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說分手

世事無常,我們不得已而分開,可以盡情傷心,但卻永遠不必責怪。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那麼短暫,茫茫人海,能遇到你,和你發生一段故事,我已經知足。

米飯的故事,要從遙遠的異國他鄉說起。

故事的開場發生在巴黎戴高樂機場。

米飯扛著大包小包入境的時候,被一群法國警察大呼小叫地按倒在地,扭成麻花押送到辦公室裡。

法國的警察們如臨大敵,米飯一臉無辜,努力分辨警察們在說些什麼。

桌子上,擺著三個箱子。

第一個箱子裡,滿滿一箱各種口味的老幹媽拌醬。

第二個箱子裡,滿滿一箱子各種品牌的衛生巾。

第三個箱子裡,滿滿一箱子五顏六色的避孕套。

米飯終於從法國警察濃重口音的英文裡,聽懂瞭一個單詞,意思是說,米飯涉嫌走私。

米飯跳起來,手舞足蹈,抄起一瓶老幹媽,用更加蹩腳的中國式英語努力回答:“Formyowneat.”

左右手又各抄起一包衛生巾和一串避孕套,誠懇地重復:Formyownuse.

法國警察們驚呆瞭,面面相覷。

米飯想瞭半天,打開一包加長Youknow?”

警察茫然。

米飯實在沒辦法,拿著衛生巾在牛仔褲的襠部遊走,說瞭最關鍵的一句話:“Peenowet,尿不濕。”

世界安靜瞭。

米飯終於被海關放行的時候,天已經快黑瞭。

拖著大包小包,出瞭機場,直奔一個地址。

把一箱子避孕套交到一個留學生手裡,留學生點瞭幾張歐元給他。

米飯接過來,胡亂塞進口袋裡。

留學生看見米飯的其他箱子,問他:“還有什麼東西?也給我點。”

米飯搖搖頭:“這些我有重要的用處。”說完,轉身走瞭。

米飯長這麼大,第一次出國,英語四級都沒過,靠著漢語發音標註,發出帶著濃重山東農村口音的英語,聽起來特別違和。

米飯找瞭一個街角,靠著墻,啃瞭一張隨身帶的煎餅,噎得要死。還沒吃完,就被一個流浪漢驅趕,米飯跳起來,跑瞭。

拖著大包小包,到瞭一傢普通的咖啡館,主人是個老太太,米飯覺得無比親切,沖上去,和老太太法式貼面,嘴裡念叨著:“Emma,笨粥!”

老太太驚訝地看著米飯。

米飯報以傻笑。

點單的時候,米飯看著菜單上的法文,嘴角抽搐,挑瞭個阿拉伯數字最小的指瞭指。

老太太不一會兒端上來一杯奇怪的黑色混合物,米飯喝瞭一口差點把剛才吃的煎餅都吐出來。

米飯很緊張,感覺自己的心跳就在嗓子眼,弄不好就要跳出來。

米飯努力平復瞭一下情緒,打開微信,對著手機說瞭一句:“我在你傢樓下拐角的咖啡館。”

幾分鐘後,驚慌失措的茉莉,散著頭發,穿著拖鞋,又驚又怕又懷疑又欣喜地走進來。

米飯站起來,對茉莉招瞭招手。

茉莉整個人被擊中,在原地愣瞭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向米飯走過來。

四目相對,茉莉雙眼通紅,米飯臉上露出標志性的傻笑。

此刻,距離米飯和茉莉分手815天。

盡管已經800多天沒有見面,米飯覺得茉莉還是一點都沒有變,似乎時間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不起作用。

兩個人對面坐下,回憶如大山大海,洶湧而至。那些原本以為早已經遺忘的東西,再一次活過來。

大學,米飯和茉莉是同班同學。

茉莉屬於性感蘿莉類型。大一,其他女孩都還不敢穿裙子,茉莉就穿著熱褲,晃著兩條大白腿走在校園裡,惹得青春期荷爾蒙分泌旺盛的男生們紛紛側目。

很多人打茉莉的主意,但茉莉一概看不上。

據統計,平均每十五秒鐘,就有一個男生決定追求茉莉;每兩分鐘就有一場群毆,是因為茉莉而起。

茉莉甩著大白腿,挺著胸脯走在路上的時候,頗有點睥睨天下的女王風范。

米飯卻不以為然,認定茉莉是那種特別艷俗的女孩。

茉莉的臉型瘦而長,是典型的美女臉,米飯卻不買賬,給茉莉取瞭一個外號,並積極地推而廣之——大驢臉。這個外號傳到茉莉耳朵裡,茉莉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遭受瞭挑戰,她長這麼大,為瞭誇她漂亮,男人們費盡瞭心機,動用瞭一輩子學到的語文知識,但到米飯這裡,卻成瞭大驢臉。

忍不瞭瞭。

米飯和室友打完籃球,穿著一條運動褲衩,光著膀子往餐廳走。

茉莉突然出現,攔住瞭他,幾乎是指著米飯的鼻子質問:“你說誰是大驢臉?”

