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擋瞭人的道兒

倪凱倫出瞭幾天差,這天一大早回到公司上班,來不及進自己辦公室,就被老板的秘書叫走瞭。

進瞭樓上大老板的辦公室,十三爺坐在沙發上,招招手讓她坐瞭,開門見山地問:“黃西棠打算什麼時候續約?”

倪凱倫聳聳肩,置身事外似的:“她不是委托瞭律師跟公司談麼,這事兒您問我有什麼用呀。”

“合同下個月就到期瞭,本來年初就該談瞭,碰上瞭她母親的事兒就擱下瞭,這一擱都小半年瞭。”

倪凱倫笑著說瞭一句:“喲,之前怎麼沒見您催著她簽約呀。”

之前黃西棠狀態不穩定,公司也在觀望,遲遲不肯談續約,下半年她全面恢復瞭工作,公司突然就著急瞭。

大老板難得來一次公司,笑面虎一隻,這會兒聽到瞭,擺擺手沒讓十三爺回話,笑瞇瞇地瞪瞭一眼倪凱倫:“凱倫,你是公司大將,胳膊肘往外拐,這可不太好。”

倪凱倫不再調侃人瞭,大老板的面子還是要給的,她也實話實說:“這一年黃西棠片酬飛漲,新進來的幾部劇價格都開到哪個數瞭你也不是不知道,她還想著跟公司續約,沒自己出去單幹,這都不錯瞭。”

十三爺殷勤地道:“其實出去開工作室多累人啊,做生不如做熟,再簽三年吧?條件好商量。”

倪凱倫笑嘻嘻地答:“您跟她說呀。”

倪凱倫出瞭十三爺的辦公室,又往橫店打瞭個電話。

助理阿寬接的電話。

那天夜裡下瞭戲,阿寬把倪凱倫的叮囑又傳達瞭一邊,西棠知道她是為她好,眼下正在談合約的微妙時期,未來還不知道怎麼樣,為人還是盡量低調。西棠心裡也有計較,公司在她落魄時候收留瞭她,如今紅瞭,翅膀硬瞭翻臉就飛也不好,可誰都知道,她之前的合同公司抽成抽得多狠,說到底誰也不欠誰的。隻是都是相處多年的同事瞭,這一份人情還是要顧念,倪凱倫建議她把事情都交給律師,平時就待在劇組,盡量少回公司。

事實上這段時間作為國內風頭正勁的當紅女明星,黃西棠也一直是非纏身,沒少叫公司的宣發忙活,自從《春遲》上映獲得瞭口碑票房的雙豐收之後,那一整年西棠的私生活都被翻瞭個底朝天,一開始是單親傢庭的身世,她是非婚生女母親是小三的傳聞在網絡上被扒得非常不堪,然後過瞭一陣子,又有她的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同學出來力證她長得跟大學時代不一樣,還爆料她大學開始就被富商長期包養,還多次墮過胎。

這種為瞭藝人資源發各種營銷稿子是各傢娛樂公司的慣用手段瞭,西棠沒紅之前就看遍瞭,為瞭搶奪利益,使什麼下作的手段的人都有,她自己根本不看這些新聞,隻是擔心她媽媽看瞭會傷心,可那時她媽已經住院瞭,蘇灩的公關手段厲害,將那些完全是抹黑造謠的新聞直接高調地告上瞭法庭,一下歪風亂氣就肅清瞭大半,而後再報她的新聞的媒體也不得不斟酌一下瞭;然後是她母親走時,喪禮是公司幫著料理的,因為《春遲》是中影的投資,蘇灩嘗試著邀請瞭胡少磊,一般這種白事,娛樂圈裡的人,若非真的交情深,很少大腕會親自參加,一是沒時間,二是嫌晦氣,可沒想到胡少磊真的出席瞭,離開時還接受瞭采訪,直言很喜歡她的表演,還順帶懇請瞭請媒體對藝人私生活多點尊重。

於是沒隔多久她跟胡少磊的緋聞就傳遍瞭娛樂圈。

西棠那段時間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什麼事,但蘇灩和倪凱倫打這一仗卻是得到瞭十三爺的大力贊賞,就憑胡少磊甘願被利用,默認女明星的公司炒這個緋聞,就足以讓黃西棠身份背景頓時高深莫測起來。

旁人分不清真假,也不管真假,總之中影太子爺的緋聞女友,這個身份在劇組裡,沒人敢得罪她。

西棠一直以來都在專心拍戲,就是因為相信公司,這也是她同意續約的原因之一,星藝的公關和宣發,不是一般的公司可以比的。

三月份清明節劇組放瞭兩天假,西棠回瞭上海掃墓,休息瞭兩天,晚上倪凱倫剛好也在傢,於是帶瞭孩子去仙居樓吃飯,那一天從餐廳出來,倪凱倫跟她說:“我告訴你為什麼十三爺忽然急著續約吧。”

那一天晚上吃完瞭飯,倪凱倫開車載寶寶和保姆回傢,黃西棠獨自開瞭一輛車,掃瞭一眼後視鏡,狗仔的車跟在後面,如今仙居樓已經成瞭媒體朋友定點蹲守的地方瞭,小地主年初時專門給正在健身的西棠研究出瞭幾道菜,連西棠的營養師都覺得不錯,重點是相較於寡淡的白水煮肉,小地主燒的菜竟然還能還兼顧瞭口感,西棠覺得好吃,於是有時介紹劇組的藝人朋友來嘗嘗,沒想到一來二去的漸漸在圈子裡有瞭口碑,西棠這陣子過來,都不得不盡量低調瞭。她打轉方向盤,繞開瞭狗仔追行的車道,車子沿著淮海中路開過去,經過燈火璀璨的環貿廣場,微微一抬頭,就看到瞭巨大的玻璃熒幕上閃著淡淡金光的品牌標志,心裡有些微微的激動,入這一行這麼多年瞭,還是仍然會有值得激動的事情。

西棠仍然記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件奢侈品。

那是她入行的第二年,拍瞭電影之後有瞭一些收入,攢瞭兩萬多塊錢,當時她還是小女孩兒,眼界太淺,對那份花錢買來的自信和虛榮還帶著閃閃發光的幻想,那一天西棠特地約瞭巧兒陪她,她還記得那是春天的午後,兩個女孩兒一起打車去瞭國貿,西棠緊緊地拉著鐘巧兒的手,懷著朝聖的心情踏進瞭一樓,買瞭人生中第一個過萬塊的包,西棠偷偷地愛惜得不得瞭,下雨天都舍不得背,也沒敢告訴趙平津,怕露瞭小傢子氣,趙平津在兩個星期後才在沙發上註意到瞭她的包,隻隨口問瞭一句:“什麼時候買的?”

