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夏傢河和江桂芬居然是假夫妻,這突如其來的消息,讓王大花一時無法接受。原來他們一直在騙她。她和夏傢河歷經生死劫難,卻不能在一起,她獨自垂淚,心碎瞭千千萬萬遍。

王大花想起夏傢河曾經對自己說過的話,想起他們在海邊默默擁抱,想起他說過一輩子隻愛她王大花一個人,她似乎一下子明白瞭什麼,但她情感上面子上似乎都有些無法轉過彎來。

王大花鐵青著臉,把江桂芬和夏傢河找瞭來。

“你們為什麼一直騙我?”王大花臉色蒼白,雖然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組織安排的,但她更想聽到他們親口告訴她,她的語調十分平靜。

房間裡的氣氛格外壓抑。

“你還記得伊蓮娜犧牲的事吧?”江桂芬眼裡泛著淚光,她看著王大花的眼睛,說,“那天依蓮娜得到情報,關東軍一部要突襲東北抗聯的秘密營地,當我們要把這個情報發出去的時候,電臺壞瞭,當時距離敵人行動的時間隻有不到一個小時,依蓮娜決定通過夏大哥的電臺把這個消息發出去。可當天,青木正二帶著人在青泥窪街上搜查電臺,為瞭引開敵人,伊蓮娜……”江桂芬說不下去瞭,抽泣起來。

夏傢河接著說:“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依蓮娜引開敵人,我就暴露瞭,她是在用自己的生命,讓我搶出時間,發出瞭電報,保住那麼多抗聯戰士的生命。”

江桂芬拭去臉上的淚水,說:“依蓮娜犧牲後,我沒有瞭上線,去大使館接受新的命令,要和中共的潛伏同志直接接頭,到瞭吉水能活的照相館,我才知道中共的接頭人居然是夏大哥。因為蘇聯大使館內部出現瞭奸細,我們的這次接頭,已經被青木正二事先知道瞭,當時,他正帶著日本兵,埋伏在照相館外,而我和夏大哥茫然不知,都按時赴約瞭……在那種情況之下,我們除瞭說是去拍婚紗照,再找不到其它更恰當的理由能讓青木正二信服瞭。當時,夏大哥並不情願,因為他和你一樣,都在準備著你們兩個人的婚事。”

夏傢河說:“當時,青木對我們要結婚的事,其實也是半信半疑,他逼著我和小江在你的店裡辦婚宴,就是想從你那裡看出破綻來。那個婚宴上青木逼著我喝酒的意圖很明顯,大花,要不是你在裡面左攔右擋,我和小江的身份,一定都得暴露。”

王大花眼裡含著淚,說:“這些,就不能早跟我說嗎?你們知道,那時候……我是咋過來的嗎……”

“大花,對不起……”夏傢河抱住瞭王大花。

王大花嗚嗚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大,撕心裂肺。夏傢河也抽泣起來,低沉而悲慟。

王大花搞清楚瞭這一切,心裡一下子敞亮瞭。江桂芬請求組織上讓她離開花園口,她的上級同意瞭。李巡捕讓江桂芬明天跟他去普蘭店,任務完成以後,他們一起離開。到時候,夏傢河和王大花也要離開,去新的地方潛伏。

江桂芬回到房裡,往箱子裡收拾著東西,她拿起皮箱裡自己與夏傢河的結婚合影看著。每一張照片上,兩人都是無比甜蜜,如膠似漆。江桂芬看瞭半天,拿過剪刀,依依不舍地將照片上的兩個人剪開,她的淚水直流,滴落在瞭相片上。

一陣敲門聲響起來,是王大花。

“聽老李說,你明天和他一塊走。”王大花坐在江桂芬旁邊。

江桂芬點瞭點頭:“老李說,這邊沒什麼事瞭,等‘最後一戰’行動前,你和夏大哥也要到新的地方瞭。”

江桂芬起身打開箱子,拿出她和夏傢河的結婚照,照片上,“夏傢河”已經剪瞭出來,江桂芬遞給王大花,說:“我留著這個,不合適,給你吧。”

