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大早,王大花就把傢裡值點錢的傢當打起包來,既然劉署長答應放人,她就得信守承諾,等唐全禮一回來,一傢三口就立即離開花園口。前途渺茫,王大花真是不想走,可不走又能怎麼樣?老百姓能拗得過當官的?胳膊擰不過大腿呀。老百姓就是當官的手裡的傢雀兒,當官的稍微動一動指頭,傢雀兒的小命就沒瞭。

城門口的告示已經貼出來瞭,告示前聚滿瞭人,上面印著唐全禮和夏傢河的照片,照片上劃著的紅叉因為用的紅墨過多,墨汁從照片一直滳淌瞭大半個告示,很是紮眼。

明晃晃的太陽早已經把告示上的紅墨汁曬得幹透瞭,王大花還在傢裡等著唐全禮回來,心裡盤算著是不是該做點晌午飯,他這幾天關在大牢裡,一定是沒吃飽更沒吃好。王大花把大鍋涮出來,正要生火,一個街坊急火火跑進院子裡,說唐全禮上瞭城門口的告示上,腦袋上還給劃瞭紅叉叉。王大花一驚,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她知道那應該是劉署長做幌子躲別人眼的,現在城裡風聲正緊,劉署長膽子再大,也不敢明目張膽放人。想不到,看上去滾刀肉似的劉署長,做起事來還這麼周密。想到鋼蛋終於不是沒爹的孩子瞭,王大花松瞭口氣,可是心裡的竊喜剛冒出頭來,又被她按瞭下去,唐全禮是沒事瞭,那麼夏傢河呢?想到這個男人,王大花心又揪瞭起來。這蝦爬子,死得冤,但是她一個婦道人傢,該盡的力已經盡瞭,可王大花還是心疼,畢竟,那是自己這輩子裡唯一嘗到過愛的男人。

鄰居走瞭以後,王大花越想越不安生,她讓鋼蛋老實在傢等著,自己跑出瞭門。

城門口的告示前,還有許多人在圍觀,王大花擠上前去,一眼就從告示上找到瞭唐全禮旁邊的夏傢河,夏傢河的臉讓紅墨汁幾乎糊上瞭,可王大花還是認得真真切切,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轉身走開的時候,一個年輕女人悲悲切切的哭聲引起王大花註意。這個女人眼生,穿著打扮一看就是大城市裡的人,她在這哭誰?王大花疑惑地走開,想就近找把鐵鍬,去山上給夏傢河收個屍。他在花園口早沒瞭親人,收屍的事指望不上別人。

王大花扛著鐵鍬,一路抽泣著上瞭山。因為滿腦子轉的都是夏傢河,也沒察覺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姐,你是王大花吧?”轉過一個山包,後面的人跑上來,截住瞭王大花。

王大花一怔,這不就是剛才那個年輕女人嗎?王大花盯著她,問:“你是誰?咋知道我的名?”

女人的眼裡湧出淚來:“你認識夏傢河吧?”

王大花一下明白瞭。

“姐……”女人叫瞭一聲,放聲哭起來。

女人哭夠瞭,斷斷續續講起自己跟夏傢河的事來。女人叫江桂芬,夏傢河在哈爾濱的時候,兩人就認識瞭,不過,夏傢河回花園口的事,卻是瞞著她的,不料等她一路追來的時候,迎接她的卻是噩耗。

“你是他媳婦?”

江桂芬猶豫瞭下,咬著嘴唇點瞭點頭。

“不對呀,蝦爬子說他還沒成傢。這個死鬼,又蒙我!”

“我……還沒過門。”

王大花松瞭口氣:“虧瞭你沒過門。當年,他一聲不響把我丟下跑瞭,現在,又悄沒聲地死瞭,差點把你也給害瞭,沒過門好,不耽誤事。”

“夏大哥是好人,他一直都沒忘瞭你,你的照片,他一直存著,要不,我也不能認出你來。”

王大花眼裡突然湧出淚:“真的?我人他都不要瞭,留個照片還有啥用。”

“大姐,他走之前,你見過他嗎?”

王大花嘆瞭口氣:“他呀,就不該回來。回來一趟見瞭一面,這人就沒瞭……還跟我男人攪和在一起,不清不楚被當成瞭共產黨……

“你男人也是共產黨?他也犧牲瞭?”江桂芬一驚。

“啥叫犧牲?”

“就是死瞭。”

“他……他沒事兒……。”王大花有點心虛。

“他怎麼會沒事?”江桂芬追問。

“我……我使瞭錢,就能救一個人。”王大花避開江桂芬的目光。

江桂芬憤怒:“你就忍心眼睜睜看著夏大哥死?”

