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傍晚的澳門,落日的晚霞十分瑰麗。媽祖廟中鐘罄聲聲,香煙裊裊,前來進香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化瞭裝的英傑買瞭一大炷香,在供臺的燭臺處點燃,恭敬虔誠地向東西南北四個方向鞠躬,而後在蒲團上五體投地地向媽祖膜拜,眼睛卻在透過墨鏡向四周打量。他的內心充滿焦慮。

根據黃河平摸到的線索,被盜的壁畫早已出境,並且從香港輾轉至澳門,至今還在文物販子手中漂著。文物道上將剛出土的文物稱作“生坑”,進瞭市場就會被洗掉非法盜掘的痕跡,被淘成“熟坑”,倘再進瞭歐美大亨闊佬的手中,那將意味著文物萬劫不復的命運。現在的關鍵是要見到實物。

他現在腰纏著現款來探貨,暗地裡請澳門司法警察局現場實施抓捕。可按規定的暗號做完瞭動作,還不見有人前來接頭。

就在他磕完頭將要起身時,覺得旁邊有人輕輕碰瞭一下他的腰,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賣花的小姑娘,烏黑的發辮上紮著一朵紫色的八角花。

“叔叔,買我一朵花吧,我可以幫你介紹一個你想見的朋友。”小姑娘把花籃高高捧在他的面前,有意遮住瞭自己的臉。小姑娘的臉有些臟,濃密的頭發擋住前額,脖子上圍瞭一個很大的圍巾,包著嘴巴。

英傑從花籃中抽出一束紫羅蘭,給瞭雙倍的錢,跟在那小姑娘後邊走,拐過瞭一條街,來到瞭一處客運碼頭,小姑娘用手指著一艘快要起錨的遊船說,船上有個人正在等他。英傑瞇著眼眺望時,身邊的小姑娘早已不知所蹤。

他疾步上船,跨上舷梯,隻見四周的遊客正在興高采烈地憑欄觀望海景,沒有一個人理睬他,方覺自己上瞭當。他心情有些沮喪,不露聲色地坐向靠窗邊的椅子上,無意間把那束鮮花拋在桌子上。花束開瞭,裡邊夾著的一張紙條露瞭出來,英傑忙拿起來,隻見上面打印著一行字:

下艇後有人會引你會面。

遊艇沿著海岸行駛,穿過澳門大橋。靠岸時,隻見林立的樓群已經是萬傢燈火瞭。英傑佯裝閑逛信步往前走,迎面走過來一個身軀傴僂的老太太,隻見她衣衫襤縷,蓬頭垢面,手中提瞭個籃子,另一手拄著拐杖,看樣子是個乞丐。英傑摸摸口袋,拿瞭零錢給老太太,可對方卻沒走,用本地口音沙啞著嗓子說瞭話:“積德的好心人,我這兒有點貨,你要嗎?”說著,她用拐棍挑起提籃上的一塊水印藍佈,英傑湊上去一看,心中一陣狂喜,原來籃子底部,正放著一張壁畫的彩色照片。

“貨在哪裡?”英傑十分警覺,他要拖延一下,等接應者跟上。

“你要真心要,就跟上我走,可是要委屈你一下。”老太太用拐棍顫巍巍地把蒙籃子的佈挑起遞過來,原來是塊遮眼罩。英傑戴上眼罩,接過老太太伸過來的拐棍,盲人似的跟著走。過瞭一會兒,他聽見人行道邊有汽車行駛的聲音,旁邊有人把他推到瞭車上。

車子開始疾駛,起初跑在馬路上,轉瞭幾個急轉彎之後,道路開始坎坷不平,他的鼻子嗅到瞭一股海腥味,另一側還有浪打礁石的聲音,他才知道來到瞭海邊。緊接著他被推下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硌腳的礁石,差一點沒被摔倒,他借機會動瞭一下眼罩,隻見四周一團漆黑,還沒等他把手抽回,胳膊上早已挨瞭那老太太手中的棍子。

