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隊

“師父,我這邊已經黑進去瞭。”

從耳麥裡,我清晰地聽見瞭徒弟李昱剛的聲音。我知道這事找他準沒問題。

我朝著老楊比畫瞭一個“OK”的手勢,他跟我點瞭點頭,我們倆借著這珍貴的五分鐘,潛伏進瞭1212房間。從樓梯間到1212房間也就是二十幾米,我卻事先在腦袋裡模擬走瞭無數次。那一閃一閃的攝像頭就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但它這會兒沒用瞭,傳遞出去的圖像是李昱剛準備好的。

“你這小徒弟還真行啊。”老楊在沙發上坐下,壓著嗓子說。

我心想:“這算什麼啊,這神通廣大的小子,國傢電網他都黑進去過,新浪微博他也給人換過南瓜頭。我謝天謝地他沒一閃念當壞蛋去,要不我還真不一定能抓著他小子。”

“他行!他能!他可以。”我也壓著嗓子說。聽前期踩過點的同事說,這破房子隔音巨差,還涉外級別的公寓呢,我瞧著就一豆腐渣。

“這能人你怎麼沒帶咱隊上來啊?”

“我腸子也悔青瞭。”

這是真心話。我要是知道他現如今在圖偵科的處境,我當初還真就帶他走瞭。想想也逗,就他,穿著一身藍衣,往辦公室一坐,真挺魔幻現實主義的。更別提每天在那盯視頻瞭,他一多動癥,坐都坐不住。英雄毫無用武之地。

“再有半個鐘頭吧,‘騾子’就來瞭。”

我貓腰走向窗口,外面一片平靜。任誰也想不到國際刑警、H國警方,以及中方的特警、防暴警、武警、消防,來瞭將近四百人,全在附近變裝貓著。雖然重兵壓陣,但我的心依然怦怦直跳——我和老楊,還是身處孤島。沒有辦法,環境不允許。地方就這麼大,還有監控器探頭,隻要有陌生人路過,那些東西一沖就沒瞭。抓捕時一定要迅速,幾秒鐘之內就得完成。他們之間都有配合,可卡因這東西一旦成型之後,有一個人就在廁所,一聽到聲音和響動,一松手這東西就沒瞭,這次部署就全白費瞭。

“畢濤能行吧?”

看老楊也摸到瞭我身邊,我悄聲問。

“肯定行。”

半小時後,走廊裡傳來瞭腳步聲。

有人來瞭,聽得很是真切,不一會兒,嘰裡呱啦的說話聲也有瞭。我們啥也聽不懂,是H國語、是墨西哥話?不知道。他們也不怎麼說話,反倒是廁所裡排貨的“騾子”在數數,“一個、兩個……”我聽得倍兒清楚。他歇歇停停,拉瞭三個多鐘頭,我數瞭數,一共二十七個。看來這真的是個大案啊!

我和老楊就這麼埋伏著,偶爾輕聲細語地在那兒聊天,餓著肚子等瞭很長時間。我們進去之後才發現自己沒有提前吃東西,現在也不能動瞭,就隻好餓著等畢濤來。

11點23分,信號終於來瞭,門開瞭。

畢濤按約定的那樣站在門口,但是他那是什麼動作啊,怎麼那麼不自然地抬胳膊呢?

然而,時間不等人。門已經開瞭,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跟老楊風馳電掣地沖進門,按照最初的方案行動,一個奔廁所、一個奔前方,我直接就奔廁所去瞭。

我餘光一掃,壞瞭,這屋裡七個人,個個人高馬大的!不是說好就三人嘛!一個“技師”、一個“騾子”、一個“老板”。這誰給的情報啊?可現在啥也顧不上瞭,眼瞧著廁所這“騾子”一撒手,我手疾眼快直接把東西就抓到瞭,反過來一腿,跟著摟腰,往下這麼一坐,標準的摔跤抱殺,緊跟著一鎖脖,把他勒暈瞭!

我把他放倒在地的同時往外一看,我們五十六歲的老楊不愧是打黑拳出身的,已經放倒瞭四人,就這麼厲害。我提著東西趕緊就竄出來瞭,必須得幫他!明顯地可以看出來幹掉四人之後的老楊體力不支。另外兩人一個往桌子上跑,還有一個被打電話的畢濤堵在門口。

畢濤朝著電話大喊:“趕緊全上來!”緊跟著就扔開手機,拿手刀劈上去。

我也沒遲疑,朝著桌子上那快一米九的大高個去瞭,我一拳他一擋,隻能硬著頭皮幹!打鬥的過程中,他一直朝我嚷嚷道:“play, play, play。”我哪兒知道他說的啥,心裡就隻有一個信念:幹倒再說!

