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宿命難違

臥房裡很溫暖。

西棠穿著襪子,趴在地毯上,喜滋滋地一樣一樣從箱子裡掏出她的破爛寶貝。方才回到傢時,在地下的車庫裡,西棠要把箱子搬上樓來,趙平津不想理她:“改天。”

西棠不依:“我自己搬。”趙平津想拖她走。

西棠就是不肯挪步,站在車屁股後,不肯走。趙平津無奈地打開瞭尾箱,給她搬上瞭樓。

進瞭屋子,他脫瞭西裝外套就躺進瞭床上,咬著唇不再說話。西棠才發現他是胃不舒服。

給他換瞭舒適的衣服,喝瞭溫水吃瞭藥,將胃捂暖瞭,趙平津親瞭親她額頭,舒服地躺在瞭床上。

西棠坐在床前的地毯上,回頭殷殷地望他,她給他在黑色的襯衣外穿瞭件深灰的粗線毛衣開衫,襯得趙平津眉眼沉靜,臉色白皙,他要是身體不舒服,就顯得特別乖。

西棠問:“沒事兒瞭吧?”

趙平津靠在床上:“嗯,難受瞭一會兒,沒事瞭。”

他看著她把箱子裡的東西一件一件地掏出來,仿佛看到瞭一地的灰,忍不住的皺眉頭:“你別把我房間弄臟。”

西棠說:“那我去隔壁玩?”

趙平津想瞭想說:“別,還是在這兒吧。”

西棠翻出一大疊的票據,都是五六年前的,有些紙張都有些泛黃瞭,她收集瞭所有跟趙平津一起外出過的車票、登機牌和景點門票,他買給她的東西的發票,西棠匆匆地翻瞭一邊,感覺眼眶有點泛起濕潤,趕緊放到一邊,箱子裡的書本裡還夾著幾袋照片,西棠翻瞭出來,是他們表演本科班的演出合影,照片上她跟鐘巧緊緊地抱在一起大笑,兩個人的妝畫得醜到一塌糊塗。

記憶鮮活,而人已不在。

她看得笑瞭,卻又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淚。

趙平津躺在床上遠遠地看著她,又哭又笑,跟個瘋子似的,笑肯定不是為瞭他,那她哭,又是為瞭誰呢。

這個箱子他也沒有打開過。

當時他人在國外,之前沈敏跟他簡短報告過一聲,說黃西棠已經出院瞭,醫藥費也已經結清,人現在在傢裡休養。突然有一天嘉園的保安給他打電話,他們住瞭快一年,保安跟他也很熟悉瞭,問說他們傢是不是遭賊瞭,門口一大堆的垃圾,他讓沈敏開車過去,隻說工人正往外清東西。

沈敏用一個儲物箱裝下瞭這些東西,回來後轉交給瞭他,他看到就想直接扔瞭,轉頭的那一剎那,卻看到箱子的最上面,放著一個被壓扁瞭的棕色小熊。

那是黃西棠最喜歡的一個玩偶,睡覺必須得放在枕頭邊上,她說她媽媽在她小時候回過一次上海,回來時給她帶瞭這個,告訴她小熊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母親後來一心一意撫養她,再也沒有離開過那個小縣城。

他皺著眉頭將這個箱子丟進瞭車子尾箱的最深處。

後來就那麼多年過去瞭,他主要的座駕,幾乎一年換一次,那個箱子始終在他後箱,沒有打開過,也沒有扔掉。

黃西棠問他:“我能不能把我的小熊帶回劇組?”

趙平津靠在床上,閑閑地答:“不能。”

黃西棠委屈地扁扁嘴,也不敢反抗。

趙平津問:“當年那屋子,是你自己收拾的東西?”西棠愣瞭一下:“是。”

趙平津定定地望著她,沉著臉冷酷地說瞭一句:“撒謊。”

西棠沒敢再嘴硬,他們住的那套房子,是倪凱倫給收拾的東西,時間緊急,倪凱倫就給她收瞭點隨身衣物,其餘的東西,值錢的全拿出去賣瞭,不值錢的全扔瞭。

一樣沒留。

是她扔掉瞭她生命中最寶貴的東西,她內疚,並且無話可說。

趙平津看著她忽然的沉默,不自覺的放低瞭聲音:“好瞭,收起來我讓人消毒過你再玩兒,那麼多年的東西瞭,別摸瞭,臟死瞭。”

西棠將自己洗刷幹凈瞭,爬上床躺在他懷裡,兩個人卻隻是安安靜靜的,她讀劇本,趙平津看書。

不一會兒,西棠窩在他懷裡睡著瞭。

趙平津也知道她工作不容易,進組拍戲是很辛苦的事情,尤其是長篇的電視連續劇,基本都是趕工趕到沒日沒夜的,天寒地凍的還需要常常出外景,更何況她偶爾有休息的時間,都是在他這耗完瞭。

他輕輕抱起瞭她,讓她躺在瞭他的身邊,替她蓋好瞭被子。早上趙平津醒來,胳膊輕輕動瞭動,西棠也跟著醒瞭。

西棠躺在他的枕邊,看瞭一眼時間,才七點過一點,她輕輕問瞭句:“醒瞭嗎?”

趙平津點點頭。

西棠爬瞭起來,她睡飽瞭,清清爽爽的,精氣神兒十足。

反倒是趙平津,這段時間一直覺得累,他醒瞭就覺得頭暈,隻肯憊懶地歪在床上。

西棠輕輕打開瞭一盞夜燈。

昏暗的燈光襯得臥房裡暖融融的。

趙平津裹著被子躺在床上,看著她赤著腳爬起來,枕頭都被她在睡夢中踢掉瞭一個,她撿瞭起來放在一旁的織錦扶手椅上,然後坐在床邊穿上一件粉色睡袍,低著頭系帶子,黑色的發絲有些凌亂,卻非常的俏皮可愛,她輕輕地將他的毛衣外套放在瞭床邊,又進瞭衣帽間,給他掛好瞭今天上班的襯衣西裝,她踩在地毯上,柔軟得沒有一絲聲息,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靜靜地享受著塵世之中一個平凡而靜謐的早晨。

西棠走到床邊,親瞭親他的臉頰。

趙平津眼睫低垂,嘴角露出瞭一點點笑意。西棠出去做早餐瞭。

趙平津眼前有些暈眩,重新閉上瞭眼,聽到她在廚房走動,哼哼唧唧地唱著一首兒歌,“池塘的水滿瞭雨也停瞭,池塘的水滿瞭雨也停瞭……”

人生竟然會有這樣恬淡幸福的時刻,趙平津躺瞭一會兒,感覺到自己鼻腔發酸,眼角刺痛,隻好抬起手,用力按瞭按自己的太陽穴,忍住瞭隱隱要湧出的淚水。

西棠做好瞭早餐進來,趙平津洗漱完瞭,繼續躺在床上,床頭的移動書桌展開,他的筆記本電腦開著,他戴著眼鏡在看文件。

西棠湊過去看瞭一眼,郵箱裡長長的一列紅色加急的工作郵件。西棠說:“吃早餐。”

趙平津不願意動:“外面冷,不想出去。”

這個屋子鋪有最好的地暖設備,每個房間都控制在恒溫的舒適體感溫度,臥房跟客廳廚房明明就一個溫度,趙平津就這樣犯懶不肯起床瞭,西棠抬頭看瞭一眼他的臥房,寬敞的臥房內窗簾緊閉,一盞暈黃的壁燈映照在棕色的木地板上,被褥散發著絲絲暖意,春宵帳暖,一刻千金,讓人恨不得撲上去睡到地老天荒。

她也不是沒感受,隻是沒有資格再任性瞭。

西棠隻是靜靜地走過去,給他穿上襯衣,一顆一顆地給他扣襯衣的扣子,趙平津隻顧著衣來伸手,眼睛依舊停留在電腦屏幕上,西棠給他穿好瞭衣服,趙平津將腳伸出來擱到瞭她的腿上,西棠給他套上襪子:“大爺,起床。”

吃完早餐,趙平津在臥房的更衣室裡打領帶,走出來跟她說瞭一句:“我明天要去歐洲,一個星期左右吧。”

西棠在梳妝臺邊擦口紅,聽到他的話,隨口問瞭一句:“出差?”

西棠知道趙平津一向不愛出國,除非是工作和偶爾度假,不然他就寧可在北京待著。

趙平津愣瞭一秒,敷衍地點瞭點頭。西棠返回瞭劇組。

《最後的格格》全劇殺青在即,所有的人都卯足瞭勁在趕工,C組昨日已經殺青,立即派瞭人過來支援,A組今天拍最後一天的棚內戲,然後最後一次轉場,去宋莊馬場和潮白河畔,拍最後一場外景戲。

西棠中午在棚裡吃盒飯,助理小寧進來說:“西棠姐,剛剛有個電話,說是上兩個月你打電話找廖先生,敦煌畫室回電話瞭,說他去新疆寫生瞭,昨天剛回來。”

西棠聞言手一抖,勺子裡的西蘭花都掉瞭,她擱下盒飯找紙巾,再抬起頭來,明顯地鎮定瞭語氣:“對方有沒有留電話?”

