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天尋找滿月(四)

到瞭山上,工作人員貼心地把插在纜車外面的板拿下來,於是當纜車門打開,男人便能夠一隻手拎著就大概到他大腿的小屁孩,另外一隻手抱著小小的兒童單板,長腿一邁下瞭纜車。

站穩瞭把單尋月放下來,後者剛剛被弄醒脾氣不大好,擱放滑雪板的架子旁邊一蹲,鬧著要爸爸抱。

男人拉下護臉和雪鏡,那張熟悉的臉消失在遮擋後——

站在旁邊,衛枝能明顯地感覺到單尋月的無理取鬧短暫放空瞭那麼三秒,她仰著小小的腦袋,有點兒呆滯地望著面前一身漆黑的男人。

像是不認識他瞭。

“別撒嬌,小滿,你是大孩子瞭。”單崇說,“牽著媽媽的手,自己走。”

衛枝:“……”

衛枝正認真在思考對一個三歲幼兒園沒來得及報道的小屁孩說什麼“你是大孩子瞭”這話的邏輯到底通不通,這時候又聽見不遠處,男人繼續用四平八穩的音調說,爸爸要拿滑雪板,還要幫媽媽拿滑雪板,所以沒有手可以抱你。

他說完這話,已經伸手取下瞭臨時放在纜車旁邊架子上的兩塊板。

也沒急著走,而是拎著兩塊板,站在那看著衛枝和單尋月,一臉非常有耐心也很有威嚴的樣子。

單尋月還是一臉呆滯地抬著頭,好像是不怎麼確定眼前的生物——

擁有爸爸的聲音,但是看上去和在傢裡並不一樣,完全不好欺負。

正茫然揣測,這時候腦袋上的兔耳朵被人從後面揪瞭一把,回頭一看,她的親媽立在她身邊,一臉淡定:“跟你說這話好像有點兒不像話,但是此時此刻我最想說的話確實就是‘看我說過瞭吧‘。”

單尋月:“啊?”

衛枝半蹲下來,掐瞭把女兒白嫩嫩、被山頂寒風吹得有點兒泛紅的臉蛋。

衛枝:“穿上滑雪服後,你爸就變得很不好惹,你老實點兒,我也老實點兒——夾著尾巴做人的日子忍一忍,四個多月很快就過去瞭。”

單尋月:“啊?”

衛枝:“就是這樣。”

單崇:“又在胡說八道什麼,我不是為瞭騰手給你拿板?”

單崇說完,自己也覺得離譜,打從衛枝開始學滑雪的那天——

除瞭穿板上下纜車,板固定在她腳上……

或者單崇手受傷,暫時不太方便。

其他時候,她好像都沒怎麼自己扛過板。

慣的。

單崇:“那我抱她,你自己拿板。”

話語剛落,衛枝已經彎腰把女兒的手手牽起來瞭。

一隻手拎著單尋月那塊一點兒重量都沒有的兒童單板,一隻手牽著小屁孩,她抬腳往中級道那邊走,昂首挺胸的。

單崇盯著她的背影,良久,漆黑的瞳眸動瞭動,縱容地嗤笑一聲,拎著兩塊板跟在媳婦兒的後面。

路上遇見雪友認出來瞭,跟他打招呼,崇哥來瞭噢?崇哥今兒頂門進頂門出唄?崇哥進不進公園啊?

單崇沒多大反應,下巴點瞭點走在前面的母女二人,護臉後面面無表情,平靜道:“上課。”

就言簡意賅倆字,懶洋洋的。

雪季初沒幾個憋瞭一夏天的雪圈人樂意給人上課的,都是自己先快樂滑兩天。

那開板就上課的,不是祖宗,就是祖宗。

得到他回答的眾人先是一臉懵逼,抬頭一眼不遠處慢吞吞往前走的兩人,愣瞭愣,頓時悟瞭……

一拍腦門,樂呵呵地說:“抓緊培養,說不定能趕上往後三屆奧運會,接您的班。”

聞言,單崇倒是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顯然是對單尋月滑成什麼樣沒什麼特別大的指望,小孩麼,開心就行,不樂意滑還能給她綁在滑雪板上不成?