挨瞭他好幾拳,整個腦袋都是蒙的,感覺過瞭好久才能聽見周圍的嘈雜聲,支援到瞭。

大部隊一來,我跟老楊就算完成任務瞭,剩下的就是他們的活瞭。我們挽扶著跑回先前蹲點的那個房間去瞭。

往沙發上一躺,老楊氣喘如牛,聲音不用壓著瞭,倍兒洪亮,還是底氣足:“警察幹事真他媽不靠譜!幹完這把我準備退休瞭。子承啊,跟你這是最後一戰瞭,然後我就結束瞭這個生涯吧。他媽的不幹瞭,幹不動瞭!九條命也不帶這麼玩兒的啊!”

老楊——楊國帆,緝毒隊的隊長,我的頂頭上司,這麼跟我說,看得出來他還真的沒有半點兒開玩笑的意思。

“你大爺的!你們倆是不是傻!是不是傻!”

畢濤也進來瞭,他也完成任務瞭,他的任務就是扮演買主。

“沒想到今兒來瞭場械鬥是吧,畢老師。”我擦瞭擦嘴角的血,給自己點瞭支煙,反手把煙盒扔給瞭老楊。

老楊沒接,倒是畢濤走過來拿瞭過去:“我給你們擺手讓你們別進去,跟情報不一樣,人太多!好傢夥,一眨眼的工夫你倆跟閃電似的比雷還快!幸虧我臨危不懼趕緊叫瞭支援,要不今兒非死這兒不可!”

“哈哈,哈哈哈哈……”老楊在沙發上“葛優躺”,此時發出一陣爆笑。

“哈哈,哈哈哈哈……”我呼應他。

“你倆真傻瞭啊!”畢濤一臉茫然。

後來我們才知道,情報無誤,實際上這裡面有三個是敵方人員,剩下的四人裡,有兩人是跟著畢濤來的,是特情,另外兩人是H國警察的臥底。這四人讓我們幹得夠嗆。

這個以烏龍結尾的國際販毒案,影響倒是還不錯。H國警察雖然都被我們幹倒瞭,走的時候隻記得中國警察太厲害瞭。

這個案子的起源,就是H國警方。他們通過國際刑警組織給到中國公安部線索,公安部找的我們。

墨西哥要往中國開辟一條可卡因運輸通道。因為中國的可卡因是賣得最貴的,需求量是最大的,但同時中國也是禁毒力度最強的國傢。世界上有四大高危行為——在俄羅斯禁酒、在墨西哥緝毒、在美國逃稅、在中國販毒,且在中國販毒的危險性明顯高於前三者,畢竟我們深受“毒”害過,所以才有瞭虎門銷煙。那墨西哥人就特別希望把這條通道給打開。他們設計的這條通道是從墨西哥坐飛機起飛,在H國中轉,在H國待一天之後再起飛,落地中國,主要的方式就是人體帶毒。他們研發瞭一個辦法,可卡因本身是固體,他們在墨西哥把可卡因溶解瞭變成液體再用避孕套裝起來然後吞服。這個方法很危險,因為一旦破裂,帶貨的人必死無疑,但是它利益巨大,所以從來不乏以身犯險的人。

這些帶貨的人,我們中國管他們叫“騾子”。“騾子”從墨西哥起飛,到H國轉機。因為飛行時長對“騾子”來說很關鍵,飛行時間太長,超過十小時可卡因就會自動排出來,所以他們必須到H國停一下,先排出來,之後再吞進去再飛。

我們跟H國警方一塊部署。北京這邊的交易,設計的接頭人是我們。我們有個特情,他在這個圈子裡頭一直臥著。他後來跟墨西哥那邊連上瞭,然後找瞭一個借口說最近身體不好,但他的二把手會替他進行交易,墨西哥人就相信瞭,而這個交易就被我們攬過來瞭。

負責接頭的人最後定瞭畢濤。畢濤當過幾年老師,最起碼能跟他們說兩句英語。畢濤也不是一個人,有兩個H國的人跟他在一起。一方面他們三人來買東西比較安全;另一方面墨西哥人也不相信中國人,但比較相信H國人。他們的心裡對北京還是沒有底,而H國人隻是想賺中轉的錢,對墨西哥人沒啥威脅。可這倆H國人不是我們警方的人,是特情給安排的,我們一方面對接著,一方面也提防著。

