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都快到下班的點兒瞭,潘江海還在辦公室裡研究著案卷。他總覺得有哪不對。為什麼一起普通的合同詐騙案件會越辦越大,而且還湊巧交到瞭三個老警察的手裡;為什麼郭副局長剛開始熱心,現在對案件又不聞不問;為什麼林楠會一再退讓,而楚冬陽卻如此冒進。搞預審的警察都不會輕信某種巧合。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巧合多瞭就一定是隱藏著某種必然。潘江海細細地翻著案卷,當看到案件受理表上的第一次批示時,印證瞭自己的猜測。

按照B市公安機關的辦案程序規定,在案件受理以後,會由法制處將報案材料進行登記,待局領導審批後再下發到辦案單位辦理。郭副局長分管經偵,案件就自然由他批示。他在受理案件的意見欄上寫道:請經偵支隊依法查處。

潘江海知道,這幾個字看似簡單,實則非常關鍵。經濟案件紛繁復雜,每一起案件的背後,都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但警察也是社會人,也難免受到多方面的壓力,而且這種壓力也會隨著職位的升高越來越大。但許多壓力又不能明說,於是領導們就往往會在文字上做一些手腳,將意圖委婉地傳達。潘江海是個預審老炮兒瞭,當然知道這裡面的貓膩。他看著“依法查處”四個字兒,大腦在飛快轉動。按照郭副局長的慣例,他隻在意見欄裡做三個層次的處理,一是“查閱”,二是“查辦”,三才是“查處”,這是個遞進的關系。“查閱”顧名思義,就是拿過來看看,夠不夠案子再說;而“查辦”呢,就是不光要看,還要幹;但“查處”就得加個“更”字,不但要幹,還得有處理的結果。但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案子,就要把力量頂到頭兒,這顯然不是老郭的辦事風格。而且最讓潘江海想不通的是,這個案子為什麼要交給沉寂已久的崔鐵軍辦。他不信這是個巧合。

潘江海站起身來,慢慢地在辦公室踱步。在中午的時候,他佯裝遛彎,探瞭探門崗老李的口風。在閑談中得知,崔鐵軍接任務那天,其實是跟老李換的班兒。也就是說,他很有可能預知自己接到這個任務。潘江海又坐下來繼續思索,在腦海中把這段時間的經歷一一回放。去接頭兒的是崔鐵軍,跟蹤嫌疑人的是他,發現金庫的是他,堅持查明贓款的也是他。雖然幾場關鍵的審訊都是自己所為,但之前的審訊方向和重點,也大都是和崔鐵軍一起商議的。再加上回想崔鐵軍以往的懈怠,潘江海越發警覺起來。他思索瞭一會兒,慢條斯理地走向林楠的辦公室。

林楠常年開門辦公,潘江海走進去的時候,他還在打著一份報告。

“哎,潘師傅,還沒下班啊?”林楠問。

“沒有,這不還半個小時呢嗎。哎,你幫我給局政治處打個電話,我想查查我的警員檔案。”潘江海說。

“啊?都這個點兒瞭?您查檔案幹嗎?”林楠問。

“嗨,我媳婦她們單位弄什麼公租房的指標,非要問我入黨時間、工作履歷,我哪記得清啊,得查查。”潘江海說。

“哦,那您不用自己去,我一會兒讓內勤去調。回來給您就行。”林楠說。

“不用不用,耽誤人傢下班兒。我自己去查,也知道哪些有用。”潘江海說。

“行,那我一會兒給他們打個電話,您找內勤開個介紹信吧,我批一下。”林楠說。

潘江海拿著內勤開的介紹信,剛走出辦公區就進瞭一個沒人的會議室。他把介紹信鋪在桌子上,模仿著內勤的筆記,在“潘江海”三個字後面寫上瞭“崔鐵軍”和“徐國柱”。

到瞭政治處,他在門口佯裝打手機。等屋裡的人走得差不多瞭,才急匆匆地走瞭進去。已經過瞭下班的點兒,屋裡隻剩下實習生小宋。

“哎,姑娘,趕快趕快,幫我調一下這幾個人的檔案。”潘江海把介紹信遞給小宋。

小宋剛來還不到一個月,業務尚不熟練。她拿過介紹信問潘江海:“您查這幾個人的原因是什麼?”

