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29

第375章 長安銅雀鳴29

朱顏也不猶豫,加快步子邁過府門,剛進門就見管傢朝她投來同情的眼神。

還以為是同情她跪行受罪,朱顏沒在意,繞路回屋準備換下潮濕被雪覆蓋的衣物,卻在路過中堂時看到瞭一抹熟悉的身影,當場愣在原地。

身量挺拔落拓,發髻拿碧玉簪子隨意簪住,一身便服穿在身上顯出他瘦削很多的身形來,面容依舊俊朗剛毅,雙眸炯炯,正朝她看來。

不是沈渡是誰?

朱顏渾身濕透,額間滾燙,本意識模糊,此時卻好似入定一般,搖晃著扶住門框,不敢置信看著他。

他也正看著她。

多日未見,面頰消瘦,衣帶漸寬,一身官服被雨雪浸透顏色加深,膝蓋處更是破損露出裏面凍的紅腫的膝蓋。

不變的是那雙星眸黑白分明,明澈動人,雪白的臉龐上,額頭一抹血痂紅痕格外刺目。

此刻她虛弱扶著門框,嘴唇青紫交白,他回來便得知瞭她一路跪行去為自己喊冤,此時怕是已經高燒不止瞭,可她還強自撐著不願倒下,大睜著麗眸望著他,很是無措。

是被他臉上的鞭痕嚇到瞭吧。

“沈渡,”朱顏跌跌撞撞進來,烏眸裏眼淚滾滾而落,“總算把你盼回來瞭,你這臉……”

誰料沈渡錯身往一旁避開她,深眸幽暗,神色複雜。

低頭看瞭眼自己伸出的雙手,朱顏回眸看他,目光落在他臉上,很是疼惜:

“沈渡,叫我看看你的傷。”

沈渡雙手背後,冷眼睨她,並無動作。

這突然的變故叫朱顏無所適從,她猜測道:“沈渡,我不怕你的傷,叫我看看吧。”

朱顏聲音嘶啞如生鏽鋸子鋸木頭一般難聽,她呼吸綿長,已然知道自己病瞭。

沈渡眸底不忍一閃而逝,看瞭眼一旁的張寶環。

張寶環上前來,將聖旨往沈渡懷裏一放,掃瞭眼他臉上傷痕:“我隻管將陛下旨意帶到,你需盡快將內閣事務交接給來少卿,莫要誤瞭時辰。”

語罷就走,被沈渡叫住,沈渡喉嚨處被鞭子抽打過,也是語聲粗啞不好聽:“既然張鶴監在此,那就做個見證。”

“何見證?”張寶環不解,掃瞭眼搖搖欲墜的朱顏,遞給沈渡一個暗示的眼神,但沈渡不理,他快速研磨修書一封遞給張寶環看。

“和離書?”張寶環面色古怪,語氣不善,“你要與朱顏和離?”

沈渡眸色明滅,但堅定點頭,不看朱顏。

饒是張寶環想不管閑事都看不下去瞭,指著快要倒下的朱顏,振振有詞:

“你的夫人,朱顏,才從朱雀主街上一路跪行到陛下寢殿為你喊冤呈瞭一紙空白訴狀上去,你看看她,她在冰天雪地裏凍瞭一天,她凍病瞭都。”

見沈渡面無表情,挑眉,口氣頗為唏噓:“她都沒嫌棄你將死之人,拿命為你爭取活路,你倒好,才得瞭自由,你就要休妻?沈渡,我原瞧著你有幾分俠氣,怎麼能做出來拋妻的事情?”

沈渡神色莫測:“不是休妻,是和離。”

“你,”張寶環氣不打一處來,“如今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嗎?你如今被貶職瞭,你不再是大閣領瞭,你就是個小小的內衛府的內衛,就連這內閣往後也是來少卿大人主事,你還牛氣什麼,你的夫人對你不離不棄,你還,你還好意思提和離?”

