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警事 第二章

初夏的天氣雖不是很熱,但陰晴不定,變幻莫測,說不上什麼時候頭頂烈日艷陽高照,什麼時候就風起雲湧狂風暴雨。

汽車在坑坑窪窪的山道上費勁地向前行駛,坐在車裡的常勝同樣費勁地把目光透過車窗向外望去。完瞭,一腦袋紮進山裡來瞭。想到這他把目光收回到車裡,透過反光鏡使勁地盯著所長大劉。

大劉的眼睛從車開進山路的時候就閉上瞭,一閉就是一個多鐘頭,根本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常勝心裡徹底鬱悶瞭,他甚至有點後悔接受所長大劉的建議來到這個叫狼窩鋪的地方駐站,你瞧瞧這倒黴名字。“看這環境用不瞭一個月,我不成烈士貼在光榮榜上,也得成一級英模讓同志們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來瞻仰。”想到這些常勝不由得摸瞭摸警服口袋。還好,自己喜歡的物件靜靜地躺在裡面,隻是摸著有點兒涼。那是隻名牌復音口琴,常勝的業餘愛好。想當初他就是吹著這個口琴讓周穎心曠神怡義無反顧地嫁給他的。

鐵路公安許多年來始終有一個區別於其他警種的職業,那就是駐站民警。因為鐵路特殊的線路環境和地理位置,要在許多地方設立些貨物列車的停靠站,一般都是三、四等的小站。有車站就得有民警去駐守巡視,就得代表公安機關行使法律權利,維護車站和貨物列車的安全。可是一個偏遠的小站,無論從什麼角度上講都不適合配置一個滿員的派出所,也沒有這麼多的警力可派。再說地方上還有鄉、鎮一級的公安派出所呢。所以就由分管這條線路的車站派出所指派民警去進駐車站開展工作。有的駐站點自然環境和治安環境相對好些,停靠的貨物列車、通過的旅客列車也不是很頻繁,有的地方則是地處偏僻,貨盜案件頻發,誰去駐站誰都頭疼的地方。

狼窩鋪站駐站點就是後者。

它是平海北站派出所管界內最遠的一個駐站點,把常勝派到這裡來駐站,真有點充軍發配的意思。

汽車在扭瞭個九十度角以後開上瞭簡陋的站臺。站臺上,民警老孫正帶著車站站長迎接他們呢。

所長大劉的眼睛終於睜開瞭,他走下車熱情地和站長與老孫握著手,同時把常勝叫過來進行介紹。站長是個四十出頭,有些謝頂的中年人,臉上表情很豐富,與常勝握手時也很有力量,一看就是個在基層混瞭多年的小幹部。老孫跟常勝以前就認識,兩人掏出煙來互相禮讓著。大劉拍著站長的肩膀走到邊上寒暄去瞭,趁這個工夫常勝拽瞭拽老孫的衣襟:“老孫,跟兄弟交個實底兒,這倒黴地方到底怎麼樣?”

老孫看一眼正和站長老賈說話的大劉:“大劉沒跟你介紹這裡的情況呀。”

“他隻是簡單的說瞭說,反正是強調瞭治安環境復雜,周邊的村莊都有重點人,尤其是這個狼窩鋪村,據說貨盜還很厲害。”常勝說的貨盜就是盜竊鐵路運輸的貨物,鐵路公安對此都簡稱叫“貨盜”。

老孫為難地點點頭,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他是把事情說簡單瞭呀,兄弟。咱這個駐站點屬於麻將牌裡的十三不靠,地方的鄉、鎮政府,鄉派出所八竿子打不著,是離哪都遠。這先不說,就說周圍的這三個村吧,村民不多可分佈得散。有個小學校在學的孩子也不少,可是搞路外宣傳就看不見人瞭。沿線的哪個村都有幾個鐵道遊擊隊。尤其這個狼窩鋪,現在還在外漂著幾個咱們要抓的貨盜嫌疑人呢。村裡的村民看著和善,跟你點頭客氣,可真有瞭事,你就知道是陷入瞭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沒人能幫你啊。”

常勝問道:“車站這方面怎麼樣,不能咱自己跟這幫人鬥,他們也不說幫忙搭把手?”

