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寶拉並沒有走遠。她看到卡羅爾·喬丹朝她走來,幾乎驚慌失措,疑惑上司依靠第六感發現她在跟托尼談話。但凱文是卡羅爾註意力的焦點,寶拉最後對托尼說:“你如果在附近,跟我在貝爾懷瑟街的科斯塔咖啡店碰面。五分鐘後。”她立即離開辦公室,沒給任何人機會問她去哪兒。

現在她坐在那兒,喝著這傢咖啡店可以供應的最大杯脫脂拿鐵咖啡,等著辦案搭檔。托尼沒讓她久等,砰地坐上她對面的位置。“你不來點咖啡?”她問,半欠著身。

他搖搖頭。“有時候,選咖啡實在太難瞭。”他皺起眉頭。“我認為政客們弄錯瞭。我們不需要更多的選擇,而是要減少選擇。太多的選擇會造成很大壓力。你知道,有實驗證明,在所有其他條件都相同的情況下,選擇更少的老鼠活得更久更健康。”

寶拉有時想知道卡羅爾·喬丹是怎麼和他相處的。他岔開話題的能力令人著迷,但你想要直接進入要點時,這一點讓人有點難以忍受。“你收到所有的文件瞭嗎?”她問。

他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我想是吧。但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不是嗎?因為我不會知道我還有什麼文件沒收到。這和你做演講時,問大傢是否都能聽見是一樣的。因為很明顯,聽不到你說話的人不能回答這個問題,所以你還是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能聽見。”

“托尼!”

“抱歉。我今天有點反常。”

寶拉怒視著他。“我們都知道你。總督察要照看你,以防傑克·萬斯跟蹤你。見鬼,隻要會看臉色的人都知道這一點。所以我放你一馬,不跟平時一樣。”

托尼一隻手撫摸著頭發。“我不習慣人們知道關於我的事情,”他說,“我接到很多記者打來的電話,他們要我替報紙給萬斯做側寫。我認為他們根本不知道側寫報告有多麼無聊。我也許有興趣和他們在電話上聊聊,但不願把我做的事變成小報的素材。甚至是《衛報》的素材。我從傢裡出來,隻是因為電話鬧得我煩。然後那個該死的佩妮·伯吉斯出現在我傢門口。”他戰栗著。“你要想成為名人,首先得成為一個受虐狂。”

“有人保護你嗎?”寶拉問,突然感到焦慮。托尼可能是個極端奇怪的人,但寶拉這些年越來越喜歡他。她曾經在執勤任務時失去一個朋友,至今還記得那種悲傷。托尼當時向她伸出援手,一隻阻止她墜落的手。她仍然覺得自己欠托尼的。有些債永遠無法償還。

托尼點點頭。“我想是吧。我昨天到傢之前,已經有監視車在房子外面,還有一個非常有禮貌的年輕人密切關註我。”他做瞭個鬼臉。“這讓人安心,我想。但我不認為萬斯在跟蹤我。簡單的復仇並不是他的風格。他的行為會更變態。但我不知道他究竟會怎麼做。反正我可以先好好研究你們的案子。這樣能使我脫離焦慮。”他凝視著寶拉,眼睛像貓頭鷹般閃爍。“告訴我,你怎麼看卡羅爾?她有沒有異常表現?”

“謀殺案一件接著一件。她有很多事情要做。”她微微苦笑。“對我們這些人展示脆弱等於是殺瞭她。她需要我們相信她,這樣她才能說服自己是頑強不屈的。”

托尼的眉毛抽動一下又落下來。“你考慮過從事心理學職業嗎?”

“什麼?像你一樣?”寶拉大聲笑起來。

“他們一點不像我。”他沖寶拉做鬼臉。“但這個職業挺好的。你能做這個,你知道。你低估瞭自己。”

“夠瞭,到此為止。你什麼看法?你認為是同一個殺手所為嗎?”

