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保護

這一趟旅途雖然波瀾起伏好在有驚無險,他們還是順利地把東西運回瞭常川,搬進瞭夏傢雜貨裡,賴寧的寶貝電動三輪車也沒有什麼損傷。

這麼看來,這次受傷的就隻有聶清舟的手,以及他的手機。

聶清舟晚上煮泡面的時候認真思考瞭一會兒,決定過年找個寺廟拜拜再燒柱香。

他剛剛吃完熱乎的泡面,戴著橡膠手套洗好碗,就聽見房門被敲響瞭。他脫瞭手套走到客廳打開門,樓梯間的燈亮得很勉強,要壞不壞的樣子,夏儀站在昏暗的燈光裡,她穿著灰色毛衣和棕色的毛線開衫,和很久之前給他姑姑藥那天一樣,像一隻毛茸茸的小棕熊。

夏儀看著聶清舟身上違和的碎花圍裙,莫名想到瞭狼外婆。她沉默瞭一下然後說:“怎麼沒下來吃晚飯?”

聶清舟瞥一眼樓下,靠近她壓低聲音說:“奶奶看到我手上的傷肯定要問,我不想跟她說這件事。傷不礙事,我已經吃過瞭。”

夏奶奶是個喜歡操心的人,三分的事情能激起十分的擔憂,為瞭她脆弱的心血管著想,進貨路上發生的事情他和夏儀都默契地選擇瞭隱瞞。

夏儀看瞭一眼他受傷的手,說:“傢裡有藥嗎?”

聶清舟點點頭:“上次我買瞭……”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她手裡拎著的塑料袋,沉默瞭一刻,說:“你進來吧,正好我有話跟你說。”

夏儀似乎不怎麼怕冷,寒冬臘月的天氣裡穿的衣服也很少,她剛在沙發上坐下聶清舟就翻出瞭空調遙控器,打開瞭客廳那個他從來不舍得用的空調。

空調咯吱作響地啟動瞭,夏儀看瞭一眼笨拙工作的空調,轉頭對聶清舟說:“我不冷。”

“我冷行不?”聶清舟一邊關各個房間的門一邊說。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開?”

“……唉你突然這麼聰明幹嘛?”

聶清舟關上最後一扇門,倒瞭一熱杯水給夏儀,然後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夏儀從塑料袋裡拿出碘酒紗佈和藥粉,自然地握住聶清舟的手,拉到自己面前。

“不用,一會兒我自己來就行。”聶清舟試圖掙脫。

夏儀看瞭他一眼,她並沒有理睬他的拒絕,低眸揭開下午貼的創可貼們,重新給傷口消毒上藥。

聶清舟心裡覺得這個情形好像不太嚴肅,他明明是打算鄭重地跟夏儀談一談的。

於是他清瞭清嗓子,把另一隻胳膊放在膝蓋上撐著身體,微微沉下後背思索瞭一陣,才開口道:“我問你,今天如果不是我拿走瞭那個酒瓶,你是不是就打算撿那個酒瓶,做和我同樣的事情?”

夏儀正準備蘸碘酒的棉簽在空中頓瞭一下,她抬眼看向聶清舟。

“是,你怎麼知道?”

“你還是,是什麼是?你一個才十六歲的女孩,幹嘛做這麼危險的事情?那碎酒瓶那麼鋒利,要是你受傷怎麼辦?”

聶清舟越說越生氣,眉頭緊緊地皺起來,道:“他們那麼多人,手裡都還拿著武器,要是他們真的過來跟我們打呢?我們打得過嗎?我這次也就是……嘶……疼……被架在那裡瞭,隻好賭一把。下次遇到這種敵強我弱的情況,他們要什麼就給他們……嘶……隻要人沒事,錢可以再賺,車可以再買,小賣部的生意我們也可以再想辦法,沒有什麼比你的安全更要緊。”

他很少這麼嚴肅地跟夏儀說話。

空調吱呀吱呀地響著,傳來呼呼的風聲,房間裡逐漸溫暖起來,夏儀的臉也跟著染上幾分溫暖的血色。

她停下瞭手裡的動作,安靜片刻然後說:“可一直都是敵強我弱。一次被欺負,就會有下一次,一次屈服,就會永遠屈服。”

她並非在抱怨,語氣也並不委屈,如果面前的人不是聶清舟,她甚至不會說出這句話。

對夏儀來說,在很多年裡絕大多數事情,絕大多數時刻都是敵強我弱。這個傢沒有父母撐腰,夏奶奶上瞭歲數身體不好,夏延年紀還小,腿腳又有問題。

她是這個傢裡最不能屈服,最不能退縮的人。

聶清舟怔瞭怔,眼裡的嚴肅退下去被心疼所取代,甚至這次夏儀拿碘酒往傷口上塗的時候,他都沒想起來躲。

“不會一直敵強我弱的,我在你這邊,我是你的戰友,不要總想著自己一個人冒險。”聶清舟說道。

夏儀眨瞭眨眼睛,她說:“但是你討厭暴力,不是嗎?”