王大花看著照片,照片上的夏傢河在朝她微笑。

“他心裡,一直都有你,哪個女人也擠不進去。”江桂芬眼裡泛著淚光,說,“姐,今天,總算把事情都說明白瞭,我心裡的一塊石頭,也落瞭地。這個男人,真好,我把他,還給你瞭。”

王大花和江桂芬緊緊擁抱在一起,兩人都低聲抽泣著。

從江桂芬屋裡出來,王大花來找夏傢河,兩人一見,就流著眼水緊緊地抱在一起,他們像死而復生的一對生死戀人,久久地抱著,默默無語,默默流淚,那是他們期待已久的擁抱,那是他們幸福的眼淚……

王大花在夏傢河的懷抱裡感覺從沒有過的幸福,她悄悄地在心裡打算,將來她和夏傢河要一起拍一套結婚照,就像夏傢河和江桂芬拍過的那樣。她想,等她到瞭上海,第一件事就是去照相館裡拍婚紗照,他們不光要在照相館裡拍,還到外灘上去拍,拍好多好多,等將來他們有傢瞭,把傢裡的墻上都掛滿他們的照片,還有鋼蛋的照片,他們一傢三口的照片……

王大花的眼前不由浮現出幸福的畫面:陽光很好的下午,在碧綠的草坪上,王大花穿上瞭白色的婚紗,長長的,拖著地,頭上戴著亮晶晶的王冠,夏傢河穿著黑色的燕尾服,紮著漂亮的領結。王大花挽著夏傢河的胳膊,夏傢河輕輕摟著王大花的腰,白鴿在他們眼前飛翔。那是兩個那麼好看的情人兒,那麼般配,那麼年輕,那麼水靈,他們臉上都帶著笑,他們心裡美得跟開瞭花似的……

“咱拍的照片,得大一點,一下子就得叫人看清楚是你跟我,別跟這張似的……”王大花靠在夏傢河的懷裡,輕輕地說。

夏傢河不解,王大花從被子底下抽出一個賬本,翻開,拿出那張夏傢河粘好的偷拍照。

夏傢河說:“怪不得我找不著瞭,原來你偷來瞭。”

“都撕成渣渣瞭,你還粘它幹什麼?”

“我想留著嘛。”夏傢河笑笑,說,“我還沒問你,當時你為什麼要偷拍?咱們拍情報的膠卷可是特別金貴。”

“我知道,為這個事,老韓還批評過我。那時候你跟小江結婚瞭,我當時想,留不住你這個人,那就留住你個影兒吧。”

夏傢河的眼裡又一陣發熱,他說:“現在我人歸你瞭,影兒更不用提瞭。咱不都說好瞭嗎?等到瞭上海,就去照更好的,照好多好多,這張破相片,就不要瞭吧。”夏傢河伸手要去拿走相片,王大花閃開,說:“不行!照再多再好的,也不如這一張金貴。我要留,留一輩子,你要是對我不好,我就拿出來,隨時敲打你!”

“好,那以後咱們有傢瞭,我就把這張照片放一張大的,掛在墻上。”

“不是一張,是好多張,都要掛在傢裡,一面墻一面墻的。”

“沒有這麼幹的。”

“我就要這麼幹,別人一進傢就能看見。我得讓大傢夥知道,夏傢河是我男人,哪個女人也不能跟我搶,我再不能叫別人把你搶走瞭。”王大花又抱住瞭夏傢河。

夏傢河說:“不能,我誰也不要,我就要你。”夏傢河親吻著王大花。

這一夜,他們緊緊地抱在一起,不停地說著,不停地笑著,他們似乎要把一輩子的情話說盡,要把一輩子的愛找回來……

這天一早,李巡捕和江桂芬來到普蘭店街頭。本來江桂芬是可以走的,那裡離火車站不遠。但是臨走時夏傢河交代江桂芬,務必要等著李巡捕完成任務,看著他平安無事,她再走。

李巡捕和江桂芬來到一傢茶樓前,抬頭看去,隻見匾額上寫著“清風茶樓”幾個字。

李巡捕的接頭地點正是這裡。兩人來到六號茶室,接頭人已經來瞭。門簾挑開,李巡捕看到窗前站著一個女人,背對著門口,正看著窗外的景象。聽到動靜,女人回過頭來,居然是麻姑。麻姑看到兩人,也是一愣。