對於特情,我們不得不提防的,因為其中不乏反水的,甚至拉我方人員下水的人,這都不在少數。老楊手底下原來有個特情,跟瞭老楊多年,也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有一次,在接觸一份十公斤的毒品時,他跟老楊說:“我拿十克我自己玩兒,絕對不會賣,這也是為瞭接觸嫌疑人把體貌特征什麼的弄下來。”但是在拿的過程中,我們發現不對,老楊腦子動瞭一下:“我不信十公斤的東西你就拿十克。”出於懷疑,我們就給他上瞭一個技偵,通過監聽發現他不是拿瞭十克,他拿瞭六百克。

他在我們的掩護下拿這個東西特別安全,並且一旦出瞭事,他可以說是警察讓他拿的,這樣就把我們全給害瞭。所以我們對特情永遠是留一手的,如果出現問題,我們整個隊就完蛋瞭。

不隻是反水,還有拉我們下水的,而且常常會成功,一方面是因為我們有感情,出生入死哪能沒感情?另一方面是因為有信任在,都是刀口舔血的交情,許多人帶特情帶瞭很多年,已經成為哥們兒瞭,如果喪失原則什麼都由著特情,萬一他們幹瞭出格的事,那不就是被他們給拉下水瞭嗎?

忠誠的也有,少。有個傳奇就是鷹哥,鷹哥給我們幹瞭許多年,最後真是哭著給我們打電話:“不行你們這趕緊抄底吧,再臥下去我就是老大瞭,你們就得抓我收工瞭。”特別逗。

這個“騾子”從墨西哥飛到H國之後,由H國警方跟著飛到北京,外線再跟他到北京。下飛機之後我們還不能立即抓他,第一,因為可卡因還是液體,還沒成為真正的毒品,我們檢測不出純可卡因,這就不算犯罪。他如果帶過來1公斤,還得加一些東西,加工完應該是1.6~1.7公斤。第二,抓不到真正的老板,抓個運毒的解決不瞭問題。

隻能等,等“騾子”到瞭北京的固定公寓之後把可卡因排出來,他排出來之後,“技師”用東西把液體變成固體。“技師”是這條人體帶毒通道上的另一個重要人物。他是從墨西哥直接飛到北京,不途經H國。到北京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買各種器材,比如蒸餾鍋。用完一次就扔,不可能隨身帶,會引起懷疑。

這個人我們也給盯住瞭,必須盯住,因為他行蹤不定,不可能說每次來都在同一個地方,所以他在哪兒,實際上最後交易的場所就在哪兒。我們這回待的這個“凹”字形的涉外公寓就是他訂的。這人很狡猾,一是在涉外公寓,外國人進出不紮眼,人員流動性高,誰跟誰都不認識;另外,公寓格局對他們來說特別好。這是個板塔結合的建築,兩部電梯在中間,出來往左一個防火門,往右一個防火門,進去都是“凹”字形結構,一邊三套房。雖然隻用一間,但左邊這三套房他都租下來瞭,等於整個左邊全是他們的瞭,他們在這個防火門上頭架瞭個攝像頭,這就成“碉堡”瞭。我找李昱剛黑進去就因為這個攝像頭能幫他們掌握全局,我們還不能拉閘停電,那就打草驚蛇瞭。人傢不傻。

有瞭這麼一個地方,活兒就可以幹起來瞭。這個加工不是太復雜,沒什麼動靜,也沒什麼特別大的味道,除瞭“技師”購買的器材,有天然氣就行,另外就是保障安全,得不被人發現。對他本人來說整個過程風險不大,他飛過來做,做完走人,隻要不是在加工過程中被抓,他就脫身瞭。就跟麻黃堿和冰毒的關系類似,冰毒在麻黃堿階段不是毒品,通過化學反應,左旋或者右旋之後,才變成冰毒。可卡因也是,需要“技師”加工完瞭才是毒品。這個真的超級煩人,我們中國所有的外來毒品控制得非常好,包括海洛因、可卡因等,唯一難解決的問題就是內制毒品,譬如冰毒,害瞭太多中國人。