“具體問題不能透露,我也是按照要求辦理。”潘江海嚴肅地說,“我們支隊領導給你們劉主任打過電話。”

“哦,那我知道瞭,劉主任剛才跟我說瞭。那我現在就給您查。”小宋說。

“不用,我自己查就行。你也不必跟著,這裡面涉密。”他擠瞭擠眼說。

在下車之前,鬼見愁拿掉瞭敷在傷口上的棉佈,他不想讓自己顯得狼狽。他走過一輛紅色的寶馬轎車,來到別墅門前的時候,發現黃有發正在裡面發火。一個女人趴在地上,渾身顫抖。

“你有什麼害怕的,怕他們吃瞭你嗎?”黃有發對夏靜怡大發雷霆。

夏靜怡跌倒在地上,剛才的一個耳光,讓她頭暈目眩:“老板,我真的幹不瞭瞭,真的不行瞭……那些客戶天天圍著公司,就連我回傢的時候都跟著,昨天他們把我圍在車上,說不還錢就把我帶到公安局。老板,您換個人吧,我不想幹瞭。”她說著就抱住瞭黃有發的腿。

黃有發冷冷地看著她,沒有一絲憐憫。“小夏啊,我跟你說過,隻要再堅持一段時間,我就送你出去。現在是關鍵時期,你必須要撐好門面,你現在不去瞭,讓我怎麼辦呢?”他問道。

“您可以換人啊,現在那幾個副總都可以啊。您給我的那些錢,我可以退給您。您隻要讓我離開,我保證守口如瓶。”夏靜怡說。

“我去你媽的!”黃有發抬起一腳,把夏靜怡踹開,“現在公司有難,你想一走瞭之瞭?不是原來在國外求著讓我睡你瞭?”

“你睡我吧,怎麼睡我都可以,隻要你放瞭我。”夏靜怡淚流滿面地央求。

看鬧成瞭這樣,黃有發知道再強逼也無濟於事。他嘆瞭口氣,抬手示意她起來。“我可以放瞭你,但這段時間你還要去公司,我會找人保護你的。等過瞭這段時間,我就安排你出國定居。小夏啊,你要堅強啊……”他捏著夏靜怡的臉說。

夏靜怡戰戰兢兢地點點頭。

黃有發嘆瞭口氣,沖門外招瞭招手:“阿鬼啊,進來吧。”

鬼見愁和鐵鍬已經等瞭半天,剛進門黃有發就發號施令。

“從今天開始,你們找人保護好她。”黃有發說。

鬼見愁抬眼看著黃有發,緩緩地點瞭點頭。

黃有發察覺出異樣,便打發走夏靜怡。他轉身坐到沙發上,請鬼見愁兩人也坐下來。他讓保姆拿來兩盒哈瓦那雪茄,甩手扔瞭過去。鬼見愁也不客氣,馬上拆封取出一支,自顧自地點燃。

黃有發換上瞭笑模樣,自己點燃瞭一支紅雙喜:“阿鬼啊,現在咱們公司的情況是有些緊張,但也沒什麼大不瞭的,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都過來瞭,還怕這一次嗎?我叫你來啊,是有一件事情要辦,襄城的一傢公司啊,現在……”

他的話還沒說完,鬼見愁就擺瞭擺手。“老板,我今天來,也是有事要問你。”他抬起頭說。

“什麼?”黃有發皺眉。他第一次見鬼見愁對自己是這個態度。

“我問你,你是不是把那些照片發到公安局紀委瞭?”鬼見愁質問。

黃有發一愣,說道:“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我給你徐國柱的照片時,你說過什麼?不經我同意不會使用。但現在呢?直接寄到公安局瞭!你這是玩我啊!”鬼見愁一下拍響瞭桌子。

黃有發的火一下就起來瞭,他也拍響瞭桌子:“阿鬼,你有什麼資格跟我這麼說話!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捧你,也可以摔你!想捧你的時候,你就是老大,要摔你的時候,你連狗屎都不如!”

