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兇手

“那天,天氣很冷。她癡癡地看著馬車窗外漫天飄雪的世界,對生命充滿瞭留戀。我說,你真悲觀。難道這是你看到的最後的雪花。”

貴翼一拳打在資歷平臉上,資歷平被他打倒在地。資歷平因雙手背銬,無力回擊,疼得蜷縮在地毯上。

“這一拳是還你那一腳的!居然敢跟我動手!”貴翼說。

“明明是你動手,我就動瞭動腳。”資歷平依然不失風度地調侃,“你當時擋著我的路瞭。”

有恃無恐!

貴翼對資歷平的“狂”有瞭太多的認識,以至於他忽略瞭一個問題,他憑什麼在自己面前“狂”,他的“狂”隱藏瞭大量的內心活動,他其實是“走投無路的狂”,而非本『性』。

“我若要你服從,你不是我的屬下;我若要『逼』迫你坦白,你會說我倚勢凌人;所以,我要讓你誠心敬意地遵從,明白嗎?因為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傳統。”

“貴軍門是重話輕實嗎?”

“貴大教授的話,恐怕我沒有聽懂。”

“您無非就是叫我從頭道來,表面上以禮相待,骨子裡還不是刑訊『逼』供一樣的套路。傳統?誘供?惋惜?”資歷平聲音輕而有力,“你抓不到我什麼。”

資歷平的話敏捷而又準確。

貴翼從資歷平身上看到瞭貴婉的影子,堅忍不拔,機智聰明:“你真的是有恃無恐,我想問的是,什麼人是你可恃之人?”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我?”貴翼的表情略有誇張。

“我。”資歷平很鎮定。

“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貴婉!”

貴翼臉上一點薄薄的笑容轉而變成淡淡的憂傷:“小資,不是什麼話都能隨隨便便說的,說話也得考量分量,不是什麼事都能隨隨便便去做的,做事要考慮承擔後果。不是什麼人都能隨隨便便當的,當瞭貴傢的孩子,是要守規矩的。做事有序,做人守信,做男兒有擔當有血『性』,能屈能伸,才是貴婉。”

一席話,平淡中有威力,憂傷中有勇氣,頓時削瞭資歷平一半的銳氣和驕傲。但是,他依然強撐著底氣,他有一股江湖豪氣。

“貴軍門,我不過就是借瞭你一輛車,你興師動眾地把我給抓來,你是打算要租車費嗎?開個價啊,貴軍門。”

貴翼厲聲喝道:“四條人命,什麼價碼?”

貴翼的威嚴做派頓時壓倒資歷平的清高不遜。

“我欣賞你。欣賞你,不等於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不能挑戰我的權威,更不能挑戰律法。”

“我向您道歉。”

“這不管用。”貴翼說,“道歉管用還需要法律來做什麼?”

“你有證據嗎?”資歷平問。

“拿一雙小姐穿過的高跟鞋過來。”貴翼話說得很輕巧,資歷平心中一緊。

貴翼說:“你不承認你犯過案,也不要緊。當天兇徒是穿瞭我妹妹貴婉的鞋子去殺的人。隻不過,鞋子不合腳,兇徒的腳背上一定留有兩路瘀血的痕跡。你沒做過,你穿給我看。這是你自證清白的最好時機。”

資歷平感覺自己落在刀口上瞭。

“不敢穿啊?”貴翼淡淡地笑起來,笑容裡帶有一抹自負,“你做瞭賊,就不該請我去分贓。”他的眼光凌厲起來,“既分瞭贓,就得把賬目一筆一筆給算清楚瞭。”

“你想證明什麼?”

“穿!”貴翼猛地冷喝瞭一聲,“讓我們看看你的廬山真面目。”

“是我殺的!”資歷平承認瞭。

答案來得過於迅猛。

“四個都是?”

“四個都是。”資歷平昂起頭,“我是兇手!”

兇手當前,四條人命。林副官不敢懈怠,拔槍在手,按住資歷平的肩膀,說:“跪下。”

“他們都是有罪的!”

貴翼等他下一句,果然,他聽到瞭自己想聽的話。

“他們都是殺害貴婉的同謀!”