西棠知道他是從小到大是錦衣玉食慣的,第二次見到他時,她就註意到瞭他手腕上的那支表,讀他們這種學校的女孩子,不管有錢沒錢,鑒賞力都是一流的,表是入門級的傳承系列,國內售價二十萬人民幣左右,而且看得出戴瞭有一些年份瞭,棕色表帶有些許磨損的痕跡,貼合手腕處溫潤白皙的皮膚,看起來有一股漫不經心的隨意,他這樣的人,俊朗眉目,白襯衣配一支白金名表,隻是最基本的配飾,在他們的生活習慣中,多精貴的東西,都不過是供人使用的物件而已。

他認識她時,西棠還是學生,雖然讀的電影學院,但穿著打扮還帶瞭一些學生氣,趙平津也從不覺得有什麼,至少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趙平津從不挑剔她的穿著,趙平津和沈敏他們當時也年輕,公司剛起步時連寫字樓都租不起,幾個男人在套房的客廳裡辦公寫程序代碼,有差不多一年的時間,西棠印象最深的是,客廳的燈光二十四小時都不息,趙平津坐在客廳的一張原木色長桌前,穿阿迪達斯的運動短褲和T恤,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對著電腦的黑色屏幕狂敲鍵盤,黑色短發凌亂,神情像個暴躁的獅子,西棠也是偶爾見他出去談合同,才穿正式西裝。西棠替他收拾衣物,他衣櫥裡那些藍白灰的基礎款襯衣一季一換,每一顆紐扣、每一絲佈料都透露著考究和金錢的味道,其實他們在一起兩年多,真正說要去逛商場買東西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趙平津太忙瞭,隻在每年她過生日時,抽時間陪她逛一次。

後來在北京的兩三年,她也就買瞭那一個包,她離開北京時倪凱倫回去替她收拾的屋子,什麼都帶不走,那個包直接拿出去賣瞭,還有趙平津送給她的那些貴重首飾,全部都折成瞭錢寄給瞭她。

一切都早已消失瞭。

西棠減緩瞭車速,隔著玻璃窗,細細地打量著櫥窗裡穿著春裝的模特兒,這麼多年瞭過去瞭,她早已經不是當初小女孩兒,現在身邊用得最多的,就是一款軟牛皮托特包,皮子做舊耐用,可以折疊成任何形狀塞進她的箱子,西棠用它來裝劇本和保濕噴霧,跟著她出入機場,酒店,劇組。

可這一刻凝望櫥窗,仿佛回到瞭十八歲的自己,眼裡依然有渴望的亮光,這一份渴望,不再是渴望自己能走進商場買個新款皮包,而是她渴望自己成為頂級時裝藝術的一份子,和他們一起工作,成為這個時代最好的藝術的一部分。

半個小時之前,倪凱倫貼在她的耳邊,悄聲地跟她說:“Adam私下跟我透過口風,說菲比忽然看上瞭你,已經開口欽點你做大中華區的形象大使。”

西棠愣住瞭,好一會兒才說:“怎麼會輪到我?”

公司內部高層也都知道,自西棠成名以來,上海這邊的精品店總監Adam Philips跟公司一直有接洽,但也就僅限於邀請活動,看看秀,但上一次在巴黎看秀,她坐的甚至都不是第一排,他們在中華區有合作瞭五六年的腕表和珠寶代言人,上次在時裝周,西棠就看到她跟首席設計總監菲比談笑風生,身邊擁簇著一堆人,這麼多年,坊間已經認定她是品牌最得寵的國內女星。

倪凱倫說也就是黃西棠今年復出拍戲的這兩三個月,巴黎總部那邊忽然表露出瞭要簽約的意思,上個月倪凱倫已經飛瞭一趟北京,見的是大中華區副總,合同也帶回來瞭公司律師在看,基本八九不離十瞭。

倪凱倫對於這次的事情十分謹慎,直到這會兒瞭,才跟西棠說瞭那麼一星半點兒,她明白這份合同的價值,歐洲藍血品牌,真金白銀的代言合同,這種奢侈品牌對代言明星的考察和長遠發展的估量,也許會前前後後長達數年,據悉上一任合同擁有者,是那位紅遍亞洲的韓國女星,那還是三年前瞭,若是西棠繼任,從此以後她的巨幅海報,將出現在全亞洲的機場免稅店、購物商場、時尚雜志和奢侈品櫥窗。

西棠一般不太關心除瞭拍戲之外的事情,她的代言數量在國內的當紅女明星中排不上前列,但代言的質量一直被倪凱倫和她自己嚴格把控,一般如果有代言來談,倪凱倫都會問一句她喜不喜歡,也是這種商業把控,雖然損失瞭收入,但也令她沒有過度地消耗瞭自己的名聲。

她今夜的心情格外的復雜而虛榮,這跟簽下一部好電影,心情又是不一樣的,這是一個新的世界,是圈內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意味著藝人將晉升最頂級的時尚圈子。

倪凱倫悄悄跟她說:“這兩天基本談妥,隻差你簽字,這一單要是成瞭,公司今年單單一季度就賺到不行。”

“你律師堅持先談續約再簽代言。所以你的條件,十有八九,十三爺會點頭。”

在跟公司的新合同裡面,黃西棠拿回瞭一部分的經紀約,還有提高瞭片酬分成比例,律師說過,續約的問題不大。

西棠坐在片場的折疊凳上休息。

三月底的春陽嬌艷,西棠撐瞭把傘,旗袍是窄身的,坐在狹小的板凳上很不舒服,造型師過來替她整理頭發,她為瞭這部戲把頭發燙卷瞭,梳瞭一個卷發飛機頭。

趁著她休息,阿寬抱來瞭一疊公司寄來的快遞。

今年開始,除瞭助理阿寬和司機,西棠新招瞭一個助理,在上海替她處理一些片約和財務事宜,跟在她身邊做私人助理的,仍然是阿寬,她給阿寬開的薪水,快趕上劇組裡的二線明星的收入瞭。

倪凱倫來橫店時調侃阿寬,“寬兒,姐給你放假,你還回不回老傢摘棉花?”

阿寬是南通人,父母都在老傢種棉花,當初來橫店應聘西棠的助理,說隻能做兩個月,季節到瞭,要回老傢摘棉花。

阿寬不好意思地捂著嘴笑:“哎喲凱倫姐,您就再別取笑我瞭。”

阿寬拆開瞭文件袋,西棠翻開看瞭,公司的續約合同。

阿寬在一旁看到瞭,也替她高興:“拖瞭這麼久,十三爺終於同意瞭。”

西棠笑笑,低頭簽字,律師昨天已經告訴她談妥瞭,公司動作挺迅速,今天就寄到瞭。

當天夜裡倪凱倫就傳來瞭好消息,“巴黎那邊定瞭代言的簽約時間,我已經通知你助理瞭。”

人還在劇組裡拍戲,凡事不能太高調,西棠心裡開心,也隻是在下瞭戲和阿寬去吃瞭頓飯,阿寬拉上瞭她的司機,這個男人跟著西棠,快一年瞭,沉默忠誠,像一個永不會消失的影子,藝人生活日夜顛倒,橫店的治安魚龍混雜,有時西棠讓阿寬半夜出去買點東西,有他陪著,西棠也特別安心,他跟西棠同姓,名叫黃仕伍,西棠平時叫他一聲黃哥。

從她媽媽走後,西棠情緒一直抑鬱,加上公司的合約問題一直壓著,已經很久沒有過這麼輕松的時候,吃完瞭飯也快夜裡十二點瞭,西棠和阿寬喝瞭幾杯酒,兩個人笑嘻嘻地手拉著手在街上東倒西歪的走。

黃司機替阿寬背瞭兩個大背包,緊緊地跟在兩個女孩子的身後。

西棠第二天去劇組上工,那天恰好在下雨,西棠穿瞭一件粉色的透明雨衣四處溜達,劇組裡飾演她上級的汪怡人忽然站到瞭她的面前,伸手掀開瞭她的雨衣帽子,盯著她的臉看瞭半晌,忽然陰森森地說瞭句:“西爺,你眉頭發黑,當心破財。”

西棠一腳踢在瞭劇務剛剛鋪好的軌道上,差點摔瞭個大跟頭。

一部電視劇拍下來兩三個月是平常事,劇組裡的人有各種窮兇極惡的消遣方式,泡夜店打牌這種稀松平常,養小鬼占卜算命也不出奇,怡人上次就給她摸骨,說她要到四十二歲才嫁人,西棠一聽到就哇地一聲哭瞭。

汪怡人笑嘻嘻地摟住她:“別怕,有姐姐呢。”

西棠趕緊拿劇本捂住瞭自己的臉,可憐巴巴地哀求:“姐,你傢的神明能不能盼著我點兒好?”