“少耍花招,除非你不想活。”英傑聽老太太一直說粵語,可最後幾個字卻露出瞭梁州口音,心裡突然有瞭底。

接下去,他覺得自己被引進瞭一座山洞裡,屁股被按在瞭濕漉漉的石頭上,眼罩還是沒有被摘掉。

“老板,幾根紅燭照天地,腰纏幾何下揚州?”一個人從很遠的距離用道上的黑話問道。

“三五七九霜葉紅,一水獨釣二月花。”英傑答道,意思是自己一個人,帶足瞭買貨的錢。這時,背後有人迅速摸瞭他的全身,他的腰上捆滿瞭鈔票,沒有帶任何防身之物。

“好,千江有水千江月,萬裡無雲萬裡天。”意思是讓你走瞭這麼遠的路,是為瞭安全。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問何處留晚照。”英傑沒好氣地接瞭一句,他是在問對方,到底在什麼地方交貨。

“世上雖好二千年,洞中七日棋一盤。”對方的口氣已經緩和,告之他交貨地就在此處。

“無緣何生斯世。”英傑已有些懊惱地抱怨起來,因為他聽見洞壁中有滴水的聲音,上好的壁畫不可能放在此處交接。

“有情能累此生。”一直用切口的人暗示他風聲太緊,不得不如此。隨著說話的人越走越近,有人已從後邊摘下瞭他眼前那塊遮眼佈,幽幽的微光中,隻見這是處海巖洞,四壁涔涔滲著水。對面的石塊上,有一個人面向他坐著,由於光線是從他身後的蠟燭上透照過來,看不清對方的面目。隻見這人向另一處招瞭招手,立刻,一個戴墨鏡的瘦矮個子走瞭過來,手中提著提籃,撤去蒙在提籃上的佈,下邊隱隱看到是幾塊疊壓的東西,小個子驀然打亮瞭手電筒,英傑看得十分真切,果然是被盜的壁畫。

“幾個垛?”英傑緊叮一句討問價錢。

“六垛。”坐在那裡的人依然沒有動,冷冷地答道。英傑知道,這一垛就是一百萬。

“好,我不殺價,可買瞭白貨咋說?”英傑怕其中有詐,故意追問道。

“那俺就不在文物道上混瞭。”對方的口音等於亮瞭底牌,原來正是梁州市的文物走私販子。

“好!”英傑脫去西服和T恤,解下腰間和襠下捆紮的鈔票,按動瞭一下皮帶扣,發出瞭信號,同時用手抓住瞭那個籃子,“如果貨好,西邊的朋友還要,存貨還有麼?”

“那得過一段,隻要你這朋友可交。”

這句話音未落,隻見洞內突然亮起一道雪亮的光柱,隨即,一個光爆彈在頭頂作響,英傑和對方的眼睛霎時間被刺眼的強光照得幾乎失明,隻聽周圍有人用粵語大喊:“不許動,把手抱在頭上,我們是澳門司法警察局!”

英傑見狀,手疾眼快搶瞭籃子,剛要挪步,不料被籃子下邊扯的繩子絆瞭一下腳,他一個前傾,幾乎栽倒。就在他失去重心籃子幾乎脫手的一剎那,迎面一個女警察穩穩抓住瞭籃子把兒,原來正是何雨。英傑放心松瞭手,一個滾地前撲,把賣畫人的胳膊擒住,迅疾來瞭個翻轉抄臂,鎖定瞭那人的半個身子,騰出瞭另一隻手鐵鉗似的卡住瞭對方的後頸。那人動彈不得,隻能從嗓子眼裡發出一陣歇斯底裡的大罵:

“我操你奶奶,小老漢兒——你不得好死,下套害我……”

此時,澳門司法警察局幾個彪形大漢已接瞭手,賣畫人很快被堵住瞭嘴,身上挨瞭重重幾腳,叫罵的聲音頃刻變成瞭含混的嗚咽。

所有的燈光大亮,英傑和何雨他們與澳警一道把到手的獵物上瞭背銬,雪亮的燈光打在瞭那人的臉上,何雨突然喊瞭聲:“彭彪!”