“有,在這兒。”小寧遞上瞭一張紙條。西棠接過,小心地塞進瞭自己的包裡。小寧好奇地問:“廖先生是誰?”

西棠將掉下的的菜湯用紙巾裹住扔瞭,又擦幹凈瞭桌面:“是我一個大學同學。”

西棠翻開瞭日程表,仔細地看瞭一遍自己的拍戲時間表,然後在下午的間隙畫瞭一個圈:“我明天下午出去一下。”

第二天晚上西棠收工在酒店,接到倪凱倫的電話,劈頭就先罵:“自己跑出去,不帶助理,你挺能耐啊。”

西棠說瞭實話:“我去找廖書儒。”倪凱倫愣瞭一下:“這人是誰?”

西棠淡淡地說:“鐘巧的大學男朋友。”

“這姑娘的男朋友多瞭吧,”倪凱倫不客氣地笑瞭,又或許避免對死者不敬,她又立刻停住瞭,清瞭清嗓子:“你找他幹嘛?”

“吃個飯。我們總還有一頓飯的交情吧。”

倪凱倫是知道她的,鐘巧待她好,西棠當年孤身一人來北京讀書,恰好兩人分到瞭同一個宿舍,一個宿舍四個漂亮女孩子,另外兩個傢境特別好,鐘巧跟她同病相憐,很快彼此就熟悉瞭,鐘巧是北京姑娘,常常帶著她滿京城的跑,她門路兒廣,經常介紹西棠四處打工兼職,鐘巧自己早早入瞭社會,在京城子弟中艷幟飄揚,有一種北京大妞的豪爽,她平時愛出去玩兒,西棠在學校給她做功課打掩護,鐘巧有好的機會就帶她出去,有什麼事兒還護著她,認識趙平津之前的兩年多快三年裡頭,西棠能在北京堅韌不拔有滋有味地活瞭下來,全得感謝鐘巧傾囊傳授的生存之道。

倪凱倫也沒多說什麼,叮囑瞭一句:“以後當心點,什麼時候有保姆車司機瞭,再由你折騰。”

西棠不經意地問:“儒儒想找一個人,如果要找一個人,怎麼找最快?”

倪凱倫直截瞭當地說:“除瞭公安,就是手機卡和銀行卡,這世界,哪兒不得花錢?”

西棠不再深問,隻閑聊著說:“我賺瞭多少瞭?”

倪凱倫說:“你也知道當時為瞭回來拍戲,你跟公司簽的那合同是什麼樣子瞭,抽成之後基本沒給你留多少瞭。”

西棠嘆一口氣。

“還是想給你媽在上海買房子?”“想啊。”

倪凱倫沒敢讓她抱太大希望:“這部戲上瞭再看看吧,有口碑人不紅的戲也是常有的,都是看運氣的。”

西棠低低地應瞭一聲:“知道。”

倪凱倫說:“要想來錢快,多接點走穴和廣告。”西棠不為所動:“品質太差的,還是算瞭。”

倪凱倫撇撇嘴:“就你現在就這名氣,你還挑。”

西棠笑嘻嘻的:“大經紀人,我什麼時候能上Vogue封面?”

倪凱倫仔細地想瞭想:“正副刊一起算的話,心卉上過一次臺灣版正刊,貞貞隻用瞭三年就上瞭五次,你嘛——”

西棠好奇地問:“怎麼樣?”

倪凱倫誠心誠意地道:“要不你再整一次吧。”西棠大叫一聲:“你先去拉皮吧你!”

那頭傳來倪凱倫的哈哈大笑。

下午六點多,A組導演喊卡收工。

西棠回酒店卸瞭妝,換瞭身衣服,拎著包往外跑。

小寧跟在她身後念叨:“西棠姐,你又出去,你最近老跑出去,倪小姐知道要罵我。”

西棠回頭看她一眼:“我帶你出去行不行?”她果真帶瞭助理去喝咖啡。

兩個女孩兒坐在咖啡館臨窗的位置上,等瞭會兒,看到颯颯寒風中,一個穿著西裝的年輕男人從車上下來,推開瞭咖啡館的門。

西棠招招手。

陸曉江遠遠就笑瞭:“不好意思,遲到瞭。”西棠介紹說:“沒關系,這位是我助理小寧。”

陸曉江恭維道:“寧小姐也這麼漂亮,也可以拍戲瞭。”小寧忍不住的打量他,一邊樂得直笑:“您太客氣瞭。”西棠知道她誤會瞭。

她知道自己突然一夜之間拍上瞭主演,背後有背景的嫌疑是絕對跑不掉的,小寧誤以為陸曉江跟她關系不一般,所以特別的好奇,西棠也沒打算解釋,小寧就是工作的助理,這姑娘不能交底兒,倪凱倫也特地囑咐過她,趙平津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西棠剛剛開始一進組時,她是完全沒名氣的新人,助理都隻帶瞭一個,難免被人看輕,劇組裡暗地裡使絆子的人不少,連助理小寧

都跟著受氣,她在片場摸爬滾打瞭那麼多年,這種攀權附勢扒高踩低的事兒見多瞭,一開始她都默不作聲地處理掉瞭,直到有一天她站的位置不對,稍微擋

瞭一點點機位,一個攝影助理站在機器後面對著她破口大罵,那幾句話罵得非常難聽,而且周圍全是人,西棠忍瞭下來繼續工作,回瞭酒店她就給倪凱倫打電話,第二天開工時,那位攝影師恭恭敬敬地當著全劇組人的面兒給她鞠躬道歉,後來整個劇組上到執行導演下到茶水工,再也沒人敢碰她。其實挨罵這種事兒在橫店她受多瞭,但那時她是小蝦小蟹,她不能自己拿自己太當回事兒,如今身份不同瞭,西棠知道自己不惹人,但也絕不能讓人欺負,她的事情馮導多少知道一點兒,所以待她平平淡淡的,演不好該罵照樣得罵,但西棠不怕,他是業內大拿,隻要有機會,她就能證明自,自己配得上演這個角色。西棠至今仍在劇組兢兢業業的工作著,看似背景高深莫測,但也沒有任何流言蜚語傳出,這得益於趙平津從不來劇組探她的班。

西棠聽著小寧跟陸曉江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恭維,兩個人聊得樂呵呵的,她倒一點不擔心帶助理會尷尬,之前陸曉江在他們幾個大院一起長大的男孩子中,因為年紀最小,性格軟弱,就老顯得有點畏畏縮縮的,當年他們幾個陸軍大院的孩子,成績好的都讀瞭清華,就陸曉江讀瞭北大,北京孩子愛貧嘴,讀清華的瞧不起讀北大的,趙平津就老拿這點擠兌他,其實單獨來看,陸曉江其實也一直挺受女孩子歡迎的,他人比較細心,外表溫文爾雅的,西棠就一直都記得,當初趙平津第一次帶她出來跟他們玩兒,趙平津一向驕矜自傲,不太顧及得來女孩兒的細膩心思,西棠一個小小女生進入瞭一個全是陌生人的圈子,方朗佲人比較溫和,陸曉江貼心,他們倆主動跟她聊天,給瞭她很大的善意。

那會兒小,嘻嘻哈哈地鬧著玩兒,西棠跟誰都能做哥們兒,跟陸曉江的關系也一向不錯,隻是西棠自己也不明白,沒想到鬧著鬧著,怎麼就闖出瞭那樣的大禍。

陸曉江點瞭一杯美式咖啡。

三個人坐下閑聊瞭一會兒,趁著小寧去洗手間的一會兒工夫,西棠將一個文件袋遞給瞭陸曉江:“麻煩你。”

陸曉江接過去放進瞭公文包裡:“不麻煩。”

西棠說:“好幾年前的瞭,流水單號和銀行卡號都有,是在商場刷卡的。”陸曉江笑著說:“放心,隻要是我們行的,都好辦一點,我會盡力的。”

等到兩個姑娘喝瞭杯咖啡,陸曉江看瞭看表說:“正好晚飯時間,我請你倆吃個飯吧,北京菜怎麼樣?”

小寧難得出來放風,高興得眼前一亮,拿眼睛看西棠。西棠想婉拒:“太麻煩你瞭。”

陸曉江說:“不麻煩,我回傢也是就保姆在傢,父母不在城裡,我媳婦兒回美國瞭。”

他挺誠懇的:“就當陪我吃個飯,怎麼樣?”西棠隻好點瞭點頭。

等到兩個姑娘喝瞭杯咖啡,陸曉江看瞭看表說:“正好晚飯時間,我請你倆吃個飯吧,北京菜怎麼樣?”