米飯呆住,還沒有反應過來。此時,室友不知道是發瞭神經,還是被外星人控制,突然做出瞭一個令全世界都訝異的舉動。

室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後退,伸手,下蹲,把米飯的褲子扯到瞭腿彎。

室友笑彎瞭腰。

米飯張大瞭嘴。

茉莉大概是平生第一次見到非男嬰的小雞雞,呆呆地盯瞭足足有三秒鐘,更讓米飯悔恨終生的是,就在小雞雞暴露在茉莉面前這短短三秒鐘,米飯可恥地硬瞭。

茉莉轉身大步跑開,米飯才想起來要提褲子。

在室友上氣不接下氣的笑聲中,米飯的襠部撐著帳篷,他罵瞭一句:“我操你大爺!”追著室友滿世界跑。

從此,米飯不再叫茉莉大驢臉,也無法正常面對一個還不熟悉就先看瞭自己小雞雞的女孩。

很久之後,系裡組織爬山。

茉莉和女伴走在隊伍後面,夾著腿到處找廁所,終於找到一個確保安全的角落,一頭紮進去,一眼就看到瞭一個正在撒尿的背影,茉莉呆住。

那個背影自然而然地轉過身,是米飯。米飯扶著小雞雞,眼睜睜地看著拋物線尿濕瞭茉莉的白色運動鞋……

是什麼樣的緣分,才會讓一個女孩連續兩次,看到一個男孩的小雞雞呢?

茉莉光著腳,坐在石頭上,好笑地看著驚慌失措、七手八腳地拿著紙巾給她擦鞋的米飯。

同學們已經走遠,兩個人默默地跟在後面,上坡的時候,米飯自然而然地拉住瞭茉莉的手。

爬上去之後,米飯忘記瞭松開,茉莉嘗試瞭幾次都沒成功,索性就任由米飯拉著她,一直往山上走。

路上,兩個人聊瞭很多。

米飯甚至把自己左半邊屁股上有一顆痣都告訴瞭茉莉。

米飯講笑話,茉莉笑得打滾。

直到很久之後,米飯才想起來,第一次和茉莉牽手的時候,自己剛撒完尿沒洗手。

此後的日子裡,茉莉常常約米飯去自習室和圖書館。

每一次,米飯都會買好一瓶酸奶,在食堂門口等著茉莉,遠遠地看茉莉從女生宿舍迎風走過來,米飯就覺得世界上每一塊石頭都能開出花來。

兩個人在食堂裡,茉莉吃一碗麻辣燙,米飯吃一份土豆牛肉蓋澆飯,有時候,茉莉會被米飯逗笑,把辣子噴到米飯的臉上。

自習室裡,兩個人埋頭讀書,偶爾抬頭看看對方。米飯的筆總是不小心掉到地上,每次彎腰去撿筆的時候,米飯就能近距離地去看茉莉穿著熱褲的大白腿。

米飯忍不住感嘆:“你腿怎麼那麼白啊?滑溜嗎?涼快嗎?”

茉莉就笑:“有本事你摸摸看啊。”

米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可以嗎?”

茉莉笑得更開心:“如果你不怕死的話。”

茉莉說著取下自己的耳釘,對著米飯的胳膊。

米飯還是沒有忍住,慢慢把手湊近茉莉的大腿,直到手掌和大腿接觸,茉莉的耳釘也沒有紮到米飯手上。

米飯第一次摸茉莉的大腿,從手掌到腦門,打瞭一個深入靈魂的冷戰。

米飯和茉莉進展迅猛,晚上下瞭晚自習,兩人就去操場上散步。

茉莉主動牽瞭米飯的手。

這一次,米飯的手汗激射而出,茉莉甚至懷疑自己剛才牽的到底是手,還是其他器官。

兩個人第一次在操場上接吻的時候,米飯不得其法,鼻子總是撞在一起。直到茉莉按住瞭米飯的臉,才順利地親上去。

一條傢屬院的狗,盯著接吻的少年情侶,汪汪汪叫瞭幾聲。

茉莉二十歲生日那天,和米飯一起逛超市,買瞭一瓶紅酒,一隻烤鴨,還有大包小包的零食,在學校附近的小旅館,開瞭一間大床房。

房間靠近馬路,很吵,兩個人都很緊張。喝瞭紅酒,吃瞭烤鴨,看足瞭北方的夜色,終於開始相顧無言,準備迎接這場盛大的儀式。

關鍵時刻,茉莉按住瞭米飯的肩膀,認真地問:“我聽說男人第一次隻有123,是真的嗎?”