“騾子”“技師”,相當於第一先遣部隊和第二行動小組,第三個就是關鍵人物瞭——“老板”,等“騾子”排完,“技師”加工即將完成的時候,他就來瞭,負責跟我們這邊的買方交流。

我們最後弄明白瞭,造成這個烏龍結尾的原因,問題出在畢濤身上。我們以為畢濤應該能講英語,其實他的英語水平隻停留在“OK, OK”上面。

當“技師”將毒品提純為粉末狀的時候,“老板”就過來瞭,我們這邊的人來和他進行買賣,買主畢濤進入這個房間後要做兩件事,第一,確定毒品已經做完瞭;第二,他在門口比畫我們之前定的信號,一確認,我們就沖進去,隻有一次機會。當時設定的是裡面有三人,一個“技師”、一個“騾子”、一個“老板”,做完東西之後,“老板”負責最後的交易。但是他們旁邊有H國跟著的兩人,這倒是我們意料之外的。然而我們都沒見過H國警方的人,這就導致一進屋的時候,大傢都蒙瞭。畢濤也沒搞明白,讓他試可卡因,他假模假式地試完說“OK, OK”,別的他也不會說,哪個是H國警方的人他也判斷不瞭。

一開門,畢濤就沖我們倆擺手,原來他的意思是別進去,人太多他也分辨不出來敵友。但是我們不知道,他也不是明著擺手,我們瞧著不自然是因為他那純屬瞎比畫,在此之前我們都沒有設過這個暗號。這麼大的佈局,就這一次機會,說實話哪怕真看懂瞭也不可能停下來,這就是緝毒,實質上它帶有搏命的性質,說壯烈就壯烈瞭,變個紅本本躺傢裡。

畢濤雖然英語不靈光,但他很聰明,他連比畫帶上“Chinglish”跟對方說純度有點不夠,價格再商量,不然他明天來買,想讓我們再充分準備來著。畢濤首先是想著保全同志,但是他給我們的手勢,我們分辨不出來,還以為是讓我們直接沖進去呢。讓我從桌子上薅下來的那哥們兒其實是警察,我當時一抓腿直接就給他薅下來瞭,他跟我說“play, play”,其實是在說“不對,不對”。

所幸結局還是好的,最後畢濤代表北京市公安局送H國和墨西哥的警方人員離開的時候,被逮捕的人表示再也不來北京瞭。畢濤讓翻譯對他說:“不來就對瞭,北京的可卡因為什麼一直是世界上最貴的啊?因為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這件事情過後,我問畢濤:“你不會英語,你怎麼不說呢?”

他道:“我沒法說啊,我說我不會你們也不信啊,回頭顯得我貪生怕死的,那能行嗎?其實這事我本來想說你們為啥不找你徒弟夏新亮啊,人傢是真會說英語,他給公安大學翻譯瞭好多國外的經典案件,還經常義務去給講公開課。”

這起案子順利移交之後,楊國帆真的打瞭辭職報告,功名利祿全不貪戀,離職瞭。我想瞭想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堅定不移地支持他。就算是條真漢子,也沒有九條命。

這算是緝毒隊一個很大的變動瞭,就在大傢都猜測會提誰還是空降誰的當口,我師父給我打瞭一個電話,讓我清明節陪他去給楊師伯掃墓。這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把我安排瞭個明明白白。

明晃晃的太陽把我的影子扯得很長很長,還離著老遠,就跟大樓的陰影糾纏在瞭一起。不知怎的,我覺得它像一個血盆大口,而走進其中的我好似被它整個吞瞭。

“光明隊長。”

我在大領導辦公室門口站得筆管條直,規規矩矩敬瞭個禮。

“子承來瞭。等我一下啊。”

在沙發上坐下,我看向聚精會神的大領導,頓時覺得剛才那句“隊長”叫得不太合適,可這會兒再改口也晚瞭。

老實說,光明隊長、我師父和我徒弟夏新亮,都是一種類型的人,放武俠小說裡都是白衣翩翩公子型。而我就是個使打狗棍的。我跟他們肯定不是一鍋裡的饅頭,這是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

“政委。”

我向門口望去,又一個“白饅頭”來瞭。那是戴天。

我這個師弟戴天,瞧著人五人六的,實則凈不幹人事。這是大傢對他普遍的評價。別人都是白衣翩翩的公子,他斯文倒也斯文,然而還有一個後綴——敗類,尤其他那金絲邊眼鏡,特別說明問題。

“師兄最近挺好的?”

