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就像緊跟著霹靂的一陣暴雨,來得快,也收得快,三下五除二,一場戰鬥便結束了.一來敵人學滑了,早有警惕;二來青紗帳也給敵人佔了便宜.機關鎗一開火,唏哩嘩啦,除了幾個腿慢的,都逃得無影無蹤.小嘎子空拍了半天手,"張嘴燈"還在老鴰窩裡,只落個白瞪眼.吞虎口追來的隊伍,正是錢雲清帶的地區隊,顯道神似的大個李,老遠就給小嘎子認出來了.他發聲喊,跳下牆來,直迎著撲過去.把戰士們逗得直納悶: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是打哪兒鑽出來的呢?

"小嘎子!哈哈,你成了土行孫啦!"大個李挺親熱地問:"你這是打哪兒來呀?"

"打荷花灣兒!"小嘎子臉上笑得花兒似的.

"碰上鬼子沒有?"

"碰上了唄!好傢伙,差點鬧個壯烈犧牲!"他回身指著說,"多虧老滿叔,要不,可真要算我的伙食帳啦!"正說著,錢雲清帶著通信員們也趕到了.小嘎子忙撲過去抱住他的胳膊,一五一十地告訴著老滿叔救他的經過,可那神氣倒像誇耀區隊長的功德似的.大家聽完小嘎子的敘述,一齊把老滿叔圍起來,向他道謝.衛生員忙胞過去給他上藥、綁紮.還特別送了一個空瓶給黑胖.喜得大小兩個胖墩兒左右回頭,笑呵呵地不知怎麼才好……

小嘎子也蹦蹦跳跳,欣喜著剛對這場奇巧的遭遇,心裡快樂非常.不想一回頭,見錢雲清那對深深的眼睛,正盯著他微微地笑,笑裡還含著一股神秘的意味,他不知要出什麼事,一下子心裡發起毛來.

"小傢伙,"區隊長發話了,"傷養好了不是?"

"養好啦!"小嘎子把腿在地上頓了兩頓,表示很緒實.

"養好了就又發嘎!"區隊長仍然笑瞇瞇地,"你把手槍藏到哪兒去了?"

"什麼手槍?"小嘎子嗡一下子,登時紅了臉.

"又裝傻!"錢雲清不慌不忙,緊盯著他的眼睛.

小嘎子愣一愣,忽然"噴兒"的樂了.他瞇撒著眼兒,還想撒賴.區隊長卻不等他開口就說:"快去拿來!"

"好好好!"小嘎子怪可憐地點著頭.可是他仍然湊到區隊長身邊,撒嬌似地央告起來了:"好個區隊長,我馬上就去拿來.可是我有個要求:你得叫我再挎十天.——只挎十天!日子一到,你叫我給誰我給誰,這還不行嗎?"

區隊長說:"你總是有條件!"又瞅他半天,忽然問,"你先說,把槍藏在哪兒了?"

小嘎子仰頭一指:"在老鴰窩裡."區隊長也仰頭一看,忍不住也笑起來.他終於點個頭說

"好吧.可是第一,你先得服從命令;第二,再繳了槍不許又藏起來!"

小嘎子一聽,真正軍人式地應聲:"是!"脫掉鞋,一攢勁,又爬上大樹去了,在那高得眼暈的老鴰窩裡掏摸著.區隊長笑微微地看著他,帶著明顯的欣賞口吻說:"啊!真是有'絕勁兒'啊!"

當小嘎子把槍拿下來,得意地往腰裡別著的時候,錢區隊長卻遞給他一件東西,略帶嘲諷他說:"把這個拿去.你還得更精一點才行啊!"小嘎子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張嘴燈"上的皮套.這才恍然大悟:敢情區隊長是從那個大胖子那裡知道了全部秘密.不由得心裡歎道:"這個小老頭兒真心細.誰也甭想鬥得了他!"

天時已經不早,部隊又紮在老滿家中休息做飯,一平靜,小嘎子才猛一下想起了玉英,"哎呀"一聲,往外就跑.錢雲清忙喊:"哪兒去?"小嘎子說聲:"一會兒就來!"直鑽出了院子.一出門,恰把玉英撞上了:她正含著兩包眼淚,滿街裡打聽呢.一見他,象得了救似的,一面往這邊撲,哇一聲哭開了:

"光顧你甩手一走,把人家丟下這麼大半天!倘乎有個差錯,人家誰也不認識,可叫我投奔哪兒去呀!……"

小嘎子跑上前去牽住她的手,小聲兒說:"還不把淚兒擦了,區隊長就在院裡呢!他可最嫌人哭,讓他看見,要是不要你了,我可不管!"

玉英還是委屈他說:"我正在村頭上立著呢,呱啦啦就是一排子機關鎗,跟在腦瓜頂上放的似的.我還說是打你的,急得喊都喊不出來了.後來見人們往這邊追,我才也跟著追了來,心裡還說:勸勸他們抓活的吧,別給打死了."