被張寶環指著鼻子罵,沈渡表情不好看,一旁朱顏被和離二字連番擊打,捂著腦袋暈倒在地。

沈渡挑開張寶環指著他的手,一個箭步沖過去抱起朱顏往內室去,晦暗的眸底沁出擔憂之色。

張寶環搖頭,揚起下頜:“明明就舍不得,折騰個什麼勁兒。”

也不多留,緊趕著回宮去回話。

等朱顏醒來已經是人定時分,她被沉浸在夢魘裏出不來,一路狂跑,最後見到一張佈滿猙獰鞭痕的臉,一促醒來。

賬頂是蝴蝶戲百花,朱顏掀開錦被起身,饒是房間裏燒瞭地龍,可渾身冷汗倏然暴露在空氣中,還是激的她打瞭個抖索。

拿袖抹瞭一把額間密佈的細汗,朱顏隻覺得喉嚨裏被塞瞭石子一般磨碾的疼,她憶起夢中場景,赫然想到那張臉就是沈渡如今的臉。

不止臉,沈渡露出的手腕胳膊脖頸鎖骨,都是遍佈的鞭痕。

“沈渡!”

朱顏擡步往門外去,要去找沈渡。

門被從外面推開,金姨娘端著湯碗與朱顏撞瞭個滿懷,她怕燙到朱顏急忙側身,饒是如此還是掉落在地,湯藥都潑灑出來。

“六娘,你高燒才退,你這是要去哪?”

朱顏意識不算很清醒,口中急道:“我要去找沈渡,他受傷瞭,傷的很重。”

豈料聽到“沈渡”二字,金姨娘變瞭臉色,發狠攔住門不叫她走,口中喚人來,一面道:

“乖女兒,等病好瞭燒退瞭再出門可好?你瞧外面下著雪呢。”

雪一直下,下的天色昏昏的辨不清白天黑夜。

“不行,他需要我。”朱顏不願,蹙眉,眼前陣陣發黑。

這時傢裏人都來瞭,一看朱顏這般魔怔找沈渡,朱墨傑氣不打一處來:

“你還念著那個渣渣,你一路跪行替他伸冤,整個長安城都知道,可他呢,才被放出來,也不顧念你病著,就將你送來朱府,還,還,還……”

朱顏看他:“還什麼?”

朱蔓姝跺腳:“還帶來瞭和離書,而他人都沒露面。”

朱墨傑氣憤:“他有臉露嗎?”

朱顏一時像被雷劈中一般,腦袋刺痛,她退後幾步被金姨娘扶穩,掃瞭一圈朱傢人各個擔憂的神色,才後知後覺想起來,沈渡已經歸傢,且被貶職,內閣以後是來羅織的天下瞭,而他跟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和離”。

他一定受過很多折磨吧,他明明那麼健壯,如今卻那麼瘦,即使滿臉傷痕遮掩,也能瞧見凹陷的臉頰。

“和離書呢?”

見朱顏平靜發問,一時間他們有些捉摸不透,面面相覷。

最後,朱蔓姝將和離書塞她手裏,嘴裏還不饒人:

“合該他被貶職,忘恩負義的傢夥,害的我傢小六受瞭一身寒氣浸體到現在還燒著呢,竟然面都不見差人送回來。”

金姨娘在一旁抹淚,朱顏平靜看完和離書的內容,擡首看金姨娘:“娘,我回來時候衣裳是幹的還是濕的?”

“自然是幹的,”金姨娘抽噎著起身,“為娘給你再熬一碗藥去。”

“別去瞭,我端來瞭。”如氏手裏端著湯藥進來,“適才見你的摔瞭,我就去後廚端來另一碗,六娘的病可耽誤不得。”

金氏面露感激:“姐姐說的是。”

如氏將湯藥遞過來,待要好言相勸,朱顏二話不說端起湯碗一口氣喝下肚去。

衆人見此也十分高興,金氏言要替朱顏換衣裳,叫朱墨傑出去瞭。

《長安銅雀鳴(長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