聶清舟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

“你被錢風揚打也沒有還手,你也阻止張宇坤賴寧對吳思遠動手。你不喜歡暴力,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意使用暴力解決問題。”

夏儀的眼眸深黑,映著客廳頂上的燈光,亮亮的,就像是深邃夜空裡默默發出光芒的星星。

她不常說這樣長的話。她似乎覺得需要解釋什麼,但又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註視著聶清舟的眼睛,坦然地說:“沒關系,我也可以保護你。”

聶清舟怔怔地看著夏儀,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說她可以保護他?

他已經遠遠過瞭需要保護的年齡瞭。

但這個尚且身陷困境的女孩,真誠地試圖保護他——一個遠遠年長於她,從未來而來知曉所有故事的結局和劇本的人。

聶清舟覺得心頭一酸,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摸夏儀毛茸茸的頭,微微一笑。

“謝謝你,但是在保護我之前,你要先保護自己才對。其實今天我不知道如果他們不走,我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我害怕這個我無法控制的自己。但是這比讓你來體驗這種恐懼要好得多。”

夏儀安靜地看著他。

聶清舟聳聳肩,笑道:“我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勇敢,我是不是很遜?”

“不會。”夏儀堅定地搖頭。

聶清舟偏過頭,問夏儀:“你打架的時候,會覺得害怕嗎?”

夏儀垂下眼睛,她似乎真的仔細思考瞭一會兒,才說:“害怕過吧,我記不清瞭。”

她很擅長隱藏和遺忘一些不利於她的情緒,她本來就是一個情緒起伏不大的人。

她開始繼續給聶清舟包紮傷口,低著頭表情非常認真,因為暖氣的原因她的手也變得越來越暖和。

那雙手白皙纖長,不應該用來打架,這雙手應該要在鋼琴上跳動,應該捧著話筒,捧著鮮花和獎章。

待夏儀將紗佈在他的手背上紮好時,聶清舟溫柔地,鄭重地說道:“從今往後你不用屈服,也不會被欺負,我們不用暴力也能解決問題,不用討好別人也能贏得尊重,總有一天你會離開這裡,去更好的地方,成為更強大的人。”

他舉起那隻被包紮妥帖的手,笑道:“ipromise”

夏儀看著那隻被雪白紗佈裹著的手,目光再移回聶清舟身上,有那麼一段時間裡,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所以她問:“可是,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韭菜,還有我想要拿酒瓶做的事情?”

“……”聶清舟的手僵在瞭半空,他緩緩地放下手,吸瞭口氣:“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什麼?”

“其實我精通周易,能掐會算。這些都是我算的。”聶清舟滿臉誠懇。

“……”

夏儀並不相信這種說辭,但是她也沒有追問。她沉默瞭一會兒,說:“今天我欠你一個手機,我會還給你的。”

聶清舟知道他就算拒絕夏儀也不會同意,隻跟她說這個手機是他挪用住宿費買的,傢長並不會問起,讓她不要著急。

把夏儀送走之後,聶清舟關上門長長地舒瞭一口氣,然後回去客廳把空調關上。他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冰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凍得他一個激靈,打瞭個噴嚏。

他一邊揉著鼻子一邊在書架上摸索,拿出一本灰色軟殼筆記本,打開某一頁,在這一頁長長的時間線上,有一個名為“被社會青年圍攻,碎酒瓶;時間:高一”的事件。

聶清舟拿出一支筆,在這個事件上打瞭個圈,劃上勾,然後在下面寫下今天的日期。

那群人堵在巷口的時候,千鈞一發之際他靈光乍現,想起瞭這個他在十年後的綜藝裡知曉的事件。

他意識到這個事件此刻正在發生,才提前一步搶走瞭酒瓶。

誰知道趕巧打破瞭酒瓶做出一副要幹架的樣子,他隻好趕鴨子上架,把這個身體交給“聶清舟”的本能。

這個孩子的本能真可怕,“聶清舟”真的敢和這個世界同歸於盡,完全不吝於傷害自己,也不畏懼傷害別人。再晚到半年,甚至幾個月,他可能會直接在監獄裡醒過來。

聶清舟脊背發涼,長嘆一聲。

他托著下巴,在這個事件邊上補充瞭幾個字——“拿回手機”。

當巷子口的男人拿走夏儀的手機時,他想起來十年以後夏儀說過,在她所有的手機裡,她最喜歡的是她高中的那個翻蓋手機。那個手機並不智能也不是很好用,但是對她來說非常珍貴。

十年後的夏儀真好,她已經能夠告訴別人她所珍視的東西是什麼瞭。

所以今天的他,才能夠幫她挽回。

幫現在這個總是沉默的夏儀拿回她所珍惜的東西。

《神說有光時(當你有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