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你在看什麼?」

耳邊傳來凌樞的聲音。

岳定唐在看二樓的窗戶。

那扇窗擦得很明亮, 窗稜邊緣還有石刻花紋,富有西洋風情,是這個時代租界地區典型的建築風格。

窗後就是孫寡婦的臥室, 此刻窗簾拉得緊緊,密不透光,想必是因為主人在睡覺。

岳定唐有種錯覺,屋裡屋外如同兩個世界,一方黑暗,一方光明。

那扇窗戶就像界線, 將陰間與陽世切割開來, 窗戶之後,是無從探究的彼岸。

魑魅魍魎,萬鬼異域。

好奇心未必能帶來最終的答案, 有時卻會把你拉進萬丈深淵。

岳定唐收回視線。

陽光照在他身上,再度為他帶來溫暖的實質感。

凌樞的存在就像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一刻凝聚停留, 就連髮梢都跳動著閃亮晶光。

岳定唐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捏了捏。

凌樞冷不防光天化日之下對方來這麼一出,下意識就想縮手,卻見岳定唐若有所思。

「你認為, 誰在說謊?」

「我不知道。」

凌樞摸著下巴, 他沒有岳定唐那麼強烈的怪異感, 但也覺得這件事疑點重重。

兩人推敲總好過一人琢磨。

「如果孫氏意在騙人, 她沒有必要鬧出這麼大動靜, 主動去找我們。如果她求救是真的,就算那個女傭是陸祖德祖父祖母的眼線, 想要把孫子從她身邊搶走, 甚至下毒害她, 孫氏只要遣走女傭,帶著兒子搬家就行了,完全沒必要求救。陸家老人鞭長莫及,根本奈何不了她,為什麼孫氏還要求救?」

孫氏求救是真的。

陸家內宅那些矛盾,經陸祖德之口加以證實,也是真的。

但兩者根本對不上因果。

這正是他們覺得古怪的地方。

「難道孫氏另有苦衷?又或者——」

凌樞的臉色忽然浮現出一絲怪異。

他下意識看向岳定唐。

後者的視線正好與他對上。

岳定唐顯然也想到了什麼,眉頭微微皺起。

凌樞不確定他是不是跟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如果是陸祖德撒謊?」

岳定唐這話一出,凌樞就知道他跟自己想到一塊去了。

只是這個可能性委實有點荒謬。

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兒,那麼乖巧,頂多有點貪玩。

平日裡也許會為了糖果或偷懶撒點小謊,那是每個小孩子都會的本事。

但編造一個故事?

有些離譜荒誕了。

凌樞拉回自己脫韁野馬般的思路。

「也許這一切只能等孫太太醒來,才能得到答案了。那女傭應該不至於有那個膽子害人吧?」

岳定唐道:「之前我不敢肯定,但我們臨走前已經說了,過兩天再來探望,她不敢那麼做的,我之前已經跟人說過了,讓史密斯派個人來外頭蹲守,她就算想要卷款跑人,也跑不了。」

