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現在知道我的好瞭不

薑南風長那麼大,第一次被人罵沒素質。

不過顯然她也不是很在意這件事,就輕描淡寫地瞥瞭他一眼,轉身進瞭浴室,過瞭一會兒穿著老煙的衣服出來瞭——

新的。

隻是老煙從長度看出來那是他的衣服。

她頭發還在滴水,胸前濕瞭一大片,短袖t恤下擺正好遮著她的大腿……

看一眼就知道她是故意的。

腿間好兄弟不爭氣地跳瞭跳,躺在病床上的人撩瞭下被子,說:“你也就仗著暖氣夠足,放瞭回南方,凍死你。”

語氣頗有些氣急敗壞的意思,要放瞭以前,他輕易都不能這麼說話。

”衣服沒見過,”老煙說,“哪來的?”

薑南風的視線放到瞭沙發上,那裡有一個行李袋,已經被打開瞭。

其實薑南風衣服也沒臟。

就是剛才老煙還跟個被玷污的良傢婦男似的縮在被窩裡時,她站起來想去洗澡,一歪頭,看見放在沙發上的那個行李袋……想起來這玩意應該是下午老煙的那個本地人女徒弟給他帶來的,伸手扒拉瞭下,看見裡面有新買的運動品牌t恤。

她就拿出來穿瞭。

老煙聽瞭這話也沒多大反應,就是抓著被子愣瞭下,茫然地問:“那你也穿瞭別的女人送我的衣服瞭,咱們這算扯平瞭不?”

他連挨罵的準備都做好瞭。

卻看見她輕描淡寫瞥瞭他一眼,說:“扯什麼平,我就沒為這事生過你的氣。”

哦,感情完全牛肉不對馬嘴,是不?

老煙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他看著薑南風穿著自己的衣服在屋子裡晃來晃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慢吞吞地穿上自己的短裙和棒球服外套,最後等她脫瞭一次性拖鞋慢吞吞地穿上長靴時……

反正老煙今年在醫院三進三出幾次,從未感覺這地方這麼像過五星級酒店。

“我現在是不是得‘嘎嘎”叫兩聲才比較符合自己的身份?”他嘲諷地問不遠處的年輕女人。

“說什麼呢,”薑南風瞥瞭他一眼,“準備穿衣服走人的不是我麼,這房間是你的,你見過哪隻傢禽開好瞭房間等客人的——擱這吃流水席呢?”

“……”

草。

誰說北方人嘴皮子利索來著?

反正他這輩子想不出“流水席”這麼精辟的形容詞。

老煙倒回床上,感覺自己今晚手腕是沒多大屁事,明天早上護士查房給他收屍,屍檢報告的死因必然寫著“突發心臟病”之類的字樣。

“薑南風,你要沒想著跟我和好,睡我幹什麼?”老煙索性也不看她瞭,反正看她一眼就想掐死她,幹脆盯著天花板,老老實實蓋著被子,“我現在就後悔自己早生一年,否則一定送你去坐牢……真的,你看我舍得不。”

他幾乎是在碎碎念,說著說著感覺到一個人影帶著廉價沐浴液的味道靠近他……

身上穿著他的衣服,她一隻手撐在床邊,彎下腰,強行與他四目相對,認真地告訴他:“我聽說睡過之後,男人的諸多遺憾至少能消除一般。”

她的語氣像是為他好。

老煙驚呆瞭,條件反射問瞭句“你是不是有病什麼話都信”,完瞭認真思考瞭下她說的話。琢磨瞭下“我還有遺憾嗎”,然後不幸地發現,有的——

現在指尖還殘留她的體溫和柔軟彈性的皮膚揉捏時滿手的殷實……

現在閉上眼,還能浮現她一隻手肘撐在枕頭,半側頭目光濕潤微紅望著她。

現在還記得她弓著腰,腰窩有一個很好看的小坑。

……想到以後可能這就成絕唱,別說遺憾消除一半,“遺憾”升級成“抱憾終身”更加恰當。

她果然是有病。

“求你瞭,別氣我瞭。”老煙說,“我他媽隻是個大學生,還沒出社會,不懂女人心思險惡——”

她坐在他床邊,輕輕拍瞭拍他的被窩,用輕飄飄根本不含任何情緒的嗓音淡淡道:“說得好,以後就跟同齡人談戀愛吧。”

老煙原本就是有點煩。

被她一說,胸腔炸裂,整個人都酸瞭,那酸脹從收縮的心臟擴散到全身,幾乎判處瞭他的死刑——

他總想著或許過去是他太過分瞭,雖然不劈腿但是無縫銜接女朋友的情況時有發生,所以這會兒老天特在懲罰他呢……

他活該嗎?

