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勞累使人渾身酸痛,苦惱讓人狂躁。寶拉靠在汽車引擎蓋上,點燃一支煙。“我可以抽一支嗎?”凱文問。他的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眼睛周圍的皮膚幾乎是綠色的。他看上去跟寶拉一樣,沒怎麼睡。希妮德午夜後才到,他們陪瞭她幾個小時,試圖給予安慰,然而毫無作用。然後寶拉回傢,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一隻手擱在埃莉諾的兩手之間。

“我以為你已經戒瞭。”寶拉說,把煙盒遞過去。

“我是戒瞭。但有些日子……”凱文身子發抖。寶拉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有些日子,最堅決的不吸煙者也會渴望尼古丁的支持。他熟練地點燃煙,像一個完全沒忘記吸煙樂趣的老手。他貪婪地吸。他吐出煙時肩膀放低瞭一英寸。“比如昨天……你認為你已經搞清楚一切。然後你看到瞭那個。”

“那個”是一個硬紙箱裝的東西,放在斯肯比高樓區附近一傢冷凍食品商店後面。它在黎明前被這傢店的一個員工發現,他自稱為晨間送貨來開倉庫的。紙箱大約一米長,半米深,半米寬。它放在倉庫的中間,原先用來裝烤薯片的袋子。但現在裡面裝的東西明顯很異樣,從紙箱上暗黑的污點和流出來的紅棕色液體能看出這一點。這個員工缺乏經驗,未加思索就打開箱子,然後立即倒下去。他的頭撞在混凝土上,昏瞭過去。送貨司機到達後發現這個仍然未醒的員工,旁邊的箱子裡裝著被肢解的屍體。司機吐瞭,徹底破壞瞭犯罪現場。

到達現場的第一批警察直接就打電話給重案組,主要是因為箱子頂部一隻手臂的手腕上面有“我的”文身。寶拉和凱文到達時,醫生正在宣佈箱子裡的人正式死亡。“你還有什麼信息?”凱文問。

“病理學傢才能給你們明確的答案。”醫生說。他在灰色的曙光中看起來有點蒼白和瑟縮。“我不能給你們其他信息,隻能告訴你們屍體被切成瞭大塊。軀幹,頭,兩條手臂,兩條腿。”

“上帝。”凱文說,轉眼不看。

“它是有慢慢地被肢解還是被劈開的?”寶拉似乎無法把眼睛從這可怕的景象移開。

“瞭解這個對我們沒什麼用處,”凱文尖刻地說,“你觀看烹飪大師休·弗恩利·惠汀斯托爾的節目,也能學會屠宰。”

醫生搖搖頭。“他的技術沒那麼好。我猜測——這隻是猜測,請註意,不要告訴格裡沙·沙塔洛夫我是這麼說的——兇手用瞭圓鋸之類的東西。你可以在骨頭上看到切割的痕跡。”他用筆指著股骨的頂部。“這是機械弄的。”

“上帝,”凱文說,“知不知道她死瞭多久?”

醫生聳聳肩。“不長。血液沒有滲出,屍斑剛剛形成。考慮到溫度……我想說可能不超過幾個小時。但不要說是我說的,判斷死亡時間不是我的工作。”

“知道死因是什麼嗎?”醫生準備離開,寶拉跟著他。

“你真的得等到格裡沙來瞭再問他。”他說,走向自己的車。

所以寶拉最終隻得與凱文在一旁吸煙,犯罪現場人員則帶著相機、膠帶和化學品幹活,當地警察挨傢挨戶地尋找證人。在這附近不可能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幾傢單層帶拱廊商店孤零零地坐落此處,像是被淹在廉價住房中的一座孤島,店傢勉強維持生計。沒有人會看到什麼。即使看到瞭什麼也不會說。

“他的手法這一次有所變化。”凱文說。

“我希望托尼能想出什麼辦法。但他顯然有更緊迫的事情要考慮。”

“你跟總督察說過瞭嗎?”凱文問。

“沒有。我希望我不用。很難瞞住她什麼事情。我隻想跟她說貓在我們這兒,很安全,蜷縮在散熱器下面。”

“這是真的吧?”