原來,這人正是博物館白舒娜的丈夫——案發前聲稱到佳木斯做生意的人。

英傑迅速在洞中搜尋彭彪的另一名同夥,那個被稱為小老漢的——無論是賣花女孩兒還是乞丐老太太,都是他一個人喬裝打扮的。可搜遍瞭整個洞窟,竟沒有小老漢的蹤影,惟見洞內上方有一處像籃球大小的洞口,有幾點星光正從上面露出來。

英傑突然想起博物館現場中那條狹窄的窨井通道,暗暗罵自己粗心,棋失一招。

聊以慶幸的是,籃子裡的壁畫完好無損。緊接著,在澳門警方鼎力支持下,按圖索驥,在一傢賭場找到瞭剩餘的十三幅壁畫,加上已經到手的這幅和黃河平搞到的那幅,所盜文物可謂完璧歸趙瞭。遺憾的是小老漢卻逃之夭夭瞭。

需要說明的一點是:英傑在這場交手戰中也有些小損失,由於抓彭彪時用力過猛,衣袋中的手機竟脫飛出去,等在洞隙中找到時,早已被摔成瞭數片,他頓覺一陣心疼。原來,這款手機英傑用得順手,多年未曾更換過。他把殘破的手機放入口袋,等拿回辦公室拼裝時,發現竟被摔得裸露出瞭電路板。燈光下,一個什麼東西閃亮瞭一下,仔細看去,電路板處貼著一個極微小的芯片。英傑覺察出這芯片的異樣,可一時還拿不準是否機器上固有的零件,他便小心翼翼把手機包瞭起來。

禍患常積於忽微,手機送去修理時證實瞭他的擔憂:這手機的確被人做過手腳,那芯片竟是件微型竊聽裝置,他的心猛然一下抽緊瞭。

小老漢從海邊崖洞中鉆出,像條漏網之魚,在暗夜中慌不擇路奪命奔逃。憑著他在澳門文物道上的關系,連夜潛回廣州,在偏遠的一個靠近鐵路線的小鎮貓下,並挑瞭一個簡易旅社住下來。他假裝生病,整日縮在房間,讓服務員去給他買飯。手中有錢,心裡不慌,警察買壁畫的錢,多半還捆在自己的腰上,加上彭彪被抓,這筆錢就統歸他享用瞭,於是乎躺在床上,腦子裡盤算著這筆錢的用項。

小老漢心中覺得這輩子對不起的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啟蒙老師秦伯翰,一個是自己的二哥嫂。這次千不該萬不該受人慫恿,下手偷這批壁畫。為瞭這次作案,他著實下瞭一番工夫:先是騙著彭彪到澳門葡京娛樂場賭博,欠下瞭賭債就逼他入夥,目的是搞到博物館庫房二道門的鑰匙。因為在此之前他早已在博物館裡外溜達瞭一遭,意外發現瞭那口枯井。隨後帶上短鏟和鉆子,花瞭幾天工夫,終於鑿通瞭博物館下邊的通道,輕而易舉得瞭手。白雲塔竣工儀式那天,他有意當瞭盤鼓指揮,為的是觀察失盜後博物館的動靜。後來看到大批警察進瞭白雲塔,館內警車停瞭一片,他情知不妙,急忙找彭彪密議。原來這批壁畫除一塊由小老漢在梁州投石問價時出手,剩餘的全部偷運到瞭澳門。樣品的照片交給瞭大山幫的一個馬仔,對方轉告說,因為近期歐洲經濟疲軟,闊佬大亨們無暇東顧,壁畫賣不上價錢,隻能給到定金的百分之十。兩人便中止買賣,把十四件文物秘存在一傢賭場。為急於脫手,這次再到澳門尋找主顧,不想中瞭警察的埋伏。

小老漢反過來自找露出馬腳的破綻,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是他單獨賣出的那幅畫出瞭毛病?可這些人都是和他二哥喝過血酒的朋友啊。想起瞭已被執行死刑的二哥,他內心有些恓惶。自幼二哥對他關懷備至,二嫂對他可謂老嫂比母。二哥犯事後,臨刑前要嫂子給他捎話,要他金盆洗手,並說自己遇到瞭貴人點撥,臨死前才明白瞭做人的道理,他已經托付此人幫助管教一下自己迷途的小弟。

想到這裡,小老漢沒有瞭主意。若能逃過此劫,便把這筆錢用來做正經的服裝生意,賺瞭錢一是給嫂子養傢,二來送些錢給秦伯翰,算是報答他的教養之恩。這個枕著金山、抱著金碗的老學究為瞭他又遭受瞭一場磨難。

