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她的?」

「從你在天南山提醒我, 我身邊有內奸起。」

鳳霄挑眉:「我以為你的懷疑在范耘出現之後就結束了。」

崔不去道:「一開始的確是這樣。不過范耘頂多只能知道我的過往, 這也是雲海十三樓在博陵設局等我的緣故。但我漸漸發現, 他們不止知道我的過去, 還能清楚我的行蹤, 我到哪裡, 要做什麼, 雲海十三樓的人,似乎總能未卜先知,然後先一步布下陷阱。」

鳳霄:「最明顯的證據, 在你們去棲霞山莊之前,對方就已經得知你們的動向。」

崔不去頷首:「蕭履再聰明,畢竟不是神仙, 不可能事無鉅細瞭解至此, 唯一能解釋的,只有我身邊出現叛徒, 而且這個叛徒, 還不是一般的左月衛, 因為對方幾乎是跟著我走的。」

鳳霄:「但這, 還不足以證明就是喬仙。」

崔不去:「不錯, 所以此行,我帶上了她, 還有關山海二人。我秘密前來光遷郡,除了他們之外, 只有獨孤皇后, 以及臨行前才得知消息的容卿主僕。」

「容卿到光遷縣之後,處處受到阻力,被黃略等人明裡暗裡欺瞞設伏,對方甚至將黃略的死嫁禍給他,小六也死了,說明他們不可能是蕭履的人。」

「關山海是我特意挑選的,他三代從軍,與京中瓜葛不多,背景乾淨,蕭履再怎麼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將手伸到關山海身邊去。」

「所以,只有喬仙。只有她,能做到這些,她一直在暗中給那邊傳遞消息,將我的行蹤傳遞過去,方便對方下手。」

鳳霄哼笑:「她不知道你暗中留了一手,本來有無數次對你下手的機會,卻都沒動手,說明她還試念舊情的。」

崔不去面色淡淡:「我既然已經防著她,又怎麼會給她任何機會,她就算想殺我,也不可能成功的。我從來不會將後背留給懷疑的人。」

鳳霄擊掌:「這才是殺伐果斷的崔不去!話說回來——」

他撐著手肘移上前,盯住崔不去:「那你會將後背留給我嗎?」

四目相對,崔不去避無可避。

他從鳳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距離太近,那幾乎佔據了鳳霄整雙眼睛。

靜默,片刻。

「崔先生,您看出什麼……」容卿在外頭風風火火疾奔而入,聲音在發現屋內詭異氛圍之後戛然而止。

他在兩人不約而同朝自己望來的時候,勉強扯起僵硬的笑容,打了個哈哈:「二位繼、繼續聊,我待會兒再來!」

說罷也不等他們說什麼,容卿扭頭就走,腳步比來時還快,活像被人燒著了尾巴。

鳳霄伸出手,捏住崔不去的下巴,一點點將他從容卿背影的視線移回來。

崔不去毫不客氣,狠狠往他爪子背上一拍。

拍了個空。

鳳霄更快地縮回手。

崔不去冷笑,緩緩道:「我是不會把後背交給一個狂妄張揚、自以為是、顧影自憐的傢伙。」

鳳霄哈哈一笑:「崔不去,你能列出我這麼多長處,不正說明你的在意,和我對你的份量嗎?」

崔不去:「鳳二,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鳳霄:「洗耳恭聽。」

崔不去:「先問的人,先輸。」

鳳霄點點頭:「你的意思是,你本來也想問我這個問題。我就知道,你這人雖然說話刻薄,看似高高在上不染煙火,誰都沒放在眼裡,但同樣要在我這樣絕無僅有的翩翩佳公子面前折腰。」

崔不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世間怎麼會有你這等厚顏無恥之人?」

鳳霄歎了口氣:「你這是嫉妒我的瀟灑,羨慕我的恣意。」

「嫉妒羨慕」的崔不去像是被迫吃了一個臭雞蛋,又因為那雞蛋已經在喉嚨裡,而不得不吞下去,嘴角微微抽搐。

他真情實感地道:「鳳二,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對你做一件事。」

鳳霄:「輕薄我?非禮我?褻瀆我?」

崔不去:「把你嗓子毒啞了,光看你那張臉,還是挺能下飯的。」

鳳霄大笑:「那不行,我若啞了,誰還能與你崔不去鬥智鬥勇?」

崔不去:「我看蕭履就不錯。」

鳳霄撇撇嘴:「一躲在暗處見不得光的小人耳,螢火之光也想與日月爭輝?你既然知道喬仙是他的人,為什麼還不動手?放長線釣大魚?」

崔不去沉默片刻:「四年前,她剛遇上我的時候,一身落魄,慘不堪言。」

鳳霄:「那是裝的。」

崔不去:「這一路上,她有不少機會單獨對我下手,但她都沒有這麼做。」

鳳霄:「為了裝得更像一點。你若是下不了手,就由我去。」

崔不去:「不必。我會給她一次機會,讓她自己選擇。」

鳳霄感歎:「外冷內熱崔不去啊!」

崔不去冷笑:「花枝招展鳳雲天。」

「我更喜歡你說風流瀟灑這四個字。」

鳳霄打開扇子,長身而起,「我喜歡喝酒,不喜歡喝茶,所以我選風雲酒肆。不過你的後招呢?這兩個地方,他們很可能也已經有所準備了,是陷阱還是新的線索,尚未可知,你崔不去算無遺策,總不會就這樣讓我和關山海去單刀赴會吧?」