李巡捕走到桌前,把禮帽放在桌上坐下,江桂芬站在李巡捕身後。

“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遇見你。”李巡捕感到非常驚訝。

“我也沒想到。”麻姑說。

麻姑給李巡捕倒上茶。李巡捕看瞭眼杯子裡的茶,說:“夏天應該喝點清茶,紅茶、綠茶都可以,這個茶……顏色好像重瞭些。”

麻姑笑笑,她知道李巡捕是跟自己對暗號,她說:“老李,咱們都這麼熟瞭,我還能坐在這裡,就已經說明問題瞭,咱們不必對什麼暗號瞭吧?”

李巡捕笑而不語,他在等著麻姑把暗號對上。

麻姑笑瞭,說,“你呀,還真是執拗。這叫黑茶,又叫普洱茶,雲南那面的茶,所以顏色重瞭些。”

李巡捕放松瞭下來,回頭對江桂芬點瞭點頭,江桂芬出去瞭。

李巡捕低聲問,“麻姑同志,組織上面有什麼指示?”

“組織讓我盡快接頭,立即動身,趕往哈爾濱。時間緊迫,名單現在就給我吧!”說著,伸出手來,等著李巡捕把名單交給她。

麻姑不經意間做的這個動作,讓李巡捕怔住瞭。他接到的指示,這個名單不能隨便外傳,隻有他本人親口傳遞,麻姑怎麼會不知道這個事情。

“怎麼?不在你手裡?”麻姑催問道。

李巡捕猶豫瞭一下,說:“好吧。我說,你記!”

“情況這麼緊急,你應該直接把名單給我。”

“名單我沒拿來,記在腦子裡,你記吧。”

麻姑拿過桌角下的皮箱,取出紙張和鋼筆。

“1號同志……”李巡捕不動聲色地看著麻姑。

麻姑正在記錄,突然看到桌子上現出李巡捕的陰影,手上是一把刀。麻姑一閃身,匕首閃電般落下來,紮在瞭桌子上。麻姑回手一刺,鋼筆紮向李巡捕胸前,桌上的茶壺、茶碗落地。與此同時,窗外現出山口和幾個日本兵。李巡捕正要撲向麻姑,日本兵突然開槍射擊,李巡捕不幸中彈倒地。

外面望風的江桂芬聽到槍聲,沖向茶室,三個日本兵已經從窗戶進來,用槍指向李巡捕。江桂芬舉槍射擊,擊中一人,另兩人撲向江桂芬,麻姑擊斃一人,江桂芬擊斃瞭另一個。

江桂芬撲在李巡捕面前,李巡捕努力睜開眼睛,看向麻姑,嘴囁嚅著,卻已經說不出話,他頭一歪,吐出一口鮮血,犧牲瞭。

“快走!”麻姑提起桌角的皮箱,拉著江桂芬沖出茶室。

剛走幾步,迎面,山口帶著日本兵沖瞭過來。麻姑帶著江桂芬走後門跑,兩人邊開槍邊撤退。山口舉槍朝江桂芬射擊,在這個危急的關頭,麻姑突然一把推開江桂芬,自己的肩膀卻中瞭一槍。麻姑忍住疼痛,舉槍射向山口,命中眉心。山口一怔,把手指向麻姑,倒下瞭。

江桂芬扶著麻姑跑出後門,後面的日本兵窮追不舍。麻姑回手扔出一枚手雷,爆炸聲中,硝煙四起。麻姑拉著江桂芬趁亂拐進瞭一條胡同裡,終於甩掉瞭尾巴。

麻姑的肩膀已經被血漬浸透,她看著四下,“到處都封鎖瞭,我們怎麼辦?”