老孫搖搖頭:“這麼小的車站,值班的人員加起來也就十來人還得兼顧各個工種,誰有工夫管你啊。再說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傢下班回城裡瞭,哪像咱們一住十天半個月才換次班,真有事情還得靠自己。”

老孫這一番話倒讓常勝起瞭好奇心,他又遞過去一支煙:“你說說,要真有瞭事,我怎麼辦呀?”

“千萬得保證安全,抓緊向所裡匯報呀,出警的時候最好別一個人去,太危險。還有就是別讓人傢半夜砸你玻璃,給你來一通磚頭子,自己的安全比嘛都重要。”

“還真有這事,你讓人砸過?”常勝有些懷疑禁不住追問道,“怎麼以前沒聽你跟所裡反映過呢。這裡的人還敢打警察啊?”

老孫嘆瞭口氣:“不提這事瞭。你剛來先熟悉熟悉周邊環境,我就不陪你瞭,正好所裡有車,我跟他們回市裡。”說完老孫回頭望望房子旁邊一片綠油油的菜地,“我算是熬出來瞭……這些菜留著你吃吧,能省不少錢呢。”

“你話還沒說完呢。”常勝拉住老孫的手,“咱這駐站點就一個人,出警的時候不自己去能怎麼辦呢?”

老孫偷偷瞧一眼跟所長大劉說話的站長,擺出副推心置腹的架勢小聲道:“兄弟,實在不行就叫上幾個值夜班的職工跟你一塊去,這不丟人。千萬別逞能,黑燈瞎火的傷著自己不值……”

剛到地方沒有十分鐘老孫就給常勝上瞭生動的一課。常勝也從老孫疲憊的眼神裡的確讀出瞭許多辛苦和無奈,他不想再去刺激老孫瞭,因為自己可能馬上就要面臨這樣的窘迫,面臨著孤立無援的困境。現在轉身回市裡去?想到這他立即推翻瞭這個念頭。這樣不是自己的風格,可目前的環境自己又該如何面對呢。

汽車載著大劉和老孫在站臺上拐瞭個九十度角消失在常勝的視線裡。此刻他腦子裡還在回蕩著所長大劉臨上車時說的話,我可不指望你能出什麼成績,看好這個傢,隻要不出大案子,我保準兌現答應你的事。

駐站點的小屋裡。常勝收拾好帶來的東西,隨手翻閱著老孫留給自己的內保臺賬。這是駐站民警必須要做的工作,每個駐站點的內保臺賬上都會詳細地記載著車站的管轄線路長度、沿線狀況、車站面積、鐵路道岔和各項設施設備。同時還有車站周邊村莊的坐落位置、人口數量和村裡的各級組織情況。可別小看瞭這些東西,往往能給初學者提供第一手資料。

常勝將臺賬翻到狼窩鋪村。賬面上記載著村裡的人員數量,緊跟著就是大騾子大馬的牲口數量。常勝咧嘴笑瞭,這個老孫呀,做臺賬怎麼把人和牲口排一塊瞭。他繼續翻看著村委會的介紹。村支書叫王喜柱,名字倒是挺順溜的,五十多歲,倒也屬於年富力強的序列。村裡幾乎沒什麼外來人口,本來嗎,這地方的外來人口除瞭車站職工,就是自己這個警察瞭。村莊不小,有百十戶人傢,還有一個在鄉裡註瞭冊的小學。

當把內保臺賬翻到停留列車的貨場時,上面的記錄密密麻麻,制作的圖表也很粗糙。他決定去現場看看,既然早晚要去,那就趁著天還沒黑遛遛食兒。想到這常勝拿起帽子扣在腦袋上,出門順著鐵路溜達過去。

快走到貨場上停留列車的時候,常勝看見五六個人穿著烏塗塗有些發舊的鐵路路服,肩上扛著印著化肥字樣的尼龍袋子朝他迎面走來。

這幾個人顯然也看見瞭走過來的警察,稍微停頓瞭一下,仍舊扛著東西向前走,快到對面瞭都沒有理睬他。“自己剛來駐站,人傢還不認識我。”想到這常勝沖前面打頭的揮瞭揮手說:“幾位,忙著呢。”打頭的人沒有這個思想準備,聽見他打招呼嘴裡嚅動瞭一下,沒出聲,隻是朝他點瞭下頭匆匆地擦肩而過。

