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一出醫院門,二琥就痛罵紅艷,說她吃裡爬外腦袋不清。紅艷作痛心疾首狀:“媽,現在是中飽私囊的時候嗎?奶奶危在旦夕,咱們做子孫後代的,能出力盡量出力不是嗎?!”二琥虎嘯:“你倒是個孝子賢孫!你因為你媽那事得瞭幾十萬,是不把十五萬放在眼裡!”

紅艷腦子瞬間嗡的一下,老媽是她的底線。是,她媽出意外,保險公司是賠瞭幾十萬,可誰想拿這幾十萬要命錢!二琥這麼說,是對生命的極大不尊重!紅艷憤怒,隨即道:“媽,您這種價值觀我實在不能認同,人重要錢重要?人沒瞭,要錢幹什麼?留著買墓地?!奶奶生病,你恨不得算到骨頭裡,你是不是巴著奶奶死呀,很遺憾,傢裡除瞭那個木頭盒子,沒有其他值錢東西,沒有金山銀山等著你分!”二琥氣得渾身亂顫。紅艷不管她,扭頭就走!最壞的情況她想過,大不瞭離婚!也不能任由這個惡心的女人侮辱自己媽媽!二琥氣得東倒西歪,扶著電線桿子站瞭一會兒,才步行回傢。她怎麼也想不到,劉紅艷寧肯不要那十五萬,也要反水倒戈,把她那十五萬炸出來。她是何居心?還是不是一傢子?!二琥打電話給倪俊,命令:“你要還是我兒子,就治治你那混賬老婆!”倪俊一頭霧水,隻能安慰。許久,才掛瞭老媽電話。又打給紅艷,誰知紅艷也是一腔怒火,鯨吼:“你那個三觀扭曲魔鬼一樣的媽,我劉紅艷這輩子跟她尿不到一個壺裡!”

回到傢,二琥氣得躺在床上,揉肚子。她胃疼。偉民下工一進門,她就一通抱怨。偉民聽瞭半天才明白,他問:“那到底有沒有那錢?”

“有。”二琥跟丈夫倒沒撒謊。

“錢呢。”

“沒瞭。”

“沒瞭?”

“這錢就不能給。”

“媽現在要用錢,先拿出來。”

“沒有。”

“吳二琥!”偉民不客氣,原則問題,“這算祖產、遺產,不可能你一個人吞。”

二琥披頭散發,嘶喊:“那老三住那房子,是不是祖產?!是不是遺產?!該不該也拿出來?!”

偉民跟倪俊交代,讓他做好老婆的工作,不要激化矛盾。下瞭班,倪俊到傢,還是以協調為主。紅艷卻說得幹脆:“不行咱們就離。”倪俊連忙說不至於。紅艷臉上貼著黑面膜,鬼似的,口氣犀利:“那不能讓你做選擇題啊,我不會問我和你媽掉水裡你先救誰,人都是父母生養的,孝順父母,理所應當,你媽是唯一,老婆還能換。”

“沒那麼嚴重。”倪俊還是老好人口氣。

紅艷一把撕瞭面膜,露出真面目:“奶奶生病要用錢,媽昧瞭祖產,合適嗎?是,我是貪心,當初也分瞭點,可現在情況緊急,就得舍小傢為大傢,這還用考慮嗎?”

倪俊上前,雙手圈成個圈,環抱住紅艷:“知道你生氣,上次媽生病,我媽沒借錢,你心裡有點過不去……”紅艷被點中心事,瞬間惱羞成怒,倪俊話還沒講完,她就一把掙脫他的臂彎,厲聲道:“我還真不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你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麼仇什麼怨,至於嗎?就事論事,媽攥著錢不撒手,不給奶奶治病添磚加瓦就是不對。”紅艷指著倪俊:“就你們傢這種做人理念,我要是早知道,我根本不會嫁進來,我不敢嫁,我怕哪天躺在病床上的是我,你們會不會撇下不管直接走人。”

