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斯特拉德佈魯克塔是市議會在六十年代犯下的最後一個錯誤。寶拉估計,在英國的地方當局中,隻有他們會想到把一座塔樓租給自己的工作人員。在超過十年的時間裡,它成瞭人們在最不得已時才會住的地方。到瞭八十年代早期,議會不再逼迫住戶搬進他們將飽受潮濕折磨和冷凝水珠困擾的公寓。這個塔樓空置瞭幾年,然後房管部門靈光一閃,意識到這裡離迅速擴張的佈拉德菲爾德大學校園相對較近。於是,他們想到一個好點子。那些公寓經過六個月的修補後,成瞭幾百個學生的傢。

然而,它還是當地居民的心病。他們感覺那些公寓本該裝修得更適合他們居住,而不是由中產階級子弟享有——或者說,被寵壞的有錢混蛋,普通居民更願意這樣想他們。這麼想也不是沒有道理。因此,這片塔樓的周邊區域又變成瞭焚燒車輛的固定地點。寶拉現在可以看到三輛被焚燒殆盡的汽車的殘骸。離她最近的那輛車屬於貝芙·麥克安德魯。

自動車牌識別系統曾在下午兩點多捕捉到它,當時它正從佈拉德菲爾德中心火車站的停車場裡全速沖出來。他們向警察局發出警報時,它已經橫穿市中心,經過大學,開往斯特拉德佈魯克塔。控制臺已經用無線電聯系瞭最近的交通警車。警察及時趕到,看到兩個頭戴兜帽的小夥子跳下車,往車裡扔瞭一個點燃的汽油彈,然後逃跑瞭。

火焰充斥整輛車,交通警察打開小型滅火器之前,汽車發生瞭小規模爆炸。這是極其常見的場景,沒人會為此冒險從陽臺上往下看。

“我們的痕跡證據就這樣完蛋瞭,”菲丁說,“微量的脫落毛發。”

“但也沒有落到托尼的手中。”寶拉指出。

“我們又不知道,”菲丁沉下臉,“我們不知道他讓卡羅爾·喬丹采取瞭什麼行動。”

寶拉努力隱藏自己的鄙視。“卡羅爾永遠不會毀滅證據,”她說,“毀滅證據等於是背叛瞭她所信仰的一切。”

“與佈朗溫·斯科特合作算背叛自己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菲丁拂袖而去,走到如綿羊般順從的交通警察面前。“找出這些小流氓,”她說,“我想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這輛車可以偷。”

卡羅爾還沒有適應佩戴訪客證進入警察局。她到達警局後,得登記才能入內,然後必須等某人過來護送她穿過前臺前往目的地,以確保她不會到處亂跑。這種感覺很不對勁。她至少很聰明,知道要事先致電佈朗溫·斯科特的辦公室,讓他們為她單獨探監鋪平道路。她覺得,這使她免受瞭一些羞辱。

卡羅爾在他們昨晚使用過的、空氣很差的小房間裡等待時,啟動筆記本電腦,並打開她選擇的那些女人的詳細資料。同時,她取出一些新聞報道所含照片的復印件,把它們放在電腦旁邊。然後,她用指腹輕柔地敲擊著鼠標墊側面的金屬板。她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後,立即停下來,對自己感到很生氣。沒有必要緊張,他們不管過去怎麼樣,已經沒有未來。她這麼做隻是為瞭拯救寶拉,使她的正義事業免遭毀滅性打擊。這與托尼無關。她現在需要的是工作效率。而不是像小青年那樣糾結萬分。

門打開,托尼走進來。他和所有被關在警察局拘留室的囚犯一樣,他已經不再體面光鮮。他的頭發蓬亂邋遢。他長出瞭胡茬,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幅黑銀相間的拼貼畫,顯得既可笑又可憐。他不再年輕,卡羅爾想,心中一陣悲傷和刺痛。這說明她也不年輕瞭。他的衣服皺皺巴巴的,他看起來更像罪犯,而不是普通民眾瞭。

他看到卡羅爾獨自前來,頓時面露喜色。“見到你真好,”他說,“我從來不討厭獨處,但是這裡沒有東西可讀,時間過得太慢瞭。”

“也沒有電子遊戲可玩,”她的語氣中並沒有調侃的意味,但這也不是友善的表示,“我查閱瞭存檔的報紙。顯然,這不是所有的……”

“不過幾乎每個傢庭都會在報紙上發表訃告。殯葬人員會把他們往那個方向引導,這也是讓朋友和同事知道葬禮信息的簡便方法。”

“況且,《前哨晚報》還會在網絡版刊登死者的照片。”

他露齒而笑。“當然,我還納悶你是怎麼分辨誰是金發女郎的呢。我忘瞭還有這個。想象一下,這在以前是一項多麼悲慘的工作啊。打電話給剛剛失去親人的人,然後問:‘你的妻子是金發嗎?是天生的嗎?’”