江桂芬想瞭想,說:“我帶你去個地方,那裡還有我們的兩位同志,你都認識。”

“是夏傢河、王大花吧?”麻姑說,見江桂芬有些疑惑,又說,“我是他們的領導,當然知道他們還活著,一直都在花園口堅持鬥爭。”

江桂芬點點頭。

麻姑說:“我知道有一個小路,可以繞過關卡。等天黑瞭以後,我們潛進花園口。”

兩人躲在草叢裡,等著天黑。夜色漸漸漫上來,好像一團濃墨污濁瞭天和地。鐵絲網下,江桂芬和麻姑潛伏在黑暗中。她們把鐵絲網弄開一個洞,要從那裡進關。汪桂芬看到這個,心想早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就好瞭,同志們進關出關也方便,老路也不會犧牲瞭。

“這也是我昨天到普蘭店後,從咱們同志那裡知道的。”麻姑說。

“敵人怎麼會這麼疏忽?”

“小鬼子也知道他們的日子長不瞭啦,戒備上松懈是正常的。”

兩人走進夜色裡,遠遠的,狗叫聲此起彼伏,搜索的人影影綽綽。江桂芬和麻姑在草叢裡躲過瞭好幾次日本人的巡邏摩托,她們走瞭大半夜,天快亮的時候,終於看到瞭花園口。

王大花已經起床瞭,她看著夏傢河還在酣睡,回頭俯身湊過去,滿眼愛意地看著,目光裡顯現著無限的溫柔,她就那麼靜靜地看瞭好久,不舍離開……

王大花聽到有人敲門,開瞭門,看到瞭疲憊不堪的江桂芬。

“老李犧牲瞭。”江桂芬帶著滿臉的悲痛,告訴王大花。

隔壁的房間裡,麻姑耳朵附在墻上,聽著旁邊房間的聲音,什麼也聽不見,她有些失望,待江桂芬來叫她,她才見到瞭夏傢河和王大花。夏傢河先給麻姑處理傷口,王大花將兩杯水放在瞭江桂芬和麻姑面前。

“老李都是為瞭保護我,犧牲瞭。”麻姑心情沉痛地擦著眼淚。

“他離開花園口之前,還說這次任務沒有什麼危險,怎麼還會出瞭這種事。”夏傢河有些難以置信

“對呀,他就說把名單送給總聯絡人……”王大花突然意識到什麼,說,“不對,他也是有預感,要不然,也不會把名單——”

“大花!”夏傢河打斷她的話,說,“麻姑和小江折騰瞭一天一宿,你快去弄點吃的來。”

“都不是外人,不用客氣。”麻姑說。

“你是大姑娘?”王大花問。

麻姑不語,但神色分明已經承認瞭。

麻姑說:“敵人現在就是秋後的螞蚱,蹦躂不瞭幾天瞭,不過,他們最後的瘋狂還是來勢兇猛。本來我想拿到老李給我的‘天火計劃’名單後,就立即動身去哈爾濱,沒想到老李出瞭意外,名單沒拿到,去哈爾濱執行任務的計劃也迫不得已必須推遲瞭。”

王大花還要說什麼,夏傢河碰瞭下她,說:“快去弄飯吧。”

麻姑的話,讓夏傢河聽出瞭一些疑點,他有些懷疑,因為韓山東以前隱約跟他說過,大姑娘是他們情報系統的代號,不應該是哪個人,可麻姑說她是大姑娘,他覺得不大對勁。他離開房間,把王大花和江桂芬叫到瞭一起。

“老李是怎麼犧牲的,你看見瞭嗎?”夏傢河問江桂芬。

“我沖進去的時候,日本兵正在朝老李開槍。我和麻姑一起槍殺瞭日本兵,可是老李已經……”江桂芬說不下去瞭。

夏傢河想瞭想,說:“按照你剛才說的情況,你們到達接頭地點之前,山口早已經包圍瞭茶館,就等著老李到瞭一網打盡,可就憑你們倆,還能沖出一條血路,跑出來,這不太可能。”

“麻姑不是受傷瞭嗎?”王大花說。

“她隻是擦傷。”夏傢河說。

“那也是受傷,子彈可不長眼睛,況且她還把山口給斃瞭!這都是我親眼看見的,不可能有假!”江桂芬說。

“我還是覺得,你們逃出來得太容易瞭。”夏傢河皺著眉頭,“日本特務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叫阿菊。”