王大花也惱瞭:“我不忍心能咋著?我想救他也得有那些錢呀!昨天晚上我還給劉署長送瞭禮,可他吃人飯不拉人屎……”

“我不信,我看你是在狡辯!”江桂芬打斷王大花。

“啥狡辯?”王大花茫然摸瞭把頭發,“我辮子早就鉸瞭,嫁瞭人就能再不能留辮子瞭。”

“你……我是說你對不起夏大哥!虧他一直還想著你!”江桂芬指著王大花。

王大花一巴掌打開江桂芬的手:“你算老幾,憑什麼管我倆的事兒!要說對不住,那也是他對不住我,當初,他偷著跑瞭,我還以為他把我甩瞭哪!”

江桂芬冷笑一聲,轉身對著空曠的山野喊道:“夏大哥,你聽到瞭嗎?這就是你天天在我面前念叨的王大花,她就這麼想著你!”

王大花掰過江桂芬的身子:“妹子,我確實是想救他,我三番五次去找劉署長,還送瞭值錢的東西,可誰知道,小鬼子大半夜下瞭手。”王大花和緩瞭語氣,抹著眼淚,“行瞭,姐跟你去收屍,姐雇皮影戲班子送他上路,他活著的時候,就好這一口。”

郊外的刑場是一片荒草地,初秋黃綠夾雜的枯草蕭瑟地蔓延著,看不到邊際。一些人傢早到瞭,收瞭屍,哭哭啼啼地推著平板車走瞭。剩下的兩具屍體橫在坑裡,一長一短。屍體被薄薄的黃土覆蓋著,依稀看得清血跡。一具屍體的腦袋被打爛瞭,紅色的血液和白色的腦漿以及黃土、雜草混成一片,讓人毛骨悚然。幾條野狗在不遠處吠叫著,眼睛裡泛著綠光。天上,烏鴉在盤旋,發出“嗚哇嗚哇”的怪叫。

王大花和江桂芬同時撲向那具長一點的屍體。江桂芬跪在那裡,哽咽著。王大花把屍體拉出來,嗚咽著說:“蝦爬子,你回來幹啥呀你……”

江桂芬拂去屍體臉上的黃土,突然怔住瞭,屍體並不是夏傢河的,她放下屍體,起身急撲向另一具屍體,動作迅捷地扒拉著土塊。

王大花疑惑,上前一看,反應過來,嘆瞭口氣,說:“大兄弟,對不住瞭,我知道你是替我們傢那個窩囊廢死的,到瞭陰曹地府,千萬別怨我呀,往後過年過節,我一定給你多燒點紙……”

江桂芬把另一具屍體翻過來,王大花看瞭一眼,愣住瞭。這屍體不是別人,正是唐全禮。王大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蒼涼的野外,風聲悲戚。王大花愣瞭不知道多久,突然嚎啕大哭起來。這聲音哭天嗆地,竟然嚇跑瞭草叢裡的一隻兔子。兔子跑出十幾米開外站住,立起身子,回望著這個瘋子一樣嚎哭的女人。

王大花感覺像被人抽掉瞭骨頭,渾身發軟。有一個瞬間,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地不真實。她使勁掐瞭把自己的大腿,突然清醒過來,這一切都是真的。唐全禮死瞭,她的男人唐全禮被槍斃瞭。

王大花想到瞭劉署長,狗日的劉署長,他收瞭錢還害瞭命,他應該千刀萬剮。王大花心裡冒著火,恨不得現在就把劉署長給撕把瞭,撕成碎片,她要找劉署長算賬!

草草地埋瞭唐全禮,王大花才想起那個叫江桂芬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悄悄走開瞭,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也不知道來勸勸自己,幫著打個下手,夏傢河找上她,也算是瞎瞭眼。不對,她知道夏傢河沒死,一定美得不行瞭,哪還有閑工夫管別人。

對劉署長的仇恨,壓過瞭對唐全禮的悲傷。王大花一路小跑來到劉署長傢門口,用力捶打著大鐵門,劉署長傢的女傭不滿地拉開個門縫,剛開口呵斥瞭兩句,王大花趴開女傭的身子沖進瞭院裡,朝著屋裡大喊:“姓劉的,你個混蛋,你給老娘滾出來!”

女傭被王大花的氣勢嚇住,說劉署長一宿都沒在傢,有本事讓她去警署鬧。找不著劉署長,王大花要拿回頭天送來的“戲匣子”,女傭一臉不屑:“沒見過你這樣的,東西送來瞭,又往回要!”

“我也沒見過姓劉的這種雜碎,又拿錢又要命!”