倪俊還是滅火:“我自己不活瞭都不會不救你。”雙臂再次圈住,這一回,紅艷掙紮瞭一會兒,無效,終於安安分分留在他臂彎裡。

偉貞進門,正陽娘坐在門口沙發上,眼神迷蒙。她近來視力下降得厲害。偉貞叫瞭聲媽。正陽娘問藥開到沒有。偉貞說:“有的有,有的沒有。”說著,她放下藥,去廁所。又喊小段給正陽娘倒水,老母親匆忙吃瞭藥。偉貞從洗手間出來,把她扶到裡屋跟永安待在一塊兒。偉貞有話跟小段單獨說。偉貞拿瞭個信封,遞到小段手上:“小段,這些日子辛苦你。可傢裡的情況現在比較困難,硬留你有點吃力,真不好意思。”小段立刻明白,又說願意再幫忙幾天。偉貞感激,說自己現在沒有活出去幹,老母親身體好轉,能照顧得過來,又說以後賺到錢,一定再找她。相伴一場,即將離別,小段也抹眼淚。偉貞抱瞭抱她,就算告別。正陽娘眼睛不好,耳朵很靈,小段走後,她才問偉貞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那錢,你用。”她說。偉貞道:“媽,放心,沒困難,隻是現在我不用出去做事,照顧得過來,能省還是省。”正陽娘不信也得信。這段日子,怎麼著得先頂過去。

老太太又進重癥瞭。一天基本一萬。倪傢人不說,強撐,但私底下,連偉強都愁得頭發白。又到瞭繳費日,幾個女人湊在一塊兒開會。偉強正式帶隊出去閉關,傢裡都交給春梅。偉民因為二琥鬧瞭那麼一出,不好意思來,因此開會仍讓二琥去拼著老臉。偉貞不客氣,當著二嫂春梅的面,又把木頭盒子的事提出來。紅艷的錢已經上繳瞭,這會兒已經給老太太使上。二琥霸著的那十五萬,理應拿出來。誰知偉貞一提,二琥立刻說:“拿出來可以,如果執行這個標準,那就執行到底,你住的那房子,是祖產,也是遺產,都這時候瞭,為什麼不拿出來?”

偉貞氣極瞭,這根本是“公報私仇”。她倪偉貞不是心疼房子,關鍵現在要賣瞭房,她一傢三口老的老小的小,住哪兒?二琥追問:“是不是那房子已經改成你名字瞭?”

偉貞唾:“別血口噴人!”

春梅一時無措,站在哪邊似乎都不合適。

二琥伸出右手,手掌朝上:“房產證拿來看看。”

偉貞咬牙切齒:“你沒有資格看,這房子,賣還是不賣,跟你沒關系!”

二琥不示弱:“我沒資格,你大哥總有資格吧?哦,不想賣?總不能雙重標準,木頭盒子能賣,房子就不能賣,房子不是為人服務的?現在火燒眉毛瞭,你口口聲聲說救媽要當孝女,這時候怎麼沒見你為母埋兒,鹿乳奉親!”二琥學的二十四孝故事還沒忘。

二琥又對春梅說:“老二媳婦,你是大明白,你給斷斷,咱們這事,是不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老三要賣房,我立馬交錢,完事兒!”春梅犯難,老頭留下的房子,老三一直在住,過去老太太明白,鎮著,沒人敢提。她也犯過嘀咕,一套房,兒女都有份。要是都給老三,也不是不可以,但好歹有句話。兄弟們願意讓,是情分,不願意讓,是本分。如今老太太病重要用錢,舍房治病也不能說不在情理之中。隻是,老三如今這個狀況,孩子小,身後又拖著個瘸腿老奶奶,這時候逼人賣房,住哪兒?睡大街上去?實在太不人道。春梅隻好說再商量商量。二琥聽罷,揚長而去。獨自面對春梅,偉貞才落下淚來,她不是為自己哭,是為一老一小哭。他們上輩子是做瞭什麼孽,這輩子要跟她受苦。隻是,面對這樣的偉貞,春梅也不好給準確答復。她隻能說再想想辦法,紅艷給的錢還能頂一陣兒。她需要跟偉強商量商量。