“這的人都什麼毛病,朝面連個客氣話也不會說。”常勝邊想著邊走到貨車前面轉悠著。走到列車中部的時候,一節虛掩的車廂門引起他的註意。湊過去一看,鉛封被鉸斷瞭,車廂門口有明顯蹬踏的痕跡,再往車廂裡面看,貨物被翻散落一地。這是有人偷東西呀!他腦子夠使喚,馬上反映到剛才與自己擦肩而過的那幾個人。操,幾個蟊賊膽真不小啊!大白天的就敢來偷,最可氣的是見瞭警察還不落荒而逃,竟然非常鎮靜地扛著偷來的東西和我點頭,尤其是自己剛來的第一天,這簡直就是蔑視。

常勝的脾氣上來瞭,老孫剛囑咐的話立刻變成瞭耳旁風。他轉身順著來路追瞭下去。行跑到站臺上,迎面正碰上謝頂站長老賈騎著自行車朝他過來。他伸手抓住站長的自行車把,嘴裡說著:“站長,把你車借我用用。”手裡已經開始往下推站長瞭。

“你幹嘛去呀?我正滿處找你呢,你今天剛來我準備給你接風洗塵,歡迎你來到咱狼窩鋪車站……”

“先別歡迎瞭,咱傢東西讓人偷瞭。”說完話常勝拽過自行車蹁腿上去就往前蹬。身後留下老賈的喊聲:我說兄弟,你可小心著點呀!

此時的常勝與其說是職責所在,還不如說是被幾個小偷欺騙後的憤怒。自行車在他腳底下蹬得稀裡嘩啦山響,奔著小偷出去的路線追瞭下去。剛追過一個山坡就看見幾個小子扛著袋子正一溜小跑呢,他運足瞭氣朝前面大喊一聲:“都給我站住,我是警察!”

沒想到幾個人絲毫沒有懼怕的意思,依舊邁著小碎步朝前跑著,倒是有一個人回頭看瞭看他,然後跟沒事人一樣繼續趕路。常勝真是憋不住瞭,剛來時在汽車上對自己所犯錯誤的懊悔立即推翻,隻剩下動手抓人這個念頭瞭。

平心說,常勝不是個粗魯的漢子,他也懂得逢強智取遇弱活擒的道理,沒傻到自己一個人去追捕一幫人的地步,但是他這麼做也有自己的道理。您想想看,來狼窩鋪第一天就遭遇上這樣的事,如果不先把威風樹立起來以後還怎麼開展工作,真要是第一炮打悶瞭,那他常勝還不就真成一塊棉花地瞭,誰都能捏,誰都能隨便往這塊地裡摘取果實。所以他得借這個機會打出名來,順便著給自己做做廣告。常勝從小練武手腳利索,根本就沒把這幾個小賊放在眼裡。

再說瞭,從他們扛包小跑兒的身量上看,充其量也就是一股賊勁。

警告無效,咱就來真的。

常勝猛力蹬著自行車朝離自己最近的人撞瞭過去,在即將撞到那人的後背時,他雙手雙腳共同朝下使力,身子“騰”地飛離車身,這個隻有在雜技團演出時才能見著的動作讓幾個小賊睜圓瞭眼睛。沒容他們眨眼,自行車已經撞上自己同伴的後背,這小子“哎喲”一聲,擺出一個前仰的造型,跟肩上的袋子一起摔到路邊的溝裡。

落地的常勝趔趄兩步沒等站穩奔前就追,離他最近的一個小子慌得扔下肩上的袋子撒腿就跑,剛跑兩步讓常勝一把抓住衣服後襟,順勢朝前猛推,這小

子嘰裡咕嚕地也掉溝裡去瞭。幾秒鐘的工夫撞趴下一個,推溝裡一個,可把前面幾個嚇壞瞭,忙扔下肩上的袋子四散奔逃,轉眼就跑瞭個精光。

常勝從溝裡把那小子提拎出來,回頭再看後面,隻剩下四仰八叉的自行車和化肥袋子,人早跑沒影瞭。他看著穿鐵路制服的小偷運瞭口氣:“你,你小子先告訴我,這路服是從哪弄來的?”

