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什麼顏色的衣服,在哪裡拍的?”

“我也不知道在哪裡啊,可能是紅色的?”

王法忽然想起什麼,他拿出錢包,抽出那張在樓道內撿到的林晚星照片,放在桌上。

向梓低頭看瞭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輕蔑笑容:“你也收到瞭?和這張非常像,但那張動作幅度更大點,手在頭上比心的。”

照片上,林晚星笑容燦爛。

何悠亭註視著照片裡女生,神情復雜,宛如石化。

“是和這張差不多。”向梓轉而強硬地道,“無論你們怎麼想,我沒有撒謊。”

“那張照片,不可能是晚星放的。”何悠亭像被抽幹所有力氣,她幹瘦的手指扶住桌子,緩緩坐下。

“為什麼?”

“因為你說的那張照片,是我拍的。”她說。

她聲音柔和,男生們心頭一震,沒想到舒庸的夫人會這麼斬釘截鐵。

一時間,咖啡桌四周又靜得落針可聞。

何悠亭教授說,桌上的照片來自於某次心理系組織的婦女節踏青活動。

她是永川大學附屬醫院胸外科主任醫師,平日工作繁忙,但那次正好有空參加瞭。

她和心理系其他女教師和夫人們不太熟,林晚星作為學生幹部來幫忙,怕她無聊,一直陪伴在她身邊,因此互相拍瞭不少照片。

林晚星做事體貼周到,事後,她把一些照片洗出來,做瞭個小冊子贈予她留念。舒庸看到冊子,知道林晚星洗過這些膠片,因此動瞭念頭。可或許是上天有眼,他偏偏選瞭這張。

“那次活動,晚星的照片是我拍的。你在他辦公室裡發現的那張照片,我覺得手擋著光太暗,根本就沒傳到給她,但舒庸不知道這件事。”

何悠亭用幹瘦的手掌拍瞭拍自己的胸口,聲音裡滿是悲傷,她看著向梓,“所以你明白嗎,林晚星不是在對我死去的前夫笑,她是在對我笑啊。”

何夫人悲傷極瞭。

向梓完全慌瞭,同樣恐怖的猜想在他腦海中浮現。他直接站瞭起來:“你們根本沒看到那張照片,怎麼確定它到底是什麼樣的,可能別人也給她拍瞭,或者我記錯瞭!”

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桌邊的女士。

“你知道,其實不會錯的。”何悠亭最後說。

“我沒有撒謊,師母你就是被洗腦瞭!”向梓猛地推開椅子,可這邊所有人,很明顯無人與他統一戰線,“那人勾引的是你的老公,害得你傢破人亡,你還幫她說話?”

他滿臉怒容,腦海中的巨大陰影卻完全把他嚇到瞭。最後,他猛一捶桌,轉頭就走。

玻璃桌面晃動,咖啡桌上,林晚星仍然在笑。

何悠亭鬢發斑白,瘦弱的身軀在顫抖。

林辰寬慰道:“何教授,在這件事裡,您始終是受害者。向梓隻是借您的名義宣泄個人觀點,那些郵件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舒庸,與您無關。

“我明白。何教授聲音中滿是悲哀,“可這麼多年啊,我竟不知身邊睡著的到底是人還是鬼。”

王法立刻清醒。他知道,作為舒庸的妻子,何悠亭教授作為原配,本該仇視林晚星,不死不休。可她卻能保持理性,甚至出來為林晚星說話,令人動容。

“謝謝您。”王法對何教授說。

說完,王法感到腦袋被揉瞭揉,抬起頭,發現那是他小舅舅。

刑從連一臉凝重:“你怎麼錢包裡放著那個小林老師的照片,你們到底什麼關系,談戀愛瞭?”

“不算吧。”

下一刻,刑從連用一種雄性眼光從頭到腳審視他:“你行不行,在一起那麼久都沒談戀愛,你是不是不喜歡女孩兒?”

王法明白,這是刑從連想活躍氣氛,讓他和何教授都不至於太難過:“你才不喜歡女孩兒吧?”

刑從連:“怎麼和長輩說話呢!”

就在這時,林辰輕“咳”一聲,打斷兩人:“何教授這次特地前來,是因為嚴茗騙瞭你們。”

“嚴茗?”

“你轉述她說的‘自然觀察’的時候我就奇怪,你們身邊連監控都沒有,她根本無法做到‘觀察’。她找個理由攬事上身,是為瞭藏住別的一些事情。”

“她要藏什麼?”

“我。”何悠亭深吸瞭口氣,這樣說。

王法驀地看向咖啡桌對面的瘦弱女士。

“走吧,和你的學生一起,陪我散個步。”何教授緩和瞭下情緒,對他說。

永川大學,湖畔步道。

湖邊水光瀲灩,間或有散步聊天的行人,有學生在河邊練太極劍,還有學生放著英文節目大聲朗誦。大傢都忙著自己的事情,沒人註意到他們。

與何教授散步,對王法來說有壓力。

雖然何教授剛才替林晚星說瞭些話,可畢竟身份尷尬,他不清楚對方為什麼要特地和他談談。

而秦敖和文成業就更手足無措瞭,像小跟班一樣綴在後面保持距離,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也被點名瞭。

何教授走得慢。

王法跟著走瞭一段時間,沉默時間太長,他還是先問:“您……是認識嚴茗嗎?”