她一時沒忍住,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這些年來,她參與過很多次這種粗魯而唐突的問訊,因為有時這是他們獲得所需信息的唯一途徑。她很感激科技在這一領域的飛速發展。“我找到兩條訃告和一條在我看來符合條件的新聞。”她把筆記本電腦轉過來面向他,把照片復印件也推過去。

他立刻把所有信息讀瞭一遍,然後又緩慢地再讀一遍。他摩挲著下巴,你幾乎能清晰聽見他用手摩挲胡茬的沙沙聲。然後,他把照片復印件推回到卡羅爾面前。“沒有這條報道相應的訃告?”

她搖搖頭。“我還沒有找到。不過,她的雙親住在約克。因此,也許可能是登在當地的報紙上瞭。”

托尼表情陰冷。“如果那裡的報紙上真有訃告,也一定是她父母發的,而不是她丈夫。”

“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覺得她很可能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為什麼?”

他移動一下筆記本電腦,現在他們兩個都能看見屏幕。“先說這個人,她有足夠的自由去酒吧玩飛鏢。我如果沒猜錯,這個傢夥是個控制狂。沒有他的陪同,他的老婆不可能和一幫女性朋友去參加社交活動。”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那另一條訃告呢?”

“看看她的傢庭成員。五個兄弟姐妹,還有一個足球隊的侄子和侄女。顯然,這是一個由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組成的大傢庭。一個如此有控制欲的男人,肯定希望把受害者孤立起來,而不是處在親密傢庭成員的包圍中。”

“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否親密無間。”卡羅爾反對道。

“我們不知道,沒錯。不過,這是個合理的假設。然而,他們即便並不親密,在我看來,兇手也不會承認他們的存在。他根本不會把他們寫進訃告中。不,卡羅爾——”他用一根手指戳瞭戳照片復印件,“把這個檢查一下,沒有訃告,沒有來自悲痛鰥夫的悼詞。”

“也許他太沉浸於悲傷中瞭。”

托尼聳聳肩。“有這個可能。但是看看這張照片,她的身體繃得就像拉緊的弓弦。”

“有些人不喜歡拍照片。”

“她和孩子們一起拍瞭照片。大多數女人在這種時候會很關心孩子們表現得怎麼樣,舉止是否得體,很容易能忘掉自己,忘掉緊張。但我覺得她很焦慮,可以說是到瞭恐懼的地步。你可以在受虐者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他們生怕自己走錯一步路,激起近在咫尺的暴怒。”

“我覺得你從照片裡讀出瞭很多東西。”卡羅爾沒意識自己回到以前對待托尼的模式瞭。卡羅爾就是試驗托尼各種想法的溫床。托尼向她拋出想法,她試探、檢驗它們,確定它們是否正確。

“這隻是冰山一角,卡羅爾。哪個女人會在晚上十一點帶著兩個小孩,開車去約克?去拜訪不再年輕、當時很可能已經裹在被子裡睡覺的父母?”

“報紙是這麼說的,她想避開交通高峰。”

“你如果想避開交通高峰,會在八點出發,而不是十一點,”托尼譏諷道,“你十一點開車上路,車裡有兩個小孩,隻有一個原因,你擔心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安全。”

一陣沉默,卡羅爾思考他的話。最後,她說道:“這是一個風險很大的賭局。”

他的肩膀突然矮下來。“我們一直都是這樣幹的,然而,我們贏的時候比較多。卡羅爾,我被關進這個倒黴地方,被指控犯下兩起謀殺案,事情壓根不是我幹的。如果我必須賭賭,我會試試看。”

“我理解。不過你很有可能是在虛張聲勢,給自己壯膽。”

托尼的假面具陡然滑落,卡羅爾瞥見他的絕望。“卡羅爾,我需要你的幫助。我不知道菲丁是出於什麼理由,但她真心想要把我關起來。我不知道除瞭你還有誰可能把我救出去。我知道你還在為邁克爾和露西的事怪罪於我,但我並不是那個拿著刀的人。是的,我犯瞭錯。我的視野太過狹窄。但相信我,我已經狠狠懲罰自己瞭。然而,我不覺得任何頭腦正常的人在當時能弄清楚萬斯的計劃是什麼。我不相信有哪個心理側寫師能搞得清楚他當時在想什麼。我盡瞭全力,而事情還是變得一團糟。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這點。”他的雙眼中閃爍著淚光,因為激動而聲音哽咽。“卡羅爾,我認識你之後,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會為你擋子彈。我為瞭你,也會為邁克爾擋子彈,”他露出扭曲的笑容,“也許不會為露西。”