穿路服的小子顯然還沒從剛才摔的跟頭裡清醒過來,邊晃蕩著胳膊邊說:“至於的嗎?我不就搬瞭袋化肥嗎,你怎麼往溝裡踹我……”

這話差點沒把常勝氣樂瞭,他用力往上提瞭下這小子的後襟:“你這是搬嗎?你他媽這是偷!說,鐵路制服怎麼來的?”

“我在車站上撿的。”

“嚯,有這樣的好事,滿地扔衣服讓你撿,誰這麼富裕呀?”說完常勝手裡入扣加瞭把勁,勒得這小子直咳嗽,“說,你叫嘛名字?你們是哪的人?剛跑走的那幾個人是誰?”

這小子邊咳嗽邊用手指著自己的嗓子,意思是說你勒得太狠瞭,我說不出話來。常勝松松手說:“別跟我裝可憐,回答我問題。”

“我,我叫趙廣田,就是狼窩鋪村的……你勒得我……”

常勝索性把手松開,指著散落在地上的化肥說:“趙廣田,你也別閑著,先給我把你們偷的東西聚成堆。邊幹活邊說。快點!”

趙廣田從地上爬起來,在常勝的監視下收攏著化肥,嘴裡不停地叨咕著:“政府,我這是頭一次來拿東西,跟他們幾個人都不認識,您就當個屁把我放瞭得瞭,我對天發誓說的都是真話…..”

常勝哼瞭一聲:“就沖你說的這個話,你小子也不是什麼好油。你以前受過公安機關打擊處理吧,你瞧你一口一個政府喊得這個脆生勁,肯定進去過呀。”說完整瞭整腰帶,“頭一次拿東西。你管到鐵路上偷東西叫拿,可見你是常來常往都偷成習慣瞭。我還放瞭你?我不收拾你就不錯瞭。”

趙廣田的嘴差點沒咧後腦勺上去,滿臉的痛苦:“政府,您冤枉我呀……”“別廢話,抓緊幹,把那自行車給我弄出來,那是找人借的。”常勝知道小偷的行規,那就是如果被逮著瞭,保準紅口白牙說自己是第一次偷,順便著詛咒發誓不認識任何同夥,堅持獨立行竊保護組織的信念。因為這樣,外面的同夥才有可能照顧你的傢小,同時采取各種方式積極組織營救。所以,常勝根本沒打算再細問,他還沉浸在剛才惡虎撲群羊的瀟灑裡不能自拔呢。

化肥都歸置成一垛,規規矩矩地碼放在道邊。常勝正琢磨著如何把這些東西搬回車站,遠處傳來汽車喇叭的聲音。他抬眼望去,山路上開來一輛八成新的豐田小卡車。

想吃冰下雹子,運輸工具來瞭。

常勝警告趙廣田不許動,雙手叉腰站在路中央,這絕不是擺造型顯威風,而是為瞭讓開車的司機看見他。小卡車越來越近瞭,司機的輪廓也清晰瞭,原來是個女司機。常勝再仔細看看車上,兩邊車幫上探出一溜小腦袋,沖著他指指點點。這輛車是幹什麼的,怎麼裝的都是小孩子?

女司機顯然看見站在路中央的常勝,很耐心地又按瞭兩下喇叭,這反倒給常勝提瞭醒,他索性叉開兩腿挺挺腰板,伸手向前,沖汽車擺瞭個停車的手勢。

汽車停瞭。女司機拉開車門的瞬間讓常勝感到很是養眼,寬大的白色T恤衫配瞭條淺色的牛仔褲,腳上是一雙白色旅遊鞋,T恤衫下擺處松松地打瞭個結之後渾身上下就顯得那麼與眾不同。他使勁眨眨眼,心想,怪瞭,這倒黴地方還能出現造型如此時尚的女人。還沒容他回過神來,女司機先說話瞭:“警察先生,想讓我認識你也沒必要用這種方式吧?”

常勝樂瞭:“我沒想到司機是個女同志,我叫常勝,狼窩鋪車站的駐站民警,您怎麼稱呼?”

