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羅佈·莫裡森再次瞥瞭手表一眼,然後又拿出手機再次確認時間,六點五十八分。新總監最好能及時出現,如果她想在上任第一天給大傢留個好印象的話。然而,還沒等他進入正襟危坐的狀態,高跟鞋踏在瓷磚上的噠噠聲就響瞭起來,聲音是來自臨街的門口,而不是地下停車場。他突然轉過身,發現她就在背後,沾滿水滴的雨衣閃著微光,鞋上濺滿瞭泥。瑪麗·馬瑟,他的新對手。市場總監一直是他運營總監的死對頭。

“早上好,羅佈。”她把筆記本電腦包放在已經放瞭手提包的肩頭,這樣她才能空出一隻手來和他握手,“感謝你抽出時間來陪我適應新工作。”

“可以說也是幫你邁出正確的第一步。”他努力擠出半個笑容,表情看上去酸溜溜的,“現在我們就像被同一條挽繩拴在一起的兩匹馬,我們所拉的戰車就是特易聯通訊公司。”對方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讓他很是享受。他喜歡顛覆人們常有的想象:一個手機公司的運營主管一定沒有什麼文化。“你沒有開車來?”

她搖搖頭,將閃亮的水珠從濃密的金色短發中抖出來,沖著外面的街道點點頭。“我們傢離電車終點站隻有五分鐘路程,因此我經常有位子坐。我覺得,比起開車擠早高峰,新的一天這樣開始更美好。”她笑的時候鼻子會微微皺起,好像聞到瞭什麼美味的東西。從美學角度來看,羅佈覺得她大大超越瞭她的前任傑拉德·卡梅爾。“那麼,有什麼入職手續嗎?”

“我們將給你安排安全通行證。然後,我會帶你上到主樓層,參觀一下。”羅佈邊說邊引導她進入保安室,並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肘部,他透過電車和當地雨水的氣息,聞到辛辣的花香味緊緊包圍著她。如果她的工作能力如她讓這裡為之一亮的能力一樣強,羅佈的工作和生活絕對會得到加倍的改善。

幾分鐘後,他們從電梯裡走出來,徑直來到銷售部的主樓層。在一天中的這個時候,燈光還很暗淡。“員工可以控制自己工作區的亮度。這給瞭他們控制光線的權利,也讓我們便捷地知道誰真的在工作。”羅佈帶頭穿過那個大房間。

“有些人來得很早。”瑪麗沖遠處角落裡的一團亮光點點頭。

羅佈用手搓著下巴。“那是加雷思·泰勒。”他讓自己流露出一定程度的惋惜之情。“最近,他失去瞭所有傢人。”在內心深處,他覺得加雷思應該超越悲痛。是繼續前進、開始新生活的時候瞭。然而,羅佈知道自己是少數派,因此當同事在飲水機邊閑談這件事時,他保持沉默。當其他同事進入“可憐的加雷思”的發作狀態時,他也盡力應聲附和。

瑪麗的表情柔和下來,“可憐的人,發生瞭什麼事?”

“車禍。妻子和兩個孩子當場死亡。”羅佈繼續向前走,沒有回頭看一眼剛剛痛失親人的同事。

瑪麗停留瞭一會兒,然後追上羅佈。“他這麼早就已經上班瞭?”

羅佈聳聳肩。“他說他更願意待在這裡,總比盯著傢裡的墻壁發呆強。對我來說是件好事。我的意思是,已經過瞭三四個月,”他轉過頭,給她一個陰暗的笑容,“如果他索要加班費,那我們就慘瞭。”

瑪麗含糊地嘟囔一聲,跟著他進入房間最裡面的一個大隔間。裡面有一張辦公桌和兩把椅子,還有一些白色書寫板和一個廢紙回收桶。羅佈譏誚地微微一鞠躬。“終於到傢瞭。”

“起碼,這般尺寸還算得體。”瑪麗把筆記本電腦放在辦公桌上,把包塞進一個抽屜裡,把外套掛在門後的鉤子上。“現在,先說最重要的事。咖啡在哪兒?這裡的組織結構是什麼樣子?”

