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修道院管理員是誰?羅伊。我開始找他的供述。 
不見了。我在卷宗裡頭翻遍了,可就是找不到。一定有人曾經問過他話,可是我卻記不起來在哪看過那份報告。為什麼會不在卷宗裡頭? 
我坐了起來,整個空間只有我自己混濁的呼吸聲。這時我的第六感又回來了,就像偏頭痛會有前兆一樣。我一定是漏掉了什麼,因為那種感覺越來越強,可是我就是抓不到。 
於是我又回過頭去看波利爾的陳述。羅伊負責看管修道院院產,而且還要準備火爐,外加鏟雪。 
鏟雪?80歲的人還鏟雪?為什麼不行?說不定人家老當益壯。過去的影像一幕幕浮現在我的腦海裡頭,我想起那晚的惡夢,獨自開車前往,在下雨的樹林裡,葛麗絲·當馬斯的屍骨就埋在我身後。 
我又想起其他晚上的夢魘。老鼠、彼得、伊莉莎白·康諾的頭顱,她的埋屍處。那個神父,他說什麼來著?只有替教會工作的人才可以進入大門。 
事情有可能是這樣嗎?能夠進人修道院和聖米內大教堂的人,難道是替教會工作的人? 
羅伊! 
很好,布蘭納,80歲的連續殺人犯。 
我是不是應該先等等萊恩的消息?他到底跑哪去了?我拿出市內電話簿,雙手抖得很厲害。要是能找到那位管理員的話,我一定會打電話給他。 
在聖倫伯特有一位叫羅伊的。 
「喂,」電話那頭傳來一聲沙啞的聲音。 
小心點,別嚇著人了。 
「請問是羅伊先生嗎?」 
「我就是。」 
我先表明身份,然後說明打電話的目的。沒錯,他正是我要找的那個羅伊。我問到他在修道院的工作,可是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從電話裡面可以聽到他喘得很厲害,一呼一吸之間,有如風在通風孔來回進出。好不容易,他終於又開了口: 
「我在那個地方管得好好的,可不想丟了飯碗。」 
「我知道。就你一人在做?」 
我聽到呼吸嗆住的聲音,好像石頭卡在通風孔上。 
「偶爾也需要人幫點小忙就是了。不過我可都是自掏腰包,從工資裡頭拿出來付,根本就沒讓僱主多花半毛錢。」聽他的口氣,反倒要抱怨起來。 
「羅伊先生,那麼幫你忙的那個人是誰?」 
「我侄孫,他是個好孩子。他主要是來幫我鏟雪。我正打算告訴神父,可是……」 
「你侄孫叫什麼名字?」 
「他叫裡歐。他該不會惹上什麼麻煩了吧?他可是個好孩子。」 
我手中的聽筒差點滑落。 
「裡歐什麼?」 
「弗提耶。裡歐·弗提耶。他是我姊姊的孫子。」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已經是滿頭大汗。該講的講完以後,我就掛了電話,我的腦筋已經一片混亂,一顆心忐忑不安。 
冷靜點,也許只是巧合。當管理員又沒有錯,兼差當肉販的助手也不犯法,總不能憑這樣就認定人家是兇手。再想想。 
我看了看鐘,然後走到電話旁。拜託,人要在呀。 
電話響了四聲以後,她接了起來。 
「我是露絲·唐門。」 
謝天謝地! 
「露絲,我真不敢相信你還在。」 
「程式檔出了點問題。我剛要走。」 
「露絲,我需要點資料。這資料非常重要,可能也只有你才拿得到了。」 
「什麼東西?」 
「我要你幫我查一個人,資料越多越好。可不可以?」 
「可是時間很晚了,而且我……」 
「露絲,這事非同小可,我女兒可能有危險,我真的非常需要這份資料。」 
我絲毫沒有掩飾自己迫切的心理,完全不管自己的語氣。 
「我可以連線到魁北克省警局的檔案室,查看看有沒有這個人的資料。你想知道些什麼?」 
「全部。」 
「那你手頭上有些什麼線索?」 
「只有一個名字。」 
「沒別的?」 
「沒有。」 
「他是誰?」 
「弗提耶。裡歐·弗提耶。」 
「我再回你電話。你在哪?」給過電話號碼,我把電話掛了。 
我在房子裡面踱來踱去,內心掛念著凱蒂,簡直快急瘋了。會不會是弗提耶?是不是因為我破壞了他的好事,所以他就把帳記在我頭上?為了洩恨,所 以殺害我的朋友?他也打算這樣對付我?對付我的女兒?他怎麼知道我女兒的事?難道他是從戈碧身上偷走我和凱蒂的照片?想到這裡,我打心底涼了上來,整個人 都愣住了。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悲觀過。我腦海裡頭忽然浮起戈碧臨死前的景象,彷彿可以感受到她當時內心的恐懼。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響了,打斷了我的思緒。 
「喂!」 
「我是露絲·唐門。」 
「我知道。」我的心跳得厲害,我想,說不定她都聽得到。 
「你知不知道你找的那位裡歐·弗提耶多大年紀?」 
「啊……30,40。」 
「我一共找到了兩位:一位是1962年2月9日生的,現在大概是32歲;另一位是1916年4月21日生的,現在應該是,哇……78歲了。」 
是32歲那位。「我說。」 
「我也是這樣認為,所以就調了他的資料出來。他可是前科纍纍,可以一直回溯到上少年法庭。重罪倒是沒有,不規矩的事幹了一大堆,還有就是一些精神方面的診斷紀錄。」 