米飯呆住。

這個很唯美的時刻,被米飯搞得非常狼狽,茉莉的血流出來,米飯嚇得驚叫,光著腳去洗手間拿毛巾的時候,砰的一聲,一頭撞在瞭玻璃門上,鼻血直流。

米飯鼻子裡堵著衛生紙,雙肘和膝蓋支撐著身體,齜牙咧嘴,造型奇特,茉莉忍不住笑場。

米飯強調一定要嚴肅認真,茉莉忍住笑,開始數——

“1!”

“2!”

“3!”

米飯在茉莉喊出123,哈哈哈哈哈哈……”

大四,米飯和茉莉決定一起考研,雖然讀不同專業,但是打算一起去北京,繼續雙宿雙飛。

兩個人出雙入對地在自習室占瞭位子,成為自習室裡最紮眼的一對考研情侶。

每次吵架無法調和的時候,兩個人就去逛超市,買一瓶紅酒,一隻烤鴨,去學校附近的小旅館,開一間大床房。

第二天再回來的時候,什麼矛盾都沒有瞭。

這技能被米飯總結成一句英文:“let’sfuck!”

考研臨近,米飯卻突然發現,當初茉莉讓他幫她在網上報名,但是自己失誤,報名沒有成功,再報名已然來不及。

米飯嚇壞瞭,沖到茉莉宿舍樓下,看著茉莉不知所措。

反而是茉莉安慰他:“沒事,大不瞭不考瞭,你去念書,我去北京工作就是瞭。”

最終,茉莉的姐姐建議她去法國留學。

茉莉猶豫。

米飯卻堅持讓茉莉好好準備。

茉莉說:“我不想離開你。”

米飯抱著她:“反正就三年,我等著你就是瞭。”

米飯陪著茉莉一起復習雅思,遞交資料,準備簽證。

在茉莉拿到錄取通知的時候,米飯得知自己考研失利,但是好在拿到瞭一份北京公司的offer。

首都國際機場。

米飯送茉莉離開。

茉莉哭得情緒失控。

米飯說:“我攢夠瞭錢,就去看你,等著我。”

茉莉抽泣著:“我等著你。”

茉莉到瞭法國,為瞭省錢,住在學校附近的一個閣樓上。房間狹小,僅僅能夠棲身而已。

米飯住在北京的群租房,房間不到十平方米,開門就是床,出門就是廁所。

米飯和茉莉隔著將近一萬公裡,六個小時的時差,隻能靠視頻和電話訴說思念。茉莉恨不得把一切細節都說給米飯聽。

“法國人都很懶,我叫個水管工,都得等好幾天。”

“房東來收房租的時候,說瞭兩句中文,一句是‘你好’,一句是‘他媽的’。”

“我住的地方拐角就有個咖啡館,主人是個老太太,人很好,很喜歡我,叫Emma。”

晚上,茉莉常常在視頻裡挑逗米飯,米飯笑罵茉莉殘忍。

茉莉吃不慣西餐,中國超市裡的食材又很貴,茉莉就在視頻裡跟米飯抱怨:“想吃老幹媽拌飯,想瘋瞭。這裡也沒有我愛用的ABC,抓狂。”

米飯很心疼。

茉莉又在電話裡告訴米飯:“法國鼓勵男女同居,情侶租房子政府有一半的補貼。你快來看我。”

米飯看著每個月三千五的稅前工資單,有些心酸。查瞭查機票,往返機票花費不菲,還不包括在巴黎的開銷,米飯計算著人民幣兌歐元的匯率,拼命地工作,攢錢,辦護照,查辦理簽證的攻略。

時間倏忽過去。

茉莉勤工儉學,還要努力學法語,上課,每一天都筋疲力盡。

茉莉在電話裡跟米飯哭訴:“晚上有個男人跟瞭我一路,我七拐八拐地回到傢,嚇得內衣都濕瞭。”

米飯心疼得要死,卻又無能為力。

茉莉總是在電話裡問:“米飯,你到底什麼時候來看我?”