羅佈笑瞭。“跟我來。”他把她帶回主辦公區。“你可以從前臺恰倫那裡買代幣,一鎊五個。”他們慢慢走向羅佈的辦公室,並看到從加雷思·泰勒的工作區射出的燈光照亮瞭隱藏在僻靜處的一扇門。門後是一個小房間,裡面配備瞭兩臺咖啡機。羅佈用手指瞭指那一排小桶,裡面放著的小塑料棒。“你先選擇你要的口味,把相應的棒子塞入機器,然後用代幣付錢。”他在斜紋棉佈褲的口袋裡翻找著,最後拿出一個紅色小圓片。“先用我的買第一杯吧。”他鄭重地把代幣交給她,好像是在授予某種巨大的榮譽。“我會讓你漸漸適應這裡的,”他瞥瞭一眼手表,“在大部隊到達之前,我還有一兩件事需要處理。八點半,我要跟核心人員開個會,就在那個小會議室。有什麼事先問問其他人吧,他們會指導你的。”

然後他揚長而去,讓瑪麗獨自面對一大堆飲料選項。她選瞭卡佈奇諾,並得到瞭令她驚喜的結果。她走回主辦公區,現在有三四個工作間亮起瞭燈。她決定開始慢慢瞭解員工,於是走向加雷思·泰勒,並特意露出溫暖的微笑。

瑪麗靠近時,加雷思抬起頭,表情吃驚不已。她在他的隔間的一角出現時,他的手指還在鍵盤上遊走。她好像看見電腦屏幕立即刷新瞭一下。看起來特易聯與瑪麗工作過的其他地方別無二致,員工們喜歡在工作時間利用公司資源做自己的事,他們覺得這樣是占瞭便宜。這是人的本性,放之四海而皆準。這是一種趨勢,瑪麗並不為此困擾,隻要生產效率可以接受,而且沒人玩忽職守就行。

“嗨,我是瑪麗·馬瑟,新來的市場總監。”她伸出一隻手。

加雷思毫不熱情地和她握手。他的手又幹又冷,有堅定的力度,但不夠積極。“我知道這個職位非你莫屬,我是加雷思·泰勒,一個手機行業的IT民工。”

“我更願意認為你是一線員工。”

加雷思挑起眉毛。“但這不能改變事實。”

“你來得很早。”

他搖搖頭,嘆瞭口氣。“看吧,我知道羅佈把大致情況都告訴你瞭。如今,來這裡上班已成為我生活的唯一組成部分。我不需要同情。我不喜歡他滑稽地認為我是在表達‘可憐可憐我吧,我妻子離我而去瞭’。我隻是想一個人待著,好好幹活,行嗎?”他的聲音因為沮喪而有些緊繃。她隻能想象,在這場災難之後,他有點不知道怎麼對付其他人的善意幹擾。

瑪麗往前湊瞭湊,盯著他的屏幕看瞭一會兒。“消息收到並理解。那麼,你正在做哪方面的工作呢?”

她希望他至少笑一笑。但事與願違,他皺起瞭眉頭。“你除非先搞清楚狀況,否則瞭解這些毫無意義。我正在執行一項策略,將老年網民轉化為我們的長期合同客戶。而且我認為我們用錯瞭溝通方式。因此,也許你可以先回去,等跟上進度時,再來跟我說話。”

有兩種方法來應對加雷思的粗魯回答。而現在,瑪麗選擇避免正面沖突。“我期待著那一天,”她啜飲著卡佈奇諾,“我總是樂意聽到我團隊中的不同聲音。”

當天晚上,馬可烹飪晚餐時,她邊喝一杯白葡萄酒放松,邊很開心地告訴丈夫今天的遭遇。一如既往,他們開始瞭一場輕松的打賭,打賭內容是她與新同事們會相處得怎麼樣。她能否贏得加雷思的心,還是他會繼續保持疏離?羅佈想要越界調情的明顯渴望是否到瞭該讓人力資源部介入的程度?她和馬可喜歡玩這種觀察小遊戲,有時候甚至用對工作場所的幻想來刺激他們的床上遊戲。

瑪麗覺得這種樂趣無甚害處。完全無害。

《破釜沈舟(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