眼眶變得有點泛紅,他沒說話扯瞭扯被子。

這一睜眼就到瞭第二天早上六點,醫院住院部重新打開陪護人員的通道,薑潮從外面推開門,探瞭個頭進來。

薑南風正昏昏欲睡。

昏暗的光線下,她發絲蓋瞭半張臉,頭一點一點的,一隻手支撐在床邊。

在她不遠處,老煙側躺著,受傷的那邊手搭在身體一側,薑潮推開門時,他完好的那邊手指尖正懸在半空,正要碰到她的面頰,看著是要給她把遮在鼻前的頭發撥開……

聽見動靜,他先是縮回手,才慢吞吞轉過頭。

薑潮開門很輕,關門聲音卻沒控制,放下早餐的時候,薑南風也跟著睜開眼,打瞭個呵欠。

老煙面無表情地,像是剛才他一直就保持著現在的僵硬睡姿睡著瞭,沒有別的動作。

薑南風站起來去洗手間洗漱,薑潮跟在她屁股後面,靠在門邊……等她滿臉濕漉漉地掀起眼皮子,在鏡子裡掃瞭身後的人一眼,他說:“差不多的瞭,就是個小孩,心性沒定下來,我琢磨確實是真的喜歡你。”

他聲音不高不低,就他倆能聽見——

“你聽過一句話不,浪子回頭金不換,渣男改邪歸正比一般男人還深情。”

薑南風愣瞭愣,有那麼兩秒,她眨巴瞭下眼。

水滴從她的睫毛滴落,投下的陰影遮去瞭她眼中的短暫遲疑。

那遲疑真的很短暫。

像是從未來過。

她抬起頭時,唇角微彎在笑:“這話從你嘴巴裡說出來挺好笑的,你跟女朋友分手時候,誰跟你說過這樣的臺詞?”

薑潮就發現自己這個妹子,比他還絕情。

“他比你喜歡他還要喜歡你。”薑潮說。

”隨便吧,”薑南風淡道,“又不是比賽,何必分個高低輸贏。”

她洗漱完就要走瞭。

當時的氣氛顯得稀松平常。

隻是在她的手搭上門把手的時候,從身後病床上少年叫瞭她的名字,她回過頭,看著他——

看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寫著前所未有的嚴肅。

有點兒陌生。

就好像一夜之間小孩長大瞭。

“你要記著,走出這扇門,你就別回頭。”

老煙的聲音聽上去大概是他咬著後槽牙說的,無可奈何裡帶著強擠出來的堅決,“是你不要我的。”

有那麼一瞬間,薑南風搭在門把手上的手彈動瞭下。

但她最終還是拉開瞭門,離開瞭。

……

走到醫院病房外,外面下起瞭雪。

滿天的鵝毛大雪裡,薑南風站在人來人往的門診大樓前卻暫時沒有離開。

人的心有靈犀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冰天雪地裡,她摘瞭手套拿出手機看瞭眼,點開瞭短視頻平臺app,打開關註列表,找到那個她已經很久沒關註的人——

剛開始認識的時候他才十二萬粉絲,現在都快十六萬瞭。

也就是至少大概有四萬人,在點進他的主頁時,看過他的頂置雙人跳平地花式的視頻,知道他最得意的徒弟是誰,看過他主頁“不單身勿閑聊”宣言……

現在這些都消失瞭。

頂置的視頻刪除瞭,還沒有新的頂置視頻被挑選出來取而代之;

”不單身勿閑聊”幾個字消失瞭,隻剩下贊助品牌鳴謝以及“夏天廣融、冬季崇禮教學約課”聯系方式……

花裡胡哨的東西都沒瞭,就是一個正常的滑雪大神首頁,隻是有幾日沒有更新。

冷冽的北風吹過。

薑南風打瞭個寒顫,面無表情地收起瞭手機,抬腳離開瞭醫院。

……

轉眼雪季過半,距離過年不到短短一周時間。

這一個雪季,來的時候被人們翹首以盼,卻步伐匆匆,轉眼過瞭一大半。

短短的三個多月時間裡,有很多陌生人在雪道相遇,有人出瞭活,有人圓瞭滑雪夢,有人披著馬甲一炮而紅——

而老煙和薑南風的故事,大概也就到此戛然而止。

……至少在衛枝看到老煙那生無可戀氣息撲面而來的短視頻平臺主頁的時候是這麼想的。

她深刻意識到這件事已經是一天後。

生無可戀的主角正用繃帶掛著胳膊坐在纜車裡、她的對面,懶洋洋地往後靠著玩兒他的手機,臉上的表情自然又放松。

衛枝:“……”

衛枝悶不吭聲,拿著她的手機給身邊的男人眼皮子底下晃瞭一圈,後者原本正望著纜車外,感覺到衣袖被拉扯瞭下,回過頭,低頭看瞭眼。

一眼就看見瞭老煙的短視頻平臺——

他沉默瞭下,在衛枝震驚的目光下,抬腳踢瞭對面的人一腳:“你和薑南風徹底完瞭?”