王大花總算拿回瞭“戲匣子”,她提著黑皮箱從劉署長傢出來,半路險些與一隊巡邏的日本兵撞上,日本兵見著有拿包裹的行人,一律仔細檢查,要不是王大花機靈,把黑皮箱放進路旁的草垛裡,怕是在劫難逃。

王大花把箱子拿回傢,藏在院裡的驢槽子底下,又抓瞭些草料蓋住。王二花哄著鋼蛋睡著瞭,她從窗戶看見王大花在驢棚裡忙叨瞭一陣,並沒進屋,轉身又跑出去瞭。

王大花這回去的是警察署,她還要找劉署長,“戲匣子”是拿回來瞭,可賣魚鍋餅子店的錢還在姓劉的那裡,她不能便宜瞭他。警察署門前,王大花果然攔住瞭劉署長坐的汽車。在車裡打盹的劉署長被急剎車晃瞭一個跟頭,他剛要張口開罵,見車頭前立著憤怒的王大花,隻得認頭,督促著司機快走,不想王大花下手更快,一把拉開車門,潑婦般地撲上車來,叫囂道:“姓劉的,我跟你拼啦!”

劉署長一愣神,推開另一側的車門跳下,朝院裡狼狽逃去。王大花也不含糊,跟著從另一側門跳出來,在後面緊追,邊追邊罵:“你別跑,你個雜碎!”站崗的兩個警察一塊撲瞭上來,才將王大花按住。王大花掙紮著,還不肯罷休:“我要跟姓劉的對命!”

王大花被綁在柱子上,嘴上勒著繩子,說不出話來,一腔的憤恨都集中在怒目圓睜的兩隻眼睛裡。劉署長示意旁邊的警察退下,回手關上門,咳嗽瞭一聲,義正詞嚴道:“王大花,你聽著,今天,是你把你自己弄進來的,不關我的事。”

王大花扭動著身子,嘴裡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

“你一定是生我的氣,沒把你男人放出去。這件事,你得聽我解釋,本來上上下下的關系我都打點好瞭,誰知道昨天晚上,新京那邊的首都警察廳來瞭命令,非要就地槍決人犯。要命的是,憲兵隊的人親自查驗,你說這種情況下,我敢放人嗎?我能放人嗎?”劉署長背著手,在王大花面前來回踱著步,“說到大天去,唐全禮都是正經八百的共產黨,他是自己往死路上走!我殺共產黨,一點兒錯沒有,你胡攪蠻纏到哪裡去告,我都不怕。這件事,你最好識相點,就此拉倒,你願在花園口開店,我和當年一樣,還會罩著你。”

王大花憤怒地掙紮著,卻無濟於事。

劉署長繼續心平氣和地說著:“事已至此,你我都得往開瞭想。你找我的茬,我有的是辦法修理你,按你個共匪傢屬的罪名槍斃瞭也不是難事。到那時,你的孩子誰管,莫非你想讓孩子沒瞭爹,娘再不要瞭?”

想到鋼蛋,王大花老實瞭下來。

劉署長知道自己的話有瞭效果,接著說道:“你王大花是個聰明人,就不應該再做糊塗事,這個世道,該低頭就得低頭。你別看我是個署長,說白瞭,也就嚇唬嚇唬手下的弟兄和這城裡的小老百姓,在日本人那裡,我就是條狗,有時候連狗還不如。可這我也得活呀,別說我這個小小署長當得窩囊,溥儀怎麼樣,那還是咱們的皇帝哪,不也照樣讓小日本玩得跟提線木偶似的?今天這屋裡就咱們兩個人,該說的不該說的,我都跟你說瞭。你自己再好好琢磨琢磨。要是覺得我的話有道理,你就點個頭,我把你放瞭,回傢帶著孩子好好過日子。要是你再成心找茬,我隻能說句對不起啦!”

王大花的眼淚湧出,抽泣起來。

劉署長上前,將王大花嘴上的繩子解開,王大花哭得更傷心瞭。劉署長從兜裡拿出一沓錢,放在桌上,說:“沒救出唐全禮,我也過意不去。這點錢,算我點心意,你拿著吧。”

劉署長轉身要走,王大花道:“你別走。”

劉署長回過頭:“你還想幹什麼?”

“我問你一句話,你不準騙我。你說瞭一大堆羅圈話,都是說殺唐全禮不怨你,是日本人逼著你幹的。那蝦爬子呢?就是跟唐全禮一塊抓的那個人。”

劉署長欲言又止。

王大花說:“他怎麼沒死?日本人不也見過他嗎?”

“誰說他沒死?”

“我都打聽瞭,昨晚上一共死瞭八個人,都能找著主兒,就是沒有蝦爬子。”

“這個,我也說不出個來由,有能耐的話,你去問日本人吧。”

“唐全禮死瞭,蝦爬子活著,你告訴我,這到底是咋回事?”

