氣和憤怒,而不是恐懼。問問街上的平常人,讓他們說出最令他們恐懼的愛爾蘭共和軍制造的恐怖主義事件,他們會說奧馬案,沃靈頓案,曼徹斯特案,伯明翰案,吉爾福德案和波羅的海交易所案。他們所記得的事件,都是他們認為會對自己造成危脅的事件。”他停下來喝瞭一杯。

“所以你的意思是,商務包廂是個錯誤的目標?”卡羅爾說。

她的反應總是這麼快,這是托尼最喜歡的她的特質之一。“非常正確,”托尼說,“對有錢人下手,那是反全球化的恐怖分子會做的事情,但亞洲恐怖分子不會這樣幹,因為這需要籌備大量錢財。基地組織之類的恐怖分子會把炸彈放在更低調些的地方,放在其他任何一個看臺上。”

“也許這是他們唯一確定能進入的地方?阿齊茲裝扮成電工,也許隻有那片看臺下有配電室?”

托尼搖頭。“你現在接近真相瞭。我打賭四邊看臺的配置類似。這個體育館剛修沒幾年,不曾修修補補,一定可以將炸彈放在其他類似地方,炸死更多群眾。不,這是個刻意的選擇。這就是我懷疑這不是一起恐怖事件的第二個理由。”

“這個理由有點單薄,托尼,你還有其他理由嗎?”托尼能在卡羅爾的聲音中聽出一絲懷疑。

“你想想我離犯罪現場有多遠,應該對我的這些想法有所感動吧。你如果決定調查自己得到的線索,而不聽從反恐聯盟的安排,你得有充分的準備,”這樣她至少能避免和反恐聯盟有直接沖突,托尼想,“你更瞭解阿齊茲和他的同謀後,我剛才那番話可能會更有道理。”托尼向後靠,已經筋疲力盡。

“我們的確得到瞭一些奇怪的線索,”卡羅爾說,“你如果不是太累的話,我可以講給你聽。”

托尼盡管疲憊,興趣還是被迅速點燃。“我很好,你有什麼線索?”

“我們趕在反恐聯盟之前找到瞭制造炸彈的工廠。奇怪的是,我打電話跟你說的那個旅行袋裡面裝著幹凈的衣服、護照、駕駛執照和一張今天晚上飛往多倫多的電子機票,他好像覺得自己能活著回來。不僅是回到那個房間,還要大搖大擺地逃走。自殺式襲擊者絕對不會做這種事。”

在人類行為領域,沒有什麼東西會讓托尼卻步。但是卡羅爾剛才說的話,讓他一時語塞。“是的,他們不會這樣幹。”他最後說。

“薩姆認為這是一種自我安慰。”卡羅爾說。

“不可能。”托尼喃喃自語,思緒在經驗中遊走,試圖理解剛才聽到的話。“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他不是自殺式襲擊者。”他看著卡羅爾,卡羅爾在黑暗中的臉部輪廓有些模糊。“他如果不是自殺式襲擊者,這更有可能不是恐怖襲擊事件。”

《血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