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太陽在雲層中隱著,泛出灰白的光。正是夏末時節,天氣炎熱,被炙烤過的樹葉卷曲著,像羞怯的小媳婦。在B市市公安局門前,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在大聲吵鬧著,他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手持一根破鐵棍,喊著喊著突然一下子跪在瞭地上。行人們紛紛駐足觀望,不一會兒就圍瞭一圈。看門的保安隊長勸阻無果,第三次跑到門口的值班室裡。一進門,崔鐵軍正端著個大搪瓷缸子,把一杯晾涼的花茶送到嘴邊,保安一慌,撞得桌子一歪,讓崔鐵軍把花茶灑瞭一身。

“哎哎哎,怎麼茬兒這是?你丫趕著投胎去啊?”崔鐵軍氣不打一處來。

保安更加慌亂,忙拽過一塊抹佈往他褲襠上抹。

“滾滾滾,還想占老子便宜是吧。”崔鐵軍一把推開保安,“急什麼急?剛才教你的法子不管用啊?”他年近六旬,稀疏的頭發已經花白,但目光卻炯炯有神,一身警服穿得歪歪扭扭,說起話來不緊不慢。他是經偵支隊的民警,因為還不到一年退休,領導就照顧他讓他負責門崗,別看這隻是個看大門的活兒,但相比經偵支隊“白加黑、五加二”的加班加點,可真是天上地下瞭。

“不管用啊,崔爺,我就照您剛才吩咐說的,告訴他公安局不管文物的事兒,讓他交到文物局去,但我說話不管用啊,他說必須見咱們局長才行。”保安氣喘籲籲地回答。

“廢物,你肯定是沒把他拿住,唉……還是毛嫩啊,我告訴你啊,一會兒出去得這麼說……”崔鐵軍不耐煩地嘟囔。但他話還沒說完,門簾一挑,郭副局長走瞭進來。保安一看趕忙立正,崔鐵軍也把姿勢收斂瞭許多。

郭副局長與崔鐵軍同歲,一進門就看到崔鐵軍敞胸露懷的樣子,他忍住發作,反問道:“您老……涼快呢?”

“哦……挺,涼快……”崔鐵軍應和著。

“但外面的人不涼快啊,人傢都跪瞭半天瞭!”郭副局長還是沒能壓住火氣,“老崔,你這怎麼值的班啊?門口都鬧開瞭鍋瞭,你還在這兒坐著。坐著就坐著吧,你瞧你這一褲子,你這是……幹嗎呢……”郭副局長撇嘴。

崔鐵軍立馬站瞭起來,臉色有點難看,他倒不是怕局長的幾句呲叨,關鍵是當著保安沒面兒。“嗨,我這不是讓保安先勸著呢嗎?這道理您也懂,等保安說不動瞭,我再出去,這好歹有個緩沖帶不是?”他解釋道。

“緩沖個屁,老百姓都紮堆兒瞭,110指揮中心都接到群眾舉報瞭,在市局門口有人上訪,我還以為這兒沒人管呢!”郭副局長氣得拍瞭桌子。

“哎哎哎,咱出來說,出來說。”崔鐵軍一邊把郭副局長往門外推,一邊拽過剛才保安拿的那塊抹佈擦著褲子,“哎,把那喇叭遞給我。”他又對著保安說。

一出門,熱浪襲來,崔鐵軍攏瞭攏頭發,整瞭整警服,一邊走一邊說:“我說老郭啊,你是不知道,這孫子外號叫范大傻子,是個‘文瘋子’,以前是二機廠的,二十年前跟著二冬子那幫流氓混過兩年,沒落著好,媳婦讓車撞瞭之後,腦子就出瞭問題,一直以為二冬子還在號兒裡,總想賣點傢當撈他出來。這種人啊,咱就不能搭理,就跟小孩哭鬧一樣,你越勸他就越來勁……”崔鐵軍和郭副局長在三十多年前就在一起警訓,當著別人面叫郭副局長的官稱,獨處就隨意下來。

“那按你的意思呢?就讓他在這兒鬧?不管他?那老百姓怎麼看咱們?怎麼看警察?”郭副局長轉眼看著他。

“我也沒說不管啊,這不得晾晾再管嗎?等他鬧沒勁兒瞭,上去說幾句就完。哎……你別露面啊,他要知道局長來瞭,更來勁瞭。”崔鐵軍嘆瞭口氣。

跪在門口的范大傻子看到崔鐵軍,立馬打雞血似的站瞭起來,眼睛裡放出針尖似的光芒。“政府,政府!我就找你!”