“我不認為還要再糾結這個問題。是同一個人,寶拉。文身是事後弄的。這是簽名行為。但隻有這東西符合模型。”他從破舊的皮革公文包裡拿出一個活頁筆記本。“沒有明確證據表明他與受害者有過性行為。凱莉和四個男人有過無保護措施的性行為,我們不知道蘇茲的情況,因為她泡在運河裡。利安娜的身上沒有精液的痕跡,現場也沒有。”

“再來看受害者。她們有明顯共同點。她們都賣淫。她們都是街頭妓女。我知道利安娜在一傢脫衣舞俱樂部做事,但她的工作並非由皮條客或妓院控制。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她與其他兩個一樣。還有一點。殺手好像逐步提升瞭妓女的社會階層。凱莉是最底層。蘇茲艱難地脫離瞭最底層。而利安娜——幾乎算是個體面女人。我知道有一種經驗法則說,連環殺手一開始會選擇最脆弱的受害者,犯案越多,對自己越有信心。但以我的經驗,信心一般不會如此迅速地增強。從凱莉到利安娜是巨大的跳躍。這點挺奇怪的。”

“也許他隻是在情感上比你曾經對付過的殺手更成熟。”

托尼聳聳肩。“這當然是可能的。但我的直覺反應是,他如果情感成熟,不需要這樣做。”他攤開雙手。“但我知道什麼?我對萬斯做的風險評估沒什麼用,所以今天他媽的對什麼都不篤定。”

“那麼你今天能不能告訴我們一些直接針對殺手的信息?”

托尼看起來不痛快。“隻有一件事——”他欲言又止,皺眉看著桌子。

“什麼事?”

他咂咂嘴。“我不應該這麼說,因為這也是一種感覺。”

“我記得你的‘感覺’不止一次幫助我們推進調查。說吧,托尼。不要對我有所保留。”

“他好像在向世人挑戰。彼得·薩克利夫,那個‘約克郡開膛手’談到清理街道(妓女)時說:‘你們沒有一個是安全的。不僅僅下賤,你們所有人。’好像有他在街上就沒有人安全。這個人好像有類似的野心。他想把她們嚇跑。”托尼心不在焉地端起寶拉的咖啡,喝瞭一口。“我不知道。有一個我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在煩我。跟犯罪現場和謀殺本身有關的東西。這東西困擾我,我不明白為什麼。”

“嗯,他每次都做點不同的事。這不尋常,是嗎?”寶拉把咖啡拿回來。

“是的,可以這樣說。但並不是這點煩我。差異程度不大,可以歸於‘不尋常但可以解釋’一類。但還有什麼我沒抓住的東西,真他媽煩人。”

“別管它。你在忙於其他事情時會想起來的。”

托尼嘟噥著,不確定。“很奇怪,我對這一系列案子有似曾相識感。就像我以前見過這一切。但我知道我沒有。我也想不起來文獻中有兇手殺死受害者事後將其文身的案子。我希望能沖破這種感覺,煩死它瞭。你的調查有進展嗎?”

寶拉告訴他薩姆昨晚的發現。“斯黛西正在處理。如果有有用的信息,她會發現的。”

“你得問問斯黛西,弗萊爾和‘與狐共舞’俱樂部之間是否有庭院式汽車旅館。兇手顯然熟悉那一帶。他們喜歡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犯案。蘇珊娜·佈萊克被淹死在兇手不需要經過什麼接待員的地方。我認為兇手沒帶蘇珊娜回自己傢。他不會那樣冒險。但那種在前臺辦理入住,房間對著開放停車場的汽車旅館不那麼危險。”

“好主意。謝謝。”她喝幹咖啡,把椅子向後推。“我會想念大傢的。我們都將被佈萊克遣散到四處。我永遠也不會再有這樣的工作。這就像一個時代的終結。”

“佈萊克是個白癡。”托尼說。就在這時,他的手機嘟嘟響。他不停地拍著口袋,直到找到手機。“卡羅爾發的短信,”他說,“她想讓我過去聽克裡斯的匯報。”

“克裡斯在忙什麼呢?我從昨天午飯過後就沒見過她。”

“她在找三個曾與我和卡羅爾一起追捕萬斯的警察。必須當面警告這三人,他們光看到新聞不一定會警覺起來。”他站瞭起來。“我最好現在就過去。”