西棠在星期三的夜裡見到瞭倪凱倫。

《滬上諜影》的拍攝已經將近尾聲,西棠的戲份基本殺青瞭,倪凱倫安排她回上海來準備品牌簽約和發佈會的事情,她晚上回到瞭傢,倪凱倫從公司回來,上樓來敲瞭敲她的房門。

倪凱倫站在門口說:“大中華區總裁明天陪同菲比到上海,晚上有個宴會,你明天到公司提前準備一下。”

簽約前出席品牌方晚宴,這是深入合作關系的良好方式,一切程序都是按部就班發生的,可是倪凱倫此時臉色陰沉。

西棠一動不動地站在房間裡,望著她。

倪凱倫略略壓低瞭聲音:“我聽到瞭一些消息。”

西棠心裡輕輕一抖,然後耳邊仿佛聽到一聲細碎的破裂聲。

那種大事臨頭的寂靜,猶如獨自佇立在一大片空絕無人的雪後湖面,耳邊忽然聽到瞭咔嚓一聲的細微聲響,面前的冰層下的裂縫乍然就破碎瞭。

這樣的時刻,她人生中經歷太多瞭。

宿醉清醒的一剎見到站在酒店房間門口的趙平津,她母親彌留時在醫院的最後一晚,方朗佲按著她的肩頭將她抱上車,長安街的大雪下瞭整整一夜。

倪凱倫隻問瞭一句:“確定是你?”

西棠慘白著臉,沒有辦法不點頭。

曾經她有一絲僥幸以為能逃得過,最後也明白太難。

倪凱倫走後,房間裡陷入瞭一片寂靜。

不知道過瞭多久,西棠坐在房間的沙發上,眼前都是霧蒙蒙的一片,連倪凱倫後來跟她說瞭什麼,又什麼時候開門出去都沒發覺。

第二天下午倪凱倫來公司接她去酒店,兩個人互相看瞭一眼,心底惶惶然,卻不能露出分毫,幸好臉孔上的妝化得濃,拍完瞭一部戲,黃西棠的狀態已經恢復瞭過來,天生的好膚質白皙通透,眉毛修長,映著絲絨珊瑚紅眼影和嬌嫩紅唇,正是合作方品牌方彩妝今年早春主推的一抹亮色,下車時倪凱倫用力地捏瞭捏她的手心,西棠對她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倆人華衫在身,言笑晏晏下瞭車,媒體的閃光燈亂成一片,迎面而來的就是Adam。

西棠微笑著跟幾位洋人擁抱,貼臉,聞到他們身上古龍水的味道,整個大中華區的高層都齊齊出動,接待遠道而來的巴黎總部的大老板,倪凱倫這段時間一直配合他們準備明天簽約和新聞發佈會,藝人將會緊密地跟品牌形象聯系一起,雙方即將會是長期合作的朋友和夥伴。

途中助理陪著西棠去休息室補妝。

五星酒店的洗手間幽深陰涼,洗手臺前一個女人打量瞭她好幾眼:“黃西棠小姐?”

西棠遲疑瞭一下,還是點瞭點頭。

女人卻不再說話,轉身走瞭。

晚宴結束後上瞭車,倪凱倫聽天由命地說:“如果能簽瞭這份合同,以後有什麼再說吧。”

西棠看瞭她一眼,沒有說話,她想著洗手間裡那個女人的臉。

何露菲是在一天前在北京東華門外的四合軒聽到瞭黃西棠的名字的。

她那大半年都待在北京的傢裡,接不到特別喜歡的角色,索性戲也不拍瞭,公司給她接瞭兩個綜藝節日,一般一個星期就錄個一兩天節目,其餘時間都在傢裡休息,一個月前章芷茵給她介紹瞭個男朋友,叫王浩,是朝陽區公安分局搞刑偵技術的,傢就住在東長安街上,何露菲在北京住瞭好些年瞭,北京這種世傢子弟見得太多瞭,傢境優越又愛玩兒,就沒有不喜歡玩女明星的,何露菲見他出手還算大方,也算有些好感,放軟瞭身段,欲拒還迎地跟他談起瞭小戀愛。

那一天章芷茵給她電話,約她晚上出去吃飯。

何露菲接電話時王浩正在一旁,這會兒正是王浩黏她黏得緊的時候,於是就跟著她一塊兒去瞭。

何露菲進瞭餐廳包間裡才發現,今天做東是竟然是圈中大佬,姓劉,圈子裡人稱乾哥,北京大牌公關公司高層,何露菲之前也就活動上見過他一兩回,話都說不上,章芷茵和她兩人的經紀公司在上海,章芷茵跟他也不算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蒙受邀約,但這面子沒法不給,就拉瞭同公司的何露菲來作陪,章芷茵這些年牢牢占據著國內電視劇一線女主演的地步,何露菲在演戲上這一塊上完全不及她,兩人不算親密,但表面上還是和氣的,也常常一塊兒玩。

就是在這天夜裡的飯桌上,劉乾平提起瞭黃西棠。

何露菲心裡瞬間打起瞭小鼓,黃西棠紅是紅瞭,但根基還未穩呢,劉乾平公司帶出的那位最紅的花旦,三大電影節獎杯都擺傢裡,戛納紅毯也走瞭好幾回瞭,黃西棠根本沒法比,怎麼突然就入瞭他的眼瞭。

章芷茵笑著說:“她還行啊,”語罷她碰碰何露菲的手肘,笑嘻嘻地說:“我們菲菲還跟她合作過呢。”

何露菲提防著章芷茵拐著她往得罪人的火坑裡跳,隻含情脈脈地嬌笑:“那會兒她還沒拍唐導的戲,也就挺機靈一小姑娘。”

劉乾平筷子夾在一塊爆羊肉上,狀似隨口地問瞭一句:“我怎麼聽說,她身上有好幾處刀疤?”

章芷茵捧場地驚訝一句:“真的假的?”

何露菲忽然就明白瞭,黃西棠這是倒瞭黴瞭。

劉乾平忽然就笑瞭,抬頭望瞭望章芷茵:“我也不繞圈子瞭,這位擋瞭人的道兒瞭,黃西棠出道瞭快小十年瞭,走紅也就這一兩年的事兒,一個女藝人江湖走瞭這麼些年,章小姐的公司跟她的經紀公司也有不少交往,就沒點把柄落您手裡?我不常在上海,您二位是我朋友,我特來請教一下。”

章芷茵差點沒忍住笑意,黃西棠往上竄得太快瞭,就拿今年初開拍的那部諜戰劇來說,名導演大制作,一個開機新聞發佈會就占瞭快一個星期的娛樂頭條,一時風頭已經完全壓住瞭她,看來眼紅的,也不止她一個人。

章芷茵羞答答地答:“我也是光有羨慕的份兒啊,她能有什麼呀,電影學院畢業的,根正苗紅,又拿瞭影後,女明星那點緋聞什麼的,哪算事兒?”

劉乾平皮笑肉不笑地瞇瞭瞇眼:“這樣,我這麼跟章小姐說吧,我們公司明年有兩部大制作,其中有一部是古裝歷史大女主戲,最起碼五十集,投資十個億,我的助理正在敲女藝人的檔期。”

章芷茵一剎那眼珠子都亮瞭。

劉乾平說:“章小姐再想想,可真沒一點什麼消息?”

章芷茵這會兒可真是急瞭,支楞著腦袋搜腸刮肚地想,半晌,為難地搖瞭搖頭。

王浩在一旁聽瞭半天,忽然貼著何露菲的臉問瞭一句:“寶貝兒,誰來著?”

何露菲答瞭聲:“黃西棠。”

王浩在腦子裡搜索:“這名字有點耳熟啊。”

劉乾平的註意力被吸引過來瞭。

王浩一拍腦門想瞭起來:“是不是早些年在北京讀書的,跟著趙傢高傢那幾位玩兒挺好的?”