“這兩個男人,都和你有瓜葛,他們倆的事,你還是自己琢磨吧。”劉署長說著,打開房門,兩個警察進來,給王大花解瞭繩子。

劉署長沒有過分難為王大花,是因為今天早上他總算跟大連的傢裡通上瞭電話,老婆和孩子都挺好,昨天晚上也根本沒有任何人去過傢裡,總之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劉署長這才反過味來,昨天晚上他是被共產黨給誆瞭。

王大花給唐全禮買瞭口上好的棺材,把他埋在城外的墳地裡。山坡上,零零散散立著幾個墳頭。一處新墳前,王大花點上香,插在土裡,轉身從籃子裡拿出碟碟碗碗,擺在地上,往裡擺放著饅頭、水果,空出一個盤子,她在籃子裡翻找著東西。不遠處,鋼蛋正蹶著屁股蛋子在山坡上抓螞蚱,手裡拿著個蘋果在啃。王大花走過去朝著鋼蛋屁股就是一腳,鋼蛋一下子摔倒瞭,手裡的蘋果滾落出去,王大花罵:“你饞死啊,你爹那個死鬼的蘋果你也爭!”

王大花撿起蘋果,已經少瞭小一半,她在身上蹭瞭蹭泥土,回到墳前,見果肉上還有泥土,自己咬瞭一口,吐出去,把大半拉缺皮少肉的蘋果放進墳前的盤子裡。山坡上,鋼蛋又跑去抓螞蚱瞭。王大花三步兩步走上前去,揪著鋼蛋的耳朵。鋼蛋哭著,手裡抓著用草繩串起的螞蚱。

“磕頭,給你爹磕頭!”王大花在墳前畫瞭個圈,劃著火柴燒起紙來。王大花燒著紙,嘴裡念叨著,“唐全禮呀唐全禮,你這個窩囊廢,到死都沒鬥過蝦爬子呀!”

青木正二趕到花園口的時候,已臨近中午。上午才從長春回到花園口的憲兵隊隊長山口,對老同學青木正二的突然造訪有些吃驚。

青木正二的臉色不大好看:“山口君,雖然花園口隸屬滿洲國,但你不要忘瞭,你還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你效忠的還是大日本帝國天皇陛下。我已經說過,我們隻是過來提審犯人,不是來搶你的功勞!”

“青木部長,實在抱歉,你要提審的那個人,昨晚已經處決瞭。”

“你們把人殺瞭?”青木正二驚道。

山口點頭,說:“是的,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中國人的這句話,很有道理。”

青木正二一拍桌子,怒道:“你,你怎麼可以……山口,你也是做過情報工作的,你應該知道,一個共產黨就好比一件毛衣的線頭,有瞭這個線頭,就能把復雜的毛衣拆成一條線!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難道不知道嗎?”

“青木部長說得沒錯,道理我當然知道,可在我的管轄之內,絕對不能有一個共產黨。現在的花園口可是整個滿州國的典范!”山口慢吞吞地說。

“是你的面子重要,還是大帝國的安危重要?”

山口笑笑:“這豈止是我的面子,也是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面子。”

“事已至此,那幾個人的死,我可以不追究,但我想知道的是,電臺追查到瞭嗎?”

山口無法回答,隻好先安排青木正二休息,自己坐車從憲兵隊徑自來到瞭警察署。山口進來的時候,劉署長正疲憊地癱坐在椅子上,頭枕著靠背。屋門推開,邁進來一雙腳,停在劉署長面前。劉署長意識到什麼,一睜眼,嚇瞭一跳。

劉署長慌忙起身:“少佐,您怎麼來瞭,坐,快請坐!”

山口盯視著劉署長,劉署長被盯得有些發毛。良久,山口低聲質問:“電臺呢?快拿出來!”

“電臺?少佐,從頭到尾,我就沒看見電臺的影子啊。”劉署長雙手一攤,可憐巴巴地看著山口。

山口突然掏槍,指著劉署長的腦袋,惡狠狠地道:“你想跟我耍花招嗎?”

“山口少佐!我哪敢跟皇軍耍花招,我不要命瞭?要是真知道電臺的下落,我早就去找你立功受獎啦。”劉署長無辜地說。

“搜查,嚴加搜查!就是刮地三尺,也要把電臺給我搜出來!”

劉署長擦著額頭的汗,小雞叨米似的點著頭。

夜裡,劉署長回到傢裡,女傭迎上來:“那個叫王大花的女人,一早又來瞭,把昨晚送來的東西給要回去瞭。”

“出爾反爾,胡攪蠻纏!”劉署長坐到沙發裡,端起茶杯,“王大花送的什麼東西?”