一語擊中要害。

貴翼雙眼犀利如刀!他倏地站起來,軍靴有節奏地在地毯上踱步,他再轉過身來的時候,手上拿瞭本“貴婉日記”,他小心翼翼地翻開最後一頁,裡面是用彩『色』塗料筆寫的3個數字,3字上打瞭一個括弧,標註瞭2和1。

“綠『色』的3,泥『色』的2,白『色』的1。”

這是一本天文書。

貴翼把日記本翻轉過來,讓資歷平看瞭一眼:“你口口聲聲不離貴婉,你先來告訴我,這3—2—1,是什麼意思?”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妹妹想挽住春『色』?“她留得住春『色』嗎?”

“不是春『色』,是挽留生命。”資歷平答。

貴翼盯住資歷平的臉,不必多言,雙方這種語境問答,能使彼此最快掌握對方的秘密。

“你跟貴婉是什麼關系?”

“從哪論?”

貴翼冷峻地掃瞭資歷平一眼。

“我是說,從貴傢論?還是資傢論?”

“你還想從貴傢論?”貴翼的話別有深意,“你覺得你有這個能力嗎?”他不說“資格”,他說的“能力”就是“正直而善良”。

資歷平頷首,表面很順從,卻從嘴裡“蹦”出一句話來,一句令貴翼當場瞠目結舌的話來。很簡潔,很清晰。他說:“貴婉是我大嫂,我是她的小叔子。”

“誰?”貴翼懵瞭。

幾乎是晴天裡一個霹靂。

“你說誰?”

“貴婉是我大嫂,我是她小叔子。”資歷平近乎機械地復述瞭一遍。

“貴婉結婚瞭?”貴翼搖著頭,眼睛模糊得不能再模糊,“我妹妹居然瞞著傢裡人結婚瞭。”他喃喃自語,目光更加『迷』離。“我不信。”貴翼堅定地抬起頭,嚴厲地瞪著資歷平,厲喝瞭一句:“你撒謊!”

“我沒撒謊!”資歷平的眼睛裡閃爍著倔強的光芒,“我沒撒謊。”

事實就是事實,無可諱言。

“貴婉到底是什麼人?”

貴翼其實已經懷疑貴婉是中共地下黨瞭,他被自己這種猜測所折磨。他寧肯相信自己是“妄斷”。

“『共產』黨!”資歷平的回答是堅定的!

貴翼從心底打瞭個寒戰,空氣仿佛是凝固的。

林副官面如土『色』,他用眼角的餘光去窺視瞭一下貴翼。貴翼很清楚林副官這一瞥的含意,他犯瞭一個很可怕的錯誤,以自己的身份是絕不能介入“共諜”案的。

三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一個跪著。緊張和壓抑憋得三個人都透不過氣來。

“貴婉?為什麼會這樣?”貴翼喃喃自語。

“她為自己的信仰而奮鬥!”

“她一介弱女子……”

“精衛銜木石以填滄海,明知‘徒勞’,卻也悲壯。”

房間裡一片神聖的靜謐。

貴翼審視著資歷平。資歷平身上有一種不可解的神秘,而貴婉的身上也兼具瞭不可說的秘密。

點點滴滴的秘密就像激流在貴翼血管裡沖浪,迫使他血脈僨張,鎮壓著他的威嚴。

“你大哥資歷群是『共產』黨嗎?”

“不知道。”

“你可以坦誠地告訴我,貴婉是『共產』黨,為什麼到瞭資歷群這裡,你就語氣模糊瞭?”

“貴婉已經犧牲。”

貴翼的心“疼”得厲害,目光深邃地盯著資歷平,說:“你是不是『共產』黨?”

“我心向往之。”

“你知道我是什麼人嗎?我是國民『政府』軍械司的副司長。你指控我妹妹是『共產』黨,我現在就可以秘密處決你!!”

“權利不等於正義,更不等於真理。”

貴翼和資歷平仿佛是充滿敵意的對峙,但是,他們都明白,他倆身上有一種共同的東西存在,不為嚴酷所屈服,不為血脈有妥協,意志堅定,堅忍不拔。

“告訴我貴婉是怎麼死的?”貴翼問,“兇手是誰?”

“告訴我貴婉同志是怎麼犧牲的!”蘇成剛代表中共中央蘇區領導在漢彌爾登大樓的一間寫字樓裡秘密會見上海情報小組組長明樓的第一句話,就是詢問貴婉的死因。

明樓正襟危坐著,心情很沉重。

“貴婉同志是三個多月前在巴黎犧牲的。我和明誠同志可能是貴婉事件中黨組織內僅有的目擊者。”

“您能詳盡地敘述給我聽嗎?”