王浩想起瞭什麼事兒,意味深長地笑瞭笑:“這姑娘厲害啊。”

何露菲立刻用力地按住瞭他的腿。

王浩納悶地看瞭一眼何露菲的眼色,一下還沒咂摸出味兒來呢,劉乾平卻已經開瞭口:“何小姐請放心,乾哥若是欠著你一份情,絕不會虧待你。”

何露菲按在王浩大腿上的手松開瞭。

小王同志接著笑嘻嘻地道:“我要說她涉嫌殺過人,是在北京公安檔案裡在逃的刑事案犯呢?”

整個飯桌上頓時一片寂靜。

章芷茵驚得兩眼發直,一下子都懵瞭,何露菲掐瞭掐自己的大腿,痛感傳來,一個瞬間暗自倒抽瞭一口冷氣。

隻有劉乾平面上喜色一閃而過,殷勤地走過來倒瞭杯酒:“王先生,酒可以多喝兩杯,說話,卻是要有證據的。”

王浩眼裡自然是瞧不上他的,眼裡隻看得見何露菲對著他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為瞭討女朋友歡心,他聳瞭聳肩:“我出去打個電話。”

王浩走開打瞭個電話,沒過一分鐘就回來瞭。

王浩伸手摟住瞭何露菲,依然是那副不當回事兒的笑臉:“得瞭,算您走瞭運瞭,當時可是我接的警,出事的證據筆錄都有,後來不知道為什麼撤瞭,我發小可是受害者,這都憋著多少年瞭,愣是沒找著人敢動她。”

何露菲心裡一樂,佯裝低瞭頭悄悄抿瞭抿嘴。

章芷茵心頭一把嫉恨的熊熊怒火差點沒把這屋子都點著瞭,這她看不上的青頭小子還是她介紹給何露菲的呢!

隻有劉乾平覺得這頓飯吃得值大發瞭。

助理阿寬記得那是周五的早上出的事。

早上七點她準時起床,她傢藝人今天有重要工作,她早上起來先煮一壺薑紅茶,等一下要帶去公司給藝人一早起來消水腫,在廚房等著水開的時候查一遍藝人最近安排的訪談和宣傳拍照的案子,八點多時手機乍然響起,公司宣發部門的同事打瞭電話進來,聲音透著慌張和古怪,阿寬掛瞭電話立刻點開瞭娛樂新聞,一下驚得魂魄都要散瞭,手忙腳亂按瞭幾下手機,電話那頭卻一直無人接聽,她屋子裡焦急地轉瞭幾圈,下一秒沖進瞭房間裡,睡衣都沒換,套瞭件運動衣就往樓下沖。

阿寬把門敲得咚咚作響,西棠那會兒沒睡醒呢,保姆開瞭門,阿寬沖進房間推醒瞭她,就立刻關掉瞭她的機。

剛才在出租車裡她就一直在看手機,心臟嚇得心怦怦直跳,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事情迅速擴散蔓延,就她打車那一會功夫,又有瞭好幾個娛樂大號轉載瞭那則聳人聽聞的可怕消息。

西棠睡覺時手機一般調靜音,阿寬關機的時候看瞭一眼,已經有一百來個未接來電瞭。

阿寬也沒敢再看自己的手機,屏幕上男人的臉看不見,隻看到脖子上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皮肉翻卷,猙獰可怕,阿寬望著西棠,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西棠醒瞭,仿佛早有預感一般,拿著阿寬的手機看瞭會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居然還覺得困,睡是睡不著瞭,可也沒事可做。

沒過一會兒倪凱倫腰上挎著兒子上樓來瞭。

昨晚她跟西棠在應酬時都喝多瞭,她跟阿寬差不多時間被公司的電話吵醒瞭,保姆昨晚回傢瞭今早還沒來,她隻好先起來泡奶粉哄孩子。

倪凱倫進瞭門,把小小子兒塞給阿寬,冷笑一聲:“原來要的不是錢。”

倪凱倫轉手就打電話吩咐助理:“西棠要簽約的那個品牌,在中國接洽過的全部女明星,做一份詳細的資料給我。”

倪凱倫掛瞭電話坐下來,看瞭一眼沙發裡的西棠,語氣不慌不忙的:“等一下律師和公關來。”

黃西棠倒不是不慌不忙,她看瞭新聞,已經明白這事兒基本屬於於事無補瞭,女藝人最重要的就是名聲,倪凱倫知道,這可一切都完瞭。

早上九點多西棠的律師來瞭,倪凱倫現在連她這個事兒都顧不上,因為黃西棠簽好的一大堆的電視電影綜藝代言,有些已經預付瞭款項的,這個新聞一出,勢必要換下黃西棠,片方突然遭受到巨大損失,一個一個的電話來進來打聽情況也有,探探虛實的也有,破口大罵的也有,還有代言的好幾個廣告廠商的媒體部,一直往她手機上打電話,倪凱倫光這一個早上,就顧著接電話瞭。

十一點左右,有記者買通瞭業主跟著上來電梯口查探,還有更大膽的還按響瞭門鈴,倪凱倫打電話去物業投訴,整個小區風聲鶴唳,進出的車輛都接受瞭更嚴格的檢查。

中午時分李蜀安打來瞭電話。

倪凱倫的電話是開著的,一直沒停過,李蜀安的秘書打瞭十分鐘才打進來。

倪凱倫開瞭免提,隻聽到李蜀安那端說:“我安排律師過去,西棠,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對不起,我不太關註娛樂新聞,遲瞭一些。”

“我在福建,現在趕回上海。”

下午李蜀安的律師到瞭大約半個小時後,李蜀安到瞭上海,風塵仆仆,身邊隻跟瞭一個秘書,秘書將手裡公文包遞給他,謹慎地告辭走瞭。

李蜀安進瞭屋子。

這是他第一次進西棠的屋子。

李蜀安的眼光卻沒有往房屋周圍打量一寸,隻望著自己派遣來的律師,口吻是嚴肅的:“老修,事情怎麼樣瞭?”

兩名律師占據瞭兩個單人沙發,倪凱倫和西棠坐在一起,阿寬趕緊給李蜀安搬瞭張椅子,幾個人圍在客廳開會。

西棠開始跟律師交待案情,那麼多年過去瞭,她跟倪凱倫當時都料到瞭孫克虎要報警,西棠一度以為他死瞭,西棠想過,他要是死瞭她就去投案自首,當時她在急診直接就轉到瞭手術臺,醒來時候倪凱倫第一句話就跟她說,好像人沒死。

但她在北京一刻也不敢逗留,倪凱倫回當時她跟趙平津住的那個小區給她取點住院的衣物,據說有不明身份的人來跟保安打聽過她的行蹤,兩天後她跟救護車簽瞭協議書,倪凱倫請瞭一個護工連夜送她出瞭京,又過瞭一陣子,倪凱倫一直暗中托人在北京打聽消息,說孫克虎似乎出國瞭,西棠也不敢大意,一直隱姓埋名地在老傢的醫院治療。

李蜀安中途出去接瞭個電話,回來將他的電話遞給西棠說:“你爸爸。”

西棠有些猶豫。

李蜀安聲音透著一貫的沉穩,這會兒還多瞭些許的溫和:“傢裡人關心你,沒事,報個平安吧。”

西棠接過瞭電話,走到瞭陽臺上。

沒過一會兒她回來瞭,兩名律師在本子上刷刷地寫速記:“六七年瞭,當時的監控除非拷貝保存,不然基本不可能存在的瞭。”

修律師問道:“黃小姐,你當時參加的婚宴,是和朋友結伴去嗎,或者提前有沒有跟誰說過?”

“我自己去的,新人知道吧——”西棠想瞭想:“我答應瞭新娘要去的,沒有朋友知道,我當時北京沒有什麼朋友瞭。”

那時趙平津跟她已經決裂,她又住瞭許久的醫院,鐘巧兒跟著高積毅出國瞭,出院回傢時,隻有她一個人瞭。

“幾樓?”

