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周涯今晚的說話量已經超標瞭,喉嚨早就有不適感。

他站在派出所門口,盯著江堯一行人離開,才抬腕看表。

已經十二點半瞭。

夜風簌簌,但他沒覺得冷,反而渾身燥熱,一件t恤加皮衣他都嫌太厚。

他在門口抽瞭兩根煙,任建白才帶著方瓏走出來。

“阿妹啊,這次能和解就算是不錯的結果瞭,要是對方繼續追究,你麻煩可不小的。”

任建白不是第一次苦口婆心地勸方瓏瞭,有些話說出口,他都覺得似曾相識,“你快二十歲瞭,說你是小孩嘛也不合適,得學著收斂收斂脾氣嘛,別總跟鞭炮一樣,一點就炸……”

方瓏雙手插兜,垂著腦袋,明顯沒把任建白的話聽進去。

左耳進,右耳出。

任建白有些沒轍,撓撓後腦勺:“時候不早瞭,你坐你哥的車回去吧。”

方瓏終於出聲,聲音像悶在玻璃罐裡:“不用,我自己回去。”

她看都沒看周涯,從他身邊徑直走過。

下一秒她被一股強力拽住瞭手臂!

“嘶!”她呲著牙,回頭沖周涯吼,“痛死瞭!你放開我!”

周涯不管,虎口像鐵鉗死死箍著方瓏的手臂,二話不說,拉著她往摩托車方向走。

男人腿長,步伐過大,方瓏掙脫不開,還被帶得踉蹌,差點兒摔倒。

“你松開、松開!”她破口大罵,“臭大叔!臭老頭!!”

方瓏用另一隻手去掰周涯的手指,但紋絲不動。

她又朝周涯的肩背手臂連甩巴掌,可那件黑色皮衣就像他的鎧甲,痛的隻有她的手掌心。

“哎呀,阿啞阿啞,你慢點輕點……”任建白疾步跟在他們後面,無奈搖頭。

他和周涯同歲數,今年二十九,他倆比方瓏大十歲,所以當方瓏每次罵周涯“臭大叔”“臭老頭”,任建白都會感到有暗箭咻咻地往他胸口紮。

剛才被辱罵成那樣,方瓏都沒有想哭的感覺,這會兒和周涯拉拉扯扯的,眼眶倒有些發燙。

盡管入瞭夜,路上人少,可她還是覺得好羞恥。

耍潑賴皮她在行,幹脆膝蓋一彎,打算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周涯太瞭解她撒潑的那一套操作瞭,再加上周涯的人生字典裡,就沒有“憐香惜玉”這個詞兒。

他猛地彎腰蹲下,把這油鹽不進的叛逆少女一把扛到肩上。

腳朝前,頭朝後,他的肩膀頂著她的肚子,還掂瞭掂,跟扛一袋米沒什麼兩樣。

方瓏一下子失瞭重心,頭昏腦漲,一瞬間眼冒白光。

她想大叫都沒辦法,因為胃裡的酸水倒流,直直往她喉嚨躥:“放我下來……我想吐……惡——”

周涯置若罔聞,走到摩托車旁,才把方瓏放回地上。

說“放”算好聽瞭,方瓏覺得他就是把她丟瞭下來。

她沒站穩,摔跌在地,在ktv裡就撞傷的屁股更痛瞭,疼得她咬牙悶哼一聲。

她抬起臉,死死瞪著周涯,嘴巴仍然不饒人:“周涯……我去你的……”

周涯脫下皮衣,隨意拋在油箱上。

迎著方瓏滿含怒火的目光,周涯在她面前蹲下。

小臂抵著膝蓋,寬厚背脊如山巒微微隆起,t恤被撐得不帶一絲皺褶。

“方瓏,這次是最後一次。”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直視著方瓏,沙啞的聲音不急不緩,“下次你再進所裡,就算任建白找八人大轎來抬我,我都不會來保你。”

方瓏呼吸有點兒急,胸廓一起一伏:“不來就不來,今晚又不是我找你來保我的!”

這兩兄妹從以前就是這樣的相處方式,要麼好一段時間冷臉冷眼不理對方,要麼三天兩頭鬥氣吵架,任建白看得多,早就習慣瞭。

他悄悄往旁邊走兩步,不想被他們拉進這場“戰爭”裡。

“嗯,行,你可要好好記住你說過的話。”

周涯冷笑,食指朝自己太陽穴點瞭點,“做事說話之前麻煩你先過過腦子,別他媽每次都是好瞭傷疤就忘瞭痛。還有,眼睛能不能擦亮點兒?別凈惹這種孬種男人,你瞧瞧你自己,交往過的都是些什麼玩意兒?”

他的聲帶是天生受損,又低又啞,但其實不怎麼好聽。

像口破瞭洞的鐘,能撞響,但難聽,風穿洞而過,有些字冒的還是氣音。

方瓏的呼吸更急瞭,從胃到胸口,再到喉嚨,都有明顯的灼燒感。

她得咬住唇肉,才能止住脊椎骨頭上來回竄的一陣陣顫栗。

那是身體察覺到危險時,最本能的恐懼。

“周涯,你沒什麼資格訓我。”

方瓏雙手攥拳,硬提起嘴角,“你和江堯是半斤八兩,不然可蕓姐也不會在結婚前跑瞭。”

周涯驀地一僵,背脊繃得更緊。

任建白也聽到瞭,心裡咯噔,顧不上那麼多,急忙走過來打圓場:“好瞭好瞭,你們兩人能不能不要總是火星撞地球?看在敏姨的份上,和平共處一次,行不行?”

他揚揚手:“別在這裡吵瞭,阿啞,你送你妹回去吧,別讓敏姨擔心。”

路燈的昏黃光暈進不去周涯深不見底的眼睛裡,方瓏被他盯得發毛,心跳不知何時失瞭序。

她手撐地一下跳起,丟下一句:“不用,都說瞭我自己回去!”

接著跑到馬路邊,揚手攔瞭輛出租車,上瞭車。

她動作太快,任建白想攔都攔不住,忙問周涯:“你真讓她自己回去啊?要是她不回傢,又在鎮上瞎晃悠呢?”

周涯站起身,雙手掐腰,往路邊下水道蓋啐瞭口痰,才慢條斯理地說:“她愛上哪上哪,關我屁事。”

“哎,她好歹是你妹……”

“任建白,我看你對她那麼上心,幹脆這‘哥’讓你當算瞭。”

周涯跨腿坐上車,插上鑰匙,“這逼兄妹關系我是不稀罕,誰愛當她哥就去當吧。”

任建白連連搖頭:“別別別,我伺候不起祖宗。”

排氣管轟一聲,周涯把車開到發小身旁,停住。

任建白以為他還有話要交代,往前走瞭一步:“還有事——唔!”

他胸口結結實實挨瞭周涯一拳,悶鈍痛感傳開來。

任建白咬牙罵:“發什麼神經?幹嘛打我?我告你襲警啊!”

“我還沒跟你算賬。”

天冷,周涯說話時唇邊有淺淺白煙聚成團,但聲線寒涼,“她都快被打成豬頭瞭,你剛才還跟我說她沒受什麼傷……這他媽叫沒受傷?”

《裝聾作啞(月下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