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在凌樞眼裡, 那棟寧靜漂亮的小洋房,已然變成怪獸的血盆大口,不知何時就會張開, 將人連皮帶骨吞進去, 孫氏也許就是其中一個犧牲者。

那張求救的紙條, 並非她無中生有。

一瞬間,家宅內鬥主僕不和,僕人聯合起來謀財害命, 種種猜測接連在眼前閃過。

凌樞甚至覺得,孫氏的確有生命危險,如果女傭跟黃包車伕在屋子裡對孫氏幹了什麼, 事後又以急病身亡的借口矇混過去,在對街監視的沈人傑是起不了什麼作用的,最後充其量只能阻止兇手逃離, 卻不能阻止孫氏免於殺身之禍。

看來拯救孫氏勢在必行了。

凌樞沒有貿貿然去闖孫家,而是先去找沈人傑。

沈人傑還穿著那身洋裝在賣西餅,洋人明知道他是男的, 但見他怪腔怪調裝模作樣覺得有趣, 也都願意買, 沈人傑就用那半生不熟的英文在那跟客人比手畫腳,西餅店老闆樂得生意興隆, 也不去管他。

剛送走一男一女兩名客人, 沈人傑乍看見凌樞, 沒反應過來, 嘴裡就蹦出:「哈嘍?」

「別哈了, 我有事找你!」

凌樞心急火燎, 一看就是有正事的。

沈人傑不敢耽誤, 跟老闆說一聲,在店舖後邊將洋裝假髮扯拉下來,就是臉上濃妝沒來得及卸,顯得滑稽。

凌樞拉著他走到無人的角落處,將剛才尾隨看見的一切說了一下。

沈人傑聽罷嘿嘿兩聲:「這還不容易,我現在去巡捕房喊人,跟著你抄傢伙殺進去,把他們抓個現行。」

凌樞:「你那身巡捕房的行頭有沒有帶身上?」

沈人傑:「帶是帶了。」

西餅店老闆本來也知道他的身份,換套衣服不麻煩。

麻煩的是臉上這濃妝,一時洗不乾淨,換了衣服反倒更奇怪。

凌樞卻沒管那麼多:「那就成了,咱們先光明正大上門,藉機把孫氏和陸祖德帶出來問明情況!」

沈人傑勉強收拾妥當,跟著凌樞去敲門。

敲了半天,裡頭的人才姍姍來遲。

門後是女傭宋姐。

她看見凌樞,先是愣了一下,再瞧見後邊一身巡捕裝的沈人傑,臉上慌亂一閃而逝。

「凌先生,您、您怎麼又來了?」

「這個又字用得妙。」凌樞拍兩下掌,「怎麼,不請我進去?」

宋姐勉強笑道:「哪能呢,只是您來得不巧,孫太太帶著孩子出去了,還沒回來。」

凌樞:「那正好,我進來等她,你上回買的糖炒栗子不錯,我一直惦記,就是不知道你在哪買的,還得勞煩你再去買一回。」

話說著,他輕輕撥開女傭,人已經堂而皇之進去。

沈人傑跟在後邊。

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女傭瞪大眼睛,卻不敢攔他們。

凌樞且不說,單就沈人傑那身衣服,就足夠讓她發怵。

「這位是巡捕房的長官,姓沈,你喊他沈長官就行了。沈長官可是老閘捕房的後起之秀,明日之星,極受上司看重,不日就將陞遷,以後就負責管你們這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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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人傑被他吹得差點都以為是真的了。

沈人傑對屋內擺設很有興趣,四處察看。

「這件是琺琅百壽盤,裡面大大小小有一百個壽字,雖然是近期的仿製品,但也挺值錢的。那件是中西合璧的花瓶,上邊有西洋女子和中國女子,市面上比較少見,我問過了,這要是拿到典當行裡,起碼也值個好幾十。」

凌樞興致挺高,如數家珍給沈人傑介紹。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這棟房子的主人,簡直反客為主,毫無違和感。

沈人傑還吊兒郎當拿起一個花瓶,在手裡轉來轉去。

女傭戰戰兢兢,沒敢接話。

凌樞反倒主動問她:「你家太太身體可好全了?」

女傭忙道:「是,都好得七七八八了,所以今日小少爺鬧著要出門玩耍,太太就親自帶他出去了,說是去看戲,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