“我讓你先走十分鐘,”寶拉說,“我們上次背著她做事時,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流著淚蹣跚學步的孩童,而且狀態不佳。我們不要給她任何理由關註我們。”

托尼走進門,意識到他才是應該留在咖啡店的人。卡羅爾坐在克裡斯的辦公桌旁,在他走進來時抬起頭。“來得挺快,”她說,“我還以為你打算整天都待在傢裡。”

“我原本是這樣打算的,”他說,“但佩妮·伯吉斯來敲門,所以我想來這裡躲起來。”他正要詳述,但及時停下來。最好的謊言是帶有真實成分的那種,他提醒自己。

克裡斯的眼睛下面一圈烏青,頭發看起來像在睡覺時被壓過。她往常的活潑勁兒不見瞭,就像一條一直走到筋疲力竭的狗。她手遮住嘴,打瞭個哈欠,勉強抬起眉毛,算是問候。“怎麼瞭,博士?”她強打精神,卻無力表現出正常的風格。

“我們所有人都在跳傑克·萬斯設計的探戈,”托尼悲傷地說,拉一把椅子,坐到兩個女人身邊,“他想到我們所有人在跑來跑去,想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什麼,肯定會高興得直搓手。”

“我剛跟西麥西亞方面談過,”卡羅爾說,“他們協助搜索。他們收集到很多目擊信息,從阿伯丁到普利茅斯都有。但沒有一條是有用的。”

“有一個問題是,我們不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托尼說,“我們可以確定他看起來不會再像英格蘭球迷。他會戴著假發,會有不同造型的面部須發和不同形狀的眼鏡。”

“但他仍舊是個一隻手的人,”克裡斯說,“他不能隱藏這一點。”

“你不會立刻註意到他的假肢。我跟內政部的人談過之後,在網上查瞭。現在假肢上的皮膚很瞭不起。你必須仔細觀察,才能意識到那不是真正的皮膚,但我們大多數人看任何東西都不太仔細。萬斯買的是最好的假肢。”

“多謝歐洲人權法庭,”卡羅爾嘟囔道,“我們知道我們知道得不多。萬斯可能在阿伯丁到普利茅斯之間的任何地方。你進展如何,克裡斯?”

克裡斯從椅子上直起身子,瞥瞭筆記本一眼。“好吧。利昂還在倫敦警察廳。他混得不錯。他正是大領導們想要的那種員工——研究生,黑人,聰明,上得瞭臺面。而且明顯不腐敗。”她對卡羅爾咧嘴笑笑。“現在他是個總督察,在中央行動部特種武裝作戰組。”

托尼笑著哼瞭一聲:“利昂這麼厲害嗎?利昂過去像我一樣不懂社交啊。”“據我在倫敦警察廳的老熟人說,利昂學會瞭保持緘默和遵守規則,獲得瞭上上下下的尊重。所以我打電話聯系他,給他提個醒。”

“他怎麼說?”托尼說,想起利昂筆挺的西裝和狂妄的樣子。他很聰明,但懶散,靠智慧而不是工作獲得瞭認可。他能爬到目前這個位置,肯定學會認真做事瞭。托尼希望工作和責任磨煉瞭這個利昂。

“他一笑瞭之,但也說他會註意的。”

“他的傢庭組成怎麼樣?”卡羅爾問。

“他的前妻和兩個孩子住在霍恩西,他和目前的伴侶住在倫敦碼頭區。我試圖說服他叫前妻和孩子暫時搬離,但他不接受。”克裡斯拉下臉。“他說:‘我如果在報紙上讀到卡羅爾·喬丹和托尼·希爾的訃告,會避一避。但是現在,我不可能說我太擔心。’我說不動他。”

“他確實講到一點,”托尼說。“無論以參與程度或字母順序或地理順序,他都不在復仇名單的前列。我們都不知道這種情況還會持續多久,他暫時不改變生活狀態可能是對的。”