晚上輪到春梅值班,一天無恙。傍晚,嚴寧打電話叫她過去吃晚飯,春梅婉拒,嚴寧說是自己生日,春梅沒法再拒絕瞭,隻好打電話讓倪俊過來頂幾個小時。她吃完飯就回來換班。誰知到瞭地方,生日是沒錯,客人就她一位。

春梅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可偏偏一晚上她都心不在焉。酒盡羹殘,嚴寧說:“今兒別走。”

春梅立刻說不行。

“又是婆婆?”嚴寧問,這次他的態度有點微妙變化。酒勁也掩蓋不住他的失落。春梅說是。嚴寧開玩笑似的說:“一年就一天,我都比不過你這前婆婆。”

“她還能活幾天?你還有後半輩子。”春梅聲音大瞭點,略失態。嚴寧聽瞭發怔。春梅連忙說不好意思,她最近情緒容易失控。嚴寧問怎麼瞭。春梅原本不想說,可偉強不在,她沒人商量,隻好說婆婆的醫療費用還缺個口子。嚴寧二話沒說,直接轉給春梅二十萬。他有春梅的銀行卡卡號,因為春梅在他們銀行買過理財。春梅連忙說這不行。嚴寧拖著調子,故作生氣:“我過生日,我說瞭算,這算借的,以後還我不就行瞭,別那麼小氣。”

怎麼成她小氣瞭。話說到這份兒上,春梅隻好暫且收下,以解燃眉。但這點錢毫無疑問是揚湯止沸,住進重癥沒幾天,老太太病情惡化,癡呆引發的並發癥來勢洶洶,肺又出瞭問題,整日依靠呼吸機喘氣。偉民見狀便對春梅說,跟老二聯系,讓他趕緊回來。

因為是“閉關”,春梅沒法跟倪偉強直接聯系。她向朱院長匯報情況,朱院長再打內部保密電話,告知偉強傢裡的情況。等他趕到醫院,老太太已經下瞭兩次病危通知單。黃昏時,春梅和偉強站在醫院走廊,燈光暗淡,氣氛陰沉。春梅把大嫂賣木頭盒子,偉貞要錢,大嫂逼著交出房產證等事跟偉強說瞭。偉強聽瞭頭疼,他最怕聽這種囉唆事。聽完,他總結:“不就錢的事?”他現在視金錢如糞土。“是錢的事,”春梅說,“媽現在……”她話沒說下去,太難聽。她不能說婆婆是吞錢機器,可事實如此。偉強說他解決,春梅問他打算怎麼解決。

偉強深呼吸:“不行隻能把我那房子賣瞭。”

“不能賣!”春梅下意識回答。那房子是留給斯楠的,全傢就這一個大套。偉強道:“你放心,賣瞭大套,換個小套,剩下的給媽治病。”又說,“老三那房子不能賣,她孩子小。”春梅一方面感動於偉強的“無私”,一方面又責怪他不為自己考慮。偉貞孩子小,他們也不是沒有孩子。到瞭這個地步,老大老三都各掃門前雪,隻有偉強依舊故我,奉其所有。有意義嗎?看著躺在那隻剩一口氣的婆婆,春梅嚴重懷疑這種搶救的意義。偉強側過身子,也面向老媽所在的方向:“媽沒有對不起我們,我們也不能對不起媽。”

“媽現在什麼都不知道。”春梅提醒。

“知不知道都一樣!”偉強氣得血壓升高。

“回頭給我二十萬。”春梅想起這事,她得還嚴寧的錢。偉強忙問怎麼回事。春梅說明瞭原因,又說是找朋友借來救急的。偉強又問:“什麼朋友?”春梅本能反問:“別問瞭行嗎?”

“那個人?”他猜到瞭。臉色瞬間又一變。

“不是。”春梅口氣低沉,說反話。

“就是他。”

“你到底在糾結什麼?”

“我媽的事用不著他多管閑事!”偉強聲音更大。護士走過來提醒他不要大聲喧嘩。倪偉強站在角落裡,像受傷的猛獸。春梅無奈,這就是男人,無論到什麼年紀,無論經歷瞭多少次精神危機,都還是好鬥。這是雄性動物的魅力和通病。

《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