女司機甩瞭甩齊肩的頭發:“王冬雨,狼窩鋪小學教導主任。”

“沒想到您還是個領導,這更好辦瞭。”常勝回身指瞭指趙廣田和化肥袋子,“這麼多東西我弄不回去,想借你的車拉個腳幫我送到前面的車站。”

王冬雨看一眼堆著的化肥袋,又瞥瞥蹲在地上的趙廣田,點點頭說:“沒問題,警民互助嘛。你給多少錢?”

常勝一時沒反應過來,愣瞭一下說:“你怎麼,怎麼還要錢呢……沒看見警察辦案嗎?”

王冬雨甩瞭下頭發:“一看你就是新來的。以前你們這裡的警察老孫雇我的車拉東西,都給報酬。”

常勝暗地裡運瞭口氣,心裡說今天出門也沒看看皇歷,遇上的不是小偷就是劫道的。他摸摸口袋,新換的警服上下四個口袋竟然一分錢沒有。看瞭眼蹲在地上的趙廣田,用腿踢瞭一下說:“哎,你有錢嗎?”

趙廣田聽見這話差點沒哭出來,他仰頭看著常勝說:“政府,我們出門誰身上還帶著錢呀……”可也是呀,賊出來偷東西是掙錢,誰還能帶著錢呢。

常勝朝王冬雨攤開兩手說:“你看見瞭吧,我和這小子都沒錢。不如這樣,你先幫我把東西送回前面的車站。到瞭車站我再給你錢。”

王冬雨緊跟著接上一句:“你給多少?”把常勝氣得咧嘴直吸涼氣,但還不能發作,隻好朝對方說:“二十塊,行瞭吧。”

王冬雨搖瞭搖頭:“湊合吧,二十就二十。可你也得幫我一個忙。能行,我就幫你送東西。不行,各走各的路。”看見常勝無奈地點頭她繼續說,“幫你送完東西,你得和我一塊把這些學生挨個送回傢。”

常勝沖趙廣田比畫著讓他先上車。王冬雨對車上的孩子說道:“同學們,我們要有禮貌,看見警察叔叔該說什麼呀?”孩子們齊聲沖著常勝和趙廣田喊道:“警察叔叔們好…….”常勝連忙搖著手,“錯瞭!別警察叔叔們,沒他什麼事。你們問我一個叔叔好就行。”

汽車順著常勝追出來的小道晃晃悠悠地開進瞭狼窩鋪車站。站長老賈正在站臺上等著常勝回來呢。常勝先跳下車沖老賈喊道:“站長,你找個手推車讓這小子把化肥推回去。你的自行車在汽車上呢。”說完捅瞭下趙廣田,“該你幹活瞭,給我挨個把化肥袋子搬下來運回去。”

說完這些話常勝扭過頭,看見王冬雨正盯著自己,他連忙又喊住老賈說道:“站長,你等會……”然後把老賈拽到一邊悄聲的嘀咕。

看著趙廣田把化肥原封不動地放回到車廂裡,常勝用手點著他說:“你這是盜竊少量公私財物,違反瞭《治安管理處罰法》,得對你進行處罰……但是,我本著懲罰與教育相結合以教育為主的目的,對你進行法制教育。”趙廣田的腦袋像小雞哚米似的不停地點著,可眼睛卻不住地瞟著站臺上的王冬雨。“你那雙小眼兒瞎踅摸嘛。”常勝大聲地呵斥著。趙廣田連忙把眼神收回來盯著面前的常勝。

常勝挺瞭挺胸清清嗓子說:“你回去告訴跟你一起兒的那幾塊料。我姓常,叫常勝,狼窩鋪站駐站民警。車站這一片所有的貨場、線路、倉庫從今天起都歸我管。讓他們以後離車站遠點。聽見瞭嗎?”

“聽見瞭,政府。”趙廣田連忙點頭答應著,可眼睛還在瞟著王冬雨。

這個舉動讓常勝很惱火,他伸手捅瞭趙廣田一下:“你總看她幹嗎?她是你幹媽呀?你出來偷東西還帶傢長是嗎?”

“不是,不是。”趙廣田搖著手解釋著,“她是,她是三叔的閨女…….”“三叔是誰?”