原來,有一批日本女特務,從小就生活在中國,她們接受日本情報部門的秘密領導,這些人平常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隻有在重要關頭才會出現。麻姑是不是阿菊,現在還不好斷定,但是可疑是一定的。比如,麻姑一來就追著問名單的事。

“對,原本就沒有名單。”王大花一指腦袋,說,“名單不在紙上,都在腦子裡。”

江桂芬驚訝,看夏傢河,夏傢河沒有反應,似乎他早已經知道瞭這件事。

有人敲門,王大花開門,錢旺站在外面,說:“姐,飯好瞭。”

“吃飯吧,我去叫麻姑。”王大花說。

“是今天早晨來的那個大姐嗎?”錢旺問。

“是啊,怎麼瞭?”夏傢河問。

“她出去瞭。”錢旺說。

“去哪兒瞭?”王大花和夏傢河異口同聲。

錢旺搖頭。

幾個人正圍著桌子吃飯,麻姑手裡提著一袋子紅彤彤的櫻桃進來瞭。

“剛才我出去轉瞭轉,碰見街邊賣櫻桃的,紅燈籠,瞅著就好吃。”麻姑把櫻桃放在一旁,說,“一會兒吃完飯吃吧。”

“麻姑不愧是老特工。”夏傢河豎瞭下大拇指,說,“一到新地方就先瞭解周邊情況。”

“你也是經驗之談。”麻姑笑著。

“麻姑,快吃飯吧。”王大花給麻姑遞上筷子。

“你們先吃,我肚子突然有點兒不舒服,我去……”麻姑指指外面,出去瞭。

麻姑走到王大花房間門口,前後看看,輕推房門,房門沒關,她閃身進去瞭,目光掃視瞭一下房間,桌子上的一個抽屜鎖著,麻姑從頭上抽出發卡,朝著鎖眼捅瞭幾下,鎖開瞭,麻姑拉開抽屜,仔細翻找。外面傳來腳步聲,麻姑忙關上抽屜,慌亂閃到門後。門開,錢旺將一個熱水暖瓶放在地上,帶上門。麻姑松瞭口氣,繼續翻找,依舊沒有任何收獲。

夜裡,麻姑把所有人叫到自己房間裡。

“我還是開誠佈公吧。老李的突然犧牲,讓一切情況都變得復雜起來。我猜想你們並沒有打消對我的懷疑,我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現在情況緊急,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瞭。夏傢河、王大花同志,快把你們手裡的名單給我吧!”麻姑態度誠懇,看看夏傢河、王大花。

“我們沒有你說的什麼名單……”王大花著急地說。

“你們這樣做,是會耽誤大事的!”麻姑惱怒。

夏傢河知道,他們現在不過隻是懷疑麻姑,她如果就是總聯絡人,他們又不把名單給她,那可能會影響情報的傳遞和最終實施。現在情況危急,能打消麻姑身上的疑點當然好,如果打消不瞭,找不到總聯絡人,電報也全部中斷,那剩下最穩妥最安全的辦法,就是直接把王大花送到膠東抗日根據地,把名單匯報給組織。

可是,麻姑怎麼辦?他們不能確定她的身份,隻能讓她跟他們一起走瞭。現在,隻能由王大花去找山口老婆,讓她幫著弄幾張海上出關證。王大花因為幫著惠子運走瞭那批貨,這個忙,惠子不會不幫。

深夜,麻姑悄悄出瞭客棧。她鬼鬼祟祟走在花園口街道上,不時警覺地回頭看一眼。前面一個雜貨鋪,麻姑閃身進去瞭。麻姑穿過雜貨鋪,走進後屋的一間倉庫裡。

那裡,有個人在等她,是青木正二。

“阿菊,幸虧有你在茶樓的隨機應變,否則的話,李巡捕一死,我們的線索也斷瞭,既無法再去追蹤‘天火計劃’,也找不到共產黨在花園口的老巢,更不可能知道夏傢河、王大花居然還活著!”青木正二說,一想到那兩個人戲耍瞭自己這麼久,青木的心口便隱隱作痛。