小寧難得出來放風,高興得眼前一亮,拿眼睛看西棠。西棠想婉拒:“太麻煩你瞭。”

陸曉江說:“不麻煩,我回傢也是就保姆在傢,父母不在城裡,我媳婦兒回美國瞭。”

他挺誠懇的:“就當陪我吃個飯,怎麼樣?”西棠隻好點瞭點頭。

陸曉江開車帶她們去瞭三裡屯的1949。

車停在在院子裡,下車的時候,陸曉江抬頭看瞭看,忽然咦地一聲。他轉頭看瞭眼黃西棠。

西棠也看到瞭,院子裡停著趙平津的車。

西棠以為他仍在國外,沒想到已經回瞭北京,她昨天回柏悅府去取東西,按照慣例知會瞭他一聲,手機不通,知會瞭沈敏,沈敏說他還沒回來,她不太認得車,一排看過去都是黑漆漆的大車,是趙平津的車牌號太醒目。

陸曉江低聲問瞭一句:“沒事吧?要不要換地兒?”西棠搖搖頭:“沒事。”

陸曉江陪著兩個女生進去,大廳裡的服務員迎上來:“陸先生,給您留瞭位瞭。”

陸曉江問:“包間還有嗎?”服務員答:“有的。”

三個人進瞭包間。

服務員進來點餐,一看是熟人,笑瞭笑說:“陸經理,您來吃飯啊,趙先生也在呢。”

陸曉江問瞭一句:“趙先生應酬還是?”

服務員笑著答:“傢裡人吃飯吧,挺熱鬧的。”西棠低著頭默默地聽著。

陸曉江沒再問瞭,招呼著她們點菜,點瞭蔬菜沙拉,鴨肝醬,烤鴨,鴨湯,宮保蝦球,松茸帶子,還給兩位女生點楊枝甘露和養生紅棗百合。

西棠一直說可以瞭,夠瞭。

一會兒烤鴨上來瞭,小寧吃得滿嘴抹油,還一直大呼好吃,把在一旁片鴨的師傅都逗樂瞭。

幸好帶瞭她來,不然場面太冷清,西棠自己專心吃飯,有點食不知味。

陸曉江也不煩她,自己跟著小寧打趣聊天,飯吃瞭半飽瞭,餐廳的服務員進來,在陸曉江身旁輕聲說:“趙先生知道您在瞭,讓您過去坐會兒,說是老太太想見見您。”

陸曉江不露聲色地點點頭。

他陪著西棠她們又坐瞭一會兒,才站起身來,跟西棠說一聲:“我過去一會兒,很快回來。”

陸曉江跟著服務員走瞭一段,燈影綽綽,紅燈綠荷花,中式的古典園林,推門進瞭包間,趙平津一見著他進來:“譜挺大啊,喊半天不過來。”

陸曉江先看瞭一眼席面上的人,一邊露出大大的笑容:“咱姥姥姥爺來北京瞭啊。”

老太太穿著暗紅綢緞夾襖,戴著一串紫檀佛珠,花白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氣色挺好,趙周兩傢就趙平津一個孩子,老太太常年來北京看女兒外孫,院子幾個孩子都挺疼愛的:“舟兒,你別老欺負曉江兒,來來來,過來姥姥這兒坐。”

陸曉江坐瞭進去。

趙平津身旁的一個女孩子,栗色短發燙得微卷,妝容精致,沖著他笑笑:“曉江。”

那是趙平津的未婚妻鬱小瑛。趙平津說:“跟誰吃飯呢?”陸曉江說:“客戶。”

陸曉江坐下動瞭動筷子,這邊菜也上得七七八八,估計跟他們那邊前後腳進來的,陸曉江喝瞭半碗湯,跟老太太說瞭會兒傢長裡短的貼心話,客氣地離瞭席。

他一出瞭包間的門就給趙平津打電話,好一會兒他才接起來,陸曉江問:“你們什麼時候走,跟我說聲。”

趙平津說:“幹嘛?”陸曉江重復瞭一遍。

趙平津說:“我這老太太吃得挺高興呢,指不定什麼時候回去。”陸曉江壓低聲音說:“總之你給我個電話。”

趙平津懶得理他:“我沒空。”

陸曉江直接掛電話:“你丫就嘚瑟吧你。”

陸曉江不再管他,回瞭包間,神情自若地看瞭看西棠,含蓄地說瞭聲:“什麼事兒也沒有,安心吃飯吧。”

小寧完全不在意,一直拉著西棠說:“過幾天要出外景瞭,據說要下雪,馮導高興極瞭,說下雪鏡頭好看。西棠姐,多吃點禦寒。”

陸曉江將湯勺遞給瞭西棠:“寧小姐說的有道理。”飯桌上陸曉江跟西棠聊天:“我可能準備移民。”

西棠愣瞭一下,沒想到他也有這打算:“為什麼,國內不挺好麼?”

陸曉江說:“我未婚妻的事業在美國,短期似乎沒有辦法回來,我們不想兩地分居,國內的環境也不太適合我。”

以妻子和傢庭為重,從這點來看,陸曉江算是好男人。

西棠說:“我記得你好像也是一個孩子吧,傢裡人怎麼辦?”

陸曉江點瞭點頭:“嗯,我父母基本同意一起過去,就是她爺爺奶奶那邊不是很同意,再看看吧。”

西棠捏住瓷白的勺子,低聲說瞭一句:“幸福就好。”

終於酒足飯飽,小寧吃得尤為高興,有人捧場,氣氛還算不錯,陸曉江喚人來買單。

仨人慢悠悠地走出瞭餐廳,還在藝術園區散瞭一會兒步,走到的院子裡的停車位時,走廊對面遠遠走來瞭一行人。

趙平津在人群的中央,攙著老太太,旁邊一位秘書跟著老爺子,還有一位打扮時髦的中年女士,身旁跟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兒。

兩臺車停得太近,要避開已經是不可能瞭。

一行人走近瞭,西棠站在陸曉江的身後,外表太過漂亮,連鬱小瑛都忍不住多看瞭一眼。

鬱母打趣著說:“哎喲,曉江兒,不是說跟客戶吃飯麼,客戶可真漂亮呀。”陸曉江面不改色,笑嘻嘻地胡扯著打圓場:“阿姨,這是我小姨子。”

趙平津冷冷地看瞭他一眼:“你老婆是獨生女,你哪兒來的小姨子?”

陸曉江沒回他話,隻跟著長輩笑著說:“姥姥姥爺,外頭冷,上車吧,我改天上舟舟傢裡去看您倆啊。”

外頭的確凍得厲害,鬱母招呼著老人上車,陸曉江跟著一塊兒,將長輩送上瞭車。

趙平津的車停在旁邊,鬱小瑛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她坐上瞭副駕駛,趙平津拉開車門,回頭看瞭一眼。

黃西棠仍站在院子裡的寒風中。

西棠一直安靜地站在陸曉江的身後,隻在鬱母說漂亮時微微露出一點笑,那笑容一閃而逝,很快就消失瞭,她並沒有看他。

趙平津看到陸曉江紳士地請女士先走,她倆上瞭他的車,然後車子迅速地啟動開走瞭。

西棠回到劇組的酒店,進瞭房間捧著熱水杯,半天回不來神。她沒有敢細看他的未婚妻。

她的樣子其實不重要瞭,總之終歸是琴瑟靜好,傢人長輩一起吃團圓飯,她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夫唱婦隨,這才是正正經經的平凡夫妻。

西棠按瞭按硬邦邦的手指頭,整個人都凍得有點僵硬瞭。

之前一直躲在暗處不願意面對的事實,如今在明明白白的看清楚瞭,也好。她電話在包裡響起來。

西棠拿出來看瞭一下,是趙平津的電話。她沒有接,又響瞭一遍,又響瞭一遍。西棠接瞭。

趙平津的聲音,慣常的沉鬱醇厚,聽不出什麼情緒:“出來。”西棠不說話,聽瞭一會兒,擱下手機走瞭出去。

趙平津遠遠看著她走出酒店的大門來,頭發妝容都還是整齊的,臉上挺平靜的,臉凍得有點發白,沒什麼表情,步子也穩,隻是走近瞭瞭才隱約看得見,眼底有恍惚,牛仔褲雪地靴,外套都沒穿,隻穿瞭一件毛衣就跑出來瞭。

趙平津將她拉上車,調高瞭空調的溫度。她低著頭,安安靜靜的。

她紮著頭發,略低著頭,就露出潔白修長的後頸,趙平津看著她,“跟曉江吃飯,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

西棠張瞭張嘴,不曉得怎麼回答。趙平津問:“你找他幹什麼?”

西棠說:“我有點銀行的事情想問他。”

趙平津擰瞭擰眉頭:“你有什麼事,問我不是一樣。”

西棠平平靜靜地說:“我昨天打電話瞭,沈敏說你還在國外。”

趙平津沉默瞭一下,然後跟她說:“下次你要跟誰在外面吃飯,跟我說一聲,我好做安排。”

西棠掐住自己的手腕,抬著頭冷冷地笑瞭一下:“做什麼安排,做安排確保我不會出現在你的傢人與未婚妻的面前?”

