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光芒

臨海縣城的早上靜悄悄,這個地方好像比其他地方蘇醒得晚一些,沒有大群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所有的小店鋪似開未開的樣子,世界發出即將醒來的,窸窸窣窣的響動。

夏儀站在夏奶奶和夏叔叔的墓前,她摘下瞭帽子和口罩,安靜地端詳著石碑上慈眉善目地微笑著的老人,和意氣風發笑容爽朗的男人。

“奶奶,爸爸,我來看你們瞭,聶清舟陪我一起來的。爸爸,我跟你說起過他,你還記得嗎?”夏儀輕聲說道。

聶清舟仍然牽著夏儀的手,他把懷裡的花遞給夏儀,夏儀彎腰分別放在奶奶和爸爸的墓前。

清晨的陽光是淺色的金黃,溫柔得仿佛害怕打擾瞭什麼。夏儀黑色的長發上映著金色的光澤,她的眼睛輕輕地眨著,聲音也很輕。

“奶奶,爸爸,有時候我覺得我好像做瞭很長很長的噩夢,一直沒有能醒來。現在我好像醒瞭,夢境應該要結束。我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我以後可以幸福吧。”

“你們也要幸福,不知道你們現在是在天堂,還是在下一輩子,希望你們不要委屈自己,吃想吃的東西,做想做的事情。奶奶,做好看的裙子吧。爸爸,去做搏擊的專業運動員吧。”夏儀認真地對他們說道。

聶清舟握緊瞭她的手,俯身向他們鞠瞭一躬。

“我會好好照顧夏儀的,我會用畢生努力,讓她幸福。”

太陽把墓碑前石臺上的花束照得閃亮,還有牽著手漸漸遠去的兩個人影。

高個子的男生低頭對女生說:“你說,高中的時候奶奶真的沒有發現我們之間的事嗎?”

戴著口罩的女生抬頭看向他,回答道:“其實奶奶有問過我,是不是在和你談戀愛。”

“啊?你怎麼沒有跟我說啊,那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說沒有。奶奶又問我是怎麼看待你的。”

“你怎麼說?”

“我說,你是我的戰友。”

“哈哈……這是個什麼形容啊……”

“是你自己說的,高一寒假的時候,你說你會站在我這邊,你是我的戰友。”

“好像有這麼回事,那奶奶是什麼反應呢?”

“奶奶很驚訝,她說這是要打什麼仗啊,怕不是要打一輩子。”

“……哈哈哈。”

聲音逐漸遠去,墓碑前的花也聽不清楚瞭,隻能聽到一些模糊的笑聲。

聶清舟這次回傢回得很突然,聶媽媽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他和另一個戴著帽子口罩的姑娘時嚇瞭一大跳。

“哎呦,你怎麼突然回來瞭?”聶媽媽趕緊讓兒子和姑娘進門。

聶清舟笑意盈盈地舉起他和姑娘相握的手,對聶媽媽說:“我戀愛瞭,想把我的女朋友帶給你和爸爸看看。”

聶媽媽大喜過望,她拍著手笑得眼睛都瞇起來瞭,感嘆道:“哎呀你終於找對象瞭,我這個心總算放下來……”

夏儀摘掉帽子和口罩,抬眼看向聶媽媽,聶媽媽說話的聲音就小瞭下去。

這個姑娘……也太好看瞭吧?跟明星似的,而且怎麼越看越臉熟……

“阿姨好,我是夏儀。”明星似的美麗姑娘跟她打招呼。

聶媽媽捂住瞭嘴,瞪大眼睛:“啊,夏……夏儀?你們真成瞭?哎呦……哎呦……”

聶清舟笑得眉眼彎彎,聶媽媽一邊擦眼睛一邊驚嘆,忙不迭地把他們迎進門。聶爸爸去店裡瞭,聶媽媽打電話給聶爸爸說今天不開店,讓他趕緊關瞭店回來。

他們圍著那張熟悉的,聶清舟和夏儀花瞭無數時間在上面寫作業的餐桌,吃瞭一頓熱氣騰騰的早飯。

夏儀站在聶清舟的臥室裡,這麼多年來他房間的擺設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熟悉的書架,上面放的書甚至也還是那些。她的手指劃過桌面,看到桌子下面多出來一個大而扁的鐵皮盒子。

她把銀色的盒子拿起來打開,裡面是一張張被重新拼好的a4白紙,畫著各種各樣的音符、塗鴉、旋律。它們原本被撕得很碎瞭,但又被拼得非常整齊,應該特意壓平過,遠遠地看甚至會懷疑那些裂縫是不是紙上的花紋。

夏儀轉頭看向正在鋪床的聶清舟,他穿著灰色的毛衣彎下腰去,露出脊背的弧度,大大的藍色床單在他手中舒展,房間裡充滿瞭薄荷的香氣。

夏儀默默地把蓋子合好,把鐵皮盒子放回去。

他應該花費瞭很多時間,他總是這麼有耐心,相信所有不足的、破損的、笨拙的東西或人,隻要有足夠強烈的意願,就可以重新美好起來。

聶清舟把被子和枕頭放好,然後走到夏儀面前拉住她的手:“睡一會兒吧,你一晚上沒有睡。”