“當然。”明樓說,“這是我的責任。我最早接觸過的交通局同志,就是貴婉,代號‘煙缸’。不過,我能說明的事件經過,可能會與事實有些許誤差,因為我和貴婉同志是沒有橫向關系的,我和她的相識,僅僅來自於,她曾經向我傳送過蘇區的情報,並發展瞭我弟弟阿誠入黨。”

“明白。”蘇成剛說。

故事是破損的,殘缺不堪的。這很正常。在殘酷的地下鬥爭中,沒有任何一個情報來源是絕對可信的。

“上海交通局在中共中央的直接領導下,開辟瞭一條由上海進入江西中央蘇區的地下交通線,全程3千公裡。專門負責運輸物資,傳遞情報,護送人員。他們的路線縱橫交錯,南至香港,西至西康。上海紅『色』交通站成瞭中共中央與所轄省市地方黨組織聯系溝通的橋梁。而貴婉同志是上海交通站情報員中的佼佼者。”明樓說,“我們情報小組收集到的很多絕密文件,都是由紅『色』交通線傳遞到蘇區的。我的掩護身份是軍統上海站情報科的特務,我和我的同僚王天風接到上峰命令,讓我們配合上海警察局去巴黎執行一項秘密任務。由於事發緊急,我也沒有辦法通知到黨小組,就匆匆去瞭巴黎。”

“你確定是上海警察局?而不是上海警備司令部偵緝處?”

“我確定。是上海警察局。他們原來的調查科科長寇榮是從原哈爾濱警察局轉調過來的。”

“寇榮轉調過來是什麼時候?”

“大約民國二十二年。”

“哈爾濱已經淪陷瞭。”

“對,當年寇榮通過自己的人脈關系成為偽滿哈爾濱警察廳特務科的留用人員。他與藍衣社這邊建立瞭一個小型間諜網,以鎮壓和破壞『共產』黨地下組織而臭名昭著。後因為跟偽滿人員分贓不均,導致火並,撤回上海。”

“你弟弟是什麼時候被貴婉發展入黨的?”

“民國二十三年。貴婉是在巴黎大學讀書會上跟阿誠認識的,後經發展入黨,參加瞭紅『色』交通線護送小組,不到半年,即成為小組中堅力量,代號‘青瓷’。”明樓答。

“確定嗎?”

“確定。”明樓說,“事後,我審過他一次,證明情況屬實。”

“可是,據我所掌握的情報分析,護送小組因叛徒出賣,幾乎全軍覆滅,而‘青瓷’是最大的嫌疑人。”

“您懷疑‘青瓷’叛變?”

“我懷疑護送小組每一個曾經被捕的人員。”

“‘青瓷’並未被捕,這一點我可以作證。”

“當時你們得到任務指令,第一個去抓捕的目標是誰?”

“‘煙缸’。也就是貴婉。”明樓說,“隻不過抓捕過程中出瞭很多‘事故’。當然,有些‘事故’是我故意為之,目的隻有一個,給紅『色』交通線暴『露』的人員足夠的撤退時間,保證他們的人身安全。”

蘇成剛點頭,表示贊同。

“因為上海警察局調查科為我們提供瞭‘煙缸’的活動時間和地點,所以,我們去的第一處就是巴黎大學實驗室大樓。那天是晚上七點左右。我和王天風假扮成大學講師進入巴黎大學實驗教學樓第三層,由於他的法語說得十分蹩腳,所以,我主動當起瞭向導。通常我黨在活動或者開會的時候,過道上都會擺放一盆植物,表示安全。附近還會有觀察哨。

“當時,有兩三個學生在過道上看報紙,您要知道,過道的燈光很昏暗,所以,我故意惡狠狠地瞪瞭他們兩眼。王天風提議從實驗室的『露』臺上爬上去,我提出瞭相反的意見,我執意要從實驗室的正門進入。我的理由很簡單,哪有大學教授爬窗戶的道理。王天風特別信任我,執行瞭我擬定的行動方案。我們把槍擱在類似裝樂器的長盒子裡,穿得十分體面,堂而皇之地進入瞭實驗室的正門。

“實驗室是分教室的,我倆來到秘密情報所提供的11號實驗室時,我故意‘不小心’踢翻瞭過道上的一盆山茶花,花盆是泥土質地,傾覆時聲音就像是一大塊瓦礫落地。我當時記得王天風的眼神,恨不得一把刀『插』過來。