他嗓音低沉,成功地把一欄車的人的目光全部吸引到瞭老煙身上,此時在場的除瞭背刺,還有兩個單崇的徒弟,經常跟著他們一起玩兒的,對衛枝來說也算眼熟。

背刺“啊”瞭聲,望著單崇,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聽見男人問:“那你現在心情怎麼樣?”

纜車上其餘眾人:“……”

“我要是你,我跳起來也跟他拼命。”背刺轉過頭對老煙說,“哪怕他是老虎,我也要做瘸一隻手的武松。”

衛枝一臉尷尬地收回自己的手機,想瞭想感覺還是不太對,在腳下踢瞭男人一腳,以表達自己的人道主義立場。

單崇被踢這一腳還挺委屈:“幹什麼,老煙今天出現在這不是給你上課?他心情不好你就等著挨罵吧。”

”我為什麼要等著挨罵?”

“從廣州回來多久瞭,你後刃下去瞭嗎?右手摸到雪瞭嗎?屁股收回去瞭嗎?”

死亡連問。

從廣州回崇禮也快大半個個月瞭,除瞭陪山有木選手集訓那幾天,衛枝起早貪黑天天在雪道上跟雪面死磕——

前刃標準姿態下去瞭,且下得很去(?),左手能摸著雪瞭,且姿態優雅又好看;

換後刃就稀巴爛瞭,跟換瞭個人似的,無論如何都下不去,那姿勢是改瞭又改,右手離雪面大概是遊魚和飛鳥的的距離暫且不提,標準後刃屁股應該幾乎在雪板上方,她總是因為前腳蹬不住,屁股懸空在外面……

這是她的痛。

不能提。

她還以為單崇不知道呢,誰知道老煙的嘴巴是個漏勺,還帶告狀的,就他媽很人心難測……

想要譴責地望向對面坐著的“老師”,目光在他臉上降落打瞭個轉,衛枝又沒好意思開口,於是抿瞭抿唇,沒吱聲。

就看見滿纜車尷尬的氣氛裡,原本在看手機的老煙不急不慢抬起頭,看瞭眼他師父,語氣平靜地說:“我心情挺好的。”

一纜車的人看著他。

“單曲循環三個月,再好聽也他媽得換首瞭,”老煙說,“這不是剛剛好嗎?”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下手機給所有人看,聊天界面是他和一個美少女戰士月野兔頭像的小姐姐聊的火熱,看著應該是剛加來約課的——

這種聊天都不帶幹巴的。

光“你現在什麼水平”“有自己的板和鞋等裝備不”“價格”“你想學什麼”“你想什麼時候上課”這一系列問題……換瞭單崇可能十句就聊完瞭,或者根據他不接萌新且貴的人盡皆知的事兒,前面一系列問題都能直接省略,五句聊完。

但換瞭老煙他們這種零基礎偶爾也接一接的就不一樣瞭——

如果有心想閑聊,每一個問題都能輕松拓展個十幾句,能他媽聊一個上午不帶停。

衛枝掃瞭一眼,不怎麼意外地發現他們光互相表情包都能發上一會兒,堪稱火熱。

她也沒說什麼,根據她的理解老煙和薑南風就是在互渣的過程中走向滅亡的,剛開始是老煙沒想好好談戀愛,然後等他睡醒瞭薑南風又支棱不起來瞭——

俗話說的好,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薑南風走後,老煙又開始滿世界撿萌新。

纜車到站,下纜車的時候單崇站起來,看瞭老煙一眼,最終還是一個字沒說,抱瞭自己的板,先下去瞭。

衛枝抱著自己的板跟在老煙屁股後面。

兩人剛在高級k道面前站穩,這時候從旁邊“啪”落下來塊salomon,這牌子的雪板以公園板稱王稱霸,雪板上的固定器是八字站穩,衛枝盯著看瞭一會兒回過頭,對視上男人漆黑的瞳眸。

衛枝:“……”

衛枝:“?”

單崇:“看什麼?”