“不好。剛撿回來一條命。”

“嗯哼。”光明隊長鳴“腔”示警,我在心中拿針把自己的嘴縫上瞭。

眼見著光明隊長起身,踱步過來,戴天十分有眼力見兒地先於他把門關上瞭。

“子承呢,我從緝毒隊把他要回來瞭,以後就還安排在咱們重案隊這邊。”光明隊長說。

“我早就想請師兄出山瞭,奈何我沒這面子啊,緝毒隊那邊我說不上話,要不來人。”戴天說。此時戴天已經給光明隊長續好茶端到手邊瞭。

“嗯嗯,好好。以後啊,你們倆一起,把重案這邊抓起來。現在跟從前不一樣瞭,大案、要案,不僅上面盯得緊,群眾也盯得緊,尤其那些媒體,本來警民關系就緊張,所以一定要落實得快、穩、準!”

“政委指示一定照辦。我師兄我知道啊,辦案子那是舍他其誰!師兄,師弟我就靠你支應啦!”

戴天口若懸河,我隻點頭附和,隻言片語我都懶得跟他說。“無頭”——大傢都愛這麼叫他,這外號也真沒冤枉瞭他,辦起案子來無頭蒼蠅亂撞,絲毫沒有邏輯可言,可偏偏就是這麼一主兒,現在當起瞭刑警隊一把手,想來都覺得諷刺。虧他人前人後擺足瞭譜兒,要是沒有師父給他保駕護航,他什麼也不是。

我師父有句名言:“一人一個腦袋,一心不可二用,你搞案子想搞出名堂,就沒精力削尖腦袋走仕途,反之亦然。”

這正反兩個例子,剛好就是我跟戴天。

光明隊長還打趣過我師父:“老隗啊,還是你行,你看你這倆大徒弟,一個案子辦得漂漂亮亮,一個人際關系弄得妥妥帖帖,你這是真會教。”

我挺替我師父喊冤的。我師父那是沖鋒陷陣第一人,搞案子廢寢忘食,腰椎間盤都那德行瞭,還趴不住要起來搞案子呢!師父一生從未想過走仕途,但被推上瞭這麼一條路,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戴天上面活動得好,下面人見人恨,我師父能不知道嗎?可知道又能怎樣?

“子承,你說我不扶持戴天,我扶誰?我讓你上,你就給我跑!你就這麼有出息!好在小天兒啊,人還是很正的,思想覺悟至少沒毛病,他的缺點我也是看在眼裡的,要不我怎麼主張把你調回來呢?你們倆都是我看著長起來的,剛好又很互補。有你幫襯他,給他托個底,我也放心。”

我師父在光明隊長之前就找過我,至今他老人傢的話還猶在耳旁。

清明節時,我陪師父去給楊師伯掃墓,小雨那麼一下、小風那麼一吹,師父觸景生情,語重心長道:“子承啊,我這心裡難過啊,你說老楊要是沒離開隊上,我們倆還是肩並肩背靠背一起戰鬥,我是說什麼也不會調離一線,老楊也不會內心糾結鬱鬱而終。這都是命數吧。”

師父前面一鋪墊好,後面緊跟著跟我張嘴下調令,我能拒絕嗎?雖然我五大三粗,但我也不是沒心沒肺的人!師父都把楊師伯搬出來博慘瞭,我得有欺師滅祖的勇氣才可能拒絕吧?楊師伯是師父邁不過去的一個坎兒,想當年兩人搭檔,當真稱得上是警隊雙雄,師父沖鋒在前、楊師伯謀略過人,多少奇案在他們面前雲開霧散?奈何世事無常,楊師伯陰溝裡翻瞭船,看押的嫌犯竟在他面前跳瞭樓。楊師伯被開除瞭公職,師父也丟瞭半條命。雖說後來師伯下海經商也幹得相當不錯,但大前年突發直腸癌離世,師父傷心得不得瞭。“直腸癌啊!他還是沒把那事放下,要不是這麼大的壓力,你說他怎麼會得這病。”師父的話今時今日我還記得。楊師伯的葬禮不少人都出席瞭,但老刑警這邊除瞭師父跟我,就光明隊長來瞭,畢竟楊師伯跟我師父都曾是光明隊長手下的大將。

“子承?這下調回來,生活上有什麼難處沒有?”光明隊長看瞭我一眼。

戴天搶著答道:“政委,這方面您就別操心瞭,有什麼難處我給我師兄解決,就別麻煩您瞭。”

“我還真有難處,師弟你能給我解決?”