趙平津皺眉道:“像今天這樣,對你也沒有好處……”

西棠也不看他,抬起頭看著車窗外素白的樹枝,昂著頭清清楚楚地道:“趙平津你給我聽好瞭,我也不怕見著誰,也不需要你做什麼安排,這北京城還真就不姓趙,我愛去哪兒去哪兒,我長得這麼美,難道還見不得人不成?送完未婚妻這麼著急就來教訓我?我才不想聽你的教訓,再見,趙先生。”

西棠直接推門下車。

趙平津沒有給她任何機會,立即伸手拽住瞭她,隨機大力地將她往後一拉,西棠猝然地倒在瞭座椅中,趙平津一手托住瞭她的腦袋,帶著怒火的冰涼的嘴唇迅速而蠻狠地攫取瞭她的雙唇。

西棠腦中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趙平津的臉頰有些微涼,刺激得她渾身一哆嗦,趙平津立刻覺察到瞭,小心翼翼地抱住瞭她,他壓在她背部的手有沉著有力,貼在她唇邊的吻卻是溫柔纏綿的,他綿綿地吸吮著她的唇舌,唇齒交纏間帶來濕潤的暖意,西棠片刻終於回過神來,她奮力地推他,捶他的肩頭,趙平津絲毫不動,卻加大瞭力氣激烈地纏住瞭她,西棠弓著身體爬起來伸腳踹他,卻被趙平津輕而易舉地抱瞭起來,她倒在他的懷裡,惱怒地將他的車亂踹一通。

趙平津趕緊拉穩瞭手剎:“好瞭,別鬧。”他喘著氣將她緊緊地抱在瞭懷裡。

西棠胡亂發泄瞭一通,頭發都散掉瞭,沒力氣瞭趴在他的懷裡,一動不動,跟個小木頭人似的。

趙平津深深地吸氣,將自己的欲望壓住瞭,靜下心來看懷裡的人。西棠睜大著眼,依舊一動不動。

趙平津伸手,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她的頭發,耐著性子地跟她講道理:“你以為陸曉江是好人?你看我是混蛋,恨不得千刀萬剮是吧,你以為陸曉江就是好人?”趙平津聲音沙啞低沉的,帶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悲涼:“我是明著壞,他呢,暗地裡你不知道的事兒多瞭,西棠,我們這樣的人,你最好誰都不要太相信。”

西棠沉默地,想瞭好一會兒:“明白瞭。”

趙平津放開瞭她:“我不接你過去瞭,我姥姥姥爺在北京,我得回傢住。”西棠整理好瞭衣服,將頭發攏好瞭:“婚期近瞭吧。”

趙平津嗯瞭一聲。

西棠說:“那我回去瞭。”

趙平津說:“嗯,別跑,當心地上滑。”西棠隔天就收到瞭陸曉江的調查結果。

陸曉江在電話裡說;“西棠,早知道你要查這個銀行戶口,我不應該答應幫你。”

西棠坐在酒店的床頭,又翻瞭一遍他今天送過來的文件:“陸曉江,謝謝你。”陸曉江跟她閑聊瞭幾句,末瞭含含蓄蓄地說瞭一句:“那天的情形…..你也看到瞭,舟舟……”

西棠翻看那幾張薄薄的紙,面容是冷淡而平靜的:“我知道,他要結婚瞭。”陸曉江低聲說瞭一句:“我是擔心你,你自己小心點兒。”

西棠仰頭望瞭望窗外,十多層的酒店窗外看出去,今天北京氣溫極低,天氣晴朗,舒朗的天空有難得的藍天白雲,她握著電話,輕輕地回瞭一句:“嗯,謝謝你,沒關系的,一切——快結束瞭。”

《最後的格格》殺青酒會和媒體記者會在金貿北京舉行。

西棠跟著倪凱倫進瞭酒店,看到大堂裡擺著一顆巨大的聖誕樹,小燈泡閃爍著七彩的光,這才想起來,聖誕節快到瞭。

媒體記者會設在五樓的宴會廳。

這是全劇的第一次正式的新聞媒體發佈會,全國各路媒體來瞭百多傢,還有各位明星的粉絲助陣,一場發佈會陣勢不小,方才倪凱倫將她送進瞭休息室,就指揮著小寧和宣傳忙前忙後的去打點瞭,西棠入座時看瞭一眼,她的粉絲來的不多,但占瞭一個不錯的位置,就在主采訪區的背後,挨著印南的強大粉絲團,在她跟在印南的身後出場時,尖叫得格外賣力。

連記者都興奮瞭,攝像機追著一陣猛拍。人氣就是這樣炒出來的瞭。

倪凱倫的工作能力,自然是一流的。

主持人將劇組熱情洋溢的吹捧瞭一番之後,西棠和印南跟著所有的主創一塊兒上臺,先是對導演和主演逐一訪談,第一支主題曲也已經出來,歌手上來演唱瞭兩首歌,然後壓軸戲是播放瞭第一版片花,正式的媒體會結束之後,西棠之後還有一個單獨的采訪。

媒體采訪完瞭是私人的酒會,這個酒會就不再有記者瞭,幾個制片方和發行方的老總都來瞭。

西棠被倪凱倫領著給幾個投資商和制片人打招呼,該露的臉兒,該打點的關系,還是要本本分分做好的。

敬到最後一桌時,西棠看到高積毅在座位中,瞧著她似笑非笑,也難怪各位老總得巴結他,他是分管宣傳的領導,各種電視劇電影的立項審批,隻怕都少不瞭走這一關。

西棠恭恭敬敬地叫瞭一聲高處長,把那杯酒喝幹瞭。

一直到瞭十點多,倪凱倫帶她從酒會離開,電梯裡恰好碰到高積毅,高積毅胳膊裡挽著一個人,是方才媒體會的主持人,星空衛視電視劇頻道的一個美女主持薑松雪。

倪凱倫暗自掐瞭掐她的胳膊。

西棠笑瞭笑,主動打招呼:“薑小姐。”

西棠來北京之前,倪凱倫給她逐一提點過,其中有一些不能招惹要小心對付的藝人,這個薑松雪就是其中一位。

嘴巴毒,背景深,不能得罪。

薑松雪是京城的資深主持人瞭,眼界高,聽到西棠的招呼,隻用鼻子哼瞭一聲。

高積毅看著這一幕,樂得哈哈大笑:“松雪,你別這臉色,這位可不是凡人,一會兒有你好瞧的。”

薑松雪臉色微變,佯裝好奇地問道:“您認識黃小姐?”

高積毅又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何止,我們老相識瞭。”薑松雪立刻笑著道:“西棠,失禮瞭。”

這般能屈能伸見風使舵,真不愧是娛樂圈的人。

西棠趕緊露出笑容,用十二分誠懇的聲音說:“您客氣瞭。”幸好這時電梯門叮地一聲開瞭。

他們去的自然是同一個方向,在酒店的十七層俱樂部包廂裡,高積毅挽著女主持直接進去瞭,沈敏從裡邊走瞭出來。

倪凱倫瞧見是他:“趙平津呢?”沈敏說:“他在打牌。”

倪凱倫將西棠往前一推:“喝瞭點酒,我怕出事兒,人給你送過來瞭,看好瞭。”

這話說得危機四伏,沈敏愣是沒露半分聲色,接過瞭西棠的胳膊輕輕一扶:“還能走吧?”

西棠笑笑說:“還好。”

她根本沒喝醉,隻要喝酒,都會去洗手間催吐,再不會醉。西棠跟著沈敏走瞭進去。

包廂裡面熱熱鬧鬧的,有歌聲和音樂聲,牌桌上湊著一群人,趙平津赫然在

位,西棠已經註意到瞭,趙平津跟沈敏身上都穿著正式西裝,看來是應酬剛剛結束接著開始玩兒。

趙平津抬頭瞥瞭她一眼。

西棠穿瞭一襲玫瑰紅的禮服,窈窕身段盡顯,膚白勝雪,晶瑩肌骨,黑發挽成發髻,露出瞭修長潔白的頸項,脖子戴著一圈細細的鉆石項鏈,眸光裡水波盈盈,好一個令人驚艷的玫瑰女郎。

她一走房間裡進來,座中的男士都紛紛抬起頭看瞭一眼。

趙平津不咸不淡地看瞭她一眼,三九的天氣,穿得這麼單薄,倪凱倫送她過來也不知道給她穿件衣服,他暗自擰瞭擰眉頭。

坐他對傢的方朗佲拍掌贊瞭一聲:“西棠,漂亮!”西棠對他露出瞭一個客氣的笑容。

西棠走到沙發裡坐瞭下來,男人們大部分都在牌桌上,青青似乎沒有來,高積毅跟薑松雪沙發上喝酒唱歌,沙發上原本就坐瞭兩個女孩子,見到她走進來,隻拉著手瞧著她竊竊私語,卻並沒有過來打招呼。

那兩位女孩兒也是穿著洋裝,妝容艷麗,沒有穿酒店的制服,那應該是公關小姐之類的人物。

西棠在北京以來,趙平津從不用她出去應酬,想來他的工作場合,應酬的總會有另外的人。

西棠在沙發上坐瞭一會兒,沒有人理會她,她打瞭個電話,服務員將她助理攜帶的工作包送瞭進來,西棠躲在沙發的角落裡,掏出小鏡子卸掉瞭粘著的假睫毛,擦淡瞭因為要上鏡過分艷麗的胭脂,裹上瞭一件毛絨外套。

