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驕傲

男子3000米比賽開始的時候,夏儀已經包紮好傷口,被鄭佩琪扶回瞭看臺上。一看見她一班的人都圍上來關心她,這眾星捧月的架勢讓夏儀有點無措,直到比賽的發令槍響起來大傢的註意力才回到賽場上。

這是聶清舟的最後一個比賽。

其實聶清舟的長跑要遠遠勝過短跑——如果不是因為一班的整體情況太菜,他應該不會報400米的項目。

夏儀坐在看臺上,全神貫註地看著賽道。

跑3000米的人很多,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到白衣服的聶清舟,他手長腳長,跑起來十分好看,就像是一匹雪豹。

他的節奏很好,每次練長跑的時候,夏儀都跟著他調整節奏。他的身體裡好像有個精準的鐘表,知道自己在什麼時間該保持什麼樣的速度,不急不躁。

所以即便他開始隻是在中間的位置,她也並不擔心。過瞭200米之後他開始慢慢地提速,從外道一個個超過前面的人,當他們跑完一圈再次來到看臺面前的時候,聶清舟已經和另一個黑背心的男生交替領跑瞭。

他們一靠近看臺,大傢就扯著嗓子喊聶清舟的名字,夏儀看著周圍歡呼的同學,恍然間想他們喊她名字的時候,原來是像這樣的。

如果能在這裡聽感覺好像更加震撼,不可思議。

她隻是短暫地走瞭一下神,目光就再次回到場上,聶清舟和另一個男生已經甩瞭第三名大半圈瞭。

付子明得意洋洋地在旁邊說著:“有瞭有瞭,至少是個第二!讓我來算算積分排名啊……”

3000米的比賽要跑十來分鐘,一圈一圈地跑下去,聶清舟和那個男生水平不相上下,一直穩定地纏鬥著。在最初的激動之後,大傢也平靜下來,很多人的註意力都轉移到瞭其他地方。

但是夏儀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看著聶清舟像是沒有重量,又不知疲倦一樣在陽光下輕盈地奔跑,每一根發絲都瑩瑩發亮。

仿佛時間也像跑道一樣頭尾相接循環不止,這奔跑永無盡頭。

“套圈瞭套圈瞭!”

“哎哎哎!最後圈!加速瞭沖刺瞭!”

直到最後一圈,大傢才重新興奮起來。

這兩個人是真正的一騎絕塵,幾乎同時提速,身影重疊在一起,直到沖線時也互不相讓。

看臺上的同學一時間不能確定誰是第一,焦灼地等待著。直到聶清舟和裁判老師確認過之後,撐著腰笑著向他們舉起手,伸出食指做出“1”的姿勢。

一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他們興奮地喊著:“第一!第一!冠軍!”

聶清舟眉眼彎彎,他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去額頭上的汗,慢慢地朝看臺這裡走過來。看見夏儀的時候他愣瞭愣,幾步跨上臺階,和付子明敷衍地擊瞭個掌後就問夏儀:“怎麼樣瞭?”

“擦掉一片皮,腳踝有點腫,沒大事。”

夏儀抬頭看他,彎起眼睛:“你跑得最好的一次,恭喜你!”

聶清舟笑瞭笑,他從付子明手裡接過毛巾,他的呼吸還很急促,汗從額頭接連落下,所以他隻是擦著額頭上的汗,並沒有坐下來。

“你剛剛真嚇人。”聶清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把憋著的勁兒釋放掉瞭一樣。他低聲問她:“都傷成這樣瞭還跑得那麼快,不疼嗎?”

夏儀搖搖頭,她說:“當時腦子裡沒想到疼,隻是想著,我要跑贏她們30米才行。”

聶清舟擦汗的動作停瞭。

“我答應瞭你要給你30米,我不想讓你失望。”夏儀抬頭看著聶清舟,很認真地,坦然地說。

聶清舟俯下身,夏儀不確定她是否在他的眼裡看到瞭憤怒,但是那雙茶色的眼睛深深地映著她,沉沉地壓著她。

“夏儀,就算你摔倒的時候當場要求退出,就算我們這場比賽沒有成績,我也不會覺得失望。你成功也好,失敗也罷,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不需要擔心。你隻需要確信一點,你已經超出瞭我的一切期望,我永遠都不會對你失望。”