我就是愛懟他。不說晚輩,同輩裡敢懟他的,用我師父的話說,就我一人,畢竟他現在大小也是個人物瞭。等於說我前腳離開刑警隊,後腳戴天就走馬上任瞭。實際上他對這次調動並不滿意。職稱沒提,屬於平調。他心裡不滿又沒法跟師父說,畢竟師父的用意他不是不懂,雖然看上去是平調,但在這麼一個實幹的位置,他隻要幹出成績來,那就是下一步高升的最佳踏板。事情壞就壞在他缺的正是能力,沒能力必然幹不出成績。師父這回不由分說把我弄回來也正是為這個,自打戴天這個“無頭”走馬上任,不僅他自己焦頭爛額,底下也怨聲載道,再這麼下去,上面非得拿他是問不可。

“能啊,師兄你盡管開口,以咱倆這關系,上天下海我也得給你辦啊!”

“我差套房。”

我說完這四個字,他前所未有地安靜瞭下來。

“哎,你不是能說會道嘛,你不是愛大包大攬嘛,來來來,你給我來一個。廣大舞臺任你表演。”我在心裡諷刺道。

我這是懟他,但也不算故意為難。我說的真是大實話。離瞭一場婚,我那前妻把能卷的都卷瞭,兒子點點未來的婚房也叫她弄走瞭,我確實一無所有。點點才上小學,以後還有很多花錢的地方。現如今北京的房價,我靠做刑警這個工作再給他買套房,無異於癡人說夢。而且說實話,調回來非我所願,在緝毒隊那邊我再撐兩年也該從一線退下來瞭,到時候陪伴點點長大、輔導他功課,也算生活工作兩不誤瞭,我也是有自己的打算。

還是光明隊長給戴天解瞭圍:“行瞭,這事還是我來管吧,子承的情況我跟你們師父都清楚,應該給解決,他孩子又還小。子承啊,你放心,組織上能給你解決一定給你解決。”

“那政委,這回我師兄回來,職稱這方面?這我可得替我師兄問問。”戴天說。

“這個職稱啊,都是有定數的,子承還是正科級,跟你一樣是平調。你雖然職稱比他高,是他的領導,但你們倆也都是我看著成長起來的,要互相取長補短,都好好兒幹,幹出成績來。你們正是堪當中流砥柱的時候,最要穩紮穩打,知道嗎?”光明隊長說。

“是是是。政委,我們明白。”

“明白。既然回來瞭,我定當全心全意投身一線。”說完我看向戴天:“師弟,還有件小事得托你辦。”他叫我師兄裝大度,我就得叫他師弟惡心他,“我這也回來瞭,大春兒跟我那倆徒弟還給我調回來吧,我們一起辦案子也習慣瞭,老班子嘛配合得好,換新人再磨合效率也不高。”

戴天的眉頭皺瞭一下。這件事我還就得當著光明隊長的面提出來,我很瞭解戴天,此刻他的的確確需要我的幫助,但是他也絕對不會讓我如魚得水。他恨我已經不是一天半天瞭,要不是他恨我恨得牙根癢癢,也不會我前腳走他後腳就遣散我的隊伍——把李昱剛發去瞭令小夥子頭皮發麻的圖偵科;劉明春是老人瞭,給安排在瞭他屬下宮立國門下;“警隊活動宣傳板”夏新亮最慘,他不僅是我得意大弟子,還是小輩裡最得上面賞識的。戴天明捧暗貶給瞭他一個虛職“舊案專辦”,隊裡那些經年堆積的沒破的案子都有老刑警跟著,人傢用不著他,活生生給夏新亮閑置瞭。

我是不屑於跟戴天這種小人較勁的,我要真跟他杠,肯定頭一個把他拉下馬,我之所以沒有這麼做都是看師父的面子。我讓他三分,他卻喜歡得寸進尺再壓我三頭。我知道他一向提防著我,害怕我哪一天超過他瞭,可是我都這把年紀瞭,再“上進”也是晚瞭點。戴天這扶不上墻的阿鬥,對上逢迎拍馬,對下苛待踩人,師父對他說過無數次“兄弟們才是你立足的根本”,恐怕他這輩子也學不會或者說參不透瞭。抑或,根本就是不屑吧。

這一回來,深淵就開始向我招手瞭。

《一個刑警的日子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