“是的,一個警員發現它被裝在購物袋裡,放在克裡斯的車上。埃莉諾後來把它帶回傢瞭。”

“我告訴你,我如果是萬斯,而且被卡羅爾獨自找到瞭,我會害怕。”

“她不會做任何破壞法律程序的事,”寶拉說,相信自己比凱文更瞭解卡羅爾,“她一心追求正義。你知道的。”

“是的,但這是她弟弟,”凱文爭辯說,“你如果不想讓萬斯受罪,你就不是人類。”

“想想看,凱文。萬斯這樣做,是因為卡羅爾是逮捕他的人。他太憎恨被關進監獄,所以殺掉兩個人,報復他認為應該為他坐牢負責的人。然後他又對卡羅爾設置瞭那麼可怕的陷阱。更可怕的是,被陷阱傷到的是克裡斯,克裡斯也是把他送進監獄的人之一。所以你不認為送他回監獄,是卡羅爾能讓他遭受的最大痛苦嗎?你不覺得總督察很聰明,已經想到這一點,並為此而努力嗎?”

凱文扔掉煙頭,用腳跟碾熄。他把夾克領子豎起來。“那麼,”他說,“我們如何辨明這個受害者的身份?如果她的指紋不在數據庫裡,你有什麼好主意?我不認為我們像制服警察那樣轉悠,可以問到什麼……”他對寶拉眨眨眼。黑色幽默能讓他們辦案時保持理智。外人永遠無法理解。

“我會盡力的。”寶拉把煙頭扔在排水溝裡,拿出手機。“那麼,你早餐想吃什麼?我會讓薩姆在他來的路上帶些吃的。熏肉?香腸?雞蛋?”

凱文咧嘴一笑。“我選熏肉三明治。多加番茄醬。我喜歡番茄醬從邊上滲出來。”

“變態,”寶拉說,轉身看到佩妮·伯吉斯走近他們,“又來一個變態。”

他們互相看瞭一眼,拔腿向犯罪現場的邊緣跑去,制服警察正在有效地管理現場。他們快速跑過去,任憑佩妮哀怨地叫他們的名字。寶拉回望一眼憤怒的記者,用肘輕推凱文的肋骨。“你如果激怒媒體,這個早上就不是徹底失敗,是嗎?”

她的話不知怎地打破瞭他們自昨晚以來陷入的痛苦僵局。他們像孩子一樣咯咯地笑,完全忽略佩妮針對托尼·希爾房子被燒為灰燼的大聲提問。

安佈羅斯正在向老板匯報時,卡羅爾·喬丹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地走進警隊室。斯圖亞特·帕特森僅僅轉過頭問候一聲。卡羅爾看起來好像被壓抑得厲害,無視都停下手中的事、轉頭看著她的警官。

“阿爾文,”她說,拖過一把椅子,坐到安佈羅斯的桌子旁邊,“關於萬斯,現在事情怎麼樣?”

安佈羅斯嚇瞭一跳,看著帕特森,尋求幫助。帕特森督察小心翼翼地躲開他的目光,拿出一包口香糖,打開一片。“這是我負責的案子,喬丹總督察。”

“真的嗎?”卡羅爾的語氣介於有禮和無禮之間,“那麼,帕特森督察,情況怎麼樣?”

“警長?也許你可以讓喬丹總督察瞭解一下案件進展,以表示對同仁的禮貌?”

安佈羅斯看著帕特森,就像看著頑皮的孩子。“我們都為發生在你弟弟和他女朋友身上的事感到震驚,”安佈羅斯說,“我非常難過。”

“我也是,”帕特森說,片刻間為自己的粗魯感到羞愧,想起卡羅爾失去瞭什麼,“我以為你休喪假,陪著父母。”

“我可以給予傢人最好的支持就是,調查這個案子。我知道富蘭克林總督察不一定這麼想,但我相信萬斯是兇手。所以我出現在這裡。”

安佈羅斯隻能想象卡羅爾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承受住打擊。有些人可能會譴責她在這樣的時刻不跟傢人在一起,但安佈羅斯理解這種不可抗拒地想要做點什麼的願望。他還意識到卡羅爾這樣做要付出代價。“對於他可能在哪兒,我們仍然沒有確定的線索。”安佈羅斯說。

帕特森哼瞭一聲。“我們知道他他媽的昨晚在哪兒。”他說。

卡羅爾眼睛放光。“你知道?他昨晚在哪兒?”