夏儀睜大瞭眼睛看向他。

聶清舟壓制著自己的呼吸,他轉身坐在她身邊,喝瞭一口水,然後輕嘆瞭一聲說:“夏儀,我為你所做到的一切而驕傲,不止今天,一直如此。”

頓瞭頓,他難得有點拘謹地看向地面,道:“這話很奇怪,我可能也沒有立場這樣說,但是你能不能稍微考慮自己……”

“我也是。”

聶清舟怔瞭怔,他看向夏儀。

夏儀深黑的眼眸幹凈清澈,在夕陽餘暉裡她的碎發在額前飛舞,泛著金色光芒。她非常堅定地說:“我也為你而驕傲啊。”

他站在講臺上分享他的短篇小說時,他在賽場上乘著風奔跑時,就像是一顆燃燒的恒星,無數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確信他屬於她。

這種確信,就仿佛確信在每次光芒大盛之後,他總會笑著尋找她的目光,然後走入人群中,走到她的身邊一樣。

他也是她的驕傲。

聶清舟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保持著吃驚的表情,他好像沒能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又好像明白瞭,但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夏儀伸出手去在他面前劃瞭一下。

“聶……”

她的手被聶清舟抓住,懸在瞭半空。

他的手有點潮濕,帶著長跑後還未散去的熱氣,將她的手抓在手裡。

隻是一瞬間,他慌張地別過臉去,放開她的手。紅色爬上他的脖頸,一點點朝著他的臉頰蔓延,他拿手掌扇著風,說道:“秋老虎真是不得瞭啊,這天怎麼還是這麼熱……哎你看,聞鐘的比賽!”

夏儀成功地被吸引瞭註意力,目光轉而朝操場上投去。

聶清舟微微松瞭一口氣,不著痕跡地瞥瞭她一眼。

要命,真是要命。

他剛剛心跳比跑完3000米還要快。

運動會結束的時候,一班以兩個冠軍、兩個季軍、兩個第四和兩個第五,名列全年級第五。

主席臺上報出一班的排名時,一班先小小地沸騰瞭一下。等到二班“年級第八”的排名被報出來時,一班像是往火裡丟瞭一把幹柴——燃起來瞭。

他們跳起來互相擁抱,夏儀和聶清舟被簇擁著,付子明大喊著:“一班牛逼!夏儀,聶清舟,牛逼!”

“有體特有什麼瞭不起,耍陰招有什麼用!還不是輸給我們!”鄭佩琪喊著。

在人群熱烈的呼喊聲中,夏儀看到無數激動的眼睛,他們的熱情像是大火一般到處蔓延,烤得她發燙。

在運動會結束後的相當長一段時間裡,夏儀和聶清舟成瞭一班的英雄。

因為夏儀的事跡過於熱血和壯烈,她的英雄待遇遠勝於聶清舟。她因為受傷腿腳不方便,所有的作業、卷子都有人幫她拿,她離開教室、下樓的時候同學也輪番扶她。對於她作為副班長要做的工作,同學們配合得非常積極,根本不需要她催。

聶清舟在這個期間默默地退居二線,把照顧夏儀的機會多多讓給別人。於是他隔著一個教室的距離,滿意地看著夏儀對大傢的關心和幫助,從最初的無措不安,到習慣和接受。

從前一下課,夏儀就與周圍的熱鬧格格不入,好像變成瞭透明人一樣。現在下課的時候,她前後左右的人也會跟她說話,聊天,甚至開始和她嬉笑。

她像是融入海洋的水滴。

“夏儀其實脾氣挺好的,一點兒也不兇,還有點可愛。”

“她就是腦回路和大傢不太一樣而已。”

“傢庭環境怎麼瞭?那也不是她能選擇的啊,她不是壞人。”

“我之前怎麼沒發現夏儀這麼好看?肯定是之前她的頭發太短瞭,她其實是隱藏班花吧!”

他偶爾會聽見班上的同學這樣討論夏儀,這種言論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她的身邊也越來越熱鬧。

這種改變連午飯小分隊都察覺到瞭,張宇坤驚訝地說:“怎麼回事,夏姐你走在路上,居然都有人跟你打招呼瞭?”