最近實在是熬夜太多,今晚在聚光燈下工作瞭半個晚上,然後接著在酒桌旁賠笑瞭半個晚上,實在是已經累到不行,西棠踢掉高跟鞋,悄悄坐進燈光的黑暗處,縮在沙發上就有些迷糊,沈敏過來拿飲料,經過她時叮囑瞭一句:“西棠,別睡著瞭,當心著涼。”

趙平津正在牌桌上,聞言遠遠地看瞭一眼,他順手就將牌推給瞭站在他身旁看牌的助理龔祺。

看到趙平津走瞭過來,沙發上的兩個女孩子立刻站瞭起來:“趙總。”

趙平津隻簡單地點點頭,直接走到黃西棠身邊,伸手抱起沙發上的小小人兒,西棠打著盹兒被他舉瞭起來,軟軟地趴在他的肩上,迷迷糊糊的。

趙平津在沙發上坐瞭下來,對著高積毅指瞭指沙發的另外一端,高積毅伸手將他的大衣給撈瞭過來,趙平津用自己的大衣裹住瞭她,讓她靠在他懷裡睡。

西棠窩在他的懷裡,暖乎乎的,像隻小袋鼠。

公司裡公關部的兩位女同事,方才因為工作一起應酬客戶的,他都沒註意她們也在這裡,現在睜大眼看著他一副活見鬼的表情,趙平津一向不是親近下屬的人,皺著眉頭擺擺手,讓兩人走開瞭。

趙平津抱著她跟高積毅在沙發上聊天。

高積毅將薑雪松打發去唱歌瞭,然後跟趙平津說:“昨兒聽說老孫回來瞭。”趙平津沒反應過來:“誰?”

“孫克虎。”

趙平津聽見這名字,撇撇嘴角嘲諷地道:“混不下去銷聲匿跡有一陣子瞭吧,他去哪兒回來瞭?”

“出國瞭好幾年瞭,早幾年上頭沒這麼緊,大概多少有點錢瞭,他老子想叫他移民澳洲。”

京城裡頭的高幹子弟大傢彼此都熟悉,來來回回多少能互相給點臉面,當然也有不對盤的,趙平津就一向不喜歡這個孫克虎,趙平津讀高中時候談過的第一個女朋友,叫什麼名兒完全忘記瞭,那會兒孫克虎也特喜歡那女生,還說趙平津搶瞭他女朋友,然後互相約瞭在後海茬架,茬架沒事兒,趙平津後來跟他那邊茬架幾個都成瞭哥們兒,可就是這個孫克虎,從此懷恨在瞭心,雖說見瞭面

兒大傢都能裝個客氣,但彼此心裡都不是那個味兒,後來他跟黃西棠在一塊兒

時,孫克虎還想報仇雪恨來著,叫黃西棠當眾甩瞭他一大臉子,他哪兒欺負得瞭黃西棠,黃西棠那會兒跟小鋼炮似的,有他撐腰,逮誰滅誰,那會兒年輕,高幹子弟之間爭風吃醋的事兒常有,趙平津也沒當回事兒,孫克虎他老子在公安那裡手裡有點實權,趙平津前幾年也找他辦過事兒,特別不局氣。

高積毅跟趙平津商量事兒。

高積毅有點拿不準主意:“魯部的兒媳婦好像跟他是表親,你說我要不要找找他?”

趙平津不太認同:“他剛回來,能說上多少話?而且他老子都做不瞭主的事兒,他能頂個屁用?”

高積毅想瞭想:“我這也是怕不夠穩妥,想多個門路,舟子,我這事兒主要還是得靠你。”

趙平津聲音很穩:“我知道,這事兒我親自給你辦。”“那哥們就先謝瞭。”

“多大點事兒,熬瞭這麼些年瞭,你也該升瞭。”

趙平津忽然抬手扶瞭扶她的肩膀,懷裡的人有點微微的發顫:“西棠,怎麼瞭,冷是不是?”

高積毅談完瞭正事兒,招瞭招手讓薑松雪過來喝酒,高積毅摟著她坐到瞭沙發的另外一邊,兩個人喝瞭會兒酒倒在沙發裡,就開始互相摸起來。

趙平津想帶西棠先走,於是搖瞭搖她的胳膊:“回傢睡吧。”西棠睜開眼,從他懷裡爬瞭起來。

這時包廂的大門被轟然推開。

一個女孩子闖瞭進來,臉孔漲紅,受瞭刺激一般地尖叫瞭一聲:“請問高處長在不在?”

外廳打牌的人紛紛停住瞭動作,看瞭一眼門前的姑娘,男人們臉上露出習以為常的曖昧笑容,目光朝沙發中看過來。

高積毅跟薑雪松仍然在沙發中打滾。

西棠順著聲音看過去,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小姑娘,似乎剛剛哭過鼻子,眼睛鼻尖都是紅的。

西棠眼睛驀然睜大瞭,原來竟是熟人,是他們劇組裡的那位小姑娘陶苒苒,方才新聞發佈會時候好像還見她呢,承辦方從劇組找瞭一些群演來暖場。

趙平津叫瞭一聲:“唉唉,高子,找你呢。”高積毅抬起頭瞧見她:“你怎麼跑這兒來瞭?”

陶苒苒沖到瞭他的面前,怒氣沖沖地說:“高哥,您跟我不是說,馮導的下一部戲我能演麼,我剛剛跟他打過招呼,根本沒有!演員名單已經定瞭,他根本就不認識我,也沒見過我的名字!”

高積毅不疾不徐地站瞭起來,親切地笑著安撫她說:“小陶,你別急啊,我再問問。”

陶苒苒被他溫文爾雅的外表迷惑瞭,方才站在門口的勇氣消失瞭一半,她遲疑瞭一下說:“您還有辦法嗎?”

西棠冷冷地一聲喝醒她:“苒苒,別傻瞭,馮導的戲,所有的主演都必須經過他的首肯才會簽約,既然他已經否認,那就是沒有,高積毅就是玩弄你,你還看不出來嗎?”

陶苒苒其實今晚已經再三求證過,根本就沒人給她搭過什麼關系,她報出高積毅的名號,卻隻換來瞭周圍人輕蔑的嘲笑,此刻西棠戳破瞭她最後一個希望的泡沫,她終於徹底絕望瞭,瘋瞭一般地撲上來:“你竟然這樣對我,我清白都沒瞭,你們都是衣冠禽獸!我要去紀委舉報你!”

座中的男人們哄笑一聲:“老高,這不地道瞭啊。”高積毅將她拖住狠狠一扯:“你小聲點!”

西棠看到立刻站瞭起來。

趙平津按住瞭她的肩膀,壓低聲音跟她說:“好瞭,這沒你的事兒。”

薑松雪一直站在一旁,一邊看一邊捂著嘴笑:“我說同學,男人說什麼你就相信,你是不是太天真瞭點?”

陶苒苒眼眶中泛起淚光:“他騙我!”薑松雪笑得意味深長的:“那是你傻。”

陶苒苒頓時捂住臉崩潰地大哭起來:“我是好女孩兒,我媽媽知道瞭,非殺瞭我不可……”

西棠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低聲安慰瞭幾句,然後抬起頭,盯著高積毅說:“這個世界上,就是有人言而無信,就有人是衣冠禽獸,苒苒,你以後要記得看清楚瞭。”

薑松雪吹瞭吹指甲:“哎喲,有人撐腰,這年頭的女明星,說話可真不客氣啊。”

那邊陶苒苒哭哭啼啼地扯住瞭高積毅,一會兒服務員走進來,將她拉走瞭。高積毅眼見著人被拖瞭出去,松瞭口氣拍瞭拍衣袖:“晦氣。”

西棠站在沙發邊上,冷冷地接瞭一句:“高處長,你睡人傢姑娘的時候,怎麼沒想到會有今天呢?”

高積毅本來就一身的不痛快,聽到這話更是火上澆油,他也不敢拿她怎麼樣,隻對著趙平津說:“舟子,你他媽管好她的嘴!你要是管不住,別怪我不客氣!”

趙平津驕縱慣瞭,聽瞭這話,他故意站到瞭一邊,嘴角一點點玩世不恭的輕薄笑意:“我還真就管不住。”

西棠壓瞭不知多少年的仇恨,此時此刻都在胸膛裡翻滾而起,她對著高積毅諷刺地笑笑:“當心姑娘今晚就去你傢樓頂跳樓,死在你手上的人命,那可就多瞭一條瞭。”

高積毅仿佛被燙瞭一下,發狂地吼瞭一聲:“黃西棠,你說話小心點!”趙平津低聲喝住瞭西棠:“好瞭,別太出格。”

薑松雪瞬間睜大瞭眼。包廂內已經安靜一片。

方朗佲走瞭過來請薑松雪走:“薑小姐,不好意思,傢裡人處理點事兒,一會兒高哥再給你電話。”

趙平津回頭看瞭一眼,有沈敏在,辦事自然是周到的,牌桌上的客戶和經理不知何時早已經散瞭個精光。

沈敏跟著走到瞭門口,揮散瞭門口候著的服務員,把門關上瞭,走到趙平津身旁低聲說:“您帶西棠回去吧。”

趙平津點點頭對西棠說:“走吧。”

高積毅站在她的身後,語帶威脅地道:“黃西棠,我告訴你,鐘巧的死跟我沒關系。”

西棠立刻回頭,無驚無懼的盯著他:“是嗎,那你為什麼往她的戶頭上打瞭五百萬?她拿瞭這麼多錢,為什麼還會在第二天跳樓自殺?”