“不過,他的刀沒有『插』過來,人倒是沖鋒在前瞭。王天風怕錯失良機,一腳踹開瞭11號實驗室的門。我當時已經察覺到門口把手上有‘詐’,來不及阻止他。果然,我聽得‘轟’一下,一瓶掛在門頂上的石灰粉‘炸’開瞭。我聽到瞭‘瘋子’的慘叫。

“王天風捂著眼睛,大聲喊著,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聽見裡面的腳步聲,那是嫌疑人在逃跑。我沒有去追捕嫌疑人,我特意留給‘煙缸’充足的時間離開現場,這是一個極好的‘警示’機會。你暴『露』瞭,請轉移。我把王天風拖到水池邊,先找到油替他沖洗眼睛,好在實驗室裡預備瞭菜籽油,估計也是為瞭清洗燙傷所預備的。菜籽油沖過他雙目以後,他大聲叫著,讓我去追,他自己用清水沖洗。我以他‘看不見’為由,不肯離開,我們互相罵著,互相指責,互相推搡著,大約用瞭一個鐘頭的時間,我才完成瞭王天風眼睛的清洗工作。當時他圓瞪雙目,清水直淌眼角,額頭聳著一個被瓶子砸中的青頭包,頭發上沾的水汽儼然就像一團火氣。看上去,極其恐怖。

“其實呢,我當時感覺就不對,我疑心房間裡的嫌疑人不是‘煙缸’,而是‘煙缸’的下線,實驗室裡有一股香水的味道,要知道,我弟弟阿誠一直在幫我堂兄研制香水,聞到那種特殊的味道後,我和瘋子都安靜下來。初時大傢都沒有說什麼,我們休息瞭一下,彼此存瞭一個戒備的心理。我還是很擔心瘋子的眼睛,問他需不需要去醫院?王天風鄙夷地說,死不瞭,看得見。

“我們又重新開始討論下一步的抓捕計劃,以‘玫瑰花房’為線索,去緝捕要犯。我記得,王天風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實驗室裡的瓶子、燒杯、集氣瓶、石棉網、碳石等東西。他說,我記得阿誠是學化學的。我告訴他,不要根據表象來判斷事實。瘋子意味深長地說,你什麼時候也為我瞎一次?我說,我自從跟你一起工作後,一直就是瞎子,從未超越過。

“接下來,我們去擠夜間巴士,巴黎的夜間巴士不多,僅有兩三輛,走瞭一路,瘋子鬧瞭一路的眼睛痛。到瞭共和廣場,王天風要上廁所,去瞭一間酒吧,必須點瞭酒,才給一張小票去洗手間。我給他付瞭酒錢,他去瞭洗手間。我們說好去香榭麗舍大街碰頭。

“甩開王天風後,我就直奔‘煙缸’的秘密聯絡點去瞭。不幸的是,她的聯絡點已經暴『露』瞭,上海警察局的密探已經秘密包圍瞭‘煙缸’的住所。更不幸的是,我看到瞭阿誠,我當時極為震驚,雖然在實驗室做過種種假想與推斷,都遠不及這樣面對面地看到對方,彼此所帶給對方的震撼感屬於絕對極度的痛創感。

“你是我的兄弟。

“我是你的‘敵人’。

“涇渭分明。

“我以為他會畏懼,退讓。很顯然,我的想法錯瞭。阿誠像一隻下山猛虎,鋼拳致命。他幾乎是不給我留任何喘息餘地,招招毒辣,那種有進無退的勇力,有死無生的信念,足以打敗任何情感枷鎖。我的驚喜和驚心頓時化作木然的呆滯!真的,有一瞬間,我完全是呆滯的。好在貴婉及時出現,有效地制止瞭一場兄弟對決。”

“我和貴婉用最快的時間交換瞭情報。貴婉告訴我,阿誠是她發展的下線,組織內代號‘青瓷’。因為護送小組內部出瞭問題,貴婉打算保存實力,送‘青瓷’去莫斯科受訓。暫時解散‘巴黎護送站’。我當時很生氣。我打瞭阿誠,他也嚇壞瞭。尤其是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後,他眼睛裡充滿瞭令人憐憫的畏懼。貴婉制止瞭我的傢法,她正告我,阿誠是她的下線,她有義務保證他的絕對安全。她說,在這個繁雜紛『亂』的世界裡,沒人可以隔山觀景,沒人能夠全身而退。