“三十層。”

“哪個房間還記得嗎?”

西棠搖搖頭。

修律師看瞭李蜀安一眼,謹慎地推斷說:“看起來對方不像是提前有準備的,應該是機會犯罪,五星酒店套房裡安裝攝像頭的機會不大,按照公佈的視頻來看,是走廊上的監控。”

李蜀安從頭到尾十分平靜,公事公辦地仿佛對待一個亟待解決的棘手工作:“這些檔案現在誰手裡?”

倪凱倫看瞭看手機說:“等會兒,我還約瞭個人。”

何露菲的車下午四點準時到瞭西棠傢的地下車庫,她停妥瞭車走到地庫裡的電梯時,看到離電梯口最近的一個車位裡停著一輛黑色大車,京牌的醒目數字,何露菲經過時,不免多看瞭一眼。

黃西棠那個胖胖愛笑的助理給她開的門,這會兒小姑娘也笑不出來瞭,將她迎進瞭屋子,客廳裡寬敞整潔,茶幾邊圍坐瞭幾個男人。

倪凱倫簡單介紹一句:“律師。”

將她帶到瞭書房。

黃西棠坐在裡面,面無波瀾,還對著她微微一笑,笑容有些呆,但還算平靜,何露菲心裡都有些驚訝。

何露菲摘下墨鏡對著她們露齒一笑:“喲,小區門口黑壓壓的全是記者。”

倪凱倫指瞭指椅子讓她坐:“得瞭,你進得來就不錯瞭。”

何露菲笑瞇瞇地道:“您以為我想進來啊,我約瞭您在辦公室談呀。”

倪凱倫不想去公司。

今早上出事之後倪凱倫中午回瞭公司一趟,黃西棠簽瞭字從橫店寄回的那份續約合同,十三爺壓在瞭公司辦公室,沒有蓋公章,十三爺明確表示公司不會出資源救她瞭,還特別指示倪凱倫趕緊多花心思把西棠幾部戲的角色安排給同公司的新晉小花歐麗祖:“這姑娘救不回來瞭,三五年內誰還敢找她演戲?”

一霎之間娛樂圈翻天覆地,帶著指紋血淋淋的兇器,五星酒店視頻監控裡的作案記錄,黃西棠被公司經營瞭幾年,已經成功塑造起來的純情漂亮演技過硬的小花人設已經被打得稀巴爛,翻身幾乎是不可能瞭。

倪凱倫拍著桌子罵十三爺無情無義,馬繼葒正好進來匯報工作,在十三爺的辦公室門前幸災樂禍地笑瞭。

倪凱倫氣得臉都歪瞭。

何露菲在西棠的書房裡跟倪凱倫聊,快兩個小時後,何露菲終於拿出手機,供出瞭投名狀,倪凱倫一看到劉乾平的照片就明白瞭,皮笑肉不笑的:“我說露菲,這人你早認識吧,你怎麼說你不認識啊。”

何露菲嬌嗔一句:“哎呀凱倫姐,我提前給您的消息,您用好瞭,值不少錢吧。”

西棠心想怪不得,倪凱倫這兩天之內推瞭她的好幾個綜藝節目,而且她的收入進瞭好幾筆大款,都是她最近幾部戲和代言的尾款,倪凱倫猛催公司財務給她轉賬,連財務經理都問瞭她一句。

隻聽到倪凱倫繼續追著何露菲問。

“劉乾平哪裡來的監控視頻和那些公安局的證據?”

“那段視頻,不止網上的那麼多而已。”

“後面有什麼?”

“有你。”

西棠抬起頭,倪凱倫也愣瞭一下,那就是還有後半段,倪凱倫問:“你在哪兒看到的?”

何露菲摸著自己指甲上的水鉆:“給劉乾平的那十多分鐘,是我一朋友剪出來的,我就在旁邊看著呢。”

倪凱倫炯炯的目光盯著她。

何露菲忽然蕭瑟地抖瞭一下,止住瞭話頭。

倪凱倫冷冷地道:“露菲,咱們可是一條船上的人瞭。”

何露菲嘆瞭口氣,咬瞭咬牙說:“他叫王浩,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手機號我也有一個。”

倪凱倫走瞭出去,隨後李蜀安跟著她走瞭進來,倪凱倫說:“把你那男朋友的照片給這位先生看一下。”

何露菲翻出瞭手機上的照片。

李蜀安看瞭一眼,對著倪凱倫點瞭點頭,倪凱倫說:“行瞭。”

何露菲離開時已經是傍晚,她知道這圈子任誰要跟倪凱倫談交易,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隻是現在黃西棠陷進瞭這巨大的是非漩渦中,正是她拿機會提條件的大好時機,倪凱倫這會兒也不跟她囉嗦太多,這一趟基本得到瞭想要的東西,可也差點沒把她累虛脫瞭,這會兒心情不錯,她一上車就脫瞭高跟鞋,倒車時看瞭一眼後視鏡,已經晚上七點多瞭,那輛黑色的大車仍然停在原來的位置。

七點多小地主一傢過來瞭,一進屋子見到李蜀安在西棠傢裡,小地主挺驚喜的,跟他聊瞭幾句西棠的事情,小地主四歲的兒子抱著倪凱倫傢的小寶寶在地板上打滾兒,屋子裡忽然充滿瞭稚嫩的笑聲。

晚上一傢人吃飯,西棠坐在餐桌上,心裡居然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她是倪凱倫帶人救下來的,她在老傢住院的那段長長的時間裡,小地主在醫院裡幫著她媽媽忙前忙後地跑腿,沒有人比身邊的這幾個人更清楚她發生瞭什麼,就連今日才得知此事的李蜀安,也鎮定自若一如往常,西棠自己在世上已經是孤身一人,她不在乎外界評論,也不害怕失去什麼,大不瞭回橫店重新演戲,這屋子裡沒有人提外面骯臟的狂風暴雨,餐廳暈黃的燈光下,隻有一鍋雞湯泛著裊裊熱氣。

飯吃瞭一半,倪凱倫接瞭個電話,她今天的電話都是選擇性的接聽,有些不得不接,有些不想接,媒體的一律不接,但也不能主動掛斷,於是手機倒扣著,有時候就一遍一遍不停地震動,倪凱倫忽然對西棠說:“有點事,我出去一下。”

倪凱倫下樓去,沈敏每隔十五分鐘給她打一個電話,已經打瞭一下午瞭,沒想到他能等這麼久,倪凱倫剛步出電梯口,就看到人正站在地庫的車旁。

等瞭那麼久,沈敏表情沒有絲毫的不耐煩,仍是一貫的和氣禮貌:“倪小姐,打擾瞭。”

倪凱倫隨口解釋:“事情多,抱歉,有事兒嗎?”

沈敏點點頭,客氣地道:“理解,西棠的事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倪凱倫搖搖頭。

沈敏是剛從北京過來的:“孫克虎昨天就已經出國瞭,那份出警記錄我們還在查。網絡上的輿論,如果有需要配合的,您可以讓人聯系我。”

“沈先生,謝謝你。”

“西棠在不在傢?”

倪凱倫沒說話,又搖搖頭,拒絕的意思很明顯瞭。

沈敏無奈地回到車旁,後座車窗降下來,沈敏低身靠在車窗邊片刻,轉身幾步攔住瞭正要往回走的倪凱倫,問瞭一句:“倪小姐,西棠——人怎麼樣?”

倪凱倫轉頭看瞭看那輛黑色大車的後座,忽然一下明白瞭,她不高興地說:“趙平津是不是在車裡?他自己下來跟我說話,裝什麼大爺?”