崔鐵軍一看,苦笑著走瞭過去。

“怎麼茬兒啊,老范,還是為的那把寶刀啊?”崔鐵軍指瞭指范大傻子手裡的“兵器”,故意放大聲音問。

“哎!不是寶刀,您這怎麼聽的啊?是九龍寶劍,九龍寶劍!”范大傻子說。

“什麼?什麼劍?”崔鐵軍裝沒聽見。

“九龍寶劍!乾隆爺的九龍寶劍!”范大傻子幾乎喊瞭出來。

“我耳背……”崔鐵軍指瞭指自己耳朵,說著把手中的電喇叭遞瞭過去,“拿這個說,聽得清楚。九龍寶劍?什麼來頭啊?”他問。

“哎!我跟你說瞭多少遍瞭,你怎麼記不住啊!”范大傻子頓足捶胸,他拿起電喇叭,神經質地大聲說,“九龍寶劍是乾隆爺生前的防身寶器,乾隆爺死後就陪葬於河北清東陵,軍閥孫殿英將其從墓中盜出,欲發不義之財,但迫於壓力,將此劍交給特務頭子戴笠欲呈給蔣介石,不料卻落入間諜川島芳子之手……”范大傻子拿著喇叭,有板有眼地在市局門前說起瞭評書,圍觀的群眾一聽都笑瞭起來,才意識到這位爺不是有冤屈到公安局上訪,而純屬是腦子有病。

看火候到瞭,崔鐵軍一把從范大傻子手中搶過喇叭,大聲對圍觀的群眾說:“各位散瞭吧,聽評書回傢聽去,單田芳比他說得精彩。”

這話一出,人們嬉笑著散去,但范大傻子卻不幹瞭:“哎,你幹嗎啊,我還沒說完呢!”

“說什麼啊,我不上次告訴你瞭嗎?我們公安局不管這文物的事兒,要去你得去文物局。”崔鐵軍說。

“我就是從文物局來的,是他們讓我找公安局。有困難找警察,我有困難瞭,你們得管!”范大傻子竟然振振有詞。

崔鐵軍有點不耐煩瞭:“那行行行,你把那什麼寶劍給我吧,我幫你拿給局長。”他說著就要過去拿。范大傻子卻一下推開瞭崔鐵軍的手:“不行,我得親自見你們局長!”

“嘿,我這暴脾氣的!”崔鐵軍不顧阻攔,還是一把攥住瞭范大傻子手中的“劍”,這哪裡算是什麼劍啊,就是一根破鐵棍,死沉死沉不說,還銹跡斑斑。范大傻子看崔鐵軍動瞭粗,也不示弱,猛地往自己懷裡拽。崔鐵軍一趔趄,手中的電喇叭也掉在瞭地上,發出刺耳的交流聲。兩個人頓時撕巴起來。

郭副局長再也看不下去瞭,一個箭步沖瞭過來:“放手,老崔,放手!有這麼對老百姓的嗎?啊!”他先是呵斥崔鐵軍,隨即又對范大傻子擺出一副親民的模樣,“哦,你好,我是公安局的副局長,有什麼事跟我說。”

“啊,你是局長?”范大傻子趁崔鐵軍松手的機會把鐵棍搶瞭回來,“你真是局長?”他疑問道。

“廢話,你看看他的肩章不就知道瞭?我是兩個杠,人傢是一個花。”崔鐵軍說。

“哦,哦。”范大傻子連忙點頭,“我就找你,就找你。”他說著就沖郭副局長走瞭過去。

郭副局長清瞭清嗓子,正想著該從哪方面做通這個“文瘋子”的思想工作,卻不料范大傻子手法極快,趁其不備,猛地撲瞭過去。

“不好!”崔鐵軍看范大傻子手往兜裡插,頓覺危險。但為時已晚,此時范大傻子已狠狠摟住郭副局長,用一把改錐抵住瞭他的頸動脈。

“你幹嗎?”崔鐵軍厲聲質問。

“你……你們快把我大哥放出來!要不……要不我就宰瞭他!”范大傻子嗓音尖利,眼裡露出兇光。

“你大哥是誰?”郭副局長輕聲問。

“是……是二冬子!被……被你們抓瞭!快……快放人!”范大傻子氣喘籲籲地回答。

“二冬子?”郭副局長皺眉,他瞅瞭瞅一臉無奈的崔鐵軍,試探地說:“我說老范啊,二冬子現在不在我們公安局,他……早就死瞭……”郭副局長說得沒錯,隻要在B市當警察的都知道,曾經的悍匪二冬子,早就在二十年前被警方擊斃瞭,說他被抓顯然是無稽之談。但范大傻子卻不信這一套。

“你胡說!我大哥根本就沒死,是……是你們把他秘密關押瞭!你……要是不放,我就弄死你。”他說話的語氣讓人不寒而栗,“要不……要不這樣也行,你們幫我把這九龍寶劍給賣瞭,賣的錢都歸你們,你們隻要放瞭我大哥就行!”他的語氣轉瞬又變成哀求。

崔鐵軍知道,這是精神病人最危險的時候,光靠勸是不行瞭。此時市局的刑警們已經沖瞭出來,荷槍實彈地準備武力解決。

“幹什麼?你們想打死一個傻子?”崔鐵軍質問已經打開手槍保險的刑警隊長。

“那怎麼辦啊,崔爺,這孫子犯起病來,再給郭局傷瞭。”刑警隊長輕聲說。

“快叫大棍子來,快點!”崔鐵軍說。

“大棍子?”刑警隊長皺眉。

“靠,叫習慣瞭。是那誰,老徐,徐國柱!”崔鐵軍提高瞭嗓音。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