“我明氏傢族長期以來都期待子弟從文從商,諷刺的是,子弟們更關心國事傢事,更關註戰火屠城。到頭來,一個個都變成瞭孤軍奮戰的勇士。

“我尊重阿誠的選擇,也珍惜貴婉的信任。我告訴貴婉,他們小組裡出瞭‘叛徒’,玫瑰花房已經被警察局派來的鷹犬包圍瞭,請她立即轉移。貴婉說,她必須待在花房。她的丈夫是這條紅『色』交通線的負責人,他曾跟自己約定,會在今日凌晨2點,準時過來接她。當然,這也可能是一個陷阱。因為她的丈夫已經失蹤兩天瞭。所以,她強調,今天的任務,一是讓‘青瓷’安全轉移,二是等自己的丈夫回來主持大局,找出叛徒,恢復小組正常運轉。我答應瞭貴婉的要求,決定全力配合她的行動。

“凌晨兩點。我看見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駛來,當時的街燈很亮,我聽見車輪嘎嘎吱吱碾壓著碎雪的聲音,車速減緩後,在玫瑰玻璃花房停下瞭。

“貴婉裹著大紅『色』的披風從花店裡走出去。我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我能感覺到她期待和緊張的情緒。緊接著,‘嘭’的一聲槍響,槍聲很悶,很沉。貴婉被馬車上的人一槍擊中頭部。她沒來得及吭聲,撲地就栽倒在雪地裡。我記得,那件紅『色』的披風裹著她的身體噴『射』出一股殷紅的血,滿地都是她的血。而那輛馬車迅捷地消逝在風雪中。

“她應該看到瞭兇手!……並且他們近在咫尺。

“兇手應該是她生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絕無異議。

“那麼兇手是誰?”蘇成剛問。

“我不知道。”明樓說。

貴婉就像是茫茫世界裡一滴晨『露』,一塵不染,走得從容。

“後來呢?”

“後來,為瞭保全阿誠的『性』命,我現場實施瞭苦肉計。當著王天風的面我要就地處決他。罪名就是他身在案發現場,有‘共諜’嫌疑。阿誠表現得很好,他就像無辜卷進一場禍事的孩子,嚇傻瞭一樣,在雪地裡打戰,堅決否認自己是『共產』黨。隻承認他是來給貴婉小姐送花茶新配方的。因為貴婉小姐是在深夜舞會結束後,給他打的電話,所以,他凌晨到瞭玫瑰花房,純屬巧合。”

“王天風會相信嗎?”

“他信瞭。”明樓說,“或許會半信半疑。總之,那一晚,瘋子沒有再追究下去,阿誠於九死之地求得一生。”

“上海警察局派去的寇榮呢?”

“被王天風殺死瞭。”

“為什麼?”蘇成剛頗為驚異。

“因為王天風認為寇榮就是馬車上的兇手,殺瞭寇榮,就等於自己殺瞭‘煙缸’,立瞭奇功。可是……”

“可是什麼?”

“後來,王天風才知道‘煙缸’的傢世背景,貴婉的大哥貴翼是國民『政府』軍械司的大員。‘瘋子’私下跟我說,誰都不要再提‘巴黎故事’。恐怕貴翼挾私報復。這個殺害貴婉的黑鍋就讓寇榮背到底。”

蘇成剛點點頭:“原來是這樣,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嗎?”

“沒有瞭。請黨組織相信我。”

“你所說的一切,我們會向在伏芝龍軍校裡學習的‘青瓷’同志做全面核實。最後一句,以你的觀察,‘青瓷’會是隱藏很深的‘叛徒’嗎?”

“‘青瓷’絕對不是叛徒。”

“是以你敏銳的洞察力及榮譽來保證嗎?”

“不。”明樓說,“我用生命來保證!”

貴婉生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應該是“兇手”。這是貴翼的推斷,而資歷平對於誰是“兇手”也是語意模糊。

“我沒有看到兇手。”資歷平說,“我隻聽到瞭槍聲。”

“你為什麼去案發現場?難道你提前預知貴婉有危險?”

“是的,那天,在聖多米尼克路的廣場上,我們在馬車上見瞭一面,最後一面。”

“她有反常表現嗎?”

“她說,她想留住春天。”

“那時候,是冬天。”

“對,她說,也許等不到春天瞭。”資歷平的眼淚滑落下來,“那天,天氣很冷。她癡癡地看著馬車窗外漫天飄雪的世界,對生命充滿瞭留戀。我說,你真悲觀。難道這是你看到的最後的雪花。”

貴翼怔住,問:“她說什麼?”

“她說,今生而已。”

《貴婉日記(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