這下連趙平津都有點詫異瞭。

高積毅瞬間猙獰瞭臉:“黃西棠,你查我?你他媽瘋瞭吧你!”西棠咬著牙說:“你要是沒做虧心事,你怕什麼?”

西棠跟高積毅直接翻臉吵開瞭。

趙平津慢慢聽明白瞭,鐘巧死前的前一天,高積毅往她的戶頭打瞭五百萬,那時候的五百萬,足夠在三環內買兩套三居室的房子,鐘巧拿瞭這錢,小半輩子都夠過瞭。

這麼多年過去瞭,從在橫店再次見到她開始,趙平津以為她學會瞭適應社會的生存法則瞭,沒想到她的血性還在,還是那股寧折勿彎的烈性脾氣,骨子裡裡仍然是那個忠誠天真的小女孩兒。

高積毅咬牙切齒地說:“我告訴你,她該死,那筆錢全留給瞭她父母,我對她已經仁義至盡。”

西棠急忿怨痛,一瞬間眼睛都紅瞭:“你既然不能跟她在一起,你為什麼要騙她的感情?還利用她來幹那麼多骯臟事?”

高積毅陰森森地看著黃西棠,仿佛看到瞭一個帶著鐘巧靈魂的怪物:“她沾瞭不該碰的東西,卻又拿來威脅人,這事兒不是我一個人的,牽扯的人深瞭去瞭,你以為我那麼容易拿得出那麼多錢?鐘巧什麼人你還不知道,你替她出什麼頭,你以為她就是幹凈的?”

西棠仰著頭:“在你們這樣的人眼中,一條人命,就是五百萬?”高積毅冷笑一聲:“怎麼?我還給低瞭?”

西棠恨不得拿刀子殺瞭他。

高積毅鄙夷地說:“你鳴什麼不平喊什麼冤,你現在不仍在走她的老路?哪天舟舟將你打發瞭,你有本事你也跳下去?”

趙平津臉上倏然變色,皺著眉頭低喝瞭一句:“高積毅,你少他媽胡說八道!”西棠惡狠狠地說:“鐘巧的死,你遲早有報應!”

方朗佲趕緊制止她:“西棠,你冷靜一點!”局面一團亂。

高積毅踹翻瞭椅子摔門走瞭。

趙平津開車回傢的時候,斜睨瞭身旁的人一眼:“你能不能少給我惹點事兒?”黃西棠方才的野蠻勁兒完全不見瞭。

人靠在座椅上,臉上的妝散瞭,有點像個紙糊的娃娃。

回到傢瞭,西棠抱著枕頭和她的小熊,去另外一個房間睡。

趙平津站在臥房的門口,淡淡瞥瞭她一眼,嘴角下沉:“怎麼,我又成瞭你階級敵人瞭?”

西棠沉默著不說話。

趙平津轉過身,冷冷地說瞭一句:“回來房間睡。”

西棠跟著他走瞭回去,側過身躺在床沿,背對著趙平津。

趙平津倚在床頭,看瞭看縮在被子的小小人兒,放低瞭聲音:“心裡還不舒服?”

西棠依舊一動不動的。

趙平津伸手過去摸她的頭發:“我跟你說說道理,先說好,你不許跟我鬧脾氣。你自己也跑瞭那麼多年江湖瞭,該明白的事兒也明白透瞭,在這個北京城裡,做什麼都好,不能毀瞭人的前程,我們這樣的人,臉面最重要,事業就是最大的臉面,鐘巧這是犯瞭大忌。”

趙平津輕輕地撫摸她的耳朵:“人走都走瞭,你做不瞭什麼的,想開點兒。”

被子裡的人兒肩膀開始抖,她在流眼淚,無聲無息的,趙平津的手觸到她的臉頰,一手都是淚。

趙平津心一緊,抱起她放在懷裡,抽過紙巾給她擦,黃西棠哽咽著,淚水綿延不斷,滾在他的手掌心,暖暖的,仿佛一道一道的傷痕。

她哭著哭著開始抽氣,仿佛有什麼東西卡在瞭喉嚨,有點上不來氣,臉蛋都憋青瞭。

趙平津心疼壞瞭,趕緊坐瞭起來,松開瞭她,一邊替她拍著背順氣一邊焦急地道:“吸氣,吸氣,別哭瞭。”

黃西棠靠他的胸膛,抽噎瞭幾下,吐出瞭兩口氣,慢慢止住瞭哭泣,一動不動地坐著,睫毛上全是淚。

趙平津重新將她抱在瞭懷裡。

等到西棠平靜下來躺在他懷裡,趙平津低聲勸她說:“今兒這氣你出瞭就算瞭,今晚老高也夠灰頭土臉的瞭,以後這事兒別提瞭,你別得罪高積毅,你拍的戲,都攥在他手上呢,你明白嗎?”

西棠沉思瞭很久,輕輕地應瞭一聲。那一個晚上她再沒有說話。

趙平津知道,西棠看得清清楚楚,鐘巧是她,她就是鐘巧,她們的命運是一樣的,她感懷身世,他給不瞭任何安慰。

夜裡兩個人在黑暗中作愛。

激烈的,無聲的,沒能說出口的話,不能再說出口的話,隻能在彼此肢體的交纏中更地深刻地確認彼此。

趙平津在她的身體裡釋放的那一刻,西棠眼角迸出滾燙的淚,她渾身發顫,牙關咬緊,完全不能自已,用盡瞭最後的一點勇氣問瞭一句:“趙平津,你原諒我瞭嗎?”

趙平津沒有回答。

她等瞭許久許久,隻聽到他模糊的一句:“睡吧。”西棠隻覺得渾身的暖意在一絲一絲地冷卻下去。

窗臺堆滿瞭積雪,大雪下瞭一夜。

聖誕節前一個多星期,方朗佲請客吃飯,青青懷孕瞭,他逢人就樂,整個人喜氣洋洋的,本來西棠不想去,都跟趙平津都說瞭,誰知青青又特地給她打瞭電話。

她想瞭想,還是去瞭,也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她瞭。

在酒店的走廊裡裡又見著高積毅,他身邊帶著薑松雪,看來兩人熱乎勁兒還沒過去。

在北京見瞭這麼多回,基本上西棠跟高積毅不會搭話,要真迎面碰上瞭,最多也就是面無表情的點點頭,這回高積毅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喲,大偵探也來瞭啊。”

西棠真是太佩服他們這幫人的涎皮賴臉,隻好抽瞭抽嘴角,擠出一個假笑。飯桌上大傢先熱烈恭喜瞭一番方朗佲夫婦。

青青穿瞭件紅裙子,整個人氣色好極瞭:“今晚誰也不許有事先走,咱說好瞭,不醉不歸啊。”

趙平津撇撇嘴道:“這話說得對,咱們幾個裡頭,難得懷瞭個是愛情的結晶,是得喝多點。”

方朗佲哈哈大笑。

這裡頭除瞭高積毅,就他們夫婦是第二個懷上的,高積毅鬱悶地叫瞭一聲:“唉,你這埋汰誰呢?”

喜事一樁,加上方朗佲的面兒,不說趙平津捧場,高積毅和陸曉江也是一樣的,於是大傢款酌慢飲,談興漸濃,席面上和和氣氣的,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

高積毅吃瞭一半想起來說:“舟子,我上回讓你在意大利給捎的那包呢,我媳婦兒都跟我急眼瞭。”

趙平津完全忘瞭這茬事兒,經他一說才想起來:“我都忘記瞭,回頭你打電話給我秘書拿。”

高積毅拿眼覷黃西棠,嘴上卻笑著跟趙平津說:“怎麼樣,陪女人試衣服是不是得瘋?”

西棠心不在焉地聽著,聽瞭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原來趙平津上次去歐洲不是出差,是陪未婚妻去采購結婚禮服。

趙平津明顯不願談,不咸不淡地應瞭一聲:“嗯。”

他轉頭看瞭一眼黃西棠,她好像沒聽見似的,依舊安安靜靜地吃飯。

一會兒高積毅又敬酒給趙平津,酒勁上頭還是怎麼著,話說得特別大聲:“哥們那事兒,拜托你瞭,你結婚哥幾個的紅包裡,我指定是最大的。”

趙平津沒說話,隻跟他碰瞭一下,又喝瞭半杯酒。

眼看席面上氣氛正好,方朗佲趁機推瞭推陸曉江:“曉江,你上回說的那事兒,為什麼不問問舟子?”