說得小嘎子嘿嘿直樂,玉英的眼淚也就干了.兩人牽著手來到隊部;錢雲清一聽說是參軍的,就又皺起眉頭來.可是,他擱不住這兩個小傢伙死說活說,玉英又抵死不肯走,也由於有了小嘎子的榜樣,只好說:"先休息休息吧,過後再商量."小嘎子根據經驗,知道這是答應了,高興得拉著她往外就跑.

這時,幾個打掃戰場的戰士來報告,說在北窪裡發現了一個死鬼子,看樣兒是個指揮官,有人猜可能就是肥田一郎!這消息一傳,立刻轟動了整個區隊,連錢雲清也立地跳起來,親自派通訊員去查俘虜,問肥田一郎一同來了沒有.

不久,人們又洩氣了.戰士們牽著俘虜認了半天,回來說不是肥田,是日本紅部1的一個特務,名叫齋籐.

"怎麼?齋籐嗎?"錢雲清眼睛倏忽一閃,他對這個消息可不小看.

"好!"他的眼又朝大家明亮地一掃,"我們要注意!這對肥田是一個很大的打擊,他必然會報復的!"

果然,天傍黑,偵察員們就帶來了消息.羅金保報告說:肥田一聽說齋籐陣亡,抱頭大哭.他跺著腳望天發誓:一定要為他報仇雪恨!還要馬上追薦亡靈呢.另外,鬼子騎兵已開始整備鞍韉(jiān)、武器,汽車在添水加油."警備隊"的通訊兵也慌慌張張裡外直跑.老羅說:看樣兒,明天準定有大規模的合擊.

別的偵察員也報告說:打死齋籐給各據點鬼子的震動很大.有的擦槍備馬,預備出動;有的日不落就拉起吊橋,戒備森嚴;有的在附近村莊抓起人快車馬來.

原來這齋籐是個手辣心黑的老牌特務,跟肥田一郎合作多年了,配合十分默契.當肥田在鄰縣搞"反共誓約"的時候,很多最狠毒的手段,都出自他的詭計.他也一向以肥田的左右手自居,他倆互相依靠,互相提攜,親密無間,說得上是一對老搭當了.錢雲清對這一點早就很清楚,他研究他們的關係不只一天了.屋子裡變得嚴肅起來,竟至寂然無聲了好一陣.可是,錢雲清卻漸漸浮顯出一層淺淺的笑容.倏忽間,笑容又為一股堅毅嚴峻的神情所代替.他彷彿有了一種感覺:一個老早就等待的機會,可能無意中來臨了.

"唉,"小嘎子突然很不合時宜地歎了一聲,"可惜打死了!要是個活的,拿他把老鍾叔換回來多好!"

區隊長聽了,含笑望他一眼道:"就是活的,敵人也未必換.上次,我們拿砸汽車抓的十七個俘虜換咱老鍾,他都不理我們!"區隊長突然非常感慨地"嗨"了一聲,把桌子"當"的一拍,朝小嘎子道,"敵人看我們,比我們自己看得還高啊!"小嘎子正想接著往下聽,區隊長卻斷然打住話頭,伏在桌子上,飛速地寫起信來.

偵察員們一看,急忙抓空兒去吃飯,等他們吃完,信果然寫成了:有給政委石一鳴的,有給備縣大隊的,還有給分區機關的.他把信分完,把偵察員們一個個都撒了出去.小嘎子注意到:今兒跟住日不同,偵察員們都撒得特別遠,除了交通要道上的,差不多部派到鄰縣去了.而且每個人都新加了一條任務,便是每人每夜必需破壞三空1以上的電線.

更有一件是大出小嘎子意外的:區隊長突然決定把玉英送到鬼不靈去.說那裡有幾名傷員,讓她一面去幫助護理,一面也學學做醫生.小嘎子要推薦她當偵察員的想法,一下子落了空.他本想替她分辯,但情況緊急,連區隊長的決定,也像突然發生的,很覺不好開口.而玉英是個聽話的孩子,她雖不願和小嘎子分開,經區隊長把道理一擺,也就沒有說不行.但她要求以後還是讓她回到隊上來,她覺得還是和大伙在一塊兒好.區隊長也答應了.於是,她又跟小嘎子唧咕了好一陣,求他勤給她捎信;不會寫,畫畫兒也行,有空就去看看她.小嘎子也都答應了,又竭力安慰了她一番,說只要好好幹,以後總有機會能當偵察員的,眼下先將就著吧.天黑以後,玉英便同衛生員一塊兒走了.小嘎子把他們送了老遠老遠.

半夜時分,部隊出發了.一路上走得特別肅靜.宿營的村子就在城邊上,遠不足二里,站在房頂,能看見月影下那黑魆魆的城牆,連敵人間口令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小兵張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