「你還找了人盯梢,在哪?」

凌樞沒想到他還有這手準備。

岳家司機畢竟只是個司機,還要幫岳定唐開車,不可能專門幹這種事,盯梢跟蹤也不專業,還得讓巡捕房的人來,不過那幫人可不是好使喚的,動輒要錢,沒點能耐也喊不動。

但以岳定唐和史密斯的關係,想叫人自然是小事一樁。

岳定唐努努嘴。

凌樞循著他所暗示的地方望去。

對街的西洋糕餅鋪,一個戴著假髮,穿著西洋裙,身形高大的女人正在櫃檯後面搔首弄姿,招呼客人。

凌樞定睛端詳,發現那不是個女人,而是個男人。

一個男扮女裝的男人。

很傷眼睛。

連客人都知道那是個男人,可他的存在的確很吸引眼球,還真有不少人衝著他多買了兩塊蛋糕。

本來,這裡小洋房多,附近洋人多,出手闊綽的客人也不少。

凌樞越看那人,越覺得眼熟。

他突然失聲叫起來。

「沈人傑?!」

還真是。

這可是老熟人了。

當初凌樞被當成殺害杜蘊寧的兇手抓進巡捕房,審訊他的人就是沈人傑。

後來為了找出袁家地下倉庫的秘密,他跟老沈還患難過一回。

沒想到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怎麼這副打扮?這也是你的要求?」

凌樞神色古怪,想起自己穿旗袍的經歷,嘴上沒說,心裡難免覺得岳定唐有某種特殊變態的嗜好。

岳定唐光聽聲音也知道他在想什麼。

「……當然不是,我只是讓他在外面盯著。」

沈人傑正在賣力地招呼過往路人買蛋糕。

冷不防面前多了個人影。

「你這哪種蛋糕好吃?」

沈人傑沒看清,下意識揚起笑臉,嗲聲嗲氣。

「拿破侖蛋糕最熱銷了,先生來一份吧?剛剛出爐的,還熱騰,可軟可香了!」

「我要不加糖不加鹽不加麵粉不加雞蛋,放新鮮櫻桃不要櫻桃罐頭的蛋糕,有沒有?」

沈人傑:……這是來砸場子的吧?怕是不知道爺是什麼身份。

他抽抽嘴角,表情一變獰笑起來,也不捏著嗓子了。

「這種蛋糕沒有,你要是皮癢癢,我倒是可以——嗯?凌?凌樞?」

凌樞調笑:「喲,老沈,好久不見,怎麼變美嬌娘了,來給爺香一個。」

他伸手過來勾沈人傑的下巴。

沈人傑趕緊往後仰頭,差點沒閃著腰。

「去去去,你就別戲弄我了,老子在這兒當差呢!」

他壓低聲音。

凌樞左看右看,覺得這一幕實在太滑稽了,可惜手頭沒有照相機,否則定要拍下來。

「你可真敬業啊,盯個梢還需要在這扮西洋女子賣蛋糕呢?」

沈人傑這時也看見岳定唐了,想想就知道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便淡定下來。

「你懂個錘子,我這叫兩不耽誤,盯梢還能多賺一份工錢。」

凌樞:「那入夜之後呢,這糕餅鋪總不能一天到晚都開著吧?」

沈人傑嘿嘿一笑:「入夜之後,前頭街口會支起個麵湯攤子,那攤主平日的保護費,啊不,是環境管理費是我收的,我就在那歇會,順便喝碗麵湯,還能嘮會嗑。」

一舉三得。

凌樞衝他豎起拇指,不愧是他記憶裡的沈人傑,幹啥都不忘佔便宜。

「這戶人家有些古怪,你可真得上點心。」

沈人傑對凌樞的話不以為然,撇撇嘴,心說你又沒給我工錢,我在這一天十二個時辰盯著容易麼,一家婦孺有什麼好看的,時間到就交差了。

岳定唐道:「沈人傑。」

沈人傑腰板一挺:「岳長官好!」

岳定唐:「孫宅要看好了,不能出一點差錯,有風吹草動你就告訴我,我會把岳公館的電話給你。」

沈人傑:「好勒,您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岳定唐點點頭,似不經意提了一句:「你如此勤勉,這位置也該換換了,回頭我就史密斯提。」

沈人傑頓時打了雞血,更來精神,臉上那笑容都快把凌樞給晃瞎了。

如果說沈人傑是頭驢,那岳定唐的話無疑就是吊在老沈腦袋前邊的胡蘿蔔。

連著兩天,沈人傑都沒來報告過異常。

凌樞倒是去孫宅外面逛過一回,沒什麼動靜,女傭照常出門買菜,陸祖德偶爾也在院子裡玩耍,凌樞沒有驚動他們,只在暗處觀察。

他還看見女傭帶著一名醫生進屋,不久之後又把人送走,似乎的確是請過來給女主人看病的。

單從觀察結果來說,這是一戶很平常的人家。

除了二樓臥室的窗簾始終沒有拉開,白天也是如此。

就算孫氏的病情反覆,總不可能一點陽光都不想看見。

他去問了沈人傑,沈人傑也說白天沒見過有人拉開窗簾。

凌樞準備隔天借探望之名再去一趟孫家看看。

他在沈人傑那裡消磨一會兒,眼看跟岳定唐約好的時間就快到了,不得不起身走人,臨走前還特意繞到孫家後門,等於繞著小洋房走了一圈,抱著可有可無的希望期待窺見一點什麼線索。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讓他看見一個人從孫家後門出來。

那人戴著頂帽子,步履匆匆,半低著頭,一看就是不太想被人發現的做派。

非但如此,凌樞還覺得此人好似在哪裡見過。

想也不想,他立馬跟上去。

遠遠的,對方走出街巷,左拐右繞,進了一家中藥鋪。

凌樞等了半天,等到對方提著藥包出來。

在他抬頭看路的瞬間,凌樞也終於想起這人到底在哪裡見過。

黃包車伕。

那天晚上,孫氏上門哭訴孩子不見,求他們幫忙,拉著孫氏去巡捕房的,就是這個黃包車伕!

眼下他穿著長袍,顯然已經不是黃包車伕的打扮,難怪凌樞一時沒認出來。

難道孫氏求救的源頭,是出在此人身上?

凌樞滿腹狐疑,跟在那人後面,眼看他又回到孫家的小洋房,像之前一樣從後門進去,這才轉身折回剛才的藥鋪,拿出點錢賄賂櫃檯上抓藥的小夥計,問他剛剛那人抓藥的藥方。

「首烏籐,酸棗仁……這些是有什麼功效的?」

凌樞不通中醫,也看不懂方子。

藥鋪夥計道:「這是助眠安神的方子,不過量下得大,我原本不肯給那客人抓的,過猶不及,用在人身上肯定不行,但那客人說是要去餵自家那些雞啊鴨啊,免得它們成日叫個不休,吵人清夢。」

孫太太住在小洋房,哪來的雞鴨鵝養?這分明是要給人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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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