他的話語就像一把刀子攪動著她的腸子。她下決心不讓托尼近身一步,但這個黑色笑話撥動瞭她的心弦。“別自作聰明瞭。”她說道,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哽咽瞭。

“我們都會犯錯,卡羅爾。有些錯誤的代價很大,即便如此,我不該受到失去你這這樣的懲罰。”他說道,懇求地攤開雙手。

她猛然合上筆記本電腦,匆匆拿起來。“我會調查一下的。”她沒好氣地說道,跌跌撞撞地向門口走去。她不願意讓托尼回到她的生活中。現在不行,永遠都不行。不管他說什麼,不管他多麼巧妙地操縱她的情緒。發生在這裡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托尼隻是為瞭自己的利益玩弄她。但托尼什麼都改變不瞭,邁克爾和露西不會活過來。好吧,她已經向托尼表明她比托尼更優秀。她會做正確的事情,因為這件事是正確的。不是為瞭他,而是為瞭這件事本身。

卡羅爾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離開警察局的。她到路虎邊上時,那種曖昧不明的感情已經消散。她爬進車裡,把前臂擱在方向盤上,直視著前方,試圖冷靜下來。幾分鐘後,她終於鎮定,拿起手機,給斯黛西發瞭一條短信:

把能找到的關於班漢姆村的加雷思·泰勒的所有資料都給我,越快越好。

現在,她隻能等待。

警察不能僅憑一瞬間的靈感工作。辛苦的問訊和核查才是日常工作的主要內容。隻有這樣,工作才有可能會見成效。寶拉因為提到便攜式麻醉設備,在老板心中的地位可能升高瞭,但一位整天打電話的辛勤探員,才能跟上最嚴苛的領導的節奏。

那位探員突然跳到寶拉的桌前,就像贏瞭尋寶遊戲的小男孩一樣忘乎所以。“我幫你找到一套被盜的便攜式麻醉設備。”他一邊說,一邊向卡羅爾揮舞著一張紙。

寶拉也情不自禁地感到有些飄飄然。有時候,調查中最細微的進展,都像跨出瞭一大步。“幹得好。它是在哪裡被盜的?”

“五周以前,在曼徹斯特大學的應急服務機構會議上。他們有個展覽廳,設備生產商在那裡展示他們的產品。從急救車到衛星廣播,應有盡有。然而,有個公司把便攜式麻醉設備做得有點太便攜瞭,你應該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他把本次展覽的細節資料遞給寶拉,並對她咧嘴一笑。“它是在夜裡從展臺上消失的,他們白天當場演示這玩意是如何工作的。”

“他們有沒有報案?”

他搖搖頭。“組織者勸他們說,報案沒有任何意義。他們賠償瞭丟失展品的費用,因此公司沒有什麼損失,而組織者也避免瞭警察在展覽上到處巡查的尷尬。所以我們並沒有此事的記錄。”

“太妙瞭,幹得好。那麼,有人知道可能是誰偷走瞭它嗎?”寶拉在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寶拉已經知道自己的期望有些過高瞭。

現在,他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他們也許有懷疑對象,但沒有透露出來。”

“你有展廳的規劃圖嗎?”

他驚訝得眉毛挑瞭起來。“當然……不,我沒有,我沒有想到這一點。我會跟進的。”

“還有官方的出席者名單。還有一件事——設備所需的麻醉氣體呢?他也偷瞭這個嗎?”

他點點頭。“設備裡裝的顯然是真傢夥。你如果問我的意見,這真他媽愚蠢。”

寶拉嘆瞭口氣。“你如果覺得自己不會成為犯罪的受害者,就不會常常做好合理的預防措施。不過,你幹得不錯。盡快弄到地圖,我拭目以待哦,外加一份參會人員和參展商名單。”

他離開瞭,因為將要去做有意義的事情,走路時蹦蹦跳跳。這位警員的工作一旦完成,寶拉必須說服菲丁去確認托尼是否參加瞭這次會議或展覽。寶拉期待他在那幾天有確鑿的不在場證明。真遺憾,她無法告訴她老板,這最新進展全是托尼的功勞。這證明托尼對調查是有幫助的,寶拉還可以提醒菲丁,托尼對警方是非常有價值的。然而,這很可能並不是讓她升職的最好方法。

《破釜沈舟(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