悶瞭幾天,小老漢再也住不下去,準備到附近逛一逛。他走下樓來,隻見街道上太陽明晃晃的,雨後放晴,樹葉子透著碧綠,四周一片寧靜,隻有門口一男一女正在推一輛發動不著的汽車,那女的回頭看瞭看他,喊他來幫忙。小老漢今天心情特別好,晃瞭兩下臂膀,走過來雙手運氣加力,那車竟然紋絲不動,便猛然意識到這車是上瞭手剎的,這才情知不妙,罵自己是個大傻?菖,竟然中瞭暗算。原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英傑在人民幣裡貼瞭塊定位器的芯片,很快追蹤到這裡,兩個便衣正是何雨和梁子,趁他雙手推車的時候,一人抓瞭他一隻手,咔嚓一聲上瞭銬子。

小老漢畢竟是小老漢,一個弓背縮身,先把上衣褪掉,一隻胳膊上套著的護腕順勢脫瞭,再一縮手,像蛇蛻皮一樣從銬環中掙脫瞭一隻手,戴著單銬撒腿向前狂奔。何雨她們急追,怎奈何這小老漢真是個地哧溜,這一帶輕車熟路,幾步躥入一個窄小的胡同,攀上一根水泥線桿,跨越過圍墻不見瞭。

指揮抓捕的正是英傑,他在秘密監視據點用望遠鏡看到瞭這一切。眼睜睜看著小老漢走脫,英傑隻恨自己這幾年體胖如牛,眼睜睜看著獵物逃掉,從心中躥出一股火來。他讓手下駕車,趕到現場,正見小老漢攀上鐵路貨場的圍墻,便縱身一躍也爬上瞭這堵圍墻,翻身跳瞭進去。

貨場內,幾十輛貨車在列隊編組,冒著蒸汽的車廂在咣咣當當地進進出出,四周竟不見瞭小老漢的蹤影。

英傑鉆到車廂下邊,忽然看見瞭小老漢的身影閃瞭一下,鉆到瞭一段鐵軌基石旁邊。英傑不顧枕木石塊的尖利,悄悄地爬瞭過去,隻見小老漢像壁虎似的趴伏在那裡,大概是準備待旁邊列車啟動,而後扒車逃走。由於列車的噴氣聲和廣播聲,小老漢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就在他要躍起身的一剎那,被英傑抓瞭個正著,英傑猛撲上去,兩人一起滾到瞭路基旁邊。

一個拼命逃脫,一個誓要擒獲,兩個人在軌道上滾來滾去,這小老漢身體靈活,又練過輕功,幾次竟將英傑扭在地上,英傑瞅瞭個機會,騰出手來,一下子把手銬銬在他的腳腕上,另一邊抓在自己手中,兩個人這時再次滾打進瞭火車的軌道中。車輪滾滾開動,鐵軌發出咯咯吱吱的響聲,小老漢突然驚惶起來,大聲喊道:“不打瞭,我的腳……我的腳軋斷瞭!”

英傑終於在最後一刻松瞭手,小老漢竟像鮎魚似的一個就地打挺,從呼嘯而至的車輪縫隙中滾瞭出去,隻把身體壯碩的英傑隔在瞭鐵軌上。眼睜睜看著一個個黑乎乎的車輪子從眼前晃過,等英傑再度爬起身來,小老漢早已杳如黃鶴,隻剩下路軌邊上的一隻鞋子。

公安局預審室內,落瞭網的彭彪一言不發,預審一直陷在僵局中。

座椅對面的預審桌上,端坐著連夜趕回梁州的英傑,他目光炯炯,聲音中含著威壓。他旁邊的女警何雨擔任記錄。

“彭彪,用道上的話說,一個人作案是鐵門,兩個人作案是木門,木門又分兩扇,一扇在你,一扇在他,你不交代,未必別人不交代。”英傑有意拎起小老漢那隻鞋在對方眼前晃瞭晃,冷冷地說:“就看你們誰主動瞭,你們之間的關系,相互出賣是早晚的事,就看這立功的機會給誰瞭。”