“三叔是村、村委會主任,書記·……王喜柱。”

常勝聽明白瞭,原來這個時尚的教導主任是村委會主任王喜柱的女兒。怪不得這小子總拿眼睛瞟她呢。想到這常勝朝趙廣田揮揮手:“行瞭。對你的法制教育就進行到這。你現在就回傢去吧,跑著走,把我跟你講的話告訴你那些狐朋狗友們。知道嗎?”

趙廣田點著頭一溜兒小跑地奔出瞭站臺。站臺上的王冬雨正有一句沒一句地和站長老賈搭訕著,看見常勝轉身過來她指著汽車說:“幫你送完東西瞭,你也該幫我送送孩子們瞭。走吧。”常勝隻好朝老賈擺擺手:“站長,你瞧我第一天來就這麼熱鬧。你的接風飯等我回來再吃吧。”

站長一個勁兒地點頭,意思好像是表示理解,又好像是很高興常勝去送王冬雨似的。

山裡的天氣變化快,太陽落下去的時候在車裡的常勝竟然覺得有點涼意。他轉頭看看把著方向盤目視前方的王冬雨咳嗽瞭一聲,王冬雨轉頭看看他說:

“山路不好走,你別一驚一乍的。”

常勝挪動瞭下身子說:“開瞭半天一個劫道的都沒遇上呀,要說這地方治安環境不錯。你拉著我跑這一趟幹嘛呢?”

王冬雨嘿嘿一笑:“看過《三國演義》嗎?草船借箭這一章讀過吧?”“哦,你拿自己當諸葛亮瞭,合著我是魯肅。”

“美的你。你是船上的稻草人!”

“哦,你拿自己當諸葛亮瞭,合著我是魯肅。”

“美的你。你是船上的稻草人!”

這句話把常勝說愣瞭。還沒等他明白過來怎麼回事,王冬雨已經靠邊停車瞭。她打開車門撂下句說“在這等著”,跑到車後從上面伸手抱下來個孩子,然後朝著路邊亮燈的房子走過去。說來也怪,王冬雨到瞭房門前裡面立即鉆出來兩個男女,老遠看上去他們像是兩口子,這倆人像看見聖賢似的沖王冬雨點頭哈腰。王冬雨不知和對方說瞭幾句什麼,猛地回頭朝車裡的常勝喊道:“常警官,你是跟著我來的吧?”

常勝心裡話說,我可不是跟著你來的嗎,你還訛我二十塊錢呢。“是。我是跟著你來的!”他沒好氣地探出腦袋沖王冬雨喊著。

王冬雨朝他挑起大拇指,回過頭去又和這對男女說瞭幾句話,這兩口子不停地點著頭似乎是聽明白瞭。然後王冬雨才跑回到車裡,打著火開動汽車,繼續沿著山路跑下去。一路上每將孩子送到傢門口,她就照方抓藥般地問常勝。好幾遍下來把常勝問得怒火直往腦門上撞,幾次想發作,都被王冬雨指著後面的孩子說:“警察叔叔,註意點形象啊。”常勝隻好把氣咽回到肚子裡。

最後一個孩子送完瞭。沒等常勝開口,王冬雨先從口袋裡掏出盒煙卷遞過去:“抽吧,我請客,這是我拿我爸的。”

“我不抽。抽完怕給不起你錢!”常勝氣哼哼地看著王冬雨,“我說王主任,你拉著我送孩子我沒意見。可是你到人傢門口就弄這麼一出,還“業餘木匠—就這一鋸(句)',你是不是拿我當槍使啊?”

王冬雨笑嘻嘻的點點頭說:“就是拿你當槍使呀,可你先別發火,聽我說完你再著急。如果我說清楚原委你氣兒還沒消,再齜牙咧嘴地喊。行嗎?”

