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回 上重慶太史落魄 轟天雷編修上書

第10回 上重慶太史落魄 轟天雷編修上書

話說齊燕樓正走時,忽聽遠遠的有人喚他,住足定睛一看,原來是荀北山。滿面風塵,衣衫破碎。燕樓大驚,忙道:「北山,你怎麼又回來了?你到四川去甚樣?」北山歎道:「咳,不要說起。吾行李盡丟在重慶了。」燕樓雙眼釘住北山身上道:「咦,你這個人到底是怎樣生的?」北山只是歎氣。燕樓沒奈何,便拉他回船,細細盤問北山如何丟掉行李?北山道:「那日輪船到了重慶,吾先起岸,忘了將行李交給茶房,及至回船,船上空空洞洞,一樣東西都沒了。吾查問,茶房不管,吵一會嘴,吾沒奈何,身邊又沒盤纏,只剩兩塊洋錢,就尋一個小棧房住了。後來棧房的掌櫃曉得吾為難,留我教了半年書。我將吾的名告訴他,他送吾一百兩銀子,給吾換了一百多洋錢,吾就搭船回來了。現今住在瓊秋家裡。」燕樓皺眉哼道:「你怎麼糊塗到這個地步?吾給你寫的那封信呢?自然也丟了。」北山道:「放在箱內,同丟了。」燕樓埋怨個不了,北山不則聲。燕樓道:「你心中到底存什麼主意?」北山道:「吾沒有主意。」燕樓厲聲道:「難道你如此過一世麼?」北山道:「我也很不願意這樣,但天注我一生沒得處順境的。」燕樓聽他說得可憐,不禁歎息道:「前日仲玉有人來問你四川到底去了沒有?如沒去,要你進京。吾看你還是進京去吧?據你說,重慶棧房掌櫃送你一百兩銀子,計算你現在就剩幾十塊錢,一趟北京川費,敷足有餘,你意下如何?」北山默然。燕樓問道:「你為什麼不說。有什麼講不出來的話?」北山匝嘴弄舌,臉上做出許多怪狀。燕樓大疑,越問得緊,北山只是不說,燕樓發怒道:「你給我去吧。吾以後不願見你這種齷齪人了。」北山見燕樓發怒,便也賭氣上岸。

燕樓雖向北山發了幾句氣話,原是氣忿的時候,到後來倒有些悔意,說得太過了。又想北山雖然賭氣去了,他是沒心的,過後見面就像沒事一樣。哪知過了五六日,連北山的影兒也不見了。燕樓卻忍不得了,便到吳瓊秋家來訪問。家人回說同上蘇州去了。燕樓想道:「瓊秋也是個糊塗蟲,他這媒已做得錯裡錯了,還要去討沒趣,只是北山如何好呢?」正在沉吟,忽見一人迎面而來,一看是汪鶼齋。燕樓大喜,忙招呼了,問道:「你幾時回府的?」鶼齋道:「吾回來多日了,有些小恙,所以遲至今日出門。吾這回進京,耽擱在伯蓀家。」燕樓道:「伯蓀在京好麼?」鶼齋道:「吾出京的時候,他也赴大名去了。」 

正說間,忽見鶼齋的家人慌忙來尋道:「支塘顧先生要尋老爺,說有緊急的事商量。」鶼齋便對燕樓道:「你到吾家裡去談談。」燕樓應了,二人同到報本街汪府內。原來支塘有家富戶姓惲,在白茆買了一塊地基造宅子,那塊地靠著一家鄉紳的住宅。那日匠人正在上梁,忽見隔壁的鄰紳,素衣素帽,跟著四五個僕人,提著官銜燈籠,扛了一桌萊,走到新豎屋架前面。那鄉紳就喝叫將那桌菜擺在地上,自己取酒壺斟了酒,便跪下磕了四個頭,放聲大哭。當時土木匠們,弄得目呆心駭,不知所為,都停著工看。只見那鄉紳哭了些時,管帳魏先生上前勸道:「舅老太爺是死去的了,老爺哭也不中用,須去查問查問這房子是誰大膽造的,擅敢毀舅老太爺的墓道,不是連王法都沒有了!老爺總得想法報仇才好。」說罷,就目視眾人,一齊上來,勸的勸,拉的拉,收了萊出動了。那些工役方才曉得,就紛紛的議論說,吾們並沒見什麼墳墓,這話哪裡說起?第二日,那鄉紳就上城稟官去了。惲老頭兒得信,嚇得一命嗚呼了。兒子與開米鋪的顧大興相識,知道他是汪府的親戚,便托顧大興懇求鶼齋。鶼齋聽了,問道:「這事太胡鬧了,惲家到底掘人墳墓沒有呢?」顧大興道:「惲老頭兒未買的時候,那塊地一片瓦礫,哪裡有什麼墳墓?這事要懇求你雪冤,惲家情願破家的。」鶼齋歎道:「這種鄉紳,真是貪人敗類,全沒心肝的了。吾總給你想法。」顧大興謝了又謝,將要說話,見燕樓在旁,便又止住。鶼齋倚在榻上,嘴裡不住的咕嚕盤算。燕樓見他有事,便辭了出來。過數月,正要回鄉,聽說吳瓊秋回來了,便去訪問瓊秋,講及北山到了貝家,丈人仍不見,瓊秋去拜過幾次,也沒會著。北山瘋性發了,在貝家門外站了一日一夜,做了一封信叫做什麼陳情書,要守門的進去,送給貝小姐。守門的只是不理他。北山便號啕大哭,足有半日。貝季瑰聞知,便差人押回到船上。哪知北山哭了半日,心裡倒清楚些,又經瓊秋苦勸過幾回,便略覺安靜。瓊秋便代他四面張羅,得了二十餘塊錢,勸他進京。北山初時決意不肯去,繼而想著貝小姐前次的話,又現在南邊,沒有好處,便應允了。瓊秋送到上海,又見他瘋頭瘋腦,便托招商局輪船上施買辦一路小心照顧,自己便回來了。燕樓聽北山進了京,也放下心。又問道:「他說重慶臨行時,有人送他一百兩銀子,何以回來就沒了?」瓊秋笑道:「你要知此事麼?他告訴我,經過上海時,在青蓮閣喫茶,聽別人說這些野雞苦處,他便趕回棧內,將兩封洋錢分給這些野雞了。他講到這事,眉目俱動,很得意呢!」燕樓歎了幾聲,便回鄉來。