對於青木正二來說,山口的死,也算他咎由自取。青木在調查時發現,這一年多來,山口在花園口走私販私,早已經不是合格的大日本帝國軍官瞭。現在麻姑把他殺瞭,也算是除掉一個大和民族的敗類。山口的死,如果能換取到夏傢河、王大花他們對麻姑的信任,及早拿到“天火計劃”的名單,那也算是他在人生盡生還為大日本帝國做瞭一件有意義的事情。

據大本營的專傢推斷,這個所謂的“天火計劃”應該是一份空降計劃,蘇方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發動空降作戰,中方會提供何種方式的地面支持,這都是絕密消息。而有瞭那份名單,就能夠破譯或是推斷出“天火計劃”真容,在決定生死的最後一戰到來之前,那份名單對於大日本帝國的重要性,不亞於一個重裝師團。

“我翻遍瞭王大花的房間,也沒找到名單,實在想不能她能藏到哪裡。”麻姑沮喪地說。

“盲目去找,希望實在是渺茫。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那個李巡捕是怎麼發現你不對勁的……”青木正二說。

“這件事我也沒想明白,按理講,正常寒暄瞭幾句之後,他說暗號,我對上瞭,他就應該把名單交給我……”

“對過暗號之後,你們還說瞭什麼話?”

“沒說什麼呀……”

青木正二說:“你把當時的情形重復一遍,每句話,每個動作都不要遺漏。”

麻姑皺起眉頭仔細地回想起來,她把那天在茶樓裡的情形原原本本向青木正二重復瞭一遍。

“等等!”青木正二明白過來,“問題一定是出在名單上。”

“名單?”麻姑不解。

“不錯,是名單。”青木正二一字一頓地說,“李巡捕說的是名單傳遞。你伸手要名單的時候,他十分警覺,我認為,名單不應該在紙上,應該在腦袋裡。”

麻姑恍然大悟。

王大花他們要撤離大連客棧。

看著偌大的客棧就要這麼黃瞭,王大花還真不舍。王大花想,客棧最好的著落就是交給錢旺。錢旺這個人踏實,她把房契給他,也就放心瞭。王大花打開抽屜去取房契,突然驚住瞭,她發現有人動過她的抽屜,她從夏傢河那學到瞭一個好習慣,每次關抽屜,總會在抽屜沿上別張錢。現在,錢掉到裡面去瞭。

一層薄霧飄渺在花園口的海面上,夜色幽深,如深不見底的海水。當王大花和夏傢河把要去膠東根據地的消息告訴麻姑的時候,麻姑顯得非常震驚。

“你們這是胡鬧!”麻姑忿忿地說。

可是不管怎樣,必須要麻姑和他們一起走。王大花和江桂芬著手收拾東西。江桂芬轉動著麻姑拎來的那隻皮箱,密碼對上瞭,皮箱“啪”的一聲打開,一個日本小玩偶系在皮箱裡面的帶子上,晃晃悠悠。

江桂芬小心翻看皮箱裡的物品,並無異常,王大花一回頭,看見小玩偶。王大花端詳著人偶,那麼熟悉,猛然間,她想到自己在青木正二的辦公桌上,曾經見過一個一模一樣的玩偶!那回她是給過關的同志蓋通關證,還差點穿瞭幫,她就是拿這個東西打得掩護。這個麻姑,總算露出尾巴瞭。

此時的麻姑正在和夏傢河博弈,那份名單,她一定要搞到手。麻姑逼視著夏傢河,說:“昨天,當著我們大傢的面,王大花說瞭名單的事,是你不讓她說下去的!為瞭顧及你在她們兩個女人跟前的顏面。我沒有說破,畢竟這兩個女人都深愛著你——”

“我們現在隻談工作。”夏傢河打斷瞭她。

門開瞭,胸有成竹的王大花和江桂芬進來瞭。

“這樣吧,為瞭情報的安全著想,我們都退一步,出關後,大花把名單給你。”夏傢河說。

麻姑還是很憤怒:“我再重復一遍,我有重要任務在身,我不能跟你們一起走!”轉身看向王大花,“王大花同志,我以大姑娘的名義,還有‘天火計劃’情報總聯絡人的名義,命令你,立即把名單交給我!”