常勝從鼻孔裡“哼”出一聲,斜著眼珠盯著眼前的王冬雨。“狼窩鋪這個地方外出打工的人多,再加上地處山區經濟收入不高,很多傢長都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上學。”王冬雨指著黑乎乎的遠山繼續說,“孩子不上學就學不到知識,我們當老師的能不管嗎?以前我總是嚇唬他們這些傢長,讓他們保證孩子的出勤率。可是他們常常有借口,不是學校太遠瞭山路不好走,就是傢裡沒錢交不起學費。有的幹脆就直說,不想讓孩子上學瞭。”

“那你也不能用警察嚇唬人呀。”

王冬雨打開煙盒抽出支煙遞給常勝:“我也想瞭不少辦法。比如和縣教育局聯合開展瞭個愛心捐助活動,又讓我老爸召集村裡的勞力修繕瞭學校。包括我開的這輛車還是自己傢的呢,用車接送遠道的孩子們上下學,既安全還能保證學生們準時到校。”

“你說瞭半天,沒聽出來和我有什麼關系呀?”常勝疑惑地問道。

“最近這段時間,有幾傢偷著想把孩子送到城裡去幫工,要麼就是不許孩子來上學。我得找個人嚇唬他們呀。趕巧你撞我槍口上瞭,我就跟他們說你是上面派來專管失學兒童的警察,專門檢查這個事。他們一聽害怕瞭,都表示要繼續送孩子上學,不讓孩子幹農活或者往城裡跑瞭。”

常勝聽完撇撇嘴,把湧上來的話咽瞭回去。這一刻他想到瞭自己的兒子小勇,他和這些孩子幾乎同齡,但學習和生活的環境卻有著如此大的差別。十幾歲的孩子瞭每天不叫不起床,不給零花錢不給買手機不給帶好轉天的課本就“罷課”,經常和幾個小狐朋狗友逃課去網吧上網。更氣人的是學著青春劇裡邊的情節給女生寫情書,被人傢舉報到老師那裡後,還振振有詞地說寫情書是因為崇拜莎士比亞,為瞭以後當作傢做準備,自己先體驗一下生活。氣得老師在電話裡把自己好一通數落。想到這些常勝擺擺手示意王冬雨開車,此時他已經把滿腔的怨氣消於無形瞭,甚至在心裡有點佩服這個二十多歲的女教導主任。

汽車歪歪扭扭地開回到站臺上。常勝轉身下車關上車門剛要離開時,王冬雨在車裡叫住瞭他:“常警官,今天的事真得謝謝你幫忙。歡迎你有時間來學校參觀,給孩子們上鐵路安全課。”說完從車窗內伸出手,手裡捏著二十塊錢,“常警官,這是你的錢,拿走吧,今天算我免費幫助你執行公務。”

常勝聽罷連忙擺著手,本想說兩句仗義的話語,可話到嘴邊卻變成瞭:“你也怪不容易的,這二十塊錢就算我扶貧瞭。”說完這話常勝就直後悔,拿眼瞟著王冬雨,生怕這個村裡的高幹子弟,學校的教導主任給自己來個窩脖兒。沒想到王冬雨反而開心地笑瞭笑:“謝謝常警官的慷慨捐贈,就算是你初次給學校的孩子們買學習用品瞭……”

沒等常勝再答話,王冬雨猛踩下油門,汽車拖著股黑煙拐過站臺,鉆進瞭黑乎乎的夜幕中。

這回輪到常勝鬱悶瞭,本想再去車站辦公室找賈站長赴宴的,但是抬頭看看滿天的星星索性打消瞭這個念頭。他像個塌瞭架的老鷹一樣,費勁地晃晃翅膀,一步一步地走回瞭民警老孫給他留下的那個小屋。屋裡面清鍋冷灶的沒有半點生氣,屋外面冷風颼颼地唱著晚歌。常勝揉揉餓扁瞭的肚子,用電爐子燒開壺水泡上自帶的方便面,趁著泡面的工夫操起手機給媳婦周穎發瞭條信息:“我到狼窩鋪瞭,孩子怎麼樣?咱媽怎麼樣?”

過瞭好一會兒,手機屏幕上顯示飛進來個信封。常勝按動按鍵看到:“一切均好,你註意安全”。這就完瞭?一句話就把我打發瞭,也不問問我吃沒吃飯。周穎官樣文章的回復弄得常勝索然無味。他煩躁地把手機扔在床上,捧起那碗方便面剛要張嘴,忽然,窗外傳來瞭一聲淒厲的慘叫。

《駐站(小站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