米飯想想自己銀行卡裡的數字,總是說:“快瞭,快瞭。”

一年後,茉莉和米飯的通話,從一天無數次,變成每周一兩次。

米飯努力工作。

茉莉努力讀書。

茉莉有一天參加聚會,醉瞭,打電話給米飯,也不說話,隻是哭,情緒失控。

米飯眼淚無聲地流下來,癱軟在地上。

又過瞭很久,茉莉給米飯發瞭一封郵件。

郵件裡隻有一行字:“米飯,我想我們的生活越來越遠,我們分手吧。”

米飯當時在辦公室,埋頭處理一大堆表格,郵件跳出來,米飯點開,看瞭一眼,隨即號啕大哭。

同事們都嚇瞭一跳,紛紛看過來。

米飯的哭聲回蕩在北京城的秋風裡。

當天晚上,米飯做瞭一個夢。

夢到一群人,明明知道茉莉就在人群中,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她的樣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人從自己眼前擦肩而過。

米飯一個人在北京,往前看,看不見前程,往後看,看不見退路,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作絕望。

米飯第一次攢夠瞭去巴黎的路費,簽證卻被拒。

朋友勸米飯:“算瞭,都這麼長時間瞭,別去瞭,浪費錢幹嗎?”

米飯總是笑著說是。

但心裡總想著,答應瞭茉莉的事情沒做到,總覺得活得不開心。

在茉莉離開800多天之後,米飯終於拿到瞭簽證,也攢夠瞭錢,兌換成歐元足夠這趟行程。

茉莉看著從天而降的米飯,眼淚簌簌地掉下來。

米飯原本以為,自己這次來,會生氣,會質問,會埋怨,會哭泣,但是都沒有。

米飯就是笑著看著茉莉。

茉莉看著米飯,又哭,又笑。

在兩個人的對望裡,好像把什麼都說完瞭。

米飯把自己帶的東西給茉莉展示。

“一箱子老幹媽,給你做老幹媽拌飯。

“一箱子衛生巾,是你最喜歡用的牌子,夠你用一段時間瞭。

“還有一箱子避孕套,我是給網上認識的一個留學生代購的,掙點路費。”

米飯說完,自己忍不住笑瞭。

茉莉看著米飯,難過得捂著胸口,泣不成聲。

老太太Emma走過來,遞上一大疊紙巾,看看茉莉,又看看米飯,轉身離開。

茉莉抽泣著:“你跑這麼遠,就是為瞭給我送這些?”

米飯笑瞭笑:“我是來跟你當面說分手的。”

茉莉呆住。

米飯笑得更純真:“分手這麼大的事情,總要當面說吧?”

茉莉的眼淚再一次濕瞭眼眶。

米飯送茉莉回住處。

兩個人在樓下停住。

茉莉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嘆瞭一口氣,說:“他……在上面,我就不請你進去瞭。”

米飯微笑,點點頭:“他對你好嗎?”

茉莉忍著眼淚:“我在最難熬的那段時間,遇到瞭他。”

米飯笑得很陽光,沉默瞭一會兒說:“好好過。”

茉莉說不出話,隻有眼淚噴湧而出。

米飯轉身要走的時候,茉莉喊住米飯,沖過去,抱著米飯又哭瞭起來,一直在重復:“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米飯拍拍茉莉的肩膀:“在一起的時候好好在一起,不能在一起瞭,就當面說分手,說什麼對不起啊,真是的。”

米飯站在馬路對面,遠遠地看見一個男孩下樓,搬著東西,和一步三回頭的茉莉走上樓去。

米飯看著隔在他和茉莉中間的滾滾車流,釋懷地笑瞭。

從北京到巴黎,接近一萬公裡,六個小時時差,米飯跑瞭這麼遠,隻是為瞭一個微不足道的承諾,就算是這段感情已經不可避免地走向瞭盡頭,他還是希望親自畫上一個圓滿的終點,當面說分手,給曾經深愛過的姑娘最後一個微笑。

堪稱業界良心。

世事無常,我們不得已而分開,可以盡情傷心,但卻永遠不必責怪。

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那麼短暫,茫茫人海,能遇到你,和你發生一段故事,我已經知足。

誰的生命中沒有一份刻骨銘心的遺憾呢?

沒有遺憾將來靠什麼回憶呢?

就讓我們在嫩得一掐一包水的年紀傻呵呵地相遇,在分手的時候笑著揮手告別。

就讓那些被我們狠狠愛過的人,在回憶和遺憾裡永垂不朽吧。

《玩命愛一個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