凌樞:「看什麼戲?」

女傭:「這,我不曉得。」

凌樞:「無妨,左右今日我也無事,就在這裡等她回來好了,想必她看見我和沈長官這樣的貴客,也會很高興的。」

女傭:……

凌樞可不管她在想什麼,兀自吩咐道:「你還愣著做什麼,出去幫我買兩份糖炒栗子啊!不然等你家太太回來,知道你怠慢客人,恐怕是不高興的!」

女傭低聲下氣道:「家裡沒人,我等太太回來再出去吧,不是信不過兩位,是太太吩咐我看家,我不能擅自離開,不然太太回來是要怪罪的,還請兩位先生就不要難為我了!」

正常情況下,有客人在,主人家的下人自然不能離開,不過凌樞現在急著想找人出來,對她說的一切都持懷疑態度。

「那好,我們就在這裡等,你去給我們上茶吧。」

對方沒法趕人,只好忍氣吞聲去了。

過一會兒,茶送過來,凌樞又有新要求了。

「我有點餓了,你不能出去買栗子,總有些東西吃吧?」

女傭:「……要不,我給您下個面疙瘩?」

凌樞:「沒餓到那種程度,沒西式點心嗎?算了,看你也不懂這些,那你就下兩碗麵吧,要青菜和雞蛋。」

你不是說你不是很餓嗎?女傭在內心大罵,抽檢沈人傑的巡捕制服,只得老老實實往後走了。

凌樞眼見她離開,沖沈人傑遞了個眼色,示意後者看好人,自己就上二樓去。

他懷疑孫氏根本就沒有離開這棟房子,而是被軟禁起來了。

二樓共有四個房間,其中一間是主臥,也就是孫氏住的房間,凌樞上次過來的時候已經認得路了,眼看門關著,直接就握上門把。

門沒鎖,一旋就開了。

窗簾依舊是緊緊拉上,但床上什麼也沒有。

被子倒是凌亂沒疊,也許主人起來得匆忙,可女傭不應該也不收拾。

凌樞入內,在四周察看。

他依次打開衣櫃,又走到窗邊,掀開窗簾一角。

從這裡可以看見樓下街景,以及對街的成衣店和西餅鋪子。

窗台上還有幾盆桔梗,映著夕陽,分外燦爛。

但他不是來看景也不是來看花的,把窗簾拉上,又開始搜索床底。

凌樞彎腰,掀起床單!

床下空蕩蕩,一無所獲。

他有點失望,但隨即咦了一聲。

身體湊近之後,倒是瞧見靠近枕頭的地方,有一小縷頭髮。

髮絲柔軟細長,除了孫氏應該也沒別人的,斷截處不一,說明是在倉促的情況下不小心被扯下來的,說不定還是出於非自願。

所以,孫氏根本沒有外出,還在這棟房子裡嗎?

凌樞不敢貿然下定論。

他離開主臥,又去了其餘幾間臥室,都毫無收穫。

最後一間臥室其實是衣帽間改的,進去之後,兩旁都是櫃子。

一面等人高的落地鏡豎在門後的櫃子旁邊。

凌樞鏡子旁邊的櫃子。

裡面全是衣服。

各式各樣的衣服。

冬大衣,夏旗袍,厚呢子洋裙,上襖下裙的文明裝。

凌樞皺起眉頭。

先不說孫氏一個守寡的,怎麼會興起穿學生裙的念頭,為什麼這些衣服的尺寸大小還是不一樣的?

難不成幾年前孫氏還有過上學的夢想?

這就離譜了。

凌樞伸手揉弄,發現這些衣服也不是全新的,有些是下過水的,還有些能看出穿了很久,顏色都掉了不少。

篤篤!

凌樞手一顫。

房間裡沒有開燈,借助的只是外面殘陽餘輝。

篤篤篤!

聲響是從最後那個衣櫃傳出來的!

凌樞猛地看過去。

「凌先生,您不能這樣,您怎麼能擅闖民宅!」

女傭宋姐的聲音在樓梯間遙遙響起,想必是發現凌樞上樓搜查了,沈人傑正在跟她扯皮,兩人推推搡搡,後來好像又多了些嘈雜的動靜,腳步聲一下子雜亂起來。

隔著房門,凌樞聽見沈人傑大呼小叫,居然好像攔不住人,又好像有好幾個人衝著這裡奔來。

為首之人異常兇猛,直接讓人把沈人傑攔住不說,還讓手下把二樓房間逐個打開找人,不過片刻就來到最後一間房,他想也不想猛地踹開房門!

凌樞正好也打開了最後那個衣櫃,也就是剛剛發出敲動聲響的櫃子!

還是衣服。

什麼也沒有。

凌樞直接上手去翻,把衣服都翻開。

但這的確只是個尋常的衣櫃,裝滿了衣服,別說人了,連隻老鼠都沒有。

方纔的篤篤聲彷彿是凌樞急欲尋找答案之下的幻覺。

沒等他想明白,闖進來的人已經不由分說上前來抓人。

凌樞腦子還在轉,身手卻絲毫不慢,撂手抬腿就把上前兩名巡捕逼退。

直到一把手|槍隔空指住他的額頭。

凌樞慢慢抬頭,一臉無辜。

「有話好說麼,何必動手動腳,你們是哪個捕房的?」

為首之人冷著臉:「虹口捕房,張簡。」

凌樞笑道:「那不就對了,樓下的沈巡捕你們看見沒有,那是老閘捕房的,至於我,也算你們半個同行,市警察局的,都是自己人,有話好說,何必動槍?」

張簡的表情沒什麼變化,他在看見沈人傑的時候就已經清楚對方來歷,依然動手說明他根本就沒必要給沈人傑面子,也說明他有更大的靠山。

上海灘龍蛇混雜,關係錯綜如蛛網,尋常人稍有不慎就可能得罪了人還不自知。

「我們虹口捕房,跟老閘捕房井水不犯河水,跟你們市局更沒有瓜葛,你們過界了。」

凌樞:「我是來找朋友的,這家主人是我的朋友,我找不到她,現在懷疑她的僕人殺主,麻煩張兄弟你幫我立個案吧。」

張簡冷冷道:「巧了,現在就是這家主人報案,說你擅闖民宅,意圖不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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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