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對陸祖德的警告, 凌樞付之一笑。

怕?

他在袁公館地下倉庫也怕過,調查何幼安發現背後的成先生也怕過,還有在東北——

恐懼是人的正常情緒。

但害怕就不幹了嗎?

那是不可能的。

他的步伐甚至沒有因為陸祖德的話而出現片刻凝滯。

「祖德小朋友, 待會兒要是遇到你們的人, 你知道應該怎麼做吧?如果你當場揭穿我的身份, 我就當場打死你,一命換一命,我也不算虧。」

陸祖德抿緊了唇。

他還真有想過大喊引來人, 把凌樞給亂槍打死。

但他也捨不得給對方陪葬。

正如恐懼一樣,求生也是每個人的本能。

陸祖德的今日得來不易,像他這樣生來殘缺, 都是天生低人一等,極少有能因緣際會,似他靠著給鹿先生賣命坐享榮華富貴, 即便危險,也像大煙令人欲罷不能。

來得不易,所以更不想捨棄。

走在菜館前頭這一路, 足夠讓他考慮清楚。

等到凌樞在他的指點下, 穿過迴廊, 來到一扇小門面前時,裡頭有人應聲開門, 詢問他們來歷, 無須凌樞開口, 陸祖德就已經主動出聲。

「我帶朋友過來見見世面。」

他示意凌樞從自己懷裡拿出一方小鐵牌。

貼牌上面標著一個號碼。

貳。

守門人見了貼牌上的號碼, 立時恭恭敬敬請他們入內。

另一個人則提著燈籠在前頭引路。

凌樞抱著陸祖德, 槍口隱蔽在衣服遮掩下, 看上去人畜無害, 對方決計想不到兩人是人質與綁匪的關係。

出了小門,就到了菜館後院。

此處像是被改造過,比尋常後院還要寬敞許多,四處都掛著燈籠,廊下每隔十步左右就站著一人,比起前頭烏漆墨黑,多了不少生氣。

陸祖德經常來,這些人認識他,他身形特殊,被人這樣抱著,別人倒也不以為奇,甚至視而不見,恭恭敬敬地喊上一聲「陸爺」。

也就是在這裡,陸祖德覺得自己能找回一個正常人的尊嚴,甚至是超越正常人的權柄。

平日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私下所有見不得光的嗜好也要在他面前暴露無遺,這讓陸祖德有種掌控的快感。

「為什麼你的號碼牌是貳?」

凌樞的聲音打斷了他片刻的遐想,讓他再度回到現實裡,被螻蟻拿捏住的厭惡。

此人不為自己接下來的處境煩惱,居然還有閒情好奇詢問這種問題。

陸祖德暗自冷笑,悶不吭聲。

但他不吭聲,凌樞也是可以自言自語的。

「從他們對你的態度來看,這個號碼牌,應該是象徵你在這裡的地位吧。你是二號,那麼一號就是鹿同蒼,對吧?你不用回答我,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閉嘴!」陸祖德忍無可忍。

「我勸你不要總想著怎麼從我這裡逃脫,順便讓人將我拿下,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死了,肯定也要拉你一起墊背的,我爛命一條無所謂,你可是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這個位置,要是跟我同歸於盡,不覺得可惜麼?不如定下心來,好好陪我逛逛這裡,讓我長長見識,說不定我一激動,轉頭就把你放了,鹿先生要是賞識我,咱們回頭還是同門呢!」

同你的大頭鬼門,發你的春秋大夢吧!

陸祖德默默罵道,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但是凌樞的話提醒了他。

這裡是他的地盤,周圍都是他的人,自己大可不必緊張,就權當是滿足一下此人臨死前的願望好了,只怕他到時候看得合不攏嘴,正是心神動搖容易被趁虛而入的時候。

想及此,陸祖德的怨恨也就稍稍緩解,面上露出一絲詭異冷笑。

「進去之後,你別說話,我說坐哪裡,就去坐下,這裡來的客人都是有號碼牌和固定位置的,不可亂坐。」

「還有,若有人與你搭訕接話,不可接話,也不必管,這裡每桌各自有屏風隔開,看不見對方,不會詢問彼此身份。」

這些過來消費的達官貴人,自然也知道自己那點愛好擺不上檯面,悄悄地來,看中了人,讓隨從拍下,悄悄帶回去玩,如果愛好特別一點,這裡也能提供房間和一應道具,被拍賣的人,也大都是毫無背景身世飄零之人,淪為玩物便如落入天羅地網,無處可逃,只能任人蹂|躪磋磨。

說這個春山會是魔窟,也不為過。

凌樞和陸祖德從中間通道被引入座席。

通道兩旁都是屏風,左右以倒金字塔的形狀由前而後排列,一層層次第列開,既能將後面的座位隔絕了,又不讓每一席的客人看見別人。

凌樞依稀能聽見說話聲,卻無法聽清,反倒因為四面八方的竊竊私語彙聚到一起,變成了噪音,顯得嘈雜而混亂。

進了包間他們的位置有兩張椅子,中間擺著一張桌子,凌樞拉著陸祖德,把他塞進自己旁邊,兩人身體緊緊挨在一起,一張椅子差點被擠壞了。

陸祖德:???

凌樞笑瞇瞇:「咱們擠擠,要是兩張椅子,我拿槍不方便,舉著累。」

怎麼有這麼不要臉的人?陸祖德心想,你還累,我更累好嗎!

他心裡已經把凌樞當成死人了,聞言忍住咆哮的衝動,在對方生死簿上又記了一筆。

叮!

小錘子敲在玉磬上的聲音。

清脆,動聽。

但周圍的嘈雜聲驀地安靜下來。

原本幽幽發光的幾盞燈籠忽然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央空地高台簇擁而起的光。

凌樞發現那裡不知何時趴著一個女人。

確切地說,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趴在一塊黝黑粗糙的石頭上。

旁邊陰影處還站著個精壯大漢,不細看還真沒留意。

只見大漢舉起手中皮鞭,不輕不重落在女人白皙的背脊上,女人微哼顫動,潮濕長髮遮住的半邊面容下意識抬起,露出姣好優美的下巴線條。

凌樞混跡流連過舞場,自然也見過不少骯髒事,眼前這女人很明顯,是被人下了藥的反應。

不少良家女子,就被人用誘騙或綁架的方式擄到此處,從此暗無天日,再也沒有重見光明的一天,即便性命得保,要麼苟延殘喘變得人不人鬼不鬼,要麼受不了折磨自殺,要麼乾脆投身深淵,與惡魔共舞,同流合污。

凌樞面上雖還帶著看戲的笑容,心下卻一刻也沒停止過對陸祖德的防備和警惕。

以及,對眼前這一切的憤怒。

他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不好好鬧上一場,他就不姓凌了。

「此女名曰宛蓉,十七歲,處子,膚白,色佳,身嬌體軟,上上品,起拍價,五十大洋。諸位爺,開始吧!」

台上大漢朗聲喊道,台下立時有人報價。

「八十!」

「一百!」

「一百二!」

「一百五!」

叫價的多是隨從下人,隔著木板屏風,誰也看不見誰,只能聽聲音。

可光是這叫價的聲音,也足以讓人熱血沸騰。

隨著大漢的鞭子,女人又在台上擺出各種妖嬈姿勢,那自然都是她為了躲避鞭子和被下藥之後的自然反應,可看在有些人眼裡,這就是個魅惑人心的妖精,腦子一熱,價格也都一個勁兒地往上漲。

直到有人喊出——

「一千大洋!」

全場瞬間靜了下來。

陸祖德看著凌樞的眼神像在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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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