“舒庸以前給小茗上過課,我也算她的師母。後來我生病,她正好回國,就來看我。”

“您現在身體好些瞭嗎?”王法忽然想到,向梓說何教授也是肺癌……

“我發現得早,開完刀就吃靶向藥,目前還控制得不錯,比蔣雷運氣好得多。”何教授緩緩地道。

聽到有些熟悉的名字,王法一時沒反應過來。

後面一直手腳都不知往哪放的學生忽然開口:“您認識我們教練?”

“認識啊。”何教授臉上終於現出一絲笑意和留戀,“我們可是病友。”

水鳥騰空而起,諸多不可思議情緒湧向上,一切故事仿佛有瞭交點。

“你們住一個病房嗎?”王法問。

“是,他就在我隔壁床。”

“我們教練、我們教練……”學生也在後面喃喃地道。

“他可煩人。半夜偷偷用手機看英超,那會兒我難受得睡不著,翻來覆去,他就喊上我一起看。”何悠亭用緩慢而溫和的語速假裝抱怨,話語裡卻滿是懷念。

男生們走得近瞭些,他們有點謹慎地看著何教授,不知要再說點什麼。

“您後來跟著看球瞭嗎?”王法問。

“我一開始當然不可能看,生病怎麼說也得靜養,但蔣旬說看不到瓜迪奧拉再拿歐冠他死不瞑目,我反正也睡不著,就勉強跟著一起看。”

“靠,我們教練有點毒。瓜瓜到現在都沒拿到歐冠……”學生們在後面豎著耳朵聽,下意識吐槽,說完又覺得自己亂插嘴,往後退瞭退。

何教授看著學生們,微微笑道:“你們教練說他喜歡小羅,還給我安利。他說‘看小羅踢球,就像能看到巴西的陽光,渾身舒坦,什麼病都好瞭’。”

“我們教練賣安利的句子真就十年不變。”秦敖說。

“但足球還是很有趣的。我之前的大半輩子,一直很忙,突然生病閑下來,就覺得自己人生除瞭看病,剩下的全是虛無。蔣雷就是那種,雖然會尬聊,但很熱情的人,他一直不停給我講足球、說球隊八卦、還給我找足球帥哥看。”何教授溫柔地笑瞭起來,“他最喜歡說自己有支球隊,整天眉飛色舞講,他的球隊有多麼多麼厲害。”

“我們一般厲害。”文成業說。

“就是已經踢進青超聯賽的半決賽瞭。”秦敖有點害羞地撓瞭撓頭。

看著又害羞又想獻寶的學生們,何教授說:“我知道。”

“您怎麼知道的?”秦敖很摸不著頭腦,“您已經球迷到連青超聯賽都看瞭?”

“因為那天在你們蔣教練墓前的人,是我。”何教授說。

仍是永川大學湖泊邊,這是向陽的一側。水生植物搖曳,春風吹瞭滿身。

王法看向身旁的瘦弱女士,她兩鬢斑白,目光柔和。裡面藏著太多太多的痛苦,但終究是柔和的。

“讓林晚星去帶宏景八中足球隊的人?”

“是我。”

王法呆立原地。

是啊,嚴茗遠在英國,怎麼可能清楚林晚星要回宏景,並建議蔣旬讓林晚星帶學生?嚴茗用瞭一個很大的概念,隻為瞭掩藏其中很小的細節。除非何教授自己站出來,否則嚴茗絕不可能說出她的名字。

說完,何悠亭繼續向前。

“為什麼?”看著何教授瘦弱的背影,王法打瞭個激靈,快走幾步追瞭上去。

“你想問什麼為什麼?”何教授反問。

王法心頭劇震:“那時候、那時候林晚星應該被傳和舒庸教授有染,學校裡都是風言風語吧?”

那你為什麼要那麼做。

“是,舒庸的遺書,他死前給晚星的短信,還有向梓寫的郵件,什麼論文證據,我都知道。”何教授實在太瘦瞭,比岸邊的蒲葦更柔弱。

“那您為什麼還要讓林晚星去帶學生?”

何教授伸出纖細的手腕,從她交領薄襖的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冊子,交到王法手中。

那是本手工紀念冊,有八頁紙,因為貼瞭照片,所以稍稍有些厚。

翻開第一頁,映入眼簾就是林晚星熟悉的字體。

TO 美麗善良的何教授:

聽說您是個很瞭不起的胸外科醫生,和您在一起過婦女節很開心!

我整理瞭一些照片給您留作紀念~

希望我們有機會還可以一起出去玩!

林晚星那時還有很多很多少女心。簿冊中不僅貼瞭何教授的照片,林晚星還畫瞭手工畫,裝飾瞭很多五顏六色的貼紙。與學生們曾收到的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有微妙的相似感。

前面是照片,倒數第二頁,貼著林晚星與何教授的自拍合照。

湖邊的風吹過,紙頁唰唰作響。

王法看到瞭最後一頁的一首小詩。

Life

If I can stop one heart from breaking,

I shall not live in vain;

《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