“但其他人如果難以被攻擊,萬斯會跳到利昂,”卡羅爾說,語氣酸酸的,“克裡斯,你可能想這麼說。”

克裡斯面容平靜。“西蒙·麥克尼爾不當警察瞭。夏茲·鮑曼被殺之後,他在斯特拉思克萊德待瞭幾年,然後辭職,在斯特拉思克萊德大學教犯罪學。”

托尼想起西蒙卷曲的黑頭發,他的熱情和對夏茲·鮑曼的迷戀。小道消息說他一度崩潰,被診斷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被溫和地請出工作崗位。“可憐的傢夥。”他心不在焉地說,然後意識到兩個女人都奇怪地看著他。“我是指他迷戀夏茲這件事,而不是在大學教書這件事。”

克裡斯被逗樂瞭,繼續說:“他有個長期伴侶和四個孩子。他們住的地方離格拉斯哥約一小時車程。他聽到消息後很不安。他會要求當地執法部門增加巡邏。他說他們住的地方在一條路的盡頭——他們隻能通過那條路進出。而且他們有獵槍。他對這個消息當真,好像會好好準備。他告訴我,西方資本主義正走向災難,因此犯罪會飆升。每個人都隻為自己。但他會做好安排。”

他可能還沒有完全從創傷後應急障礙中恢復。“上帝,我不希望萬斯出現在那裡,”托尼說,“可能會有一場大屠殺,而萬斯可能會是唯一一個離開的人。”

“我們對這兩個沒什麼可做的,”卡羅爾說,“凱·哈勒姆沒有傢庭自衛隊吧。”

“我為瞭她在車裡過夜瞭。我努力尋找她的蹤跡,她結婚瞭。她的先生是註冊在開曼群島的一傢公司的會計。就是幫助有錢佬不用和我們一樣交稅的那種混蛋。”

卡羅爾吹瞭聲口哨。“安靜的小個子凱。誰會想到?”

“我並不感到驚訝,”托尼說,“她擅長觀望和等待,確定陣營後照搬你的態度和立場。每個人都認為凱是站在他們一邊的。但她如果必須把色旗釘在桅桿上,守住陣地,就會犯難。真命天子遊進她的軌道時,她會觀望和等待,然後和他一起遊泳,讓他感覺他終於遇到瞭一個真正懂他的人。”他看著兩個女人考慮他的話,然後點頭同意。“所以她是個優秀的訊問者。寶拉在訊問時也是變色龍,但工作結束後又會變成自己。但我從來不知道真正的凱·哈勒姆是什麼樣子。”

“她看似羞怯,實則強硬,”克裡斯說,“她目前在英國。他們在溫切斯特附近有一所房子。她的兒子們住在當地的寄宿學校,她剛從那裡探視回來。我一告訴她逃獄事件,她就明白瞭。她對我施加壓力。她不接受否定的答復。用各種方法威脅我,從《每日郵報》到警察投訴委員會。最後,我不得不驅車到那兒,向當地的警察和天知道她從哪傢機構雇的兩個保安說明情況。我不瞭解萬斯會怎麼對付她,但是她雇的保安把我嚇得屁滾尿流。”克裡斯難以置信地搖瞭搖頭。“你們能相信我?”

“我不僅相信,而且我如果有她的消息,可能會為她做同樣的事情,”托尼說,“萬斯非常可怕。”他皺起瞭眉頭。“克裡斯——有個職業作傢在第一次審判後不是寫瞭一本關於萬斯的書嗎?”

“有點印象。萬斯贏得上訴之後書不是被召回瞭嗎?”

“沒錯,”卡羅爾說,“他們說是誹謗,現在萬斯已經無罪。可能需要尋找這個作者,聽聽他有什麼要說的。他可能掌握著我們並不知道的信息,有關萬斯的同夥和財產的信息。”

“我會去找這個人的。”克裡斯說。

卡羅爾還沒來得及回應,寶拉拿著一份晚報走進大辦公室。“秘密泄露瞭,”她說,揮舞著報紙,首版一欄紅色標題寫道,“連環殺手鎖定佈拉德菲爾德”。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