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在我說明來意後,她收起友善的笑容,一時之間不知所措。與莫瑞錢伯一樣,她問也沒問我的身份,只說:「我們最好進屋談。」 
她領我進入一間陽光充足的廚房,內部的瓷磚和木頭表面都保養得非常好,窗戶上還裝飾著花草圖案,四周的窗簾與櫃子、抽屜上的把手都是黃色。 
她邊做邊說:「我給你弄點檸檬汁喝。」 
「太好了,謝謝。」 
我坐在木頭桌旁看著她弄冰塊調果汁,從把飲料端到我面前,到安靜地在我對面坐下,她始終迴避我的眼光。 
她看著自己那杯檸檬汁終於開口說話:「要我談茜兒的事,是很痛苦的。」 
「我能瞭解你痛失愛女的心情。你近來好些了嗎?」 
「時好時壞。」 
她的手緊緊地捏著,在背心下露出的是削瘦的肩膀。 
「你來是要通知我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托提爾太太,我只是來問問看,看看還有什麼線索可找。」 
她的眼光停留在杯子上沒吭聲,狗在門外不停地叫著。 
「你與警方談過後有沒有又發生什麼事?茜兒失蹤那天還有沒有什麼細節你那時沒想到?」 
她一言不發,空氣裡只有檸檬的香氣和濕熱的溫度。 
「我知道回憶是件殘酷的事,但你的合作是我們找出兇手的希望。有什麼是你覺得可疑或是印象深刻的事?」 
「那天我們大吵一架。」 
又是相同的自責,希望時光能再倒流,彌補曾經的過失。 
「她認為自己太胖,什麼也不肯吃。」 
我在調查報告上看過這一段。 
「她一點也不胖,如果你看過她,就知道她真的很美,只有16歲。」她第一次抬起頭來看著我,眼裡閃著淚光。「她美得像首詩。」 
「請節哀。」窗外飄進陽光與花草的香氣,我盡可能表達對她的同情。「還有什麼事情讓她覺得不開心呢?」 
她手指緊緊捏住杯子,「很難,她是個樂觀的孩子,總是開開心心的。她的生活充滿了各種計劃,就連我離婚也沒打擊她。她習慣往前看。」 
真是這樣嗎?我知道在茜兒9歲時,托提爾太太就離婚了。之後她的父親還是和她們住在同一個城市裡。 
「在她死的前幾個星期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事?她是否改變上下學的路線,或是接到什麼怪異的電話,交了什麼新朋友?」 
她緩緩地搖頭。沒有。 
「她在人際關係上有什麼困擾嗎?」 
「沒有。」 
「你反對她交某些朋友嗎?」 
「沒有。」 
「她有沒有男朋友?」 
「沒有。」 
「她在學校生活上有沒有什麼問題?」 
「沒有。」 
發問者說的話比被問者還多,我真是個愚蠢的提問者。 
「茜兒失蹤那天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嗎?」 
托提爾太太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盯著我,然後沉重地拿起杯子,吸了一口檸檬汁,雙手緊緊握著玻璃杯。「我們6點起床,吃完早餐後茜兒就出門上學。她和同學一起搭火車到位於市中心的學校,學校說她整天都沒有缺課。放學之後……她再也沒有回來過。」 
「她那天有沒有什麼特別計劃?」 
「沒有。」 
「她習慣在放學後直接回家嗎?」 
「一般是這樣。」 
「你想她那天放學後也是直接回家嗎?」 
「不,她準備先去看她父親。」 
「她常去看他嗎?」 
「沒錯。為什麼我要不斷地回答你們這些問題?我之前已經跟警方說過這些事,結果一點用也沒有!為什麼我要一遍遍回憶這些過去?我不想再談這些事了!」 
她的眼神充滿悲傷,繼續說道:「你知道嗎?過去以來我一直不停填寫各種表格,回答各種問題,但是都沒有任何幫助。茜兒人都已經死了,躺在墳墓裡,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低下頭低聲啜泣著。沒錯,我們什麼都查不出來。這位忙於種蕃茄的母親正學習去埋葬痛苦的記憶,勇敢地活下去,而我卻突然出現,強迫她揭開錐心的傷口。 
看在老天的份上,我該走了。 
我遞給她我的名片,「沒關係,托提爾太太。如果你實在想不起什麼,也許真的就是不重要的事。」 
我留下名片,公式化地把再聯絡的宣言講了一遍。有事情再打電話給我。 
我猜她永遠也不會打這通電話。 
我回家時發現戈碧把房門關上,房裡非常安靜。我忍住沒進去看她,想她現在可能會排斥別人進入她私人的空間。我回房躺上床,努力想看點書,腦袋 裡卻迴盪著托提爾太太的話——人已經死了——莫瑞錢伯也說過同樣的話。沒錯,人已經死了,五個。這是殘酷的事實。和莫瑞錢伯及托提爾太太一樣,這些事一直 深深刻在我的腦海,不肯退去。