“好吧,我這就給你。”王大花從兜裡掏東西。

麻姑笑瞭,說:“你掏什麼?掏名單嗎?我來的時候上級就交代過,那份名單,隻能存在腦子裡,不可以寫在紙上。”她得意地看著眾人。

王大花冷笑瞭一聲,還是從兜裡掏出個什麼,扔在麻姑身上。東西落在桌上,正是那個日本玩偶,王大花說:“這個日本小人,青木正二也有一個!”

麻姑見身份已經被識破,怔愣瞭一下,伸手要從懷裡掏槍,被一旁的江桂芬空手制服。

麻姑經被結結實實捆在椅子上,她不斷地掙紮著,惡狠狠地盯著夏傢河他們。

“我問你,你什麼時候投降的小鬼子?”王大花說。

麻姑冷笑:“哼!我身體裡流淌的從來都是大日本帝國的高貴血液,從來都是!”麻姑背在身後的手,從椅子處撥著一個長釘,一下、一下,終於撥出來瞭,麻姑用釘子尖部割著繩子,一下又一下,不動聲色。她一邊和王大花說著話,一邊用手裡的鐵釘劃著綁在手腕上的繩子,已經割斷大半。她的臉上,自始至終帶著冷笑。

“青木君已經在花園口佈下瞭天羅地網,你們插翅難飛!”麻姑冷笑。

“不要和她囉嗦,趕快收拾一下,準備轉移!”夏傢河說。

江桂芬和夏傢河出瞭房間,去收拾行李,王大花拉上瞭窗簾。麻姑手上的繩子已經斷開,她解著繩子。王大花對此全然不知,她整理著窗簾,一回頭,看到麻姑已經逼瞭過來,王大花嚇得慘叫瞭一聲。

麻姑死死地掐住瞭王大花的喉嚨,咬牙切齒地說:“不把名單交出來,你們也送不出去!”

王大花拼命掙紮,可是麻姑的雙手像鐵鉗一樣,冰冷而有力。外面的夏傢河和江桂芬聽到瞭這邊的響聲,匆忙跑瞭回來,踢開房門的那一瞬間,夏傢河看到王大花被麻姑掐著脖子,王大花艱難地喘著氣,眼珠子都暴突瞭出來。

汪桂芬從腰間摸出一把飛刀,手一揚,飛刀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翻瞭幾個跟頭,精準地劃過瞭麻姑的喉嚨,一股鮮血噴湧而出。麻姑身子晃瞭晃,栽倒在地上,倒在王大花身旁,大睜著兩眼。

與此同時,在憲兵隊辦公室裡,青木正二收到一份急電。消息稱,半個小時前,蘇聯外長莫洛托夫召見瞭大日本帝國駐蘇聯大使佐藤尚武,向日本政府正式遞交瞭《蘇聯對日本宣佈進入戰爭狀態宣言》。

聽到這個消息,青木正二慌瞭,一把奪過電報,匆匆瀏覽著。他感到既憤怒,又震驚。他突然歇斯底裡地把電報撕得粉碎,奮力揚瞭出去,碎片飄在空中,又慢慢地散落下來。

明天開始,蘇聯將和日本正式為敵,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的某個時刻,對關東軍的“最後一戰”會隨時發起。盡管他們已經簽訂瞭互不侵犯條約,但青木正二知道,任何條約用的時候叫條約,不用的時候,就是廢紙一張。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瞭,可他們連對方的進攻方向都不明確。既然如此,不如把大連客棧的共產黨抓來嚴加拷問,這是目前最直接、最簡單的辦法。可是青木知道,這不是最有效的辦法。他還把希望寄托在阿菊的身上,這是最後一步棋。

可是,現在他等不及瞭。

青木正二走到刀架前,取下軍刀,猛力一抽,刀已出鞘,寒光四射。

一隊日本軍車疾速駛出憲兵隊大院,像許多恐怖的鋼鐵巨獸一般,呲著獠牙,在黑暗中沖進瞭花園口無邊的靜夜中,朝著大連客棧沖去……

《王大花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