崔不去攤手:「我沒招了,被蕭履逼到山窮水盡,不然怎麼還會問你借裴驚蟄呢?我還想請你調點解劍府鷹騎過來,幫忙度過這一關呢!」

「不好意思,解劍府也沒人了,不然無須我這二府主親自出馬。」鳳霄面露探究,似想透過對方眼底望進他的內心,「不給自己留半點後路,這可不像你崔不去的行事啊。」

崔不去歎了口氣:「楊雲狗急跳牆,蕭履擔心夜長夢多,他們肯定會在這兩日之內出手,再從別處調左月衛過來已是不及,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有蕭履這個強敵在,說不定連我的小命都得賠進去。」

鳳霄也跟著歎氣,似很同情:「這麼說,崔郎君這次還真有點慘。」

崔不去心有慼慼然:「同慘同慘。」

一站一坐兩隻老狐狸相視一眼,都露出同樣悲慘的苦笑。

……

另外一個屋內。

同樣是兩個人。

二人大眼瞪小眼,一個幾乎與崔不去如出一轍的面無表情,另外一個則在她的瞪視下,越發手足無措。

「你好似不太開心。」裴驚蟄訥訥道。

「你何時來的?」喬仙終於開口。

裴驚蟄暗暗鬆口氣:「我隨我家郎君來的,先前他讓我跟著崔先生,方才果然有人來刺殺他,被我攔下。」

「誰派來的?」喬仙臉色一變,「尊使沒事吧?」

裴驚蟄有問必答,老老實實:「這次沒事,但對方一次不成,肯定會再度生事,我怕自己武功有限,下次就未必了。」

喬仙想也不想就下榻穿鞋,裴驚蟄忙攔住她。

「現在有我家郎君在呢,你只管安心養傷吧!」

「也是,有鳳霄在,自然不必我等操心了。」喬仙自嘲一笑。

裴驚蟄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禁問道:「你好似對我家郎君很有偏見?」

喬仙撇撇嘴,沒說話,似無盡嫌棄之意都在這個動作之中了。

裴驚蟄眨眨眼,只好沒話找話:「上回出門一趟,我的俸祿差點被扣光了。」

喬仙果然蹙眉:「解劍府很窮嗎,為何還要剋扣下屬的俸祿?」

裴驚蟄笑嘻嘻:「也不是剋扣,是我做得不好,郎君以此為懲罰。」

喬仙嘀咕:「鳳霄果然小氣!」

裴驚蟄聽見了,笑道:「郎君只是常常這麼嚇唬我,真做的也沒幾次,他於我而言,亦師亦父,沒有他,我學不到這麼多,也許今天還是個渾渾噩噩不知世事的混小子。你呢,你又是怎麼入左月局,到崔先生麾下的?他從不輕易信人,但能得到他信任的,必有過人之處。」

他不知哪句話觸動了喬仙,後者一下子怔住。

……

「所以,我們只能守株待兔,等對方出招?」

鳳霄已經出門了。

裴驚蟄他們在另外的屋子裡說話。

容卿與崔不去二人坐在樹下對弈,前者坐立不安,心不在焉,下了几子之後,還是忍不住問道。

整座官驛很安靜,大白天的,竟安靜得不像住了人的樣子。

「不是。」崔不去搖搖頭。

容卿重燃希望。

崔不去:「對方是狼,我們才是那隻兔子。」

容卿:……

崔不去:「哦,也不對,你,和我,是兩隻兔子了。」

容卿苦笑:「我已經寫好奏疏,派人快馬加鞭送出城了。」

崔不去:「你的奏疏備了副本嗎?」

容卿莫名:「沒有,怎麼了?」

崔不去同情道:「你的奏疏,是無論如何也送不出去的,運氣好的話,幾天後我們如果能活下來,你還得再重新寫一封,若有副本,還省事些。」

容卿張口結舌,瞪了他半天,忍不住道:「你怎麼就篤定我的奏疏送不出去?幫我送奏疏的驛差,我特意還多給了他一封家書,讓他到了京城,去我家領賞錢的,他必然會日夜兼程趕到——」

嗡!!!

後面的話沒能說下去,他驚恐地看著一道飛羽從院外飛入,正正釘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廊柱上。

箭矢入木三分,上面還插了一封厚厚的信,容卿記得清清楚楚,那正是自己封好交給驛差的奏疏。

如今箭羽黯淡無光,信上血跡斑斑,還粘著一綹頭髮。

容卿猛地回頭看崔不去。

崔不去安慰他:「這只是開始。」

容卿:……

《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