歲月匆匆,又交冬令了。一日正閱新聞紙,忽見上載一則云:「翰林院編修荀彭,日前至大學士徐桐府中,請代遞一折,請皇太后歸政,殺榮祿、剛毅、李蓮英三凶。徐桐怒斥之,荀編修直言衝撞,徐桐大怒,具折參之。聞荀與某部郎最密,疑伊唆使,故折中牽涉某部郎雲。」 

燕樓看了,大驚道:「北山為何大膽至此?這某部郎又是誰呢?」忽然拍案道:「了不得,原來仲玉也牽涉在內了。」便喚僕人雇定了船,次日就進城探聽消息,卻聽不著什麼。就有人知道這事,也不過就報上所說罷了。燕樓心中納悶。過了數日,吳瓊秋約了汪鶼齋同燕樓在家中書房小酌,正議論這事,家人送上《國聞報》三張。鶼齋道:「《國聞報》是設在天津,現在諸暨蔣觀雲在那裡做主筆。」瓊秋道:「吾就愛他多輦轂近事,所以訂的全年。」三人一面說,一面將《國聞報》展開,鶼齋忽大驚道:「咦!燕樓!」瓊秋道:「有什麼事?」鶼齋將報擲給二人道:「你看,你看!」燕樓、瓊秋齊聲道:「怎麼這個折子還不曾上,就被報館裡面抄了,登出來了呢?」又看下文是:

為應詔直言,敬祈據呈代奏事。竊職伏讀九月初二、初五等日上諭,因旱災將成,詔諸臣各抒讜論,冀迓和甘,仰見朝廷宵旰憂勞至意。職隨於二十一日恭具一疏,當堂繼呈,冀得代遞,以未合體制,格不得上。今者畿內雨澤既降,目下似可以無言矣。然甘霖不降,四野亢旱,民生之憂,國家之憂也,不得不言也。三凶在朝,上倚慈恩,下植徒黨,權震天下,威脅士民,包藏禍心,伺隙必發,危及至尊。四海懸心,切於剝膚。盜賊於是乎竊伺,強敵於是乎覬覦,尤君父之隱憂,國家之鉅患也。忍待禍畏罪而不言乎?況我朝納言之盛,超越百代。乾隆朝孫嘉淦以自是規高宗;道光朝袁銑以寡慾規宣宗;而倭仁、勝保、蘇廷魁諸人,並直言不諱於文宗之朝;此皆匡言主德,直陳無隱。主聖臣直,著為美談。而我朝之糾舉大臣者,有若李之芳劾魏裔介,彭鵬之劾李光地;而彈劾權奸者,如郭繡之參明珠,錢禮之參和珅等。當時皆侃侃直言,不避權貴,是以貪橫斂跡,聖治昌明。欽惟我皇太后、皇上,敬承祖制,宵旰求言,又何忍於聖主之前,而緘默不言乎!謹即前疏所言,而益增其未備,請為皇太后、皇上陳之。竊聞大《易》所言,乾為君位,史官所記;日為君象,此中國數千年相傳恆之說也。若古來垂簾之政,則惟宋之宣仁太后,治稱極盛。此外若漢之和熹鄧皇后,亦有美政,紀於簡編。然考其時,皆國君嗣服,尚在沖齡,始舉此制。故漢安帝之年稍長,杜根則有諫言。而宋章獻太后之時,范仲淹亦嘗諍之。若今日我皇上之臨御天下也,二十餘年矣,而去秋八月,臣不猶恭奉皇上,籲請皇太后訓政者,此惟聖母止慈,聖皇止孝,度越萬古,超軼尋常。或謂皇上因逆臣康有為之變,而籲請皇太后以定危疑。或謂皇上因聖體違和,而籲請皇太后以持國計。度今一年以來,皇太后之調護聖躬,而訓啟聖聰者,當已聖德日隆,而聖體日康矣。為皇太后計,則歸政之時也。惟今日者,或謂皇上以時事多艱,而欲仰承乎慈訓。皇太后亦以國事為重,而略形跡之嫌疑。此則聖慈聖孝,亙古同昭,臣下豈敢有他說。獨是此後皇上聖躬之安否如何,天下萬世,不能不以為皇太后之責任。何則,必有魯恭、袁敞、楊震以為之臣,而後得成和熹之治;又必有司馬光、呂公著、文彥博以為之臣,而後得成宣仁之治。況司馬光、呂公著諸人,雖奉宣仁太后以為政,其於宋帝,固無纖芥之嫌也。燕樓道:「這段說得明白曉亮,不像北山筆墨。」鶼齋道:「現在朝中正是聖後文母頌揚之際,北山能說這幾句話,也算是鳳鳴朝陽了。」瓊秋吐舌道:「不太險了麼?據吾說起來,君子思不出其位,還是安分守己的好。」三人正在議論,忽聽門幃一響,三人回頭時,原來是甄幼標。正是:一紙風傳京國事,兩行箋奏直臣心。不知甄幼標來何事,北山奏折下文是講什麼,須聽下回分解。

《轟天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