趙平津聽到瞭,抬頭斜睨瞭陸曉江一眼,不咸不淡地問瞭一句:“什麼事兒?”陸曉江愣瞭一下,老實說瞭:“哦,我幫我爸在辦移民呢,證件審核在外交部司有點麻煩。”

陸曉江這幾年基本沒怎麼跟趙平津私交,趙平津一時竟也沒想到他腳步那麼快瞭,他擱下瞭筷子,唇角浮起一點點輕薄的笑意:“當年我們傢趙品冬不肯回來,你爸在咱們傢那可是說的擲地有聲啊,退休瞭哪兒也不去,就留在北京,要不哪兒能一大早排隊買爆肚去,怎麼,現在咱爸不愛吃爆肚瞭?”

陸曉江也沒敢理會他的嘲諷,隻實話實話地答:“我跟媳婦兒長期是打算在外面瞭,我媽勸瞭勸他,還是有個穩妥簽證好。”

趙平津想瞭想問:“你爸接觸過多少保密文件?”

陸曉江說:“他調去河北都五六年瞭,大部分早已經過瞭保密期瞭。”

趙平津放松瞭身體靠在椅背上,手撐住椅背閑閑地問:“我昨天跟你們總行領導吃飯,據說你還要升瞭啊,你近期沒打算辭職吧?”

陸曉江搖搖頭:“還沒有。”

趙平津點點頭說:“行,看來移民的事兒不著急,你慢慢辦吧。”陸曉江一鼻子灰,低頭不說話瞭。

方朗佲著急瞭:“唉,舟子,你幫還是不幫,給句準話啊。”趙平津輕飄飄地回瞭句:“曉江多能耐啊,哪輪到我出面兒。”方朗佲自討沒趣,轉頭不理他倆瞭。

趙平津心裡不痛快,眼裡的餘光看瞭一眼身旁的黃西棠。

她坐在他身邊,今晚很乖巧,薑松雪一開始找她聊天,問一些他們劇組的小道消息,明裡暗裡都是坑,隻盼著從她嘴裡套出點害人事兒,誰知道黃西棠不上

她的當,隻又微笑又靦腆地地看著她,隻回答不清楚,或者沒有跟她搭到戲,

她人怎麼樣不是很清楚,隻是人看起來很和氣啊之類的廢話,薑松雪問瞭幾句也覺得無趣瞭,轉頭跟青青聊起育兒經來。

黃西棠繼續安靜瞭,手機一直放在手邊,偶爾悄悄地滑開看一眼。

趙平津都瞧見她看瞭好幾回手機瞭,黃西棠平時不是很愛玩手機的人,尤其是跟他出來吃飯時,禮貌儀態都是無可挑剔的,今晚不知道怎麼瞭。

趙平津抬頭看瞭看,也是,這席面上的人,喜的喜,樂的樂,可都不關她的事兒,還一堆豺狼虎豹的環繞,也難怪她走神。

趁著趙平津在聊天,西棠低頭看瞭一眼手機,屏幕上依舊無聲無息的。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翻出瞭昨天夜裡的短信,又飛速地掃瞭一遍。那則神秘的短信依舊停留在屏幕上。

一個陌生的號碼,隻有短短一行字——“鐘巧的事情不要再查下去瞭。”發送時間是昨天夜裡的十二點多。

她當時正在拍夜戲,一點多回到酒店,看到瞭消息,立刻回瞭一句:“你是誰?”

那邊竟也沒有休息,隔瞭一分鐘傳來瞭一條消息:“我是鐘巧的一位老朋友,我也不希望你有危險。”

西棠瞬間睜大瞭眼睛,仔細地盯著手機,盯著盯著忽然開始打起寒顫,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瞭,人死燈滅,巧兒早已經在這世上湮滅瞭一切蹤跡,沒想到還有人惦記著她。

西棠將電話捏得緊緊的,整個手臂卻開始發抖,她哆哆嗦嗦地在屏幕上按著:“謝謝你還記得她。”

那個人跟她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在天上會安息的。”

雖然隻有幾行文字,而且對方非常的簡短謹慎,大約是想念鐘巧想得太寂寞瞭,她甚至懷疑是自己出現瞭幻覺,哪怕是巧兒從另外一個世界發給她的,她也一點兒都不害怕,西棠寧願相信他是一個遙遠而熟悉的朋友。

心裡翻滾湧起的情緒快要將她淹沒,西棠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打字,打著打著突然醒悟過來,她忽然伸出手,狠狠地抽瞭一巴掌自己的大腿,強迫自己冷靜瞭下來。

然後又把屏幕上的字全刪瞭。

她仔細地想瞭想,又仔細地想瞭想,重新按著手機鍵盤輸入,小心翼翼地回瞭一句:“她走我也沒有送,我這個好朋友挺慚愧的,什麼都沒有為她做。”

“你什麼都不要再做,等我給你消息。”“我怎麼相信你?”

“她給你留的那封信,是用藍色的墨水寫的,白色信封,裡面有一枚銀戒指。”西棠的淚水慢慢地流瞭出來。

“我怎麼相信你?”

“她給你留的那封信,是用藍色的墨水寫的,白色信封,裡面有一枚銀戒指。”西棠的淚水慢慢地流瞭出來。

慢慢地擱下手機,這時才感覺到自己全身都抖,她跳進床裡,用被子緊緊地裹住自己,將手塞進嘴巴裡咬住,深深地呼吸瞭半晌,渾身的打顫終於慢慢地平復瞭下來。

她又將手機打開瞭。 她竟然不是在做夢。

西棠覺得自己還有一個夥伴。

也許也不一定是夥伴,一個藏在黑暗之中的,身份不明的,不知是敵是友的人。

至少還有人記得鐘巧。

如果這個人是真的,至少還有人跟她在同一份往事裡沉湎,她不是孤立無援的。

她坐在床上按住腦袋,仔細地將事情想瞭一遍,第一個先懷疑是高積毅搞鬼,高積毅要捉弄阻止她也未必沒有可能,但鐘巧留給她的信,轉送渠道是絕對安全的,經由廖書儒的手轉倪凱倫親手交給她的,況且西棠太瞭解他們這樣的人瞭,高積毅那樣的人,跟趙平津一樣,說穿瞭根本就沒把她黃西棠放在眼裡,他若是真的要對付她,根本不屑使這種發個匿名短信的伎倆,如果不是高積毅——那會是誰呢?陸曉江是幫忙她查瞭一下賬號,但陸曉江一定不會做對高積毅不利的事情,廖書儒?不是,儒儒不會給她發匿名消息,又認識巧兒,又知道她手機號碼的人,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西棠將所有認識的人逐一排查瞭一遍,覺得誰都有可疑,但誰都沒法確定,一直到今天一整天,西棠一直看手機,可對方沒有再發來任何消息。

趙平津又看瞭一眼黃西棠,她似乎根本沒在聽他們的話,桌面上的一碗湯沒碰幾口,她今天神色一直恍恍惚惚的。

趙平津輕輕地敲瞭敲她的桌邊:“別走神,吃飯。”

這時桌面上的菜轉瞭轉,西棠聞言動瞭一下,聽話地伸出手,將剛好停在她面前的一盤菜舀瞭半勺,就要塞進嘴巴裡。

趙平津忽然伸手一把抓住瞭她的手腕。

西棠定睛看瞭一眼,半勺裹著蛋清的玉米差點被她吃瞭下去,她不好意思笑瞭笑,訕訕地放下瞭勺子。

趙平津皺著眉頭盯著她,壓低瞭聲音道:“吃飯專心點,別心不在焉的。”

一頓飯吃完瞭,男人們在客廳裡喝茶聊會兒天,他們平時吃完飯湊在一塊兒都會吸會兒煙,今天正趕上方朗佲宣佈瞭喜事兒,誰也沒好意思動手,青青自然明白他們這點小心思,她直接拉起瞭西棠,方才她就發現瞭西棠一個晚上都悶悶不樂的:“你們男的聊天,我們去樓下商場逛逛,西棠你陪我好不好?”

西棠正想出去透透氣,聞言立刻點點頭。薑松雪跟著說:“好呀,我也去。”

男人們將她們送瞭出去,方朗佲在門口跟青青說:“你小心點走,我們樓上坐會兒,你們完事瞭打電話啊。”

青青挽著西棠的手臂慢慢地走,電梯下降到底層的奢豪商場,韓松雪一出電梯門,就戴上瞭一副黑漆漆的墨鏡。

青青先去看母嬰用品,逛得興致勃勃,買瞭一大堆,西棠幫忙提著出來,青青掏出手機說:“我叫朗佲下來拿。”

兩個人走出來,逛到瞭三樓的珠寶專櫃,薑松雪正招手叫她們過去看。青青興致不減:“我們也去看看。”

仨女人一起逛著逛著,西棠在專櫃看中一支腕表,不是很大的牌子,售價十多萬。

青青立刻鼓動她說:“喜歡試一下看看。”

店員眼睛都是火眼金睛,自然知道這幾位是貴客,殷勤地取出來。西棠伸出手腕。

她眼光一向都好,細細的手腕擱在黑色的絲絨上面,白金的表帶,一圈小小碎鉆,襯得手美表也美。

青青驚喜瞭嘆瞭一聲:“西棠,好漂亮呀,買瞭吧。”西棠微笑著搖搖頭。

她將手表除瞭下來,都沒敢留戀地望幾眼,就直接走開瞭幾步,悄聲跟青青說:“我工作的收入,還買不起呢。”

薑松雪一直在旁邊看著呢,跟在她們在身後,正好聽見瞭,她詫異地說:“哎喲,西棠,你那麼大牌的明星,還買不起一個十萬塊的表嗎,據說你們片酬很高啊,一集就十幾萬啊。”

正在收拾珠寶的服務員立刻抬起頭來打量她們。西棠臉孔頓時漲紅。

玻璃櫃子旁有幾位顧客,聞言紛紛看過來,有人驚叫一聲,立刻轉過頭跟身旁的人興奮地交頭接耳。

樓上的男人們下樓來,正出瞭電梯朝著她們走過來,青青拉著西棠快步離開瞭那個櫃臺,趕緊地向著他們走來,趙平津正好撞見到這一幕,他大步走近,低聲地跟黃西棠說:“看上瞭什麼?”