彭彪依舊沉默,下巴仰起,但表情不是那麼僵硬瞭,脖子上的肌肉也松弛下來,他開始咽瞭口吐沫。

“你一定想知道,這次是怎麼進來的吧?”英傑繼續發動攻勢,迫使對方靠攏自己的思路。

對於這個問題,彭彪腦子裡已轉過上百遍,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當初誘使自己作案,又差一點和他鬧掰的小老漢。兩人吵翻的原因,就在於對方把其中一幅壁畫出瞭手,翻車也就翻在這幅壁畫上。

“你做這一切究竟是為瞭啥?”英傑仿佛從他的眼神中洞見瞭他的思索,窮追不舍。

“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彭彪終於開瞭口,他想繼續封堵,因為他不能說,緣由是欠瞭那個該死的三寸釘的賭債,對方追債甚急,誘逼他偷文物抵債。而那次豪賭,純粹是上瞭小老漢的圈套。

“彭彪,你還有沒有一點兒良心!”一旁的何雨早已按捺不住,啪地拍響瞭桌子,驚得對方不由自主哆嗦瞭一下。

“你老婆白舒娜,算是被你害苦瞭,她為瞭這個傢含辛茹苦,你卻為瞭那枚庫房鑰匙毒打她;為瞭你的事,她也受瞭牽連,不能再留博物館工作,前天晚上,服瞭幾十片安眠藥……”

審訊室一邊的屏幕上打出瞭白舒娜在醫院搶救的照片,彭彪呼地站起來,隨著鐐銬作響,差一點兒把審訊椅也給帶起來,他開始張大嘴巴抽泣起來。

“她——她現在怎麼樣瞭。”

“正在公安醫院搶救,已經脫離生命危險。這一點你放心,她蘇醒後就問你的情況,希望你能徹底交代,爭取寬大處理。”英傑接口道。

“給我一根煙抽。”彭彪止住瞭哭泣,兩眼乞求似的望著英傑,又看瞭何雨一眼。英傑會意,要何雨出去買包煙,並且把同步錄像機關瞭。

“曾隊長我隻跟你一個人交代,”見室內沒有別人,彭彪變成一副分外討好的模樣,“可你要給我做主,不殺我的頭。”

“那就要看你的態度瞭,”英傑向他伸出瞭五個手指頭,“你面前有五條路:自首、坦白、供認、交代但不誠實和拒不供認。”然後縮回瞭一個大拇指,“這第一條自首的路你已經沒瞭,剩下的最後的四項供你選,優良中差,優你是得不上瞭,要爭取到良。”

“你得實話告訴我,這東西到底屬於幾級文物?”

彭彪賊精,他知道生與死的量刑邊界。

“幸虧還沒有定級,隻要你說實話,我就可以做工作。要知道關心你的人還不少,博物館秦館長也正在為你這事在外邊托關系。”

彭彪聽瞭納悶起來:秦伯翰和自己有宿怨,他的弟子郭煌曾和白舒娜談戀愛,被他中間插瞭一杠攪黃,他應該最恨自己才對,如今卻反過來大發善心。他再一想,馬上明白瞭七八分。

“曾隊長,我要向你交代,讓功勞記在你的份兒上。”見英傑以誠相待,不把自己當外人,彭彪不禁大為感動。接下去一口氣,把整個作案過程來瞭番竹筒倒豆子。

原來,自從知道地宮的壁畫出土,他乘白舒娜上班之時討要傢裡的鑰匙,乘機騙制瞭庫房門的鑰匙模,佯稱外地出差,夥同小老漢,用井下掘洞的辦法鉆進消防通道,一共偷出壁畫十五塊,一塊由小老漢私自賣出,十四塊偷運到瞭澳門。

“澳門的真正買主是誰?”英傑不動聲色地問。

“是大山幫的祖文。”

“他為啥沒有收貨?”英傑聽瞭心頭微微一震。

“他鬼得很,怕貨有假,砸在自己手上,隻是看瞭貨,後來要走瞭照片說找高手驗貨,文物就存在瞭澳門一傢賭場。看你們追得急,我怕夜長夢多,急著出手,就栽到瞭你們手上。”

“你看清楚,是不是這些壁畫?”英傑從卷宗中取出壁畫照片。一張一張擺在彭彪面前讓他指認,共擺出瞭三十張組合在一起的完整拼圖,他指認瞭其中五張,正是整個春日出行圖的中間部分,按編號序列為第四幅到第八幅。