“哼哼……”鬼見愁站起身來,“你要這麼說,咱就沒什麼可聊的瞭。”他露出一身的江湖氣,“我這人做事講規矩,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我伺候不瞭。”他說著就要走。

“你站住!”黃有發勒令道。他走到老鬼面前,“阿鬼啊,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的。你說這些年,哪件事不是我幫你扛著?要不是我花錢請律師,那些傷害的案子可以結束嗎?你現在還在牢裡啊!讓人替你頂罪,買通證人,哪個不是我來辦的。你說,你今天這麼做有良心嗎?懂規矩嗎?”黃有發反問。

“呵呵……”鬼見愁笑瞭,“你呀,甭跟我打這悲情牌。拆遷的事兒是你讓我幹的,威脅證人的事兒也是你佈置的,你保我是為瞭自己,你有必要說得這麼高尚嗎?”他反問道。

“是我給你的錢不夠嗎?”黃有發質問。

“不是錢的事兒。我幫你做事有年頭瞭,在心裡一直拿你當老板,但你呢?拿我當什麼?”鬼見愁盯著他的眼睛,“我問你,我的那幾個場子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都退股瞭?你別以為我是傻子,你把那些錢都給瞭小青。”鬼見愁說。

黃有發知道,這才是鬼見愁暴怒的原因。他笑瞭笑:“阿鬼啊,我不知道你看不看《動物世界》,我是每期都看。那裡面無論多少個故事,其實就在講一個道理,那就是優勝劣汰。我知道,你是怕那些警察,不敢跟他們作對。所以我沒辦法啊,許多事就隻能讓小青去做。讓他做自然要開出價碼,所以沒辦法瞭,就隻能把你的拿走瞭。”黃有發聳瞭聳肩。

“呵呵……”鬼見愁冷笑,“無所謂,你愛給誰給誰。江湖有江湖的規矩,不動‘條子’就是我立下的規矩。你以為這社會的規則是流氓制定的啊?扯淡啊,我們都是在人傢指甲縫兒裡求著生存。”

“哎……你落伍瞭!過時瞭!規矩把你拉下瞭泥潭。阿鬼啊,你不再是那個鬼見愁瞭。”黃有發說。

“呵呵……”鬼見愁撇嘴笑著,“江湖的事情你不懂,也少摻和。你就做好自己的生意吧。我今天來就是告訴你,以後我不會再跟你幹瞭,你要是覺得小青不錯,就讓他做那些事吧。但我希望你告訴他,做事別越界,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

黃有發氣得攥緊瞭拳頭,但又緩緩放開:“阿鬼,你這麼說讓我很寒心啊,看來咱們之間有不少的誤會。好,你既然要走,我也不強留。但你手裡的東西要給我留下。”

“什麼東西?”鬼見愁皺眉。

“那些錄像,那些照片,那些下邊的毛!你不要以為我是傻子!”黃有發說。

“哈哈……”鬼見愁笑瞭,“那可不行,我得留作紀念。”

“叼你老母,你紀念個狗屁!”黃有發急瞭,沖著鬼見愁就甩出一個嘴巴。但不料剛伸出手,就被鐵鍬攥住。

“哎呀,哎呀哎呀……”黃有發疼得直叫。鬼見愁擺擺手,鐵鍬才松開他。

“我告訴你姓黃的,我手裡的東西能幫你,也能毀你。我不想跟你結仇,也希望你別為難我。從今天起,你和警察怎麼作對都與我無關。你的破事兒,爺不管瞭。”鬼見愁說著把吸瞭半根的雪茄仍在地上,拿腳蹍滅,“謝謝啊,這味道還不錯。”他轉身離去。

“我叼你老母……”黃有發看著他的背影,渾身顫抖起來。

《三叉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