“一個皮箱子,裡面裝著的東西,像個戲匣子,不過,又不大像……”女傭說著,用手在空中比比劃劃。

劉署長突然意識到瞭什麼,舉在空中的茶杯,像被釘住瞭一般。

王大花一進傢門,愣住瞭,炕沿上坐著江桂芬。江桂芬看到王大花身後的鋼蛋,親切地誇獎起來:“喲,這是大姐的兒子吧?虎頭虎腦,長得真可愛。來,姨給你糖吃。”說著,拿過放在桌上的紙袋,掏出一把糖塊遞過來。

鋼蛋眼饞地看看糖塊,又抬頭看王大花。

“來,拿著——”江桂芬伸手要抓鋼蛋的小手。

鋼蛋背過手,卻渴望地望向王大花,王大花盯著鋼蛋:“出去玩去。”

鋼蛋不動,又看著糖塊,王大花“嗯”地拉瞭一聲長音,鋼蛋這才不情願地出去。

王大花盯著江桂芬:“你想幹啥?”

江桂芬尷尬地把糖放回紙袋裡,訕訕地:“我來給大姐賠個不是。”江桂芬囁嚅著,“在刑場上,我沒顧上你,就自己跑瞭。”

王大花冷笑:“你是急著去找蝦爬子吧?”

“大姐,在花園口,除瞭你,我也不認識別人瞭,你就幫幫我吧。”

“幫你?幫你找蝦爬子?我倒是想找著這個畜生,把他生吞活剝,千刀萬剮!”

江桂芬有些錯愕:“大姐,你氣糊塗瞭吧?早晨咱們還是一夥的,怎麼一轉眼就成仇人瞭?”

“當然是仇人!他當秦檜把我男人賣瞭,還不是我仇人?”

江桂芬不解:“殺你男人的是憲兵隊和警察,這筆賬,怎麼算都不能算到夏大哥頭上。”

“我不管,反正我男人死瞭,他活著,他就不是好人,要不,小鬼子和二鬼子也不能放過他!”

江桂芬不想跟王大花在夏傢河的事上糾纏下去,由著她罵瞭個夠,再不敢替夏傢河辯駁一句。王大花罵著罵著,又拐到夏傢河當年拋棄自己的過往上去,勸江桂芬早早離開那個陳世美,不要等成瞭秦香蓮才知道後悔,“你想啊,他當年能丟下水靈靈的我跑瞭,而今咋就不能做出負心你的事?人心難琢磨,他是好人是壞蛋,你還真不能給他打包票。妹子啊,你和我一樣,都叫他給騙瞭,聽姐一句話,趕緊回哈爾濱找個男人過日子吧,不要和他再攪和下去瞭。”

江桂芬不斷點頭,像是把王大花的話都聽進去瞭,她親切地拉著王大花的手:“姐,你看人比我準,以後,我就照你說的做。那什麼,夏大哥有沒有什麼東西交給你呀?”

王大花愣瞭愣神,搖搖頭。

江桂芬不信,盯著王大花。

王大花有點心虛,想抽出江桂芬抓著的手,江桂芬突然變瞭臉色,一把將王大花按在炕上,面露兇相:“東西在哪?快給我!”

王大花痛得嗷嗷尖叫:“你放手,放手,再不放手我不客氣瞭……”

江桂芬又使瞭使勁,王大花痛得冷汗都出來瞭。正在她絕望的時候,一個聲音響起來:“小江,你幹什麼?”

闖進來的是夏傢河。

江桂芬松瞭手,驚喜地看著夏傢河:“夏大哥,你沒事吧?”

夏傢河點瞭點頭,過來想拉起王大花,不想王大花突然從炕頭盛針頭線腦的小筐裡操起一把剪刀,直直紮向夏傢河,江桂芬眼疾手快,一把推開王大花,王大花倒在炕上,爬起來舉著剪刀又向夏傢河紮來:“我和你拼瞭!”

江桂芬想奪下剪刀,王大花舞舞紮紮,江桂芬一掌上去,又將王大花按在炕上。

王大花喘著粗氣:“蝦爬子,你個雜碎,賠唐全禮的命!你賠!你賠!”

夏傢河不解:“說什麼哪?怎麼我賠?”

王大花眼裡湧出淚水:“你把他賣瞭,你不賠誰賠!”

夏傢河說:“我和他一塊被抓的,一塊關在大牢裡,一塊被押到刑場……”

王大花抹著眼淚:“那他死瞭,你活著,這是咋回事?”

夏傢河眨著眼睛:“這個……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誤會往往是從說不清楚開始的,王大花始終覺得,劉署長收瞭自己的錢,自然要救唐全禮的命,現在,救出的是夏傢河而非唐全禮,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夏傢河把唐全禮出賣瞭,用共產黨的話來說,夏傢河就是叛徒。

夏傢河一臉無辜:“你這麼說,真是冤枉我瞭,大花……”

王大花眼珠子一瞪:“別叫我名,我聽著惡心!”