“就在伍斯特的中心位置。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帕特森看起來很厭煩,像聞到瞭什麼臭味。

卡羅爾身子向前傾。“你怎麼知道?”

“我們知道得不確切。”安佈羅斯說,陰沉渾厚的聲音中透出警示。

帕特森轉瞭轉眼珠。“還有什麼人對托尼·希爾有那麼大的仇恨?”

卡羅爾的眼睛驚恐地睜大。“托尼?托尼發生瞭什麼事?”

“他沒事。”安佈羅斯說,希望老板顯示出他引以為豪的敏感,對卡羅爾小心說話。“好吧,身體上沒事。但他很難過。昨晚有人燒毀他的房子。”

卡羅爾好像被抽打瞭一般驚跳起來。“他的房子?他漂亮的房子?燒毀瞭?”

帕特森點點頭。“縱火。這點毫無疑問。現場有汽油。火從房子的後面燒起,一開始沒人看到。等有人註意到的時候,火已經完全失控。消防隊沒有機會撲滅火勢。”

“這房子裡滿是漂亮的東西,卻像一根羅馬蠟燭被燒掉,”卡羅爾說,手捋過頭發,“你沒派人查嗎?上帝,這肯定又是萬斯幹的。”

“我們也這樣認為,”安佈羅斯說,“我派瞭一個小組去檢查交通攝像頭,看看能否發現可疑車輛。但是他如果稍微有點腦子,現在已經丟棄那輛車,換瞭另一輛。”

“而且他會改變外貌,”卡羅爾說,“我們不知道他的樣子。”

此時門被人用肩膀推開,一個制服警察抱著一個電腦機箱進來。接著又有一個警察抱著機箱進來。“你想要這些東西,是嗎,老板?”第一個警察喊道。

帕特森看起來有點困惑。“這些是什麼?”

第一個制服警察拙劣地隱藏不耐煩。“電腦。臺式機的機箱,配有硬盤驅動器。”帕特森沒心情容忍制服警察的粗魯。“我看得出來它們是什麼。但是把它們放在這裡幹什麼?”

“從諾森比亞來的。夜間加急速遞。你想把它們放在哪裡?”

“這些是特裡·蓋茨的電腦,”安佈羅斯說,“我要來的。托尼認為蓋茨沒有聰明到已經完全清除電腦裡的信息。”他指著靠墻的一張桌子。“請放在那裡。”

帕特森的不滿情緒加劇。“沒人告訴我這件事。我猜你現在打算花一大筆錢在加裡·哈爾卡普身上?”

安佈羅斯表現出不馴的樣子。“我如果我能聯系到他,會找到他的。他是專傢。我們需要專傢處理這些東西。”

“你如果把預算花在胖子加裡身上,總警司會勃然大怒,”帕特森說,“而且加裡似乎沒那麼快。等他從這些硬盤裡獲得信息,萬斯已經跑到世界另一頭。”

卡羅爾清瞭清喉嚨。“加裡·哈爾卡普是誰?”

“他是我們的電腦專傢。他的收費非常高,他看起來像頭熊,而且他像熊一樣不容易對付。”帕特森說。

“我會比他做得更好。”卡羅爾說。

“你是電腦專傢嗎?原諒我,喬丹總督察,但是我看你不怎麼像怪胎。”帕特森真是煩人,安佈羅斯想。

卡羅爾沒理帕特森。“我的電腦專傢,斯黛西·陳,是個天才。她能做到會把其他怪胎弄哭的事。”

“那很好,但她是佈拉德菲爾德警局的警察,不是西麥西亞的。”

“她是個警察。並且是專傢。這是最重要的,”卡羅爾說,一邊拿出手機,“我可以把她調撥給你用。”她疑惑的眼光對上安佈羅斯的目光。“她是最好的。”

“我不打算拒絕。”安佈羅斯說。帕特森明顯不悅地轉身離開。

卡羅爾調出斯黛西的電話號碼。“我讓她馬上動身。”

“她沒在做別的事嗎?我想你的人正在處理一樁連環謀殺案?”安佈羅斯問。

“事情有輕重緩急,”卡羅爾說,“我的小組明確知道當務之急是什麼。”

《罪有應得(心理追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