這彭彪從未見過整張全圖,他登時被壁畫的奪目氣勢驚呆瞭:隻見畫前端是由彩旗簇擁的車仗,高頭大馬披掛著華貴裝飾,後邊緊跟著手持宮扇玉拂的宮女和太監,每個人物都由上中下三塊切割開來的畫面拼接而成。走在貴妃輦車前的是那個持扇宮女,著一襲透體的薄紗裙服,顯得光彩照人,正是曾聽白舒娜講過的那幅“東方維納斯”,緊隨其後的是一個穿孔雀藍紗裙的宮女,獨獨不見瞭上半段身子。

“這幅畫給小老漢賣瞭,他說是要請高人鑒定真假,實際上是把錢獨吞瞭!”彭彪說著有些悻悻然。

“你可看準瞭,是不是少的這一幅?”英傑把照片整體推到瞭彭彪的眼前,適逢何雨買煙走瞭進來,“一點不假,就是這幅!”彭彪順桿爬,隨口應道。

英傑從整包煙中彈出瞭一顆,把剩下的煙全都塞進瞭對方的囚服口袋,並且幫助他打著瞭火。這使得彭彪幾乎要感激涕零瞭。

“這祖文長得什麼樣?”看彭彪被審透瞭,英傑好似漫不經心地問瞭一句。

“是個老頭兒,道上稱他‘祖師爺’,因為他從不和倒土貨的人見面,來無蹤去無影的,又有人稱他‘千面人’。”

“你這次去澳門見過他嗎?”英傑的話還沒有問完,對方早撥浪鼓似的晃起腦袋。

“甭說我,就連小老漢也沒撈上見他個屁毛兒。聽說這老小子可神瞭,精通《易經》八卦,讀遍二十四史,從三皇五帝到如今,他是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彭彪是那種給面子就上臉的人,一時說得唾星四射,猛然覷見英傑沉瞭臉,才知道說走瞭嘴,急忙閉住瞭嘴巴。

“不見面,咋能驗貨呢?”英傑把眉頭皺瞭起來,加上兩隻眼睛像刀子一樣地逼過來,彭彪不由得打瞭個哆嗦。

“祖爺,不,這祖文眼毒心細,拿不準的貨,就放在賭場搞個‘架橋’,讓賭場做中保,價格劃算他派人來取,一旦事發馬上擺脫幹系。就拿這一回說,開頭他熱得很,後來又像是捧瞭個燙山芋,突然甩手不要瞭,我也覺得這事兒蹊蹺……”

英傑的眉頭擰得怕人,真有幾分鎮墓獸的神色。四年前,大山幫潛入梁州,在何隊長犧牲的那場槍戰中,惟獨漏網瞭祖文。這件事一直成瞭英傑的一塊心病。如今,這神秘莫測的老對手又浮出瞭水面,不由得他從心底咯噔瞭一下。

看彭彪身上的油水擠得差不多瞭,英傑吩咐何雨趁熱打鐵作瞭一遍筆錄,讓對方簽字捺印瞭指紋。喊人把彭彪押回監號時,已到瞭凌晨時分。

“你用瞭啥仙招兒審的,怎麼我一走他什麼全都吐瞭。”何雨興奮地看瞭一遍筆錄,對英傑頓時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就不懂瞭吧,傻妮兒,哪天湊我高興好好教教你。”英傑乘機賣關子,拍瞭一下何雨的肩頭,不想手機響瞭,裡邊傳來齊若雷的問話聲。

老雷子今天顯得格外高興,話音裡一掃往日的陰沉,除瞭對英傑他們大加勉勵之外,還傳達瞭荊副市長有關文物案件偵破後的重要指示。告訴他,市裡為震懾文物盜竊犯罪,維護古城投資形象,不但要為偵破人員記功嘉獎,還要召開新聞發佈會,大張旗鼓地向社會廣泛宣傳。

“可小老漢還在逃啊!”英傑這邊倒有些忐忑不安瞭,他最怕老雷子埋怨他窩囊。不料那邊齊若雷倒笑瞭。

“傻小子,追回瞭文物就是大功告成,剩下一個地哧溜還能鉆天入地不成,你不是給他紮好瞭尾巴嗎?抓他還不是五個指頭捏窩窩——手到擒來嘛。”

《污點(瞞天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