“怎麼瞭,本來就應該這樣啊!”聶清舟笑瞇瞇地指指夏儀:“現在她周圍人多著呢,我插都插不進去。”

鄭佩琪抱住夏儀的肩膀:“不要,她們要跟我搶夏儀。夏儀,你不會被她們拐跑瞭吧?”

夏儀搖搖頭,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臂。

聶清舟的目光落在鄭佩琪的手臂上,那隻手臂靠著夏儀纖細的鎖骨,緊緊地攀住夏儀的肩膀,把她整個人摟在懷裡。

夏儀轉過頭看向他,問道:“怎麼瞭?”

聶清舟咳瞭一聲,他欲蓋彌彰地抬起胳膊伸瞭個懶腰,說:“沒事。”

有時候他真羨慕鄭佩琪,羨慕那雙可以隨意環著夏儀、抱住夏儀的手臂。

下午體育課時,聞鐘拿著單詞本坐在操場邊,心不在焉地背著單詞。他轉動脖頸時,就看到一個陌生的男生夾著籃球來到瞭他們班的活動區。

夏儀的腿還沒有完全好,最近的體育課她都隻是坐著休息。那個男生徑直走到夏儀面前,低頭跟她說什麼,那情意綿綿的眼神含義再明顯不過。

夏儀的表情則平靜甚至於疑惑,他們交談瞭兩句,男生的臉色就變得越來越糟糕。

聞鐘收起單詞本,走到過去對夏儀說:“鄭佩琪找你,有急事。”

夏儀立刻跟那個男生說瞭句抱歉,站起來轉身找鄭佩琪去瞭。

男生站在原地,懊惱地抓抓頭發。

聞鐘不動聲色地看著瞭他一眼,甚至有些憐憫。他轉過頭,卻不期然和另一個人對上目光——聶清舟正在籃球場邊擦著汗,他一手拿著毛巾,一手拎著一瓶水看向這裡。

他顯然也在關註這邊。

男生沮喪地鎩羽而歸,聶清舟則和隊友擺擺手,然後邊喝水邊慢悠悠地走過來,直到在聞鐘身邊停下腳步。他沒提起那個男生表白的事情,他和聞鐘之間仿佛有種詭異的,情敵間的默契。

聶清舟閑聊道:“還沒恭喜你跳高拿瞭第五名。”

“又不是第一名。”

“你真沖著第一去的嗎?第五名應該就遠超你的預期瞭吧,已經很厲害瞭。”聶清舟指指他手裡的單詞本:“你以前也不練,這才練瞭兩周多。”

聞鐘冷哼瞭一聲,並不接受聶清舟的誇贊。他沉默瞭一會兒,看向遠處正和鄭佩琪說話的夏儀。

她穿著藍白的秋季校服,袖子一直挽到手肘處,紮著高高的馬尾辮,鼻梁挺拔流暢。光從她的側臉照過來,她看起來幹凈利落,美麗又幽靜。

“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現在她周圍有這麼多人,以後還會有更多人喜歡她。本來她身邊隻有你,你可以是她的唯一。”

聞鐘像是在問聶清舟,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聶清舟拿水瓶的手懸在半空,露出非常怪異的表情。

他想這可真是耳熟,他表妹之前就經常激動地說‘他是她唯一的光,唯一的救贖’之類的話。所謂“唯一”,難道不是一種不幸嗎?

他的夏儀不能這樣。

“夏儀本來就堅韌又才華橫溢,隻是還在成長而已,她的價值在於她自己,又不是我給她的。就算沒有我,她也會被越來越多的人瞭解和喜歡,她理所應當。”

“我不要她隻有一束光,就算那束光是我也不行。”

聶清舟伸手指向天空,他滿目笑意地、仿佛玩笑但又無比堅定地說:“我要打開天門,讓世界上所有光都照到她的身上,這就是我的想法。”

在以後的很多年裡,聞鐘總會想起這一天,想起聶清舟說的這句話。他總是憤恨,滿懷嫉妒,又有多麼羨慕。

聶清舟和他一樣沒有說出自己的愛,和他一樣總是與夏儀錯過。

但是他的愛光明正大。

《神說有光時(當你有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