男人一邊拉起護臉,壓瞭壓鼻翼邊緣位置,調整瞭下,又慢吞吞拉下雪鏡。

衛枝還抱著自己的板,回頭茫然地看瞭看通往公園的另外一條高級雪道入口,背刺和剛才纜車上另外兩位大哥這會兒站在那邊,這會兒也滿臉茫然地望著這邊。

衛枝:“你今天不是進公園?”

板拿的都是公園板。

一身烏漆嘛黑的男人立在那,聞言反應遲鈍般慢慢“啊”瞭聲,說:“突然不想進瞭,看看你滑。”

衛枝莫名其妙。

男人卻顯得懶得跟她廢話,對著前方雪道揚瞭揚下巴,就彎下腰穿固定器去瞭。

……

三人前後出發。

還是老樣子,老煙擱前面做示范,她在中間跟著學,單崇舉著手機跟在她屁股後面。

高級k道人少,所以整條雪道就屬她滑的最醜——

那個八字站位、舉著手機的人,偶爾還能給她表演個八字刻滑,左手右手伴隨著手機換手,他也能換著另外一隻空閑下來的手隨便從雪面一扶而過……

且他的姿勢是衛枝看過八字刻中,刻得最飄逸最好看的那個。

氣氛一下子變成瞭她改一順站位學刻滑的第一天,她成瞭夾心餅幹似的在中間不上不下……

哦。

也不完全一樣。

因為在這條雪道滑到瞭一半的時候,衛枝就發現哪裡不太對——

老煙在給她做瞭幾個刃的示范之後,完全不像是以前那樣,不厭其煩地隔三差五跟她說:腿蹬住,左肩往前腿固定器扣,核心要有啊,別忘記瞭核心,三位一體,缺一不可。

以前,偶爾在她彎型走瘸時,還會招招手讓她靠邊,然後他趴在地上告訴她什麼是入彎什麼是出彎,應該從哪裡開始發力哪裡開始施壓,告訴她為什麼她的滑行路線不夠圓潤……

今天這些全都沒瞭。

老煙就是演示完後,背著手,卡著前刃站在雪道上看她滑。

前面半段他根本不說話,就看她滑到面前以後,說瞭句“不對”,然後扔下下一句“看仔細我的腿和小腹”,雪板一擰,一個180°跳轉,就下去瞭——

氣氛緊繃。

他一個字多的廢話都沒有。

一條胳膊掛在胸前一點沒耽誤人傢的折疊到位,從衛枝這邊看,不說相對簡單的前刃,後刃他人都快貼地上去瞭……

衛枝看得目瞪口呆。

然而等她懷揣著對於氣氛變化的恐慌,努力學著他的樣子,氣喘籲籲滑到老煙身邊,他的發言隻有——

“你現在連後刃滑行路線都控制不瞭瞭。”

“知道為什麼不?出彎壓晚瞭。”

“核心丟瞭。”

“我說瞭三位一體的,你做瞭一點不做另外一點有什麼用?”

“重來。”

“再來。”

“右腿沒蹬住。”

“掃雪瞭。”

一趟下來到瞭雪具大廳門口,衛枝人都暈瞭。

感覺像他媽跟兩個單崇在滑雪。

就很離譜。

茫然地看著不遠處老煙彎腰,摘雪板,拎起雪板,站直身體,雪嘩啦啦從他板上往下落……他回過頭看瞭眼呆愣在原地的衛枝,沖她懶洋洋地勾勾手,一個字沒說,轉身往纜車方向走。

衛枝:“……”

衛枝盯著不遠處少年身上那身紅白相間的衛衣,條件反射回過頭,這時候身後那個一身烏漆嘛黑的男人靠過來——

“前換後的時候,你要在前刃走一半時就趕緊肩膀往前壓著準備翻板瞭,翻板時候才壓就晚瞭,你現在也就是速度慢,要是高速滑行慢悠悠的壓你就得上半身滯後被甩出去瞭……滑的時候多想想,別腦子一片空白的。”

他伸出手,溫和地拍拍她的腦袋,“別著急,正常人把前後刃都滑明白少說也得個把月……去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彎腰,撿起她的板。

衛枝看看老煙的背影。

又扭臉看看身邊的男朋友。

面對她懷疑人生的沉默,或者從黑色護臉後面發出一聲短暫的嗤笑,眼微微瞇起眼淡道:“你以為我跟著你們幹什麼的?”

“………幹什麼?”

“我要不在他早憋不住罵人瞭。”

“……”

“他敢罵你,我就罵他。”男人嗓音帶著笑意,“現在知道我的好瞭不?”

作者有話要說:來瞭來瞭來瞭

《噓,國王在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