夏儀看著床鋪,握緊他的手:“我換地方睡覺,總會做噩夢。”

頓瞭頓,她說:“你陪我一起睡吧。”

聶清舟怔瞭怔,他的耳根有些發紅,清瞭清嗓子,說道:“好。”

床有些狹窄,夏儀躺在他的身邊,很快就因為困倦而沉睡。她迷糊地翻瞭一個身面朝著聶清舟,然後伸出手去摟住他的腰,把自己的頭埋進他的懷裡。

聶清舟抱住她的肩膀,輕輕地拍著,下巴在她的頭頂摩挲。陽光透過紗簾從他的背後灑過來,房間裡很溫暖,他的骨架比夏儀大,就這樣完全地把她抱在懷裡,像是用他的血肉給她穿上瞭一層盔甲。

他為什麼會覺得,他曾被夏儀推出那條線以外過呢?她明明不曾依靠過任何人,沒有怨恨過任何人,卻唯獨依靠瞭他,怨恨瞭他。那是因為,他是她無法舍棄的人。

夏奶奶說的沒錯,這場仗大概要打一輩子瞭。

這場同一生中將會出現的所有困境和不幸的戰爭,他將是她的戰友,她的盔甲和長矛,必不讓她孤軍奮戰,

那些在痛苦中獨自掙紮,將求救的呼喊藏在每一句指責背後的日子,再也不會有瞭。

聶媽媽打開房門的時候,就看到在床上相擁而眠的兩個人。夏儀躺在聶清舟的懷抱中,長發蓋住他的胳膊,而聶清舟擁住她的肩膀,兩個人都神情安詳,好像剛剛脫離母體的安睡的嬰兒。

聶媽媽捂住瞭嘴,輕手輕腳地把房門關上。

她小聲對跟在她身後探頭的聶爸爸說:“哎呀……我們是不是得想想婚禮瞭……”

這一覺夏儀睡得很好,破天荒地沒有做噩夢,中午醒來後他們和趕回傢的聶爸爸一起吃瞭午飯。夏儀全程依然很安靜,但是也跟以前一樣有問必答。

聶媽媽和氣地笑著問:“你們交往多久瞭啊?”

“今天是第一天。”夏儀誠實地回答道。

聶清舟的飯嗆在喉嚨裡,他拍拍夏儀的手,看著大驚失色的聶爸爸聶媽媽,擺手道:“不是……我和夏儀之間的事情比較復雜……”

他覺得自己險些被聶爸爸聶媽媽看成誘拐良傢少女的壞人。

他一番解釋之後,聶媽媽失望地說:“哎呀,那婚禮的事情是不是還遠著呢……”

夏儀看瞭驚慌的聶清舟一眼,低頭淺淺地笑起來。

張宇坤和賴寧現在都在虞平市,張宇坤子承父業開瞭一傢餐廳,而賴寧在市政系統裡工作。鄭佩琪在省城,在一傢化妝品公司裡做市場。聶清舟約他們晚上一起吃飯,他們此前隻是小心翼翼地吃瓜,得到瞭聶清舟和夏儀在一起的消息,雀躍得不行,紛紛答應。

鄭佩琪表示她馬上請假開車回來,請他們務必要等她到瞭再開席。

夏儀在沙灘上回頭看聶清舟的時候,便看到他低頭看著手機,笑著搖頭。然後他把手機收起來,對她說:“他們都很想你。”

縣城並沒有怎麼開發,八年之後他們上學放學路上必經的這片沙灘,仍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甚至他們在那個風雪夜裡待過的小棚子也還在,還被翻新過。

聶清舟的頭發被風吹亂瞭,但是看起來仍然很好看,夕陽的光芒照得大海一片波光粼粼,像是波瀾起伏的金子。他被這樣的光芒映出一層溫暖的輪廓,笑著向她走過來,每一步都在沙灘上留下一個腳印。

夏儀望著他茶色的眼眸,他臉頰上小小的梨渦,忽然覺得漫長的時間可能從未存在過,仿佛哪裡出現瞭一個大洞,八年分離、痛苦和掙紮的歲月噗通一下子掉進去,隨著洞口的合上徹底消失不見。

他們隻是睡瞭一覺,然後從繁忙而幸福的高中時代,來到瞭繁忙而幸福的二十六歲,每一天都如昨日般平和又溫柔。

聶清舟還像從前一樣,在所有波折的重疊的時間裡,他永遠這樣,披著一身金紅的溫暖的光芒,在閃耀的大海面前朝她而來。

然後他會伸出手把她抱住,就像來自遙遠時空的星星落在她的懷裡,讓他的光芒和溫暖充滿她。

他是她的朋友,她的親人,她的戰友,她的愛人。她無法用任何一個具體的詞去定義和概括的人,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的青春和信念。

她的mrlight。

《神說有光時(當你有光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