江桂芬不耐煩瞭:“你還讓不讓人說話瞭?”

“他就不是人!”

江桂芬拉著蝦爬子就走:“走,咱和她說不清,更說不著!”

王大花起身,擋在門口:“想跑?沒門兒!”

夏傢河:“小江,我必須得說清楚。我怎麼活下來瞭,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點,我沒出賣過唐全禮,我不是叛徒,我現在不是,將來也不是。這一點,我可以發誓!”

王大花冷笑:“你發的誓在我這還好使嗎?當年,你連個屁都不放,腳底抹油,溜得比老鼠還快!”

夏傢河解釋:“當年是我不對,可我不跟你說瞭嗎?有你爹攔著,也不能全怨我。再後來,我幹的就是掉腦袋的事瞭……”

王大花聽不進去夏傢河的話:“你的腦子現在還好好扛在脖子上,倒是我傢那個窩囊廢把腦袋弄丟瞭!說到大天去,你就是個騙子!現在唐全禮人都死瞭,你還把自己身上的刺往下擇把,我王大花這輩子咋就這麼命背,老是害在你手裡,你害瞭我前半輩子不算完,又跑來害我後半輩子,往後我和孩子咋活呀……”王大花抹起眼淚。

江桂芬心急,看不得兩人扯起陳年舊事沒完沒瞭:“夏大哥,你的東西是不是給瞭她?你人來瞭,她東西也該還瞭。”

沒等夏傢河張口,王大花搶過話來:“對,東西我拿瞭,一個箱子換一條人命,箱子我就不給啦!”

江桂芬惱怒:“你這不是耍無賴嗎?”

王大花脖子梗著:“我就無賴,你能咋著?”

江桂芬剛要發作,被夏傢河攔住,耐心地對王大花說:“那個東西……你留著也沒用,對我,真的很重要。”

王大花來勁瞭:“有沒有用不管你的事,為救唐全禮,我傾傢蕩產把店都賣瞭,可他還是成瞭屈死鬼,丟下我們孤兒寡母……”王大花又哭起來。

夏傢河嘆瞭口氣:“大花,唐全禮如果是我們的同志,組織上一定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娘倆喝西北風。”

王大花來氣瞭:“少提你們那個組織,那就是騙子,把唐全禮個窩囊廢的命騙去瞭,你還想再來騙我。蝦爬子,好歹咱倆處過那麼些年,你咋就能狠下心來,不管我們娘倆死活,一個破戲匣子還換不來唐全禮一條命?”

夏傢河看著江桂芬,江桂芬猶豫起來,過瞭一會兒,還是從衣服兜裡掏出瞭一沓錢,夏傢河拿過來:“我以後還你。”

江桂芬賭氣:“誰要你還!”

夏傢河將錢放在炕上,對王大花說:“你先拿著,以後,我再想辦法。”

王大花看看炕上的錢:“少在這裡貓哭耗子,你當我是要飯的,這兩個錢就打發瞭?”

夏傢河為難地:“我身上確實沒錢……”

王大花“呸”瞭一口:“能買起戲匣子,還跑我跟前哭窮?蝦爬子,你真好意思!”

夏傢河為難:“我不是眼下沒有嘛……”

王大花咄咄逼人:“那你回去拿,少到傢100個大洋。”

江桂芬生氣瞭:“你搶錢啊你!”

王大花瞪著江桂芬:“滾一邊子去,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

江桂芬惱怒,夏傢河將她推到一旁,回聲安撫著王大花:“大花,我和唐全禮都是組織上的人,都是共產黨員,你呢,就是革命傢屬,你得支持我們革命。”

王大花根本就不吃夏傢河這一套:“支持?要是我早知道唐全禮革命,我肯定得攔著,要是我早攔住瞭,他的命也不至於現在叫人革瞭去。”

夏傢河開始循循善誘:“你是對革命不瞭解,共產黨是為窮人打天下的,你受過小鬼子的氣吧?你恨小鬼子吧?我們做的事,就是要把小鬼子趕出中國去。”

王大花還是油鹽不進:“趕小鬼子我舉兩隻手同意,可唐全禮死瞭,你們得管他的老婆孩子,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孤兒寡母喝西北風。”

話說得在理,夏傢河沒法反駁。

王大花說:“你知道我是講理的人。唐全禮給你們做事,不能白做吧?得有工錢吧?這麼些年,他可是一分錢沒往傢裡拿過,你們不會也給他賒著賬吧?他人不在瞭,你們得把欠他的錢給我,得拿錢賠他的命,我們娘倆得指著這些錢活命。”

夏傢河無奈:“大花,這個你還是沒弄明白,我們幹革命,就是為讓勞苦大眾過上好日子,革命可不是為錢才去做的。”