沈敏訕訕地抿瞭一下嘴,沒有說話。

下一刻,後座車門打開瞭,英俊高瘦的男人扶著車門站瞭出來,是趙平津,沈敏趕緊走回去,站在瞭他的身後。

車庫裡的燈光刺眼,他神色頗有些慘淡,倪凱倫瞪著他說:“她男朋友在傢裡,這事兒我們會想辦法解決的,至多就退出娛樂圈結婚。”

趙平津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瞭一下,他張瞭張口,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倪凱倫抬眼往車庫暗處看瞭看,不遠處有幾輛形跡可疑的車,她對著趙平津說:“你就在待這吧,周圍全是狗仔,她現在可是殺人嫌疑犯瞭,再來個插足別人婚姻當小三的新聞,娛樂圈也就再沒有比她紅的瞭。”

倪凱倫話沒說完,趙平津原本就慘淡的臉色更煞白瞭幾分,他低瞭低頭,抬手撐住瞭車。

倪凱倫轉身走回電梯口,按瞭電梯鍵,隻聽到身後不遠處沈敏略有些擔憂的聲音:“我送您回酒店吧。”

趙平津的聲音低得聽不清。

沈敏語氣忽然提高瞭,難得的嚴肅:“我已經讓賀秘書改簽瞭機票,您必須留在上海休息,今晚不能回北京瞭。”

倪凱倫進瞭電梯,忍不住地搖瞭搖頭,真是孽緣。

黃西棠來給她開的門,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她神色有點焦灼和惶然:“誰找你?”

倪凱倫面不改色地往屋子裡走:“樓下保安。”

三天後,西棠帶著經紀人和助理赴京。

倪凱倫讓她的助理提前通知瞭上海的各傢媒體,當日聞訊而來的記者蜂擁而至,將機場的出發大廳堵得水泄不通,西棠也沒走貴賓通道,就在旅客車道下的車,記者媒體和圍觀群眾將她圍成瞭汪洋大海中一個白色飄渺的小點,幸好事前是做足瞭準備的,十多分鐘的一段路,安保和助理圍著西棠一行人走瞭半個小時,她在機場現身的同一時刻,事件當事人穿一件白色長款襯衣,略顯憔悴的姣好面容,帶著口罩低著頭一言不發的照片,迅速占領瞭娛樂媒體的全部頭條。

她父親和李蜀安來接的機。

第二天,黃西棠在律師的陪同下,出現在瞭朝陽區公安分局。

黃西棠的捅人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經過瞭幾天網絡漸漸發酵,慢慢超出瞭娛樂圈的范疇,逐漸演變成瞭一個社會熱點,成千上萬的人都在議論紛紛,西棠的微博自註冊以來,從來沒有這麼高的人氣,哪怕是她憑借《春遲》拿下影後時創造瞭人生當中的第一個流量的高峰,跟現在那也是根本沒法兒比,盡管當事人在事發後再也沒有登陸過社交媒體,也沒有發表過任何的聲明,可她的關註人數一天之內就暴增瞭二十萬,網友們排山倒海一般的趕來圍觀參與,所有的媒體都在跟進此事,她出現的那一天,道傢園一號前的馬路上擠滿瞭前來采訪的記者,好幾傢的媒體直接在網絡上開瞭直播。

抵京後第一次出現在媒體的鏡頭裡,黃西棠依舊沉默,但這一次,她的代理律師說瞭一句話:“法律會給我的當事人一個清白。”

從那一天以後,黃西棠消失在瞭公眾的視線中,她的律師一直在配合警方調查,媒體卻沒有辦法從正規渠道挖出更多消息。

網上的各種小道消息倒是滿天飛,一天冒出一個新的爆料,有人說黃西棠是被冤枉的那視頻裡的根本不是她,立刻有人跳出來說指紋都鑒定過瞭別喊冤瞭,又有人說她捅人是因為情感糾紛受害方是她前男友,又有網友說那男人的臉都不敢露出來肯定是強奸吧,各種流派爭論不休,但都沒有拿得出什麼證據,這樣吵瞭好幾天都沒消息,又有人發表說他有公安局的朋友告訴他黃西棠已經被拘留瞭。

四月九日,事情發生之後的第十一天,星藝公司就旗下藝人黃西棠的事件在北京國貿嘉裡中心酒店召開瞭記者會。

酒店安排瞭一個宴會大廳,當天下午,到場的記者人數大大超過瞭預期,一樓的大堂一片混亂,酒店不得不臨時聘請瞭保安,又對到場的媒體的逐一登記核實,原定於三點的記者會推遲瞭整整一個小時,下午四點十分,黃西棠穿瞭一件白襯衣,由經紀人以及北京分公司的高層陪同,首次公開面對媒體,場下閃光燈的快門聲響成一片,黃西棠素著臉,面容蒼白,十分安靜。

發佈會持續瞭大約半個小時。

黃西棠的委任律師出面跟傳媒交代案情,修律師四十多歲,說標準普通話,不茍言笑,顯得冷靜而專業,黃西棠涉嫌的是一則正當防衛的人身傷害案件,事件當事人在遭遇性侵時采取瞭劇烈反抗的方式保護瞭自己,但隨後即遭到瞭受害人極為慘烈的報復,批準公開的證據是在最後展示出來的,最後的那一部分,兩張黃西棠的臉和腹部傷口的照片沒有一絲遮擋地投放在幻燈片的屏幕上時,有幾位男攝像偏瞭偏頭,將頭從攝影機的鏡頭前移開瞭,似乎有些不忍看,當場有幾個女記者還嚇哭瞭。

經紀公司安排黃西棠發表瞭一段很短的話。

下午五點,西棠從酒店的車庫電梯出來,李蜀安等在車上,摸瞭摸她的頭。

西棠仍然在輕輕地發抖。

李蜀安沉穩有力的聲音:“已經過去瞭,回去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給律師。”

記者的車堵在酒店的門口久久不肯散去,西棠在車庫裡等瞭近一個小時,才離開瞭酒店。

按照倪凱倫的建議,黃西棠從出發去北京的那一天開始,就開瞭天價給蘇灩的公關團隊,蘇灩的人這段時間都一直在陸陸續續地對輿論做引導鋪墊,好幾批人分別在幾個娛樂八卦聚集的網站把這一池水攪得翻天覆地,發佈會後的當天晚上開始,最好的公關團隊以及邀請的各傢自媒體寫手一起聯合,從各個角度,各個熱點分析黃西棠的事件,數十篇不同的稿子連著幾天陸續推上瞭全國最熱的幾傢娛樂媒體的頭條,從黃西棠電影學院的少女時代開始寫起,一直到今天影視圈的當紅花旦,拼接起來的一段一段或真或假半真半假的經歷,西棠被寫成瞭一個在遭遇暴力和侵犯時不肯屈服、不畏強權、揭露黑暗、貞潔自愛,受過傷害依然努力奮鬥打拼的女孩子。

黃西棠在發佈會上含著眼淚,蒼白動人,聲音有些微微的顫抖,這段視頻在網絡上以一天十萬的點擊量正在不斷地刷新:“事情發生的這麼多年來,我的身體和精神都一直在跟這件事做戰鬥,我在保護自己的時候用瞭過激的方式,這不是一個正確的示范,我會一直配合警方的調查,希望能給所有關註這件事的觀眾朋友們一個真相,感謝幫助我的傢人和朋友,感謝關心我的每個人,這七年多來,我一直和我自己說,現在我也想對和我一樣受過類似傷害的女性說,我們不是弱者,我們也可以很堅強,我們可以戰勝過去,過更好的生活。”