西棠要走。

趙平津喊住她:“黃西棠。”

周圍已經有人舉起瞭手機,西棠臉更紅,頭低下去。

趙平津擋在她的身前,轉過頭望著薑松雪,不悅地陰沉著臉,壓著嗓音說瞭一句:“你再惹她試試看!”

趙平津牽住黃西棠的手轉身就走。

薑松雪推瞭推墨鏡,一臉的無辜:“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她很紅瞭也……”

趙平津回到傢,他工作助理打來電話,他一邊扯領帶一邊接電話,交待完瞭工作掛瞭電話開始發脾氣:“我算是看明白瞭,我這錢是給少瞭來著,你在外面讓人欺負,這不是丟我的人嗎?”

西棠不理會他的莫名其妙:“我讓誰欺負瞭?她愛說讓她說去。”

趙平津將手機和包往沙發上狠狠一摜:“就那麼點錢你就讓人看扁瞭,你這不是存心寒磣我麼?”

西棠回頭看他又耍少爺脾氣:“你沖誰撒氣呢?嫌我給你丟人瞭?我丟你什麼人瞭?這北京城裡頭逛商場的那麼多人,難道誰都買得起那裡的東西?你還講不講道理瞭?”

趙平津拿眼瞪著她:“黃西棠你就橫,就敢跟我橫,我虧待你瞭嗎?你說你大明星派頭大,錢花得多要買東西,你摳門成這樣,你買什麼去瞭?”

西棠沖著他叫瞭一聲:“是,我是舍不得花!我經紀人幫我攢著行不行?我想在上海買個房子跟我媽住!”

趙平津噎住瞭一秒,沉默著不說話瞭。

西棠第二天早上起來,她昨晚沒睡好,早上模模糊糊地賴瞭床,再醒來已經十一點多,她從床上爬起來,看到那支腕表在她的梳妝臺上。

純黑的木質盒子,打開來,絲絨上閃爍耀眼的光芒。西棠敲瞭敲書房的門。

趙平津正在書房裡對著電腦,見到她走過來,抬起頭來。西棠輕聲地說:“謝謝。”

趙平津轉過頭去,沒理會她這句話,直接說:“我餓瞭。”西棠進去廚房給他烤面包,熱瞭牛奶端到書房去。

趙平津將工作處理完,走瞭出來,看到她坐在沙發上,膝蓋上攤著劇本,卻沒有在看,一副神遊天外的樣子。

趙平津經過她身旁:“最近有什麼事兒嗎?”

西棠在出神,愣瞭一下,才搖瞭搖頭:“沒有。”

趙平津細細看瞭她一眼,他這段時間忙,沒怎麼見她,應該是拍戲熬人,黃西

棠一向透亮光澤的白皙皮膚都顯瞭憔悴,他暗自地握瞭握拳,將水杯擱在瞭沙發邊上,坐到她身邊,斜睨她一眼:“你這段時間怎麼跟吹氣球似的?”

西棠聞言,好脾氣地抬頭對著他笑瞭笑:“劇組夥食好,吃太多瞭。”

趙平津說她忽胖忽瘦的,這也是沒辦法,都是戲裡要求的,她把大格格藏在瞭心裡,印南跟她說的,演員要學會入戲,更要學會出戲,可她覺得這太難瞭,前段時間大格格戲份悲苦,她幾乎每天都在鏡頭前哭,夜裡回酒店夜裡也哭,印南在劇中飾演她的丈夫,一個北平警署的三公子,娶瞭金傢金枝玉葉的大格格,卻不料大格格婚前已經心有所屬,他在憤怒之中背棄瞭傢庭,離開新婚妻子,奔赴抗日前線戰場做瞭一名炮火中的醫官,最終兩人在經歷瞭亂世離散的悲苦喜樂之後,終於解開心結認定瞭彼此的一世真情,那一天馮導演喊卡之後,印南放開瞭西棠,想逗逗她開心:“我的好格格,你都哭成瞭一個淚人兒啦,為夫我都不知如何是好啦。”

西棠紅著眼,趕緊擦瞭擦眼淚,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

上個月戲裡大格格開始懷孕,導演要求她增胖,西棠睡不好,一天吃幾頓,宵夜也敢吃起司蛋糕,臉上浮腫,鏡頭裡看,懷孕的真實感入木三分。

倪凱倫過來看見她,第一句話是:“怎麼胖這麼多?”小寧在一邊解釋:“拍懷孕的戲呢,導演讓胖一點。”

倪凱倫頗不贊成:“一般女明星不就穿多點衣服,你非得搭上身材,小心點,減下來皮是皺的。”

倪凱倫吩咐她的助理小寧:“別再給她吃那麼多東西。”

趙平津望著她又開始出神,淡淡地說瞭一句:“要是覺得不開心,拿我卡去買點東西吧。”

西棠恭順地答瞭一句:“好。”

趙平津也知道,她現在在他跟前事事順從,兩個人相處得客客氣氣的,她心裡的事兒,她不會再跟他說,兩個人之間的隔閡太深瞭,他之前給她的那張卡,所有的消費記錄會發到他的手機,她一次沒用過。

中午過後,西棠收拾東西回劇組。

西棠坐在沙發邊上,偷偷看瞭一眼趙平津,他完全沒有察覺,悠閑自得地坐在沙發裡喝水。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點快。

西棠悄悄地深吸瞭一口氣,語氣輕松地說:“我明天早上拍最後一場戲,在宋莊,可以騎馬,你要不要來看看?”

趙平津奇怪地說:“前幾天不是都殺青瞭嗎。”

西棠穩住瞭呼吸,有板有眼地答:“那個媒體見面會是安排好瞭的,馮導拍戲精益求精,我們已經拼命趕進度。”

趙平津隨口問:“你手上沒勁兒,怎麼騎馬?”

西棠幾乎是用瞭演技來控制住瞭自己的面部表情,使自己表達得自然而流暢:“跑的時候有替身。”

“那怎麼拍你臉?”

“有時候也要自己跑。”

趙平津停頓瞭幾秒,然後問瞭一句:“幾點?”

西棠想瞭幾秒,然後告訴他:“我們很早,六點從城區走,戲大概要十一點多開始。”

趙平津望瞭望蹲在沙發邊上收拾化妝包的小人兒,她跟他以前交往過的那些的女明星完全不是一回事,黃西棠壓根沒想拿他去炫耀什麼,她躲他都來不及,就像這次她在北京工作瞭三個多月,從未開口要求他去探過班。

趙平津不禁想起來以前她讀大學,剛剛開始拍電影的時候,他倒是常常去片場,在鐵獅子胡同的段祺瑞執政府的舊址裡,那會兒是夏天,陽光明晃晃地照

在灰色的磚樓頂上,他在中午休息的間隙過去陪她吃午飯,常常遇著黃西棠還在工作,片場的工作其實是非常枯燥的,同一個鏡頭一遍又一遍地反復拍,他跟黃西棠當時都年輕,愛意正濃,覺得一切新奇有趣,趙平津在樹蔭下看她紮著兩根小辮兒,穿瞭件白裙子,骨架修長纖細,太陽底下一遍一遍地笑著奔跑,笑容美得如早春的艷陽,心裡隻覺得無限憐惜。跟她分手之後,他就討厭一切的片場,像之前在橫店,隻覺得條件太差,夏天熱冬天冷,現在這部戲都快結束瞭,黃西棠才是第一次邀他去探班,趙平津翻開手機看瞭眼明天的行程表:“那等你們開始瞭我去看看吧。”

西棠抿著嘴笑笑,似乎有一點點開心的樣子,她拎起包:“那我回去工作瞭。”趙平津坐在沙發上懶懶地說:“過來。”

西棠乖乖走過去,趙平津摟住她的腰,將她抱在懷裡,依戀地抱瞭半天,最終吻瞭吻她的頭發:“去吧。”

車子駛出建國門外大街,西棠靠在車後座,趙平津的車,車裡有他的氣息,她閉上眼深深地吸瞭一口氣,她知道,見他的面,也是見一次少一次瞭。

《京洛再無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