二十七
 
我一早就被收音機播出的晨間新聞吵醒,猛然發現今天已是7月5日,我竟忽略了昨天是美國國慶。人在異鄉,吃不到蘋果派、看不到煙火、更聽不到美國國歌,我成為家鄉慶典的局外人,為了彌補這種遺憾,我決定下次有美國球隊來此比賽時,一定要去加油。 
漱洗完畢後,我弄了點咖啡吐司,坐下來將報紙很快地瀏覽一遍,內容儘是談論分離主義、經濟危機、原住民問題、語言紛爭;分類廣告更加顯現出這個社會的不安氣氛——只賣不買。我待在這裡能做什麼?或許到了該回家的時候。 
怎麼突然想起這些?大概是因為今天要送車檢驗,所以心情特別低落。我痛恨近幾年這裡對外國人居留的各種要求:護照、工作證明、關稅證明、檢疫證明、薪 資證明……通常我都是能逃就逃,今天卻非得將車子送去檢驗。我是標準的美國人,雖然並不挑剔開什麼車子,能發動就行,但就是不能沒有車。沒車的人就像斷了 腿,哪裡也去不成。 
戈碧的房間依然聽不到什麼動靜,她大概還在睡,我整理好應帶的東西便自行出門。 
9點鐘送車入廠後,我走入捷運站。現在已過了尖峰時間,車廂內沒有什麼乘客。我盯著頭上的各式廣告,目光最後停留在捷運路線圖上。整個地圖由各種顏色的線條交錯而成,白色圓點代表著車站的位置。 
我正從吉龔地亞往東到巴比諾的綠線上。梧線則是圍繞著山地,在山坡東邊為南北向,之後呈東西向與綠線平行,然後在山坡西邊再度轉為南北向行 駛。黃線行駛於河底隧道,直到南岸聖海倫島的隆吉維爾市才重新回到地面。魁北克大學站是這三條路線的交會點,一個大站,是城裡最主要的交通轉運站。 
列車轟隆隆地行駛於隧道中,我在心裡計算著站數,總共過去了七站。 
我的目光沿著橘線北上,一站一站地往下看。魁北克大學、謝布魯克、皇家丘地,最後是靠近聖愛德華區的泰隆街。伊莉莎白·康諾就是住在那附近。 
我轉向尋找瑪格莉特住的地區。是哪一站呢?是派依九號車站,在綠線上。我從魁北克大學站往東數,它是第六站。 
伊莉莎白家離魁北克大學幾站?我再看過橘線。也是六站。 
我感到脊背一涼。 
法蘭絲住的地方要在喬治瓦捷運站下車。橘線,從魁北克大學往西。還是六站! 
天啊! 
茜兒呢?不可能,捷運並沒有開到聖安迪貝爾街。 
葛麗絲呢?柏克延伸線。接近拉爾和羅斯蒙站。離魁北克大學站正好第三和第四站。 
我盯著地圖。三名被害人都恰巧住在離魁北克大學站六站遠的地方。是巧合嗎? 
「巴比諾站到了。」廣播聲響起。 
我抓起隨身攜帶的東西,衝上月台。 
10分鐘後,我才剛踏進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 
「我是布蘭納博士。」 
「你到底在幹什麼,布蘭納?」 
「早啊,萊恩。什麼事找我?」 
「克勞得爾恨不得把我掐死,他說你四處騷擾受害者的家屬。」 
他等著聽我辯解,但是我沒答腔。 
「布蘭納,我因為尊敬你,才會在他面前替你爭辯。但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的好奇心可真會害死人。」 
「我事先都打過電話,不過是問幾個問題,又不犯法。」我不想平息他的怒火。 
「你沒有告訴任何人,你沒有任何資格,就隨便跑去敲人家的門。」話筒裡傳來他沉重的吸呼聲。看來他快氣炸了。 
「我都打過電話了。」我說了個謊,因為我沒打電話就跑去找托提爾太太。 
「你又不是警察。」 
「是他們自己答應見我的。」 
「你搞不清楚你自己的身份!那不是你的工作。」 
「打擊犯罪,人人有責。」 
「老天,布蘭納,你真的想氣死我!」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聽著,」聲音平靜多了。「別給我找麻煩。我知道你有道理,但是偵查案件可不是兒戲。這些受害者需要專業的人來解決問題。」他態度強硬地說。 
「好嘛。」 
「茜兒的案子是我負責的。」 
「你負責出什麼結果沒有?」 
「布蘭納……」 
「其他的案子呢?有消息吧?」 
我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好嘛。」 
「茜兒的案子是我負責的。」 
「你負責出什麼結果沒有?」 
「布蘭納……」 
《聽,骨頭在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