一路和人打招呼,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腰滑的雪道跟前,走在前面,衛枝已經把手中的兒童滑雪板扔到瞭雪道前平地上。

和別的雪場不同,崇禮的山頂雪場屬於纜車一站式——

也就是大傢坐纜車在同一個山頂集合,然後再從四通八達不同的雪道、岔路分開。

單尋月連穿板都不會呢,隻能走其中最平緩、人最少的中級道……

而通往中級道的是最靠山的雪道,出發點到中級道連接點有很長一段平地,說是初級道,但是因為地勢太平、一馬平川,單板技術不好的基本得在那擱淺。

單崇站在這條雪道前穿好板,回頭看瞭眼,雙手抱著膝蓋,蹲在旁邊,教女兒穿板的衛枝——

“jiojio放進去……”

“進不去!”

“進得去。”

“進不去!”

“想想之前怎麼教你穿你最喜歡那雙小皮靴的瞭?腳放進去,然後把左邊的綁帶塞進右邊……噯,對嘍。”

歪著腦袋,衛枝看著女兒慢吞吞穿板,也不伸手去幫忙,瞭不起就是悄悄用一隻腳踩著她雪板的一點兒刃,不讓雪板伴隨著站在上面的人多動癥似的扭動和探索式穿板而扭動。

“這不穿的挺好的嗎?”

等單尋月穿好板,她才伸手替她重新壓瞭壓固定器,確認捆緊瞭——

教女兒滑雪,大傢都是頭一遭,來之前衛枝在網上搜瞭視頻想跟著學,但是孩子她爸自尊心極高,別人的教學視頻那是看都不願意看一眼,把視頻遞到他鼻子底下瞭,他大手一揮,說:不用。

搞得好像自己是什麼教學之神似的。

實際上單崇教過幾個零基礎呢?——

衛枝。

沒瞭。

……

應該就是這樣。

這會兒看單尋月穿好瞭板,男人一彎腰,將小屁孩連人帶板拎起來,看瞭眼,又放下,另外一隻手打開衛枝背後背的包,原本是準備從裡面拿東西,看瞭眼被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復雜到……

“你準備今晚在山上刨個坑鉆進去過夜?”

“……”衛枝腰一擰,拍開這人的手,“你懂什麼!萬一滑一半小滿冷瞭怎麼辦,羽絨馬甲不得穿上?萬一渴瞭呢!萬一餓瞭呢!”

“餓瞭帶塊巧克力,”他又伸手扒拉著書包,“這膨化食品你別告訴我是帶給小滿的,在傢沒見你讓人傢碰過。”

衛枝“嘖”瞭聲。

男人聽見瞭,掀瞭掀眼皮子,掃瞭她一眼。

這一眼充滿瞭無聲的脅迫。

衛枝往後躲瞭躲:“你兇我?”

單崇放開她的包,懶洋洋道:“我一個字都沒說。”

衛枝:“你的眼神兇到我瞭。”

他嗤笑一聲。

“你們吵架瞭嗎?”脆生生的女童音自腳下

響起,“還能不能來個人管管我瞭?”

兩人雙雙低頭一看,穿好板的小孩這會兒就被放那瞭,叉著腰,因為穿著板動又不能亂動,雕像似的在那……小短腿兒跨在固定器上,叉著腰,看著底盤很穩的樣子。

衛枝看著可愛,伸手揪瞭把她的星黛露尾巴。

她扭著屁股躲她媽的爪子。

在母女玩鬧的空擋,男人彎腰從衛枝敞開的包裡拿出來個兒童學步小書包,抖瞭抖,把小書包給單尋月背上瞭,小書包後面有個長長的帶子,背著像遛狗繩兒似的,帶子的另外一端牽在他手裡。

單崇彎腰自己穿好板。

雪道前面長長一段平路,他琢磨瞭下,又把單尋月板子脫瞭,一隻手抱著女兒,另外一隻手挎著她的板,回頭,從雪鏡裡看瞭眼身後的衛枝。

衛枝沒說話,反而是抱著親爸脖子的小姑娘問:“媽,我爸問你能自己好好滑不?”

衛枝眨巴下眼。

衛枝:“我要說不能呢?”

單尋月扭過臉,對著她爸:“她說她不能。”

單崇輕笑:“那你讓她加油。”

單尋月眨巴下眼:“就是你不管她瞭的意思唄?”

單尋月又轉頭看向衛枝:“他不管你,你說怎麼辦吧?”

單崇顛巴瞭下單尋月,面無表情地問:“挑撥離間是吧?”