西棠回瞭上海,閉門不出,小地主一傢常常過來陪她,有時謝振邦也過來吃個飯,朋友親人都在身邊,消解瞭她的孤單,小區的車庫出口,二十四小時都有狗仔蹲守。

李蜀安帶著女兒進來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西棠開始在傢裡招待李蜀安喝一杯茶,大概是從他帶著修連樟律師反反復復地為著她的案子從京滬兩地來往開始,一開始兩人聊的都是案情,周圍也都有人,助理,經紀人,律所的秘書,後來案情漸漸水落石出,旁人漸漸散去,李蜀安則會多留一會兒,和她聊會兒天,這段時間李蜀安為瞭她的事四處奔走,西棠心裡若是說不感激,那時不可能的。

西棠回來上海後,差不多每個周末,李蜀安都飛一趟上海,有時候帶著女兒,小姑娘心心跟小地主的兒子儼然已經成瞭好朋友,兩人每逢周末就在一起玩過傢傢,分別扮演爸爸和媽媽,兩人的娃兒就是倪凱倫的兒子Jade

小寶寶,李蜀安碰上小地主的時候多瞭,兩人還挺說得上話,李蜀安的太太生前是搞特殊教育的專傢,還是北京一所民辦殘疾人學校協助創辦者和公益慈善傢,關鍵小地主一說起來話來,眉飛色舞的,外人根本沒法理解,就好像倪凱倫見他那麼多回瞭,還是壓根聽不明白,李蜀安才見他一兩次,就都能聽明白瞭。

在這一點上,西棠暗自佩服他。

西棠跟倪凱倫說:“幸好我媽走瞭,不然出瞭這事兒,她又得再多傷心一陣子。”

倪凱倫揮手鏟她的頭:“胡說什麼呢。”

倪凱倫知道她想媽媽瞭。

人一脆弱,就會想媽媽。

四月,北京難得的下瞭場雨。

中午時分京郊的雨下得大瞭,春雨貴如油,濕漉漉地灑在園區的泥路上,不遠處去年新栽的小樹抽出嫩綠的枝芽。

老廠區的灰色屋簷下,趙平津低頭點煙,手上有些發軟,打火機滑瞭一下,沒有打著。

龔祺看到瞭,立刻走瞭上來,用身體擋住瞭鐵皮屋頂往下飄落在他身上的雨絲,伸出手掌攏住他手上的打火機,藍色小火苗一閃,龔祺側身在他耳邊低聲一句:“剛剛傳回的消息,事兒辦妥瞭。”

趙平津取下煙,平靜地點瞭點頭。

龔祺請示著問:“小敏哥下午從河北回來,想問您——”

“讓他當面跟我匯報。”

“好。”

那天夜裡高積毅是半夜三點多收到的消息。

一個朋友往他的手機上打瞭個電話,高積毅迷迷糊糊著接瞭,聽瞭好一會兒才聽明白瞭,胡亂幾句將人打發瞭,坐在床沿想瞭半晌,慢慢地滲出瞭一身的冷汗。

外人不明白,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他是兜在瞭這圈子裡的人,稍微一想,就想全乎瞭,高積毅點瞭根煙,披著睡衣坐在床頭,捏著手機看瞭一會兒,伸手撥電話。

“舟子,是你?”

趙平津淡淡回瞭句:“還沒睡呢。”

高積毅心頭直跳:“你丫的能耐大瞭。”

“我跟你說,這事兒沒完。”

高積毅媳婦兒被吵醒瞭,翻瞭個身模模糊糊說瞭一句:“你們哥倆有什麼話不能天明後再說?”

高積毅站起來朝主臥的衛生間走去:“你當心點兒吧,出門帶著人。”

趙平津應瞭句:“知道瞭,睡吧。”

沈敏當晚一整夜都在柏悅府,當天夜裡兩人十點多回到的傢裡,趙平津倒沒有特別的情緒波動,洗瞭澡還進書房看瞭會兒文件,快兩點時,他從書房走瞭出來,沈敏坐在他傢的沙發邊上泡茶,趙平津不說話,取過一杯喝瞭,兩個人都點瞭煙,趙平津擱在煙碟上,隻偶爾吸一口提神。

沈敏看瞭看表,快三點瞭。

前期部署都是他按照趙平津的指示去做的,一切能做的都做瞭,現在隻能等結果。

沒到四點就來瞭電話。

沈敏掛瞭電話,回頭遞瞭個眼神給趙平津,兩個人心頭一時卸瞭重擔,疲倦幾乎是一瞬之間就湧瞭上來。

這會兒沈敏電話又響瞭,沈敏看瞭一眼:“是朗佲哥。”

方朗佲也是一夜沒睡,趙平津接瞭電話,兩人簡短說瞭幾句,本來孫克虎這件事兒,趙平津不願意拖累人,原打算自己扛,方朗佲堅決沒讓,黃西棠是在他們婚宴的酒店樓上出瞭事的,趙平津明白他心思,握著手機說瞭聲:“二哥,謝謝你。”

方朗佲在那頭沉默瞭一下,答瞭句:“你也別太難過瞭。”

電話掛瞭。

趙平津對沈敏說:“天快亮瞭,別回去瞭,客房睡吧。”

兩個人都熬得雙眼通紅。

沈敏點點頭,拿瞭手機往房間裡走去,回頭看瞭趙平津一眼:“有什麼事兒我叫您,躺會兒吧。”

沈敏知道他這段時間一直嚴重失眠,西棠在北京召開記者會的那天下午,沈敏交代賀秘書停止瞭他的工作,他也沒離開公司,就待在辦公室,沈敏忙完瞭,敲門進瞭他辦公室,正看到網絡視頻裡律師陪著她離開。

沈敏瞧著那律師有點眼熟,忽然咦瞭一聲,問趙平津:“這是老修?”

趙平津點瞭點頭。

修連樟是北京市律師協會優秀專業委員會委員,近年來代理的均是國內軍事的能源,土地等訴訟仲裁案件,而且此人低調不愛出風頭,一則普通的民事傷害案件,又牽涉到娛樂圈,黃西棠即使出再高的價格,也不太可能請得到他。

他跟李蜀安在成都一起進修過,進京工作後跟錢傢關系不錯,因此趙平津跟沈敏,一年也見他個三兩回。

第二天,李蜀安的秘書將那份完整的視頻送到瞭沈敏的辦公室,趙平津那天在傢裡休息,沈敏送過來的,趙平津聞聲從房間裡走瞭出來:“蜀安送來的?”

沈敏點點頭。

趙平津說:“我昨兒打電話給他要的。”

沈敏看瞭一眼他的臉色,問瞭一句:“傅大夫來過瞭嗎?”

趙平津點點頭。

趙平津看瞭看他的神情,沈敏站在客廳裡,不知道該走該留,趙平津指瞭指沙發:“坐吧,看看。”

沈敏看到走廊上那一段完整視頻監控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孫克虎已經完瞭。

黃西棠是被人抬出去的,他們說內臟都破瞭,人都不敢抱起來,倪凱倫帶來的人從茶幾下扯瞭一塊地毯,把她放在上面。

客廳裡一片寂靜,播放器靜止瞭,電腦屏幕上變成瞭一片黑,沈敏自己看得不忍心,動手關閉瞭播放,趙平津全身都僵硬瞭,沈敏抬手扶瞭扶他的肩膀,趙平津簌然抖瞭一下,牙根又咬緊瞭。

沈敏徒勞地試圖安慰他:“都過去瞭,她現在都好瞭。”

趙平津抖得不成樣,好一會兒,才說得出話:“讓我自己待會兒。”

沈敏咬牙切齒地忍著,忍著忍著也紅瞭眼,明白自己心裡的驚痛根本不及他的千萬分之一,他不敢走,怕他傷著自己。

趙平津說:“小敏,求你瞭。”

沈敏矍然一驚,不敢再留,起身離開瞭。

周末高積毅約瞭趙平津在會所裡打牌,這會兒整個京城的圈子都在議論老孫倒臺的事兒,高積毅進來時候,趙平津已經坐在桌面上瞭,他對面的是跟孫克虎一個大院裡的崔騰飛。

高積毅坐到瞭趙平津的下傢,崔公子正說到興頭上,唾沫橫飛:“老孫這一次可真是龍王廟走瞭水瞭,據說當晚的警力全部外調,防止走漏風聲,當天夜裡三點多進去的,沒到一個小時,就全解決瞭。”

高積毅掃瞭一眼趙平津,他完全沒聽見似的,靠在椅背上,人有些松散困乏,正面不改色地碼牌。

高積毅對面的是衛戍區的老吳傢的孩子:“孫傢這幾年也空瞭吧,那兩位上瞭,孫傢那也遲早的事兒,唉,舟子,上回老孫的司機開那倆600,在中治大廈門前剮蹭瞭誰的車來著?”