「他做過哪些不規矩的事?」 
「13歲的時候偷窺被逮到。」我聽到手指在鍵盤上敲打的聲音。「蓄意破壞。逃學。15歲那年也有一件,他拐了一名女孩,控制她的行動達18個小時之久,不過並沒有被起訴。你全要?」 
「有沒有最近的紀錄?」 
嗒……嗒。我可以想見她的臉正靠在螢幕前面,粉紅色的鏡片上面映著一片綠光。 
「最靠近現在的記載是在1988年,因為施暴被捕。看來受害者是他的家屬,因為跟他同姓。沒有入獄服刑,只在品諾精神病院待了半年。」 
「什麼時候離開的?」 
「確定的日期?」 
「你有沒有?」 
「應該是1988年的11月12日。」 
康絲妲彼得死於1988年的12月。屋子裡很熱,我已經流了一身的汗。 
「他在品諾的主治醫師是誰?檔案上面有沒有記載他的姓名?」 
「上面是有提到一位名叫拉培裡耶的醫生,可是沒說他是誰。」 
「有沒有他的電話號碼?」她把號碼給了我。 
「弗提耶現在入在什麼地方?」 
「檔案只記錄到1988年,你要那時候的地址?」 
「要。」 
我撥了號碼,聽著遠從蒙特婁島北端傳過來的電話響聲,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布蘭納,鎮定點。我想著要說些什麼。 
「品諾醫院,請問有什麼事嗎?」女孩子接的電話。 
「我想找拉培裡耶醫生。」但願她還在這邊工作。 
「請稍候。」 
謝天謝地!她還在。我被保留在線上,接著又有一個女孩子拿起電話,再問了我一次。 
「請問你是哪位?」 
「布蘭納博士。」 
又是一陣沉寂過後,終於有人接起了電話。 
「拉培裡耶醫生。」又是女人接的電話,聲音聽起來像是累了,口氣有點不耐煩。 
「我是唐普·布蘭納博士,」我說,不讓對方聽出我顫抖的聲音,「任職法醫研究室,主攻人類學。過去幾年來,蒙特婁地區發生一連串的殺人案件,我是參與調查工作的成員之一。我們認為你以前的一位病人涉有重嫌。」 
「喔?」有所提防的樣子。 
我向她說明專案小組偵辦的情況,然後問她是否可以提供一些有關裡歐。弗提耶的資料。 
「布……布蘭納博士是吧?布蘭納博士,你也是知道的,我不能光憑你一通電話,就跟你討論起病人的病歷。未經法院許可,這等於是犯了洩密罪,是有反職業道德的。」 
冷靜一點,你早就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覆。 
「我瞭解。法院的公文隨後就到,不過情況緊急,我們只好先打電話向你請教,實在沒有時間再耽擱了。醫生,在這個節骨眼上,有沒有法院的公文, 其實已經不重要了。拉培裡耶醫生,婦女同胞的生命正受到嚴重的威脅。她們慘遭殺害,連死後都不能留個全屍。兇手行兇的手法非常殘忍,他會肢解被害人的屍 體。我們認為他對女人充滿恨意,而且非常狡詐,他殺人是有預謀的。我們認為他很快又會進行他的殺人計劃。」說到這裡,我嚥了一口口水,因為恐懼而口乾。 「我們懷疑裡歐·弗提耶可能涉案,因此希望能借重你的專業判斷,好做為我們辦案的重要參考依據。依你對裡歐·弗提耶的瞭解,他是否具有這種傾向?有關他的 資料記錄,文書作業正在整理當中,可是如果你還記得這個病人的話,你現在就可以提供我們第一手的訊息,搞不好因為這樣就救了一條人命。」 
我又裹了一條毯子在身上。我不能讓她從聲音中聽出我在害怕。 
「我實在沒辦法……」 
我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 
「拉培裡耶醫生,我有一個小孩。你呢?」我故意激她。 
「什麼?」她果然有了反應。 
「茜兒·托提爾才16歲,他競活活把她打死,還將她分屍,然後丟在垃圾堆裡。」 
「天啊!」 
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拉培裡耶醫生,可是聽她講話的樣子,我卻可以想像得到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中年婦女,臉上深深刻著夢想幻滅的痕跡。她雖然還 在這個制度底下工作,可是早已失望透頂。社會已經處於瘋狂脫序的邊緣,不幸的事件一再地上演,而這個制度還搞不清楚狀況,更別說是去加以遏止了。有人淪為 幫派的受害者,有的青少年兩眼空洞,手腕流著血;有些嬰兒被煙頭燙得滿身是疤;有些胎兒一身血水,浮在馬桶裡面;有些老人孤苦無依,飯沒得吃,大小便也無 人料理,只好終日與屎尿為伍,有些女人被打得鼻青臉腫,還得苦苦哀求。她也曾有心要為社會做點事,現在卻只剩下滿腔的無奈。 
她可是宣過誓的。為何而宣?又為誰而誓?她現在正陷於兩難之中,就像當初理想與現實的交戰。我聽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氣。 
「1988年,法院裁定裡歐·弗提耶必須到這邊接受半年的輔導治療。當時我正是他的主治心理醫生。」 
《聽,骨頭在說話》