王大花不信:“你們都窮得叮當響,還能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我說蝦爬子,你熊三歲孩子啊?”望著天,“唐全禮啊唐全禮啊,我王大花精明一輩子,咋就嫁給你個糊塗蛋,你當瞭糊塗蛋,我王大花跟著你成瞭倒黴蛋。”

夏傢河上前,耐心地說:“大花,你還是不瞭解共產黨到底是幹什麼的,要是瞭解瞭肯定能支持,我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王大花並不理會:“以前我是通情達理,可眼下我不能再通這個情達那個理瞭。你說的那些話,好聽是好聽,可不能當飯吃。你也看見瞭,唐全禮一蹬腿走瞭,我還得替他拉把孩子,咱先別說能替他拉把多大,就是天天的,喂飽他那張無底洞的嘴,沒錢能行嗎?”

門外的江桂芬聽不下去瞭,她清楚這時候的王大花早已經油鹽不進,夏傢河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簡直就是白費功夫。江桂芬進屋,說:“夏大哥,你不餓嗎?咱們出去吃口飯吧。”

夏傢河摸摸肚子:“一說吃飯,這肚子還咕嚕咕嚕叫起來瞭。小江,你還不知道吧,大花的魚鍋餅子可是花園口一絕,這些年,光是魚鍋餅子的夢我都不知做瞭多少回瞭,做一回饞醒一回。”

“那你就找地場做夢去吧……”王大花不吃這一套,張開手往外哄趕著兩人,像趕一群雞鴨。

夏傢河尷尬地說:“大花,我這一天都湯米沒盡瞭……”

王大花思忖,少頃:“那你們吃瞭飯就走,越遠越好。”

江桂芬看看夏傢河,她沒想到王大花居然還能留下兩人吃飯。

王大花留下兩人,當然有自己的算盤,她是鐵瞭心要給唐全禮報仇,她知道,今天放走瞭夏傢河,往後她就再也抓不住這個人瞭。

江桂芬思來想去,還是擔心王大花耍什麼花招,聽說王大花支使鋼蛋出去買鹽,江桂芬悄悄跑到灶臺前,見鹽罐確實空瞭,才放下心來。

王大花利落地生上火,起身揭開大鍋蓋,少頃,水汽升騰著,彌漫開來,院子裡散發出讓人垂涎欲滴的飯香味兒。不一會兒,鋼蛋買瞭鹽回來,還悄悄塞給王大花一個紙包。

飯菜上桌,夏傢河來瞭精神,甩開腮幫子吃起來,江桂芬開始吃得還算秀氣,不時嘟囔菜沒洗凈,吃著牙磣,不過,很快她也受瞭夏傢河的感染,大口往嘴裡塞起飯菜來。沒過一袋煙的工夫,先是夏傢河面色慘白,肚子絞勁兒地痛起來,江桂芬斷定飯菜有毒,夏傢河還不願相信,可沒過一會兒,江桂芬也出現和他同樣的癥狀,兩人艱難移步到瞭外屋的水缸前,想多喝些水緩解癥狀,水缸裡卻空空如也。

一個被陽光拉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夏傢河回頭,王大花看著掙紮的兩人,有些慌忙和無措。

“大花,你怎麼能……”夏傢河一句話沒說完,一頭栽在地上,蜷縮著身子,痛苦地望著王大花。

“我殺瞭你!”江桂芬掙紮著撲向王大花,隻趔趄瞭幾步,也倒在地上。

王大花也有些害怕,她的身子一直在發抖:“蝦爬子,要怪怪你自己個兒,誰讓你喪良心,賣瞭唐全禮!”

夏傢河面孔扭曲,還是搖著頭否認:“我要是幹瞭,就天打……五雷轟。”

本來王大花看到夏傢河痛苦的樣子,心裡還很難受,可是見他都這時候瞭還不認賬,心頭的怒氣又升騰起來:“不用麻煩老天爺,我送你上西天。放心吧,等你倆死透瞭,我找個好地方,給你倆埋一塊兒。”

江桂芬痛得痙攣起來,夏傢河哀求王大花:“求求你,救救小江,不關她的事……”

“別,別求她……”江桂芬昏瞭過去。

“小江,小江……”夏傢河掙紮著,爬向江桂芬,“是我害瞭你呀……”

王大花忍不住哭起來:“蝦爬子,你別恨我,我也不想這樣,可你害瞭唐全禮,他是鋼蛋的爹呀,我得為他要個說法兒……”嗚嗚哭著。

夏傢河忍著痛,虛弱地說:“我不恨你,這回,我真要死瞭,我求你的那件事,你得辦,明天送到閻店……”昏死過去。

王大花撲過來,搖著夏傢河:“蝦爬子,蝦爬子……你別恨我呀,是你自己造的孽,不怨我,不怨我。”王大花哭著。

“娘——”鋼蛋進來,看到地下的兩個人,嚇得呆住瞭,“娘,他們咋躺在地上瞭?”