趙平津給高積毅扔瞭張九條,淡淡地應瞭句:“粟傢那臺老式皇冠。”

小吳笑嘻嘻地說:“老孫的司機蹭瞭人不說,還直接下車把人司機揍瞭一頓,這可把人老帥氣的呀,辦公室秘書的告狀電話都打到我爸這來瞭。”

高積毅聽完樂得不行。

這時服務員上來上酒,幾個人止住瞭話,崔騰飛左右看瞭看:“舟子,你丫擱這兒喝牛奶?”

趙平津眼皮都沒抬一下:“我樂意,你管得著啊。”

高積毅趕緊按住瞭自己杯子,沒讓人往裡倒酒:“唉,他那破胃,都是自己哥們兒,我最近也查出肝脂肪,哎,服務員,來杯橙汁!”

西棠從北京回來的那一天晚上,倪凱倫打瞭個電話給劉乾平。

倪凱倫打那個電話的時候,西棠鼓著一雙紅彤彤的眼坐在她的身旁,劉乾平的助理接的電話,自然不敢承認,隻一直幹巴巴地笑著說是倪凱倫誤會瞭。

倪凱倫冷笑一聲說:“讓乾哥接電話吧,我又不罵人,他心虛什麼呢。”

倪凱倫說瞭幾句,掛電話之前冷冷地拋下瞭一句:“告訴劉遂心,我們西棠還是她多年的影迷呢。”

電話裡那個**女人聲音鏗鏘有力,這仇,結是結定瞭。

劉乾平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臉黑得似鍋底。

這回他可結結實實地吃瞭個大虧,孫克虎和姓王那小子將他擺瞭一道,將那段視頻剪瞭一半開瞭天價賣給他,隻說黃西棠殺瞭人後逃走瞭,因此在娛樂圈沉寂瞭好幾年,他根本不知道還有後半段。

倪凱倫打完電話,黃西棠還坐在沙發上愣神,很多很多年前,西棠第一次見到劉遂心,是在北京的一次頒獎典禮後臺,那時劉遂心也還很年輕,卻已經提名過金棕櫚,西棠太喜歡她的表演瞭,也沒敢上前說話,那時絕不會想到有一天,要跟年少時的夢想和偶像,為現實利益爭得頭破血流。

一道一道的光芒的在她眼前熄滅,明星都不過是任由人操控的木偶,原來娛樂圈背後各種利益集團的廝殺,才真正殘酷而可怕。

她是品牌珠寶與腕表的代言人,巴黎時尚社交圈的寵兒,早早就有人說瞭她將接替韓國那位女星,成為第一個擔任亞洲區全線代言人的中國內地女明星,隻是誰都沒想到菲比大帝忽然看上瞭黃西棠。

倪凱倫這一戰打瞭敗仗,她跟蘇灩對這事最是恨得不行,蘇灩是那個巴黎品牌的忠實擁躉,這一次丟瞭代言,她倆比西棠還心痛,發佈會取消瞭,菲比當晚就離開瞭上海,兩個人用英文在倪凱倫傢裡的客廳整整罵瞭十分鐘,西棠捂著Jade

的耳朵關上瞭兒童房的門,不知道她們後來做瞭什麼,一個星期後,品牌在上海召開瞭新品腕表多維體驗活動,諸多大牌明星紛紛到場助陣,在聯合采訪區,一個記者拿到瞭麥克風,提問活動中盛裝出席的劉遂心:“請問劉遂心小姐,聽說黃西棠捅人的事情是您爆料給記者的,因為黃西棠本來要成為品牌的大中華區全線代言人?”

媒體區頓時一片嘩然,場內一片無法停息喧鬧鼓噪之聲讓緊急救場的主持人都原地站瞭兩分鐘。

上臺謝幕全不由人,仿佛隻是一個瞬間,這些娛樂圈金粉細砂的浮華又都離她很遙遠瞭。

西棠從北京回來後,由於當事人孫克虎直接出瞭國,並未提起法律訴訟,西棠這邊也不願意再惹麻煩,所以這一段紛紛攘攘的鬧劇最終警方也沒有立案,新聞的熱度也會有一個周期,五天後,鄭攸同高調宣佈結婚,女方是著名演員大美女伍美瓷,伍美瓷還大他三歲,男女雙方知名度極高,求婚的各種浪漫細節宣傳鋪天蓋地,迅速地把黃西棠的新聞熱度掩蓋瞭。

西棠在傢裡打電話給他,還沒開口說話,鄭攸同就說:“西棠,謝謝我。”

西棠說:“謝謝你。”

鄭攸同說:“來巴厘島喝喜酒啊,別害怕,我給你配一桌保鏢保護你。”

西棠知道他一直關心她的新聞,隻說:“去你的。”

事情發生的一個多月後,西棠辭退瞭新助理,她最近幾乎足不出戶,也基本用不上司機,加上沒有收入,要再一直支付司機的薪水實在勉強,黃司機跟她說:“黃小姐,我本來就不應該領您的薪水,趙先生給我的薪水,已經足夠多瞭。”

西棠知道,她一直給黃哥開的工資,隻是普通的明星助理的薪資而已,甚至比不上阿寬,太委屈他的身手瞭。

他工作起來,事無巨細,盡心盡力,而這一份忠心,其實並不是奉獻給她的。

西棠將助理阿寬租借給瞭何露菲。

阿寬陪瞭自己兩年多,這孩子脾氣好,見瞭誰都是一張笑臉,跟各路片場工作人員都能打好交情,其實越是大牌的明星,越不好伺候,倒不是說大牌明星多刁難人,而是在這一行做到頂端的藝人,其實在真正入戲時,都飽受角色的心理困擾,西棠自己好幾次在拍攝期間,整個人陰沉得不行,下瞭戲拉著一張臉誰也不理會,每當這種時候,連她經紀人都不想搭理她,阿寬最難得的就是有一份陪伴,無論她情緒怎麼樣變化,都不會多嘴過問,依舊每日給她煮各種養生湯粥。

西棠舍不得離開她。

何露菲正式簽約給瞭倪凱倫,那一天在西棠傢的書房,何露菲當場收瞭黃西棠一個全新的凱莉包,拿走瞭西棠的兩部戲,她跟國視的合約今年中旬到期,國視把全部的好資源全都給瞭章芷茵,她早已經不滿多年,她不想續約,要求簽約給倪凱倫。

往這邊走動得多瞭,何露菲跟西棠也慢慢熟悉起來。

有一天倪凱倫逗她:“你那北京小男朋友呢?”

何露菲撇撇嘴:“崩瞭。”

倪凱倫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他知沒知道你這麼利用他?”

何露菲叉著腰:“他開車走五環道兒上,被一群地痞流氓搶瞭包,包裡有重要文件,這關我什麼事兒?”

倪凱倫又說:“聽說你很早出道時就快要結婚瞭,是章芷茵搶瞭你男朋友,還讓你流產,這事是真的?”

何露菲生氣時也是鮮活的美人:“你管別人那麼多事幹嘛?你娃兒的爹是誰,你不如先告訴我?”

西棠在一邊哈哈笑。

《京洛再無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