衛枝抬起手拍一下閨女的屁股,她轉身笑嘻嘻地抱著單崇的脖子往他懷裡躲,男人抱緊她就放直板走瞭。

剛開始速度沒起來,她還能抱著他的脖子問:“你真不管我媽瞭?”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戴著雪鏡的男人目視前方,風就要將他的聲音吹散在空氣裡——

“這點雪道,她閉著眼都能過。”

……

山頂雪場初中級道。

被雪友戲稱為“雙板快樂道”的雪道上,充滿瞭半路擱淺的單板新手,他們就看見一個黑色身影,懷裡懷著一團紫色毛茸茸兔子,“嗖”地就過去瞭——

隻留下一串小女孩尖叫大笑嘎嘎樂的聲音回蕩在山頂雲霧環繞中。

……

過瞭最平緩的那條初級道,崇把單尋月放下瞭,一隻手拎著她背著的學步包上的牽引繩,給她說後刃推坡的要領。

“勾腳尖,想著屁股後面有把椅子,你挨著椅子的邊緣靠著。”

小孩腿就那麼點點兒短,也沒什麼保持重心之類的廢話,張牙舞爪地撲騰著,一會會就能往下推坡推個一兩米。

單崇拎著牽引繩在後面慢吞吞地跟著,看她傾倒大瞭要摔下去瞭,知道她穿得多摔不疼,但是也及時地一拎手腕,將馬上落地的人又懸空拽起來——

單尋月這麼一下下的,樂得找不著北,兩隻手張開與板平行,東張西望,三秒自己就學會瞭後刃落葉飄,紫色的小兔子就一溜煙兒往下躥!

“爸爸!看我!我能這麼滴!”

怎麼滴她也說不明白,反正就看見她左右蕩板,速度快的,一下子單崇都差點兒沒拽住,跟脫瞭韁的小野馬似的。

又下瞭一個雪坡,男人手上一個使勁兒把女兒拎起來,單尋月“呀”瞭聲,”咯咯”瞎樂,樂完往親爸大腿上一抱,穩住瞭,軟乎乎的臉貼著他冰涼的雪褲,糯嘰嘰地問:“怎麼啦?”

“沒發現你媽丟瞭?”男人垂眼,“等等她啊。”

父女倆就靠著雪道邊等。

沒等一會兒,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雪道上下來瞭,她還帶瞭個和星黛露同色系的兔耳朵兜帽,腳下踩著黑色的刻滑板,紫色的背帶褲——

從雪道上下來,她起瞭個速,就是一套標準的高速刻滑摸著雪壓著胯,速度極快,雪道上被她刻下一道道深深地雪痕!

伴隨著她的板刃每次切過雪面,板刃與雪面接觸面都能飛濺起一道高高的雪墻!

到瞭雪坡半道,她回頭看瞭眼山上,卻定沒人後,直接在高速滑行中卡著一個後刃起跳,伴隨著完美的拋物線弧度,她在半空中轉瞭個540°,兔耳朵騰空飛起,身體帶轉——

“啪”地一下,前刃落地,身體向著半頭折疊,後腳微彎曲,立刻恢復刻滑基本站姿,向前滑行!

幾個刃後,她穩穩地停在瞭雪道旁父女倆旁邊,把因為剛才一頓轉耷拉在眼前的兔耳朵扒拉來,露出被凍得微微泛紅的臉蛋,衛枝眨巴瞭下眼:“山上遇見老煙啦,聊瞭兩句,耽擱瞭下。”

單崇慢吞吞“哦”瞭聲,沒來得及說話。

誰也沒想到,這時候,原本老老實實掛在親爸腿上的單尋月先炸裂瞭——

松開瞭單崇的腿,她”啪”地往雪道上一坐,帶著白色手套的小手拼命鼓掌,毛茸茸的手套發出“啪啪”的悶響,整個雪道都能聽見她稚嫩的歡呼:“媽媽滑的好!媽媽滑雪比爸爸厲害!媽媽滑的好看!”

衛枝“噯”瞭聲,緩緩地瞪大眼,轉過頭看著女兒。

單崇:“……”

記憶全面復蘇。

仿佛又回到瞭那一天,站在公園門口,小姑娘伸著腦袋充滿向往地看著別人刻平,然後說,師父,我想學刻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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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瞭,又跑歪一個jpg。

《噓,國王在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