王大花起身抹瞭把眼淚:“唐全禮,我跟鋼蛋幫你把仇報瞭,你在地底下,就閉上眼吧。”

鋼蛋吃驚:“娘,他們死瞭?”

王大花點頭:“跟你爹做伴去瞭。”

鋼蛋拉著王大花的手:“娘,我害怕……”

院外突然傳來敲門聲,王大花和鋼蛋都嚇得一哆嗦,鋼蛋哭起來。

敲門聲更急,王大花鎮定瞭一下,朝外走去,鋼蛋緊箍在王大花身上,一步步挪出去。

來的人是王二花。她一看到地上躺著的兩個人,嚇得驚叫起來。從一直哆嗦的王大花嘴裡問清楚瞭事情的來龍去脈,王二花讓王大花趕快往大連跑,投奔王三花。

王大花說:“走我也得給他倆埋瞭再走呀,我不能騙蝦爬子。”

王二花著急:“人都叫你毒死瞭,還說騙不騙的話?趕快走吧,一會兒我回傢找有望來,把屍體埋瞭。明天人傢買房的人來,你放著倆死鬼,人傢能要這房子?能跟你算完?”

“那戲匣子咋辦?”

“投奔三花傢,你也不好空著手,自傢妹妹好說,不是還有孫世奇嗎?全當見面禮瞭,多好。”

“可這是蝦爬子的東西,他說他要是死瞭,就讓我給扔瞭。”

“一聽這話我就來氣,他死瞭還不嘎實把戲匣子給你,這得多歹毒?他把唐全禮賣瞭,你拿他個戲匣子還不應該?”

“我不把他給毒死瞭嗎?這還多搭上一個哪。”

“活該,跟蝦爬子湊到一堆兒去,也不是啥好東西。”

“想想也是,我好歹跟蝦爬子好過一場,拿他個戲匣子,也不過分!”

臨離開時,王大花回頭看瞭夏傢河最後一眼,哀怨著:“都怪我命太硬瞭,克死瞭自己男人還不夠……”王二花催促著王大花快走,鋼蛋像個尾巴一樣跟在娘的身後,幼小的鋼蛋此時並不明白發生瞭什麼。

秋夜濕涼,三個人牽著一頭驢,走在空曠的街道上,腳步聲雜亂無章……

王大花前腳剛走,劉署長的車就停在瞭王記魚鍋餅子店門口。劉署長並沒有多帶人,隻帶瞭劉順。劉署長有他的考慮。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電臺真的在王大花手裡,拿到電臺,就等於抓住瞭一根救命稻草。若知道的人多,走漏瞭風聲,反而弄巧成拙,那樣就被動瞭。

借著夜色,劉署長推門,卻發現門上已經掛瞭一把鎖。很快,劉順就打聽出王大花和鋼蛋牽著驢跑瞭,劉署長知道一個婦道人傢領著孩子牽著驢跑不瞭多少夜路,帶人坐上車追向城外。

王大花出瞭城,在山路上沒跑出多遠,果然聽到後面傳來的汽車聲,刺目的燈光遠遠射過來,王大花連忙牽著毛驢朝路邊的草堆躲去,枯黃的秋草遮擋著王大花母子倆的身體,汽車帶起塵土彌漫著,從身邊開過去。

王大花知道,是劉署長來追自己瞭,看來大路不能走,隻能走小路瞭。

崎嶇的山路上,滿頭大汗的王大花拉著毛驢艱難地行走,鋼蛋坐在毛驢背上打著嗜睡,王大花抬頭看看月亮,眼裡的淚水在打轉兒,她不知道,前面的道路上充滿多少兇險。

山路不遠處,有依稀可見的燈光。借著月光,大王花看到一條羊腸小路正彎彎曲曲隱匿在遠處蒼茫的山崗中。一些不知名的蟲兒和野物在鳴叫著,把空蕩而詭異的山谷叫得更寂靜瞭。王大花看著天上一輪碩大的月亮,內心裡百感交集。她撫摸著鋼蛋的小腦袋,眼淚終於忍不住落下來。過瞭好久,王大花喃喃地說:“以後咱的傢就在大連,知道瞭嗎?”

鋼蛋似懂非懂地點瞭點頭,他看著王大花一臉的淚水,終於也忍不住瞭,豆大的淚珠兒一個個落瞭下來,他哽咽著說:“娘,你別哭瞭,往後,鋼蛋好好的,聽話,孝順,等你老瞭,鋼蛋養活